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颂与颂诗、颂文、颂体
不论“颂”起源有多少种说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颂”的起源与古代的宗庙祭祀活动有关,而后世的颂诗由“颂”演化而来,这也是学界比较公认的事实。当原始人用自己的情感和心理状态去想象神灵,以为神灵也有与人一样的情感和爱好,企图用献祭、祈祷、赞颂等方法来讨好神灵时,最早的巫觋诗歌就产生了。对此,鲁迅先生认为宗教是诗歌的重要来源,他说:“在文艺作品发生的次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先,小说在后的,诗歌起源于劳动和宗教。其一,因劳动时,一面工作,一面歌唱,可以忘却劳苦,所以从单纯的呼叫发展开去,直接发挥自己的心意和感情并谐有自然的韵调;其二,是因为原始民族对于神明,渐因畏惧而生敬仰,于是歌颂其威灵,赞叹其功烈,也就成了诗歌的起源。”[15]当代学者褚斌杰先生也说:“殷商庙堂里就经常举行祭祀和歌舞,有歌即有辞,其辞就是颂体诗。”[16]叶舒宪先生据王安石“诗为寺人之言也”的说法,又结合“寺”、“志”在形和声两个方面的相通,指出用于祭祀礼仪的颂辞才最切近“诗”概念的本义,他说:“简言之,汉语中‘诗’的概念与‘谣’‘歌’等有不同的来源。它最初并非泛指有韵之文体,而是专指祭政合一时代主祭者所歌所颂之‘言’,即用于礼仪的颂祷之词也!虽然《诗经》中的风、雅、颂已均被视为诗,但就其发生学意义而言,只有颂才最切近‘诗’概念的本义。”[17]刘勰的《文心雕龙·颂赞》篇则认为早在帝喾时代,颂诗就产生了,只是不以颂为名而已:“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自《商》以下,文理允备”。据高亨考证《九韶》“是诗歌、音乐、舞蹈相结合的乐曲”[18]。从上古的颂歌,如《葛天氏之乐》到《商颂》再到《周颂》,颂诗以依附于祭祀仪式,并都是以陈述颂扬的言语活动为标志的基本特点。但是在颂诗的发展过程中,颂诗的神秘性、禁忌性在逐渐减弱。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文学自身因素的推动,诗歌渐渐从乐舞仪式中独立出来,成为独立表情达意的手段。正如刘大杰先生认为:“古代的《诗经》,因为与音乐跳舞紧密地接合着,发生实用的效果;到了后来,乐谱的亡失以及音乐跳舞的进化与分离,使得那些歌辞独立存在,保持了文学的价值,大部分作品,成为周代流传下来的最优秀的诗篇。”[19]其中“颂”作为一种带有文学因素的祭祀仪式,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颂诗(这里指的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诗》之三颂)便脱离了乐歌舞言,成为专为祭祀用的诗歌文体的名称了。虽然颂诗开始从歌舞中脱离出来,但是早期颂诗形式还是受到歌舞的限制,如《诗》之三颂多有不押韵者,格式上的变化也较少。又如《周颂》中早期产生的《武》、《赍》、《桓》以及《清庙》等都是不分章的短诗,而且四言中不时杂以三言、五言、六言,也是源于受舞蹈动作节奏的限制,并由此使颂诗的节奏延绵舒缓等等。秦汉以后,颂文逐渐发展成为独立于诗歌的文学样式。“颂”被列入文的体裁之一而不是诗歌体裁中的一种,如严可均的《全汉文》、《全后汉文》都收录颂诗,相应地不列入诗(至少包括传统四言体制的颂诗),又如逯钦立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也不收蔡邕的《樊惠渠颂》等诗。刘师培先生就指出了“颂”的这一变化:“三代之时,赋颂二体,都只是诗的附庸,自兹以降才蔚为大国。”“汉魏之四言诗虽与颂相近,而于文体中称颂不称诗,其区分盖皆起于三代后也。”[20]至于颂体,我国古代许多文体的分类、定名多以不同的功用目的或使用场合为依据。“颂”与其他文体相比,其特征也主要表现在用途和功能上。“颂”起源于祭祀等祝祷活动,最初用于“告神”等祭祀仪式,特殊的使用场合和功能决定了颂体是以“美盛德”为最根本之目的,因此要求其“义必纯美”,“不能杂以讽谏之义”,这也就决定了颂体“神圣性”的特点。“颂体在后世无论是在题材还是应用场合或语言形式都随时代发展、文体互渗而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祭祀仪式上用以‘告神’的先天出身实际上也就大致决定了其作为文体的本质性特征,尤其是在汉代,总体上看基本未逸出这一正体范围。可以这样说,‘颂’是一种十分典雅懿美的文体,功能比较单一,以赞颂为主业,用于较为庄重的场合、表达较为严肃的称颂主题,风格还是比较鲜明的。”[21]秦汉之后的颂文在形式上与颂诗有别,如文中有长序,散体不押韵,在写作手法上也多采用赋的写法等等;在内容上也与古颂有别,不再有“颂主吿神”的限制,其内容都向多样化发展,凡人或事物皆可入颂,颂文呈现出世俗化的倾向。虽然这一时期颂文的主旨仍是颂扬,但“颂”已经流变为一种常用的文学样式,不再有特殊内容的限制,这就是挚虞、刘勰等人所谓的“变颂”。“变颂”的出现是文体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无论是“正颂”还是“变颂”,其主旨都是颂美。美国社会学家E.希尔斯认为:“文学传统由幸存下来的文学作品构成。”[22]中国文学的美颂传统也就在这些颂体的流变中得到继承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