第5章 烈士血洒滏阳河 慷慨捐躯起悲歌
王杰三调走了，谁来接替队长的职务呢？大家把目标集中在李玉强身上。
玉强中等个头，肩宽体壮，臂力过人，在风吹日晒的庄稼地里，晒得皮肤黝黑发亮。他勤劳朴实，聪明能干，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因家中贫寒，二十四岁还没有成家。他团结同志，乐于助人，很受大家欢迎，尤其是他那空手夺枪的壮举，曾受到县里的表彰，很让大家佩服。
在王杰三的建议下，经上级批准，任命李玉强为队长，崔桂芳同志任区委联络员，随队辅助李玉强开展工作。同时县委决定护卫队正式改名为四区区小队。
玉强按照老队长的嘱托，积极组织队员训练，寒冬腊月都毫不懈怠，队员们个个劲头十足，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苦练杀敌本领。桂芳也和男队员一样刻苦训练不甘落后，另外还担负起区小队卫生员的工作，一片繁忙的练兵景象出现在东碱河上。
1942年敌人扫荡越加频繁，面对残酷的环境，如何开展对敌斗争，这让满腔热情的李玉强动起脑筋。一天从家中回来，向桂芳通报了一个情况：邻近的王铁房村有一个叫王子纪的人在付家庄据点当汉奸，扫荡时抓来一名妇救会的女干部强行入了洞房，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是不是我们该去解救她？今天，那个汉奸又回村了。同做妇女工作的崔桂芳深知妇女干部的艰辛，随即回答：“应该，这些王八蛋就知道欺负妇女。”天刚见黑，两人带上五名队员出发了，五六里地的路程，不大会儿工夫就到了王铁房。队员们敲开王子纪家的大门，问过姓名不由分说将他捆绑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王子纪不断的挣扎。
“你当汉奸，残害百姓，强抢妇女干部，该当何罪？”玉强问。
“是付家庄据点的鬼子抓来的她，说她是共党，刑讯逼供打得遍体鳞伤，让人看了十分可怜。他的亲戚拿了些东西求我帮忙解救，我壮起胆子，向鬼子谎称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不是八路也不是共党。然后上下打点，拿了副玉镯晋见了木村队长，说这是我们的订亲聘礼，献给了木村。他见是上等的珍品，哈哈一笑，答应放人，我才把她领回家。如果不是我娶她做媳妇，恐怕早就没命了，这也算我救她一命吧。”
“你还强词夺理！”一名队员上去一脚把王子纪踹倒在地。这时，他媳妇单井珍上前拉住崔桂芳的手开始求情：“他娶了我不假，否则，我不死也得被鬼子糟蹋了。现在生米已做成熟饭，就算你们救了我，以后也不好再嫁。况且，他与公婆都待我不错，我认命了，就跟他过下去吧！”
这预想不到的情况让玉强一时没了主意。桂芳忙把玉强叫到一旁耳语了几句，玉强点了点头，转身说道：“既然你们都同意，我们便不再干涉，不过你当汉奸干尽坏事，这个账怎么算？”
“请各位先消消气，听我把话说完。我本是个老实人家的孩子，是被鬼子抓去当了差。我会针灸懂点医术，鬼子、伪军经常找我看看病，为此让我管管库房，做些后勤采购，连伪军的服装都没给我发，很少跟着鬼子出去扫荡，杀人放火的事我从来没有干过，现在我就洗手回家，和媳妇好好过日子。”他媳妇也说：“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就怕鬼子上门来找麻烦。”
“你真有决心悔改吗？”桂芳追问了一句。
“有！我一定说到做到。”
桂芳学着老队长处理伪军的办法，说道：“既然这样，你还回你的岗楼，但要改邪归正为八路军办事，立功赎罪。否则，人民是不会饶恕你的，到时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好好好，我一定照办。这不，昨天回家带来一些子弹，都送给你们吧。如果还需要，每次回家偷偷带些回来，攒起来给你们送去，需要我做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那好，要说到做到，以后看你的实际行动。”桂芳说着两眼盯着满头是汗的王子纪。
这时，子纪的媳妇单井珍对桂芳说：“大姐，我以前在村里也是做妇女工作，因此才被鬼子抓去，落到这种地步，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这次见到你们，就像见到亲人，想参加你们的队伍一同去抗日，行吗？”桂芳想了想说：“咱们都是女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区小队刚刚建立，等一等再说，你看如何？如果子纪那边有情报，还需你帮着送出呢，这也是为抗日做工作。”
“行呀，我听大姐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单井珍打扮成走亲的模样，提了个包袱来到小留屯，找到了崔桂芳，说道：“大姐，昨天晚上子纪回家，告诉我一个消息，明天付家庄据点的伪军到你村赶集买东西，你们是不是收拾王八蛋们一下？”桂芳热情地拉着井珍的手说：“我们研究一下吧，好妹子，谢谢你跑了一趟。”
“不用客气，咱都是一家人。”
“是呀，你已是我们的情报员了。以后有事联系不上我，找老村长就行，但千万要保密。”
姐妹二人拉了会家常，天快黑了，井珍起身告辞，桂芳把她送到村外。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
如何打击这几个伪军，桂芳和玉强商议，认为集市上人多，动手不方便，最后决定在沧石路北进行设伏。
第二天早饭过后，四个伪军歪背着步枪向北走来，刚上公路，玉强下令：“打！”枪声响起，一个伪军当场中弹身亡，其他三人扭头滚下公路，钻进了庄稼地带伤逃回据点。
付家庄据点的鬼子小队长木村得到报告，走出屋子冲着三个伪军一顿臭骂：“几个土八路都对付不了，让你们小队长丢了命，还有脸回来。饭桶、饭桶，一群无能之辈，他们是何人所为？”
“可能是活动在小留屯的区小队，人还不少呢。”
“把他们统统地消灭，我命令：抓紧时间准备，进剿小留屯，围歼区小队。”
王子纪得到消息，可情报如何送出呢，却犯了愁。再次回家不可能了，思来想去，想到了村中井珍的表叔王荣田。他为人正直，讲个直理，有个倔脾气。因卖菜和伪军争吵起来，被鬼子痛打一顿，一气之下得了一场大病，火窝大了，这个忙说不定他肯帮。中午，王子纪借机溜出岗楼，来到表叔家中，聊了几句，便问道：“表叔，那次卖菜鬼子为什么打你？”
“这些杂种买菜不给钱，还动手打人，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年月别跟他们叫真儿，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表叔，有件事能不能帮帮忙？”
“你们的事啥忙也不帮，都不干人事。”王荣田一蹿站起来。
“表叔，话不能这样说，我虽住在据点这黑窝里，可心还是红的，连我都拒之门外吗？这可是件积德的事。”
“你说说是什么事吧？”
王子纪把送情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打这帮王八蛋，为老百姓出出气，这事可以，你放心，我保证送到。”王荣田满口答应下来。
送走王子纪，王荣田转身赶往小留屯，按照王子纪的指点，把一张“木村要报复区小队”的条子送到老村长手中。
老村长找来玉强和桂芳，把条子递给他俩后说：“就因为你们打死他个伪军，鬼子就要来报复，看来拿这个伪军还挺当人的。”
“这情报是谁送来的？”桂芳问。
“问了，来人不肯说，不管是谁，你们还是躲一躲吧。”
“换个地方训练吧，咱们转移到西碱河活动，那里隐蔽，也便于机动，玉强队长你看行不行？”
“大姐，环境你熟悉，就按你说的办吧。”
小留屯的西碱河，是一条排涝的枯河道，从村南伸向村北，河滩凸凹不齐。碱河两旁灌木丛生，蒿草遍地，一片片野麻子棵没过头顶，一棵棵七扭八歪的老树长在河滩两旁，成了各种鸟类的栖身之地。
一天下午，区小队正在河滩进行训练，天由晴变阴，狂风卷起沙尘，带来阵阵凉意，天要下雨了。玉强决定：晚上区小队转移到小章村宿营。
小章村位于滏阳河东岸，素有果树之乡的美称。村子虽然不大，但群众基础较好，村中堡垒户较多，是我党干部经常活动的地方。
队员们走在树枝碰头的小路上，抬头一望，两旁的杏花已挂满枝头，一片片桃树叶中的花蕊也含苞待放，追赶着春天的到来，林中鸟语花香，让人赏心悦目。
队伍进村刚刚安排就绪，一阵大风刮起，天空乌云密布，一道道闪电过后，几声闷雷响起，噼哩啪啦的大雨点从天而降，虽然时间不长，给刚刚变暖的天气又带来了几分寒意。二八月打雷遍地是贼，十年就有九年灾的传说，让老百姓心里忐忑不安，给盼望着好收成的农民增添了几分忧虑。
这天傍晚，木村小队长集合队伍开向小留屯，一边搜查，一边鸣枪，却不见区小队的行踪。木村在想：今夜天气不好，区小队不可能露宿野外，必定是转移到附近的村子。
“最近的村子是哪里？”
“西边的小章。”一个伪军回答。
木村向西一指，说了声：“开路！”队伍向西奔去。
天还没亮，报警的枪声响起，这时敌人已经包围了村子。
枪声首先在村东头打响，队员们紧急集合，来到村中的大街上。
玉强说：“桂芳大姐，现在情况紧急，咱俩各带一队从村子南北两个方向突围，穿过树林转回西碱河，再作安排。”队伍刚刚冲到村边，各自迎来对面鬼子的围攻，队员们一边还击，一边又返回到村中。鬼子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迫不得已，队员们边打边向西撤退，冲出村子，来到滏阳河的东河堤，依托有利地形，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这时，敌人的机枪、步枪一齐射来，子弹打在潮湿的堤坡上，泥沙四溅，暴起一阵阵烟尘。这时队员朱红友向玉强报告：“队长，子弹没有了。”又一名队员也喊道：“我的子弹也快没有了。”玉强一看无路可退，急得两眼通红，开口喊道：“有刺刀的上刺刀，跟狗日的拼了！”褂子一脱，甩手一扔，起身就要冲下河坡，被桂芳一把拽住，说道：“敌众我寡，不能硬拼。现在地形对我有利，不要着急，有子弹的负责掩护，其他人员沿大堤向两侧转移，会游泳的向西撤退，泅水过河，突向对岸，决不能让敌人活捉，大家意见如何？”队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听大姐的，宁可战死，也决不投降，洒尽全身血，还有硬骨头，为抗日牺牲，死有何憾。”生死关头，听到气壮山河的有力回答，桂芳感动了，眼内噙满了激动的泪花。
在一阵阵激烈的机枪扫射下，敌人攻上河堤，把队员们压向了河滩。木村自以为胜利在握，嘿嘿一笑，说道：“五雄啊五雄！在你的辖区内几个土八路就对付不了，今天让你看看谁是真正的帝国军人！”然后命令：“全部火力封锁两侧，阻止土八路向南、北突围，逼其向中间靠拢，迫使他们投降，否则通通消灭。”子弹横飞密如雨下，有的队员中弹负伤，只好扭头向西，撤到了河边。这时敌人停止了射击，一个伪军开始喊话劝降：“你们的子弹已经打光了，投降吧！前有皇军，后有大河，无路可退了，你们跑不了啦，想活命的交枪吧!”
“你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桂芳大声回答。
“你们难道就不怕死吗？”敌人又喊。
“死又何憾，宁可热血洒地，也绝不苟且偷生，更不能像你们一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桂芳话音刚落，玉强“砰、砰”两枪射向敌人。然后命令：“立即行动，泅水过河。”
初春时节的河水，冰凉刺骨，队员们义无反顾奔向波涛滚滚的河中。这时，木村把刀向西一挥：鬼子、伪军冲下河堤，架好机枪，一齐射向河中，子弹溅起股股浪花，又有队员中弹负伤。在这危急时刻，撤在最后的崔桂芳与共产党员王广明站在水中，不停地向敌人还击。她口中高喊：“同志们赶快过河，我来掩护。”队员们怎忍心自己的老大姐担任断后，纷纷向她靠拢，桂芳见此焦急万分，高声喊道：“我不会游泳，带上我是个累赘，会拖累大家，造成不必要的牺牲，如果你们是我的好兄弟，就听大姐的话，不要管我，快走——快走呀！冲过河去就是胜利。”只见玉强分水近前，不由分说，抓起桂芳的一只胳膊，向后一背，在另一名队员的帮助下，奔向河中的急流。敌人紧追不舍，子弹不停地射向河中。随着一声声枪响，一股股鲜血浮出水面，一个个队员倒在滚滚的波涛之中。湍急的河水把桂芳的药箱卷上水面，漂向远方。
天亮了，木村站在堤上，双手拄着指挥刀，两眼直愣愣地瞅着河面，很久、很久。一声长叹，自言自语地说道：“小小的土八路就如此坚强，要征服中国看来并非容易之举，艰苦的战争不知要进行到何时，看来回家的路已遥遥无期了！”
枪声停了，鲜血染红了河水，随着哗哗的水流冲向了下游。
敌人撤走了，热心的村民来到村外，赶到发生战斗的地方查看，只见河滩地里留下队员们一趟趟脚印和一片片血迹。河边发现了两件队员的上衣，却不见一个人影，除了哗哗的流水声，没有一点动静。大家怀着沉重的心情，顺流向下寻找，但任何生还的迹象都没有发现。
早饭过后，寂静的村子里响起清脆的钟声，小学生来到课堂。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四句话：抗战不怕死，碧血写春秋，胸怀报国志，豪气贯长虹。然后讲述起清晨发生的战斗，最后说：“同学们，记住这些为抗日牺牲的先烈们。”
噩耗传来，老村长眼含热泪，召集起队员们的家人和乡亲，赶去滏阳河。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找来码头上两只渡船，开始打捞队员们的遗体。突然，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河西岸撑着一个秫秸筏子向河心驶来。只见他身穿一件破夹袄，黑黝黝的脸蛋，一双机灵的小眼睛不停地张望。使劲地划着筏子，靠近了打捞的船只，双手抓住船帮，抬头瞅了瞅船上的人们。
“你们有小留屯的人吗？”
“有呀，你找谁？”老村长赶忙回答。
“有个姓张的村长在吗？”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小孩儿见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双手一使劲飞身跃上渡船，把老村长拽到船头，冲着他的耳朵悄悄说道：“有一个叫王全明的大哥，他负伤来到村边被我救回家，是他让我前来找你，说有两名队员已上岸逃向四十八村方向，有三名队员潜水游向下游，其余人员都没有上岸，情况生死不明。”老村长拍着小孩的肩膀，连说了几声“谢谢”。
打捞工作进行了两天一夜，只找到六位队员的尸体，又冷又饿的人们只好暂时回村，再想办法。老村长焦急万分，饭不思夜不眠，满嘴起的是泡，派出一批又一批人员赶往滏阳河，终于在十里外的下游又陆陆续续找回四名队员的尸体。在乡亲们地帮助下，在亲人地痛哭声中，简单地掩埋了队员们的遗体。后事还没处理完，老村长病倒了。此时，小留屯的上空笼罩在一片悲愤之中。
埋葬了队员们遗体后的一天晚上，村西北边周家坟方向发出一闪一闪的火光和一阵阵的哭声，乡亲们又害怕又好奇，凑在一起大着胆子向周家坟走去。近前一看，坟旁纸灰纷飞，烟尘飘绕。原来是桂芳的婆母娘，正在坟前撕心裂肺地哭诉：自己过去不知儿媳的真实身份，责怪她晚上经常窜门子聊天，不懂规矩，让邻居们讲闲话，但她听后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做解释。我这才明白是错怪了她，为给八路军办事，委屈咽在肚子里，没一句怨言，多好的媳妇，当娘的对不起你呀！至今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就阴阳两隔离我而去。现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老婆子心中难受呀！哭得是老泪横流痛不欲生。此情此景感动了在场的乡亲们，大家含着眼泪，边劝说边架起老太太离开了周家坟地。
老太太回到家中，在佛龛点着香，双膝跪地，不停地叨念着：“好孩子，安心去吧，到了天堂家里的事你就甭惦记着了……”老太太站起来进屋坐在炕上，问道：“文青，你知道你媳妇在组织吗？”
“娘，我知道，不跟你说，这也是组织的规定。”
“不跟娘说，我不怪你们，可有一样，媳妇人走了，亲戚不能断，姑爷是半个儿，人家老人你要照顾好，不然咱对不起死去的桂芳。”
“娘，放心吧！我一定办到。”
“记住，她是让小鬼子杀害的，我们要记住这个仇。”
“娘，不用你嘱咐，这国恨家仇我能忘嘛！”文青说着两眼是泪，扑腾跪在娘前：“当初我也想参加护卫队，就因为照顾您老人家，表哥没让我参加。”
“唉！管我这老婆子干嘛！找你表哥去，联络乡亲们和兔崽子干。”
你瞧：流血牺牲何所惧，抗战自有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