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富士者康

从杏树林离开后，我背着书包往图书馆走去，走到学校门口，看到有卖糖葫芦的，突然想吃了。于是，我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了我的初中生涯。一路上，看到车来车往，到处熙熙攘攘人流密集，看着这些擦肩而过的路人，感觉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闲人，无所事事。看着路边的梧桐树随着夏天的到来开始毛絮纷飞，不管飘在半空还是飘到地上都同样惹人厌烦。

到了图书馆以后，在书架前找来找去，不知道该看什么，不是不感兴趣，就是看不进去。好不容易找到几本，翻来翻去，精神却集中不到书上，望着阅览室的天花板和周围的这些读者，发现除了老人就是学生，好多都在那里复习功课，像我这样看闲书的也没几个。开始想到田媛说的可能是对的，这世上的书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考试而看的，一种是为了消磨时间而看的。为考试而学的书学起来都很痛苦，而为了消磨时间而看的书，其实跟玩游戏、看电视差不多，都是为了消遣、娱乐，只不过看书显的高雅一些，也消磨时间消磨的更理直气壮。但归根结底都是用来消磨时间的，着不算是学习，也并不会让你学到什么。想到这，不知道她对我的退学态度是不是真的那么不看好，对于她的冷嘲热讽，夜无法猜测她那些话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含义。

看书看不下去了，又去了阅览室看报纸和杂志，可不管怎么看，总是静不下心来，不要说那些言词古奥，佶屈聱牙的经典著作了，连那些消磨时间的快餐书都看不下去了，似乎有了一种《西游记》里形容的“心猿不定，意马四驰”的感觉。

最后实在感觉心情无法变好了，收拾了一下书包，就离开了图书馆，靠逛街来打发时间。走在嘈杂的临菑街头使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在路上，我一直在想：这样心猿意马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的时候，没几天就出现了一次转机，我从二房东那租的房子，听说大房东想要收回去，重新装修一下给他儿子结婚做新房，房东来跟二房东谈的时候，好像谈崩了，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房东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们搬走，二房东告诉我以后，我也觉得很突然，好不容易才习惯这里，说收房就收房，也太突然了。晚上，二房东来跟我商量，要不要一块找个房子再一起合租，感觉搬家再找地方很麻烦，我对他说再考虑考虑。

考虑来考虑去，就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这时候已经到了五月，一学期已经过了一大半，稷下大学的好多课已经讲的差不多，已经开始复习和准备考试了，由于快到期末考试，自习室也变得不好找座位，而我不管是听课还是看书，都已经有些厌烦了。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去富士康打工，感觉可以去体验一下生活，换一换环境也不错，不合适的话还可以再回来找房子重新开始这种生活。

说去就去，我把东西先放到了原来的宿舍里，交给小马哥替我保管，然后背着一个书包，买了一张火车票就去了离我最近的那个富士康所在的那个城市。

把东西都收拾好以后，第二天早上，我在学校门口坐上去临菑火车站的118路公交车，公交车从上车就特别挤，连座都没有，站到火车站才一窝蜂的都下了车。在临菑站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坐上开往登州的5048号普快列车，火车驶出市区后，看着一路上一闪而过的田园风光，心胸感觉为之开阔好多，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快到中午时，火车终于抵达登州站。

从车站出来，看到乌泱泱的人流，一下子又分不清东西南北了，看到火车站屋顶上登州两个大字，想到这里曾经是《水浒传》中，“解珍解宝双越狱，孙立孙新劫大牢”的地方，可是此时却一点感觉不到水浒好汉们的影子，到处乱哄哄的，跟临菑火车站也没什么区别。我按事先招聘的给我的路线指示，在火车站前广场乘坐去往富士康的93路公交车。由于火车站广场是个大公交站，公交车众多，连动广场和西广场都分不清，从出站口出来以后，我先买了一张登州的地图，按着地图上的方位找了好久，分清东西南北后，还是走了好多冤枉路才找到93路公交车，由于火车站前广场是个始发站，93路车隔十分钟才开一班，这路公交车因为是跨区间行驶，还不是无人售票车，还有一个售票员按里程售票，我是要坐到终点的，买了全票以后特地坐到了公交车的最后面，一边查地图一边等着发车。

我坐在座位上铺开地图，确认好火车站的位置后再查找富士康的位置，用手指头量了量，感觉离的特别远，从地图上看，富士康位于登州市区的最北边，感觉位置特别好，特别适合旅游休闲，厂区已经到了北海边，跟蓬莱仙岛隔海相望。据说富士康之所以在这设厂是因为富士康的老板郭台铭他妈就是登州人，发家致富以后，现在衣锦还乡，为了回报他妈的登州父老乡亲，特地建一个厂子造福登州百姓。

富士康负责招聘的在电话里告诉我，坐93路车坐到终点后，再走几步就能到富士康了，看到地图上的位置我不禁想到，富士康既然位于海边，环境一定特别好，工作累了还可以去海边散散步，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公交车发车后，一路上冷冷清清的，都没怎么能坐满，跟从头到尾都人挤人的临菑公交车很不一样。公交车没多久就驶出了市区，刚开始似乎还是工业园，越向北开，越来越荒凉，开始出现农田，城乡结合部的景象开始闪入眼帘。后来更是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荒地，再后来又到了一个工业园区，因为离韩国比较近，据说叫中韩工业园，园区里韩国工厂居多，乘客陆陆续续的开始下车，我还以为得有一大半都是去富士康的呢！最后发现除了我以外，一个都没有。公交车从市区开了大约四十多分钟，才终于到了终点站。

下车以后，感觉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特别荒凉，我还以为下错地方了，看着地图，位置没错，富士康就在不远处，可什么也感觉不到。周围除了特别宽的马路以外，就是一座接一座的工厂厂房，看上去都差不多。我背着包往富士康的方向走去，沿着这宽阔的马路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周围看到了一个厂房顶上立了个大牌子，牌上写着“聚贤乃壮，富士者康”。感觉像是到了《天龙八部》里的聚贤庄，又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大牌子底下，对富士康的第一印象是感觉真大啊！一眼望不到头，全都是厂房，不过看着厂区周围冷冷清清的，不知道十几万工人都在哪里，光靠两条腿走的话，一时半会，连大门在哪里都没找到。

在大门口转了转，想找富士康的招工报名处报名进厂，转了转却没找到在哪，着急之余，又围着立有“聚贤乃壮，富士者康”的大牌子的厂区最高楼转了一圈。蓦然回首，却发现报名点就在刚才经过的大门对面，只不过报名点太不引人注目了，刚才没发现。只有两间简易板房，门口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富士康集团报名处接待处”。从外面看进去，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我走近以后看到里面有两个像螃蟹一般懒散的抽烟青年，都伸长了腿斜坐在椅子上，一面低头沉思，一面皱着眉头吸烟。似乎给人一种感觉，这个报名点就像个摆设，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来之前听说富士康每天都招好几百人，怎么都没看到几个呢？

我走进报名点后，其中一个懒散的抽烟青年看到我进来后，把腿放下，然后站起来向我懒洋洋的打招呼道：“哎！是来报名的吗？”听他的语气，一天会这么问几百遍似得，我点点头回答是以后，他拿出一张表格让我填了填，填完以后，他看了看，然后让我坐在椅子上等一会，说是人多了一块送进去。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以后，开始四处张望，看到墙上挂钟“嚓嚓”响着干巴巴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过去，等了也就有十几分钟吧！看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几个中介模样的人，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在报名点门口汇合以后，排成两队，那个懒散抽烟的青年就让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一块面试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人力资源部派来的领队，举着小红旗带路，两个中介在中间维持队形，还有一个在后面断后。十几米的队伍沿这大门口一直往前走，拐了一个弯以后，又过了一个有保安站岗的大门，就到了生活区，经过了富士康的餐厅门口。看到此时餐厅人还不多，门口还是条条商业街，看着像是富士康的商业中心，有成双成对的，也有形单影只的，很像一个学校的周六下午，然后继续往前走，经过好几排宿舍楼，感觉跟大学的宿舍楼特别像，都是六层没电梯的筒子楼，阳台上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里面的工人大多数也都是上大学的年纪，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一所大学呢！从几排宿舍楼出来往右拐，穿过一片操场，又是几排宿舍楼，最后到了两排宿舍楼之间的一座两层楼，这应该就是富士康的人力资源部了，人力资源大厅在二楼。我门上了二楼以后，看到人突然变多了，大厅里集满了人，所谓的每天招好几百人确实名不虚传。几百个人或坐或站都在大厅里等着，有等着面试的也有等着体检的，还有弄完在那等着分宿舍的。

我们这一群人被分为三队，一队是中介招来的，一队是技校分配来的，还有一队就是像我这样自己来报名处报名的。领队让我们别乱站，站错了中介收不到中介费，技校也收不到安置费。我看了看，中介招来的和技校分配的人数差不多，只有像我这种自己来报名的最少。看到好多技校分配来的学生，看外表都很小，不像成年人，不知道哪里的技校这么贪财，连未成年人都不放过。

站成三排以后，开始排队挨个面试，虽然是装模作样的走过场，可是每个人都还浪费好几分钟，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被刷下。轮到我以后，我看到在我对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子，职业女性的打扮，神情冷漠，教人活泼不得。一边看着我填的简历一边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支支吾吾的说了我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后，就不知道说啥了。他抬起头又问我为什么要来富士康工作？我说是因为家里太穷，得赚钱养家，听说富士康工资高，没办法，才来这里打工的。它听完叹了口气，在简历上不知道写了什么就让我出去了。

糊里糊涂的面试完以后，就开始排队体检，体检还是要交钱的，感觉除了被抽点血以外，什么意思都没有，折腾了半天，终于在快天黑的时候，把入职手续给办完了。然后就是分宿舍，每个宿舍八个人，跟学校宿舍的条件差不多，看上去确实挺像一个大学宿舍的，年龄也差不多，尤其是第一天晚上，跟学校开学当晚差不多，八个人都有说有笑的，互相吹牛扯淡，一起憧憬以后会不会发生点浪漫的爱情故事。

第二天早上开始组织我们这些新入职的员工，到人力资源部搞企业培训，满满一屋子人挤坐在缺胳膊少腿的塑料凳上，坐在前排的新工人还都老老实实的瞪大眼睛听管人事的人讲话。坐在后排的就没几个听了，吹牛的吹牛，说笑的说笑，屋子里一片嗡嗡声。先讲富士康及郭台铭的发家史，然后又吹嘘了一番富士康怎么牛，接着开始讲富士康的各种规章制度，工资计算方式，还包括离职程序。讲完以后还装模作样的领着这群人到操场上搞军训，又是站队又是正步走，训了有半个小时，犹如沐猴而冠一般全都嘻嘻哈哈的没有当回事的，最后拍了几张照片以后草草了事，这拨人就算完成任务了。

最后管人事的开始点新工人的名字，点到谁，就让谁站起来答个到。点完名，管人事的把每个新员工的员工卡发了下来，告诉我们员工卡就是富士康的一卡通，出门吃饭进车间都需要刷卡，卡里提前预存了五百块钱，这钱是从未来的工资里扣的。为了防止那些干两天就不干的那些人恶意透支，员工卡每天最多消费二十块钱，再多就刷不出来了，如果不辞而别的话，三天就销卡，富士康就会损失六十块钱。说完就一哄而散吃饭去了。

等到第二天，人力资源部又招来几百个新员工，我们一下子就成老员工了，新旧加在一批，人数多到人力资源部快挤不下的时候。开始把老员工集合在人力资源部门口，开始分车间，各车间派车间主任助理来挑人，有人推荐的、岗位轻松的、需要人少的开始先挑。最后挑剩下的，全部去了一个刚刚调试好的新车间。

我跟我挑剩的大部队去了那个新车间，说是新车间，只不过是富士康新接的单子，把机器刚调试好而已，那个车间跟富士康所有的车间都差不多，用二十四个英文字母做代号，都是上下三层，那个车间被称为“E”车间，生产线刚刚就绪，准备为索尼生产ps4，没进这个车间之前，我连什么是ps4都不知道，进了车间才发现，觉的像是电脑主机，但是听说却只能玩游戏，很好奇这玩意什么样的人会买。

一进这车间，感觉内部空间真大，最上面的三楼，主要组装电路板，二楼主要做ps4的外壳模具，一楼就负责组装和包装。几百人被挑过以后，还剩一百多个被分到这车间，再分到每层也就分到几十个，这几十个人又分到不同的生产线，最后跟着我一起分到E车间三楼的只剩下八个人，我们八个人被车间主任助理领着进了车间，先每人领了一套工作服，主要是无尘衣和拖鞋。

然后又组织我们八个人在车间会议室里集中学习安全知识，由车间主任助理给我们讲最基本的电路板路线图，和车间里的基本安全常识，这个车间是防尘防电的，一年四季恒温，基本上没什么安全隐患可言，最大的隐患就是防静电，一旦不注意的话，静电能把一块电路板给废了，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所以工人全都得穿着无尘衣和拖鞋工作。工人看上去都悠哉悠哉很轻松，在不冷不热的无尘车间里穿着一尘不染的工作服工作，似乎是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实现以后的美好场景，可第二天真干起来就知道远远不是这么回事了。到了快换班的时候，主任助理领我们参观了一圈车间。

第二天，我们正式开始工作了，此时，感觉包括我在内的新工人们都有点莫名地激动。在换无尘衣的柜子前，大伙说笑着穿上了一尘不染簇新的白色无尘服，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能带任何电子或者金属制品，包括手机、钥匙等只能放到柜子里，尽管大家在学习时就知道了这一点，但想到十二个小时不能看手机，此刻仍然有点不习惯。我们这些新员工穿戴完毕，就在老员工的带领下，分成男女两队排着队在车间门口等着安检，两个带袖章的安全员拿着金属检测仪挨个检查，还有一个静电检测仪，每个人都得上去站着检测，保证没静电才能进车间。排了好久才轮到我，站在那静电检测仪上，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新奇和忐忑感。感觉将要经历一个全新的生活体验似的。

进了车间，我们一行八个人被分到了相同的几条生产线上，一人跟了一个老师傅，说是老师傅，是跟我们比起来，大部分也都进厂没几个月。看着这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机器，我们一个个都静无声息，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以后将要工作的地方。一旦身临其境，似乎感觉一切还挺美好，车间里一尘不染，没有噪音，也没有异味，二十四度的恒温环境，不冷不热，为了防静电还穿着拖鞋，一个个都悠哉悠哉不紧不慢的工作着，看着跟度假似的，比在学校里上学还自在。

可是这些都是表象，只有亲身体验一段时间，才知道这里的工作没那么美好，真正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才能体会到。

我们这个车间的主要工作内容是焊ps4的电路板，在这个高度自动化的车间里，我们这些工人需要做的不是自己焊电路板，而是负责看机器，让机器自动焊接电路板，把一块块电路板放到机器里，然后机器把大大小小的二极管、三极管、电阻、电容焊接到电路板上。这些二极管、三极管、电阻、电容都是一盘一盘的，像是机关枪的子弹一样。而机器就是机关枪，看到子弹快没有了，就拿过一盘来用胶带把头和尾接上。只有一个电容的元件不需要焊接，直接需要人工安上去，这个环节叫做“上料”，没什么技术含量，看着也挺悠闲。电路板焊接好以后，下一道程序就是检测，把电路板放到一个机器上，只要机器亮绿灯，就说明质量合格，可以进下一道程序了，有亮红灯的说明有问题，则需要放到一个架子上，怎么处理就不用管了。每条线似乎就需要三个人，再加上一个线长。这样的线一共十几条线，但现在只开了一半多，另一半还在调试。

我们几个分到线上以后，我跟着一人师傅学检测，检测其实也没什么可学的，把电路板放上去再拿下来，就这么简单，不到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替岗了，剩下的就是不断的重复。

重复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烦了，开始盼着机器停一会我也好休息一下，哪怕是蹲在地上歇会也好，可机器像只怪兽一样，源源不断的把电路板传过来，连上厕所都没时间去。终于认识到机器的可怕了，开始明白，富士康的这些工作岗位，工作量都是计算好了的，能用一个人的绝对不会用两个人，时间计算的很科学，似乎总是会让你没有一丁点的空闲，看着也没有什么累活，但总是让你在崩溃的边缘，一刻不停的重复着同样得动作。

这车间所有的工作岗位似乎都得站着，有的还能站着走一走，像我只能画地为牢一般的站着，站了没多会，感觉两脚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想坐又不能坐，我累得心里直想，站了这么久应该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吧！我看了看机器上的时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进车间到现在还不到二个小时，离中午吃饭还得有二个多小时，时间还早着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吃饭，我的脚踝站的又疼又痒，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把腿摔断了算了。到了十二点，认为终于可以坐一会了，谁知道中午吃饭，机器也不会停，轮换着去吃，线长过来替上料的，上料的和安电容的去吃饭了，吃完再回来换我。这意味还得等半个小时，线长一个人负责两个人的工作量，更是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等回来，轮到自己去吃饭了，到了餐厅发现还得排半天队，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一般用来排队了，发现真正能坐的时间只有吃饭时的十来分钟，歇这十来分钟根本不顶用，好像坐下再也不起来了，想到吃完饭下午还得接着站六个小时，一下子感到特别绝望。仅仅工作了半天以后，对富士康的印象完全变了，从刚开始还觉的处处像大学的地方，一下子变成了《摩登时代》里的血汗工厂。我发现自己厌恶这种单调枯燥乏味的无聊工作，吃这种苦似乎毫无意义。

虽然这么想，还是不得不回车间，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换班，发现下班以后还不能回去，还得集合站队开车间总结会，听车间主任总结今天出现的种种问题，啰里啰嗦又讲了半个小时，垂头丧气的从车间出来，准备坐班车回宿舍，发现连坐班车都得排队，一排排一百多米，上班车以后还是得接着站着，感觉一天光站就站了有十几个小时了，站的两脚踝像被容嬷嬷扎了几百针一般疼，回到宿舍以后，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我看见，昨晚还像大学宿舍一般，又吹牛又扯淡到半夜的我们这些人，此刻都变得像死猪一样，全累的躺在床上不说话。可能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两脚都站的没感觉了，第二天，直接有个家伙就不辞而别了。

我也想跟着不辞而别，但想了想还是犹豫了，到了这个年龄，还是有了点自尊心，再艰难，也得强打起精神，多熬几天再说，怎么能一点点考验都承受不了呢！

第二天第三天，又连着站了十几个小时以后，两脚更疼了，站在那想自残的心都有了，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对两条腿又揉又捶的一点用处没有，像针扎得一般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到了早上，稍微好了一点。可是一到车间，再站十几分钟又开始钻心一般的疼。

站到第三天下班的时候，感觉实在站不住了，打算晚上收拾收拾东西，明天直接不辞而别算了，但是，到了第四天早上，发现是星期天，竟然通知放一天假。躺在床上有种解脱了的感觉，虽然只有一天。终于可以好好养养腿，别让它再这么疼了，整整一天，小心翼翼的站都不敢站。到了中午，想到富士康离海边只有几百米远，自己还没去海边看过呢！可躺在床上一点去海边走走的兴趣都没有，身心疲惫到连去餐厅吃饭都不想去。

歇了一天，我觉的稍微好点没那么疼了，可是到了车间站了不到一个小时，又开始加倍的疼起来，简直就是一种受刑般的煎熬，又想到这样的状态还得坚持整整六天，才有可能再休息一天，开始更加觉的生不如死了。

从车间到宿舍也处处觉的特别无聊，在车间，机器设定的出货速度让你一点不敢出错，一刻也不能疏忽，十二小时都得全神贯注，每隔两个小时休息十分钟的制度也形同虚设。吃饭的时候连水都不敢喝，喝多了上厕所都没时间去，每天除了线长偶尔能过来说几句话以外，犹如工作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状态下，每天除了重复那简单的几道程序以外，跟台机器没啥区别。晚上回宿舍以后，明明没有什么很累的活，可一个个都累的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没一个开口说话的，宿舍里不断的有人不辞而别，也不断的有陌生人入住，这些都跟自己无关，也没人再在乎。

又过了几天，开始了半个月一次的翻班，白班换成夜班，又是一次煎熬。先是夜班上十八个小时，从晚上七点上到第二天下午一点，然后白班的开始接班，也需要上十八个小时，从下午一点上到第二天早上七点，翻班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尤其是白班换成夜班，不仅需要站十八个小时，还需要十八个小时精神高度紧张，一刻都不能懈怠，尤其是过了十几个小时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又困、又饿、加上腿又疼，有种随时要奔溃的感觉，真想直接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一刻不停的机器犹如一头怪兽，吃人不吐骨头。真想给自己弄个工伤事故，或者从楼上跳下去，让自己的腿先着地，这样就可以永远的解脱了，可是这些都是些奢望，还是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

想到了电影《窃听风暴》的开头，为了审问犯人，让他站着不让他睡觉，反复的问他同样的问题，问到他一个问题重复几百遍，再加上让他饿着不给吃饭，饿急时给吃肉，放的食盐、辣椒特别多，吃上以后渴的要命，但是不给喝水，最后让他奔溃认罪为止，感觉富士康的岗位设置就是依据这种酷刑设计的，始终让你徘徊在奔溃的边缘，看你快不行了然后让你休息一会，然后再重新开始，循环往复。简直比当年的满清十大酷刑还要厉害！这种刑罚说来看着并不惊人，实际上却是一种最惨酷的肉刑！

此刻的自己仿佛就在经历这些酷刑，明明坐在地上就能摆脱的腿疼，却不能做，明明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却不能睡，离崩溃似乎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熬了半个月，终于熬到了月底，我以为坚持个十天半个月就会习惯的，别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说每个人刚开始站那么久都不适应，站几天就好了，可是我感觉越站感觉腿越疼，半个月以后，不仅没有适应，反而每天都感觉度日如年。半个月以后，我最终还是缴枪投降了，终于走到了离职的那一步。

富士康虽然精于算计，可还不至于到恶意不给不给工资的地步，只不过离职程序比较麻烦，得找好几个人签字，终于办完以后，

我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其它人见了都知道我要走了，可全都毫无反应，可能对此都已经习惯了，这宿舍只有刚来的那一天晚上热闹了一下，后来就跟一群陌生人似的，来来往往的跟住旅店似的，一个月换了好几拨人。

在拖着铺盖去大门口的路上，和一群新入职的新员工擦肩而过，看着他们一个个对一切充满期待的样子，我不禁苦笑，想到半个月前我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踌躇满志的，而现在却灰溜溜的走，不带走一片云彩。越想越觉的自己没用，一边叹息一边往大门那边走去。想到此，我不自禁地喟然叹息，不由的生出悲戚的心情。

拖着铺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还被保安当贼一样搜了个底朝天，简直就是集中营的待遇，终于走出富士康大门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从劳改农场放出来的感觉，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