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博弈·计划
邹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向对自己都是严防死守的方主簿，怎么会突然就说出要给他机会这种话的?况且这话也说得暧昧不清、模棱两可，邹鸿也不扯别的，直接就问方佳圭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佳圭这就更加地确认了这事要是可以做成，那将于此于彼都会是大好事，大概地对邹鸿说道：
“我的意思就是，若是听潮府另新设一个清平司，把领导权利交给你，一切都以你的意志为准则，而不是在这里继续受我的‘掣肘’，你愿意吗。”
方佳圭故意把“掣肘”两个字读得很重，应该也存了几分揶揄的意思，而这个词之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邹鸿心里可谓是翻起了巨浪。
“新的清平司”、“他的意志”、“为准则”。
“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要把清平司分一部分给我?你我实行分治?”
邹鸿有这个想法时，第一反应觉得是不对、不妥、不真实、不敢相信，他虽然不喜方佳圭，但此前也从来没有过要把听潮府分司分裂的想法，此时突然一下子蹿出这样的想法来，搞得邹鸿觉得他耳朵长得别扭；稍稍缓过神来，他也就想通了这都是些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多半不是他想多了，就是他把方佳圭的意思理解错了。
方佳圭听了他的话也一愣，心想这人也把事情想得太美了吧，就算新计划实施在他头上，最后邹鸿也还会是方佳圭的下属，要想翻身过来与他把清平司分而治之，那怎么可能？。方佳圭盘算着要怎么跟他说这个计划的事情，在桌上的一叠信件里面翻找起来：
“这是霁都的古大人和青大人那边给的材料，里面是他们准备的计划。总司的意思，其实是要在分司之下再发展分司，目的是以施展更深入化的管控与监察。”
“哦？”
邹鸿钻了钻自己的耳朵孔，方佳圭说的话他一向都听不进去，不过前面半句这个好像听起来有些熟悉?
邹鸿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昨日在殷英带来的信件上所看到的文字，正是在说这件事。
见邹鸿愣着，方佳圭以为他是有了计较在思考，也不知道他昨日已经碰见过殷英了，想当然地觉得他还在权衡这件事情的利弊，便接着说些话去打他道：
“你若是能用你自己的方式做好了，就可以证明了、你能把分司带得更好，那计划完成后，我会向总司自请回霁都，只当一个功曹也好，反正是会将主簿之位让与你。”
“让、与、你”，这三个字一个个地击在邹鸿心上，这是他渴望过很久却现在看来会终将无缘的东西，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一些颤抖。
“此……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邹鸿确实是心动了，就算没有方佳圭说的给不给他让位的事情，能够让他远离方佳圭的控制，另给一个地方让他自由发挥，这便已经非常遂他的意了。在昨日邹鸿看到这封信里面的内容，知道了这项计划后，也只是当作一般的政策指令，虽然也大概思考了一下这件事会有什么影响，但是却完全没有往这边上和自己身上想，现在看来，自己可是差点错过一个好机会。
方佳圭终于从手边的一堆信件中抽出来一张，递给对面的邹鸿。
“自然是当真的，这是几日前总司才下达的文件，你一直在外面，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
“……”
邹鸿不语，一是因为此前也并没有太多方佳圭主动给他看过秘密文件的先例，现在又说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着实是场面话；二是……
因为邹鸿之前早就看过了，连这封信的封皮上所戳的章都是如此的熟悉。
邹鸿将信封拆开，心想也不知道方佳圭有没有发现这信封被打开过的痕迹，他取出那页自己昨天在昏灯下读了好几遍的信纸，装模作样地又一次看起来。
把信“读”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邹鸿把纸张放下，抬眼看方佳圭，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
“意下如何？邹大人。”
方佳圭挑了挑眉毛，给出一个挑衅的眼神，这一句“意下如何”，就更像是在问他“你敢吗”的意思。
邹鸿意下如何，他想吗？想，但是他也不可能答应，在方佳圭面前，自尊心不允许他答应。
虽然那个什么“新计划”可能会很不错，也能解决他现在的窘状，缓和两人的矛盾，不过呢……
听潮府分司是他守了十多年的地方，邹鸿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滚蛋被打发到别的地方去。
凭什么他邹鸿就得为了避免和方佳圭的冲突而跑到远远的地方去?邹鸿也有他自己的坚持，有邹鸿自己的本心。
邹鸿将信纸又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像昨天那样把叠好的信塞进信封里，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看过这封信一样。邹鸿很反常地把信恭恭敬敬地递到方佳圭手里，道：
“多谢方大人好意，不过在下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崇禹城，这里有我这么多年一起过来的清平司和同僚兄弟，守着他们，足矣。”
方佳圭本以为邹鸿会答应的，这样坚决的回答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想想也对，若是邹鸿就这么答应了，那看起来就像是他从府一级降到了城一级，相当于是被下放。虽然邹鸿会对于离开方佳圭很高兴，但在听潮府分司管事多年的邹司丞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这也由不得他。
方佳圭眼底悄悄有一丝狠厉闪过，邹鸿没有发觉，他还流连于一口拒绝方佳圭的得意里，这也是极其重要的原因：他也想看看，方佳圭原本势在必得的事情被他拒绝后的惊愕模样。
并没有惊愕模样，方佳圭反而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嘴脸，道：
“唉……邹司丞，你已被我明面上压制这么久，你要守着的同僚们，他们可曾为你努力过半分?”
这话一出，邹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吐出一句：
“……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
邹鸿在言语上实在窘迫，方佳圭也没有追问到底，只继续道：
“那好吧，邹司丞是当真只想留在崇禹城，对总司新计划没有半分兴趣?”
邹鸿沉吟一会儿，答道：
“兴趣也并不是没有的，”
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也心动了，特别是对方佳圭承诺的“让位”。
“不过……”
这不是方佳圭印象中的邹鸿，他不像以前那般做事说话爽利，而是吞吞吐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什么?”
“不过我也不能当逃兵啊。”
“逃兵”是战场上退缩的士兵，邹鸿说这话自然是表面他不想退缩的心迹，不过他又把什么当作了“战场”呢？
邹鸿轻轻地冲着方佳圭晦暗不清地笑了起来，这句话差不多可以理解为：“我就是要与你在这里死磕。”
不得不说方佳圭有些失望，若是邹鸿走了，他会少掉很多麻烦、空出来不少精力，而且他是真的拿不出人手来支持青方皓的这个计划了，邹鸿不仅是一个自己用不了的人，还带来一个郑琰玉，新计划是他们俩最好的去处。
他的脸上自刚才就一直带着虚假的微笑，现在终于有了几丝愠怒，邹鸿作为他直接管束的属下，不听号令、屡次作对，现在想要将他调离他居然还赖着不走，当真是……
“呼……给脸不要脸。”
方佳圭不自觉地把心里里面想的话说了出来。不过他平时都是个风度翩翩的儒士形象，极少有骂人的时候，足以见得他现在心情有多么的烦乱，邹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佳圭居然骂他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方佳圭的脸凝重地像块铁，再也不复之前的儒雅随和，对着门外大呼一声：
“玄戈！”
“属下在。”
游玄戈单手扶着腰上的带鞘长剑，如流星赶月一般，气势汹汹地就冲将进来。
邹鸿缓缓地从主簿的位子上站起身来，睨视着正警惕地看着他、随时都准备拔剑的游玄戈，又把脸转过，不屑地看向方佳圭，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不是怕了我要揍你，所以专门叫了个帮手来吧?”
游玄戈急冲进来，手带在剑柄上，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他刚才听到方佳圭叫自己，还以为二人打起来了、情况紧急，这才这么急切地就往里赶，赶到了以后才发现，这场决斗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
坐对面客位的方佳圭也跟着邹鸿站了起来，朝着游玄戈，把手举起在半空中虚按一下，示意他不必这么紧张，开口问道：
“邹司丞带来的两个人，你安排得如何了？”
游玄戈这才把双手从剑柄上放下来，双手抱拳，回道：
“禀大人，现在两人均在玉龙寺的禅房中……呃，休息。”
“休息？”
邹鸿立即把视线又转回游玄戈，这说的休息是怎么回事？
游玄戈只是看了一眼邹鸿，有一小会儿的犹豫，不过还是接着说道：
“旁边的房间是有‘鹿蜀’与‘穷奇’在看着，他们若是现在想出来，估计也得花不少力气。”
邹鸿现在哪里还听不懂，方佳圭这是在借游玄戈的口，变相地告诉他：他们如今已经将他的助手与嫌犯隔开，再加上之前邹鸿为了稳妥，并没有一进来就向众人公布自己逮捕了贺七。贺七原本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现在这么一来，邹鸿的计划的其实已经远离了他的掌控，已经岌岌可危。
“方佳圭！你?”
邹鸿这才发现自己被算计了，或许这也算不上是算计。先把郑琰玉与贺七支开，这只是方佳圭与游玄戈为保万全而削弱邹鸿方的战斗力而已，他们也并没有预见到这二人会是邹鸿计划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