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囚徒·调囚令
惊异之色从郑琰玉消瘦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他便释然了,眼前这位官员的级别虽然高,但想及十多天前自己被那几个拎着水火棍的官差押进这里的经历,这一切其实都不难理解。按照他对十年前真相的猜测,幕后的那位真正主使,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人物。
郑琰玉收敛了表情,对面的那位高官也捕捉到了他表情上短暂的变化。
“府尹大人,有何见教。”
前朝始祖,起兵于乱世,得天下半后,便派臣下在各地纠合精锐,以不同的地形、不同的民风为依据划分了征兵地区,并在各个地区立府派官以管理事务,最后得到了一支适应各种作战的天下精锐,席卷了天下。
所以到了前朝立国时,便把一开始所设立的每个府邸都转变为一个地区的行政官邸,以府尹为最高长官,再慢慢在各地都建造城池,委派向府尹的负责的官员治理,维持各个地区的统治。
本朝皇族郑氏,历传三代至今,以国姓为国号,大部分制度都是承袭自前朝的,皇帝以下的主要官员以王、阁、府、城分级,再小的官员那就排不上号了;其中王级都是皇室成员,掌握的实权大小不一;阁级都在中央任职,把持着机要部门;府级官员就是一府之地的最大实权者;到了城一级,所辖不过百里之地。
郑琰玉早年也见识过府尹的青玄色制式的官服,这才认得出来。他方才也没想到自己一届囚犯之身,竟然会与这等大员扯上关系。
见这囚犯一眼便看出自己的官衔级别,穿着官服的大人也不惊讶,叫狱卒把牢房门打开,自己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张绢帛。
门开了之后,他走进去,把那张绢帛摊开在郑琰玉面前,递给他:
“这是调囚令,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天就能从牢里出来,任务完成以后算是戴罪立功,你好好把握吧。”
嗓音低沉,又说得慢条斯理,无论怎么看来都是一副自如的做派。不过在郑琰玉眼里,这恰好暴露出他内心其实是有些急切的:一来他来时太急,衣衽上也沾染了有明显的泥灰,二来他这句话说得太刻意,语言里的字数也太多。
所谓调囚令,即是一种对犯人的特殊减刑甚至赦免命令,其核心就是“戴罪立功”。
这一项制度起源于本朝始建的时候,当时全国户籍混乱、官府机构臃肿,政令不通达,所以执行力也不高。一般来说,遇上国家工程所需的劳动力不足时,或者是一些特殊的地方需要一些犯了事被抓起来的特殊型人才。这样的情况下,国家机关就会使用调囚令征调正在牢里服刑的囚犯,而减刑多少则会根据其立的功劳大小决定。
在任务过程中,被征调的囚犯虽然也会受专人监视,但总归好过待在阴冷的牢房,所以犯人们都把调囚令当成一种机遇。当然凡事都有好有坏,所以也会有些走特殊门道的人,钻了政策空子。他们把调囚令当成从牢里捞人的一种运作方法。因此这些年里,达官显贵家的纨绔子弟以一张绢帛就消灾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的。
方才那狱卒一改平时的态度,居然称郑琰玉为“公子”,明显就是他看到调囚令又来了过后,把郑琰玉也当成了要被捞走的哪家的贵子。
再看看传令者是个什么级别的官员?
府级?我嘞个乖乖!
他也许还以为郑琰玉的出身会是一个什么不得了的家族。
这狱卒哪里想得到,虽然栅栏外的“大人”是货真价实的府级官员,但栅栏里的这位“公子”却并不是什么显贵;这一张调囚令虽然是真的,但是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轻松的玩意儿。
郑琰玉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那张绢帛,既然他已经看出了对方心中急切,那么他说是要自己抓住机会,但其实这机会极有可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青衣官员看着那张面有菜色的脸此刻竟是气定神闲,心中也知道了自己刚才掩饰太用力,反而就显得有些唐突了。他将郑琰玉没有接的调囚令转手给了身旁的狱卒,对他说道:
“你先下去吧。”
“哎!”
狱卒应了一声,把这一张调囚令双手接过去。
按照律法规定,调囚令生效之前,被抽调囚犯的牢狱需要把调囚令的编号、内容、签发与审核机构、执行人都备份记录一遍,还要查看执行人与签发机构的印章是否相合,这些都是为了方便信息整理以及作为责任归属判断的凭证。
“小的斗胆,请教一下大人的官衔和符信。”
狱卒客客气气,他这种小人物,向来是只认衣服不认人。他也与郑琰玉一样,只从官服的制式知道了这位是府尹级别的官员。
府尹是多大的官呢?听潮府府尹那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这位不管是不是府尹,是哪儿的府尹,只要是府级官员,都需要他小心翼翼地招呼。
官员听后,从衣裳里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铜印,递给狱卒。
“听潮清平司司丞,邹鸿。”
那狱卒在心底默记了名号,拿了铜印和帛书,转身快步往回走。很快郑琰玉便听见走廊传回的回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空旷,然后这个走廊的转角处又归于沉默。
清平司……
“邹大人,”郑琰玉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要我去给你办什么差事?”
清平司,由朝廷设立并管辖,用以处理江湖以及其它特殊事物的机构。因为直接向中央负责,所以其和府尹没有从属关系,在级别上是同级的。但是由于这个单位的特殊性,也是一个在诸多衙门之间画风不一样的存在。
郑琰玉之前是听说过清平司的,所谓司丞,即是对副长官的称呼。清平司是专门负责一些官府不好处理或者力不能及的事物。正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功夫不凡或是身怀绝技,甚至旁人很难知晓的人物。
这样一个衙门居然会要征调自己,呃……反正郑琰玉用他的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不会是什么轻巧的活。
邹鸿两手环抱在胸前,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两眼望着他,企图和目光散乱的郑琰玉对视。
“你挺聪明的,不过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郑琰玉淡然一笑,并不接上邹鸿的目光,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所以你也应该知道,当今时局稳固、政通人和,有这种规规整整的调囚令出现,对你来说是造化啊。”
郑琰玉一言不发,面色如水,在牢房里面坐着,与站着的邹鸿对峙着。但是他也清楚,如邹鸿所说,他手里的调囚令对自己来说的确是一个机会,不过这个机会要他付出什么,邹鸿好像是有些回避的意思,这让郑琰玉心里没什么底。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邹鸿收回目光,往前进一步,在石凳上郑琰玉的身边坐下来,与他一样的眼睛看着栅栏外边,一点都不害怕他身边的被关押的囚犯会不会精神失常后暴起伤人。他似乎是吃定了郑琰玉是一定会把握这个机会来获得自由。
“我不会说什么‘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这种话,但是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邹鸿连着说了四句话,郑琰玉都一言不发,眼看着这间牢房就又陷入了沉默,两人心里各自在打着算盘,又都在盘算着对面在打什么算盘。
郑琰玉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一直看着栅栏外面的邹鸿转头看向站起来的他,也随着站起身来。
郑琰玉并不言语,掌心外推,向邹鸿伸出了右手。他的手看起来比起一般人的要白一些,但毕竟也没有在牢里呆太久,也不是全无血色,最多算营养不良。
见郑琰玉对自己身出手,邹鸿最开始还不知其意,心想这是要找我要调囚令看看?
“调囚令吗?我刚才给他拿去备案了,还没有拿回来。”这个“他”自然是指引他过来那个狱卒。
郑琰玉摇摇头,把伸着的手掌竖起,大指内扣、四指并拢,道:
“还请大人试一下我的功力。”
邹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郑琰玉要是想看调囚令,刚才自己递给他时就看了,而且他刚才的手势也不像是讨要东西,而是武学掌法里一个最简单的起手式。
邹鸿觉得这也许反而是郑琰玉想试探一下自己,也就没有太多的顾虑,大大方方地把右手伸出,也同样右掌竖起、大指内扣、四指并拢、掌心向外,正好抵在了郑琰玉那有些冰凉的右掌上。两人眼神一交,心意齐动,催动了丹田的内力,激发运行到各自伸出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