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政治:回答一种美好生活方式:法拉比政治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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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研究目的与意义

现代西方古典政治哲学的复兴,再度引起人们对政治的哲学关注与思考。现代政治哲学因丧失盘诘何谓“真正的政治”的问题,导致现代性危机。而古典政治哲学则是关切何谓“真正的政治”,哲学地对政治的思考,回答什么是美好的生活,并能够以政治方式予以解决,这才是古典政治哲学的核心问题。

古典政治哲学由柏拉图政治哲学和伊斯兰—犹太政治哲学构成。柏拉图式的政治哲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被转换为政治科学;在马基雅维利那里蜕变为政治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政治哲学在中世纪(基督教)被中断;自卢梭以后,西方政治哲学走上了与古典政治哲学决裂的道路。现代自由主义与古典政治哲学对峙,现代自由主义把政治降格为一种工具性的活动,以政治科学为理论,以政治方案为解决问题的途径,把政治问题变成了技术问题。因而施特劳斯认为在中世纪伊斯兰—犹太哲学传统中保留了古典政治哲学。当他面对被现代性三次浪潮与后现代弄得面目全非的古希腊哲学时,只好回到伊斯兰—犹太哲学传统寻找思想的启迪。

笔者通过阅读大量资料认为:首先,只有通过对伊斯兰政治哲学代表人物法拉比的研究,才能找到切入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的入口。正如施特劳斯所说,法拉比是他通向柏拉图政治哲学的通道。因此,笔者试图通过对法拉比政治哲学的研究,来展现作为古典政治哲学谱系中的阿拉伯哲学的特质,并指出在当今古典政治哲学复兴中,法拉比政治哲学对古典政治哲学家施特劳斯推进这次复兴以及抵制现代性危机提供的种种思想资源。

其次,通过对法拉比政治哲学思想研究,展现一种不同于西方中心主义的新文化对人类文明发展所做出的贡献,从而彰显文化多元存在的合理性,确认各民族在人类文化继承与发展之中存在着重要性,他们通过交融能够更好地接受与包容其他文化,正因如此,人类文明和文化被传承而没有中断,这使我们今天有机会再度鉴赏人类初期的文明程度和文化智慧。

再次,法拉比把古希腊政治哲学引入伊斯兰世界,解决伊斯兰世界面对的政治与神学问题,这在当时来说,法拉比具有世界视域,犹如今天在全球背景下讨论政治问题一样,他使用古希腊古典政治哲学视域透视伊斯兰世界的人们的生活和宗教信仰,思考如何使得伊斯兰世界的人们过上美好生活。虽然,当时政治是封闭的,讨论政治问题是敏感的,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认为是离经叛道之人,但法拉比深知古希腊哲人柏拉图处理政治与神学的方法,为了防止哲人受到迫害,在书写文本时熟练地应用隐秘教诲和显白教诲,这样,哲人不仅保存了自己,而且也把一些真理传播给具有哲学天赋之人;这不仅不扰乱民众,而且也维护了社会原有的政治秩序;这不仅使古典政治哲学在伊斯兰世界获得保存,而且也政治地解除了哲学在伊斯兰世界的艰难境遇,哲学理论研究获得一定程度的发展空间。

最后,法拉比政治哲学不是简单地对古希腊政治哲学的模仿。在面对伊斯兰世界复杂的宗教教义学派的纷争时,法拉比急于解决的问题是:美好的生活在伊斯兰世界如何可能?在古希腊,这个问题被置于城邦之中来思考,城邦构成了问题所在,它也成为实现美好生活的载体和空间场域,而在阿拉伯帝国中,这种美好生活何以可能呢?于是,法拉比结合柏拉图的哲学王,进一步阐释了先知在构建政体时的作用,先知既是政体的创建者、立法者,也是政体的首脑,即统治者,同样也是宗教的首领,这种三位一体奠定了先知的政治地位和宗教地位,从而自然地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政治—神学的代理人,这些却构成了先知学的重要内容。先知学是一种基于伊斯兰政治—神学背景而被创新的理论学说,是对柏拉图哲学王思想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讲,法拉比政治哲学思想是在古希腊政治哲学基础上发展了的古典政治哲学。

法拉比把柏拉图政治哲学引入伊斯兰世界,保存了柏拉图的原像,使得回到柏拉图成为可能。法拉比开启的柏拉图—伊斯兰和犹太教政治哲学传统,显示了一条不同于今天主流政治哲学发展的路径,沿着所开启的这条道路前行,我们就会洞察到现代政治哲学为何发展出三种现代性浪潮,为何今天处于现代性危机之中,启迪我们如何走出危机。就此而言,研究法拉比的政治哲学思想不仅对人们增进了解伊斯兰哲学或阿拉伯哲学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我们回到柏拉图,真正理解柏拉图具有重要意义,并且对进一步解读施特劳斯政治哲学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本书主要从五个方面来展开,第一章法拉比政治哲学产生的思想背景。通过探讨伊斯兰哲学的神学政治的特质,来揭示他的政治哲学产生的政治背景;通过对阿拉伯哲学的理性意识探讨,揭示他政治哲学产生的哲学渊源;通过对希腊哲学的探讨,来揭示他的政治哲学产生的思想资源。

第二章法拉比的政治哲学思想。主要讨论什么是美好的生活,美好生活的本体论承诺,美好生活的制度保障。第三章法拉比的政治制度,主要阐述美好生活与先知哲学王,美好生活与正义等问题的讨论,充分展现了法拉比政治哲学的精髓,从而使人们认识到只有古典政治哲学,才关切人的美好生活,重返古典政治哲学是人类希望所在。第四章阐述法拉比在伊斯兰语境之中如何处理哲人与民众的关系,进而论述法拉比的幸福观和先知学思想。

第五章法拉比的政治哲学对当今古典政治哲学家施特劳斯的影响及意义。主要通过对古典政治哲学观念史的梳理,来探讨古典政治哲学为何被终结,同时,现代政治哲学又是怎样取代古典政治哲学。其次,剖析了现代政治哲学发展中的现代性危机,指出现代政治哲学因丧失盘诘何谓“真正的政治”,从而与“传统政治哲学理想主义”全面决裂的严重后果,最后,通过对法拉比政治哲学内在精神诸如美好的生活、善的制度、政治哲学本体论、正义等问题的探讨,指出它们是施特劳斯抵制现代性危机的强大理论武器。

本书主要通过四个方面的理论探究,以法拉比政治哲学为论题,论域涉及阿拉伯哲学、伊斯兰哲学、古希腊哲学、古典政治哲学、现代西方政治哲学,试图为政治哲学的研究打开新的视域,提出一些建设性的观点:

(1)现代政治哲学以反对中世纪传统的面貌出现,它们废黜理论知识,因而丧失盘诘何谓“真正的政治”与“传统政治哲学理想主义”彻底决裂,终而转化为政治科学,蜕变为政治术,政治问题成为了技术问题,政治不再是一种生活方式,不再关切何为美好生活,从而导致现代性危机。这种危机意味着“其自身的目标变得不再确定。西方一度坚定自己的目标——他们相信所有的人可以联合起来,因而把自己的未来作为人类未来,并对此有一个清楚的看法。现在我们不再具有这种确定性和明晰性了”。[19]

(2)古典政治哲学“坚持自己的主张,它能够为研究这些宗教主张的真理性,甚至是研究宗教的启示、预言和神法的真理性,提供最好的(如果不是唯一的)方法。每一个愿意追求这些问题的真理性的人,都得倾听它、接受它,并且更让人稀奇的是,还要从它那里学会如何研究属神的和属人的事情、如何改进他所在社会的信仰和生活方式,并且作为研究者,又将如何举止能既有助于社会的普遍利益,又对自己的利益有好处”。[20]换言之,古典政治哲学是关切人的美好生活,真正的政治回答一种生活方式,而现代政治哲学与传统政治哲学理想主义的彻底破裂,导致先对政治哲学简单对待哲学或科学与社会之关系的复杂性。“首先是使知识所追求的眼界变得狭窄(尽管在其狭窄了的眼界内,研究材料有了大幅度的膨胀);其次降低了政治生活所追求的目标;最后削弱了行动可能性,结果社会生活中的人公然强调了生活的低级要素对更高要素的因果决定关系。现代政治哲学急于摆脱中世纪的教条主义时,表现出欲代之以新型教条主义的倾向,而其科学性的主张无法彻底掩盖它的教条主义基础,或者无法彻底隐藏其有害的实际后果。今天,我们正逐步意识到,对中世纪政治神学的反叛,实际上并不能给现代政治哲学带来自由。它只是导致了用新的政治神学来代替旧的政治神学。我们现代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它关涉到了几乎整个现代传统,甚至关涉到当代所有思想流派,唯有当代科学性的社会科学不在此列。但我们却拒绝考虑这样的可能性:现代政治哲学失败的原因以及我们对它的失望,也许更多地不是由于它对中世纪政治神学的反叛,而是对古典政治哲学的反叛,中世纪政治哲学可以教给我们很多东西,但其最显著的教导也许就在于,古典政治哲学既有理论上的也有实践上的潜在价值,让野蛮的时代变得更有人性,并救人于黑暗的牢笼。”[21]这也就是说,只有重返古典政治哲学,人类才能从被束缚的牢笼之中解放出来,获得自由。


[1]刘小枫:《施特劳斯的“路标”》,载贺照田主编《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4页。

[2]刘小枫:《施特劳斯的“路标”》,载贺照田主编《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5页。

[3]洪凯:《阿拉伯太阳照亮了西方》,转引自蔡德贵主编《当代伊斯兰阿拉伯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5页。

[4]列奥·施特劳斯:《迫害与写作技艺》,载贺照田主编《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07页。

[5]列奥·施特劳斯:《迫害与写作技艺》,载贺照田主编《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9页。

[6]同上书,第84页。

[7]李振中:《法拉比哲学思想简介》,《回族研究》2002年第1期。

[8]穆罕默德·哈塔米:《从城邦世界到世界城市》,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版,第76页。

[9]程志敏:《柏拉图经学史的“残篇”》,载程志敏《宫墙之门——柏拉图政治哲学发凡》,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255页。

[10]列奥·施特劳斯、克罗波西主编:《政治哲学史》,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22页。

[11]在汉语界仅有的中世纪阿拉伯法哲学家的经典文本有:法拉比的《柏拉图的哲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阿维森纳的《论灵魂》,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安萨里的《圣学复苏精义》(上、下),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伊本·图斐利的《哈义· 本·叶格赞的故事》,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阿威罗伊的《阿威罗伊论〈王制〉》,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

[12]程志敏教授在近些年发表了一些关于研究法拉比的政治哲学思想的文章,在学界引起一定反响。他的《法拉比与柏拉图》是对法拉比与古希腊政治哲学之间亲缘关系的集中研究成果,这为进一步研究法拉比思想奠定了基础。另外,他的论文:《西方思想史图景中的“新天方夜谭”》、《柏拉图经学史的“残篇”——法拉比哲学思想的历史命运》,他的法拉比译著《柏拉图的哲学》都是研究法拉比很重要的参考资料,而法拉比的《道德城居民意见书》也正在翻译,在此,笔者对程志敏教授深表感谢。

[13]艾哈迈德·艾敏:《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二),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23页。

[14]穆罕默德·哈塔米:《从城邦世界到世界城市》,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版,第79页。

[15]程志敏:《柏拉图经学史的“残篇”》,载程志敏《宫墙之门——柏拉图政治哲学发凡》,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268页。

[16]程志敏:《柏拉图经学史的“残篇”》,载程志敏《宫墙之门——柏拉图政治哲学发凡》,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266—268页。

[17]参见马俊峰《图斐利政治哲学思想》,《阿拉伯世界研究》2011年第1期。

[18]贝尔纳:《黑色的雅典娜》,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版,第3页。

[19]Leo Strauss,The City and Man,The Unin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4,p.5.

[20]拉尔夫·莱纳、穆欣·马迪:《中世纪政治哲学的历史价值》,载法拉比《柏拉图的哲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51页。

[21]拉尔夫·莱纳、穆欣·马迪:《中世纪政治哲学的历史价值》,载法拉比《柏拉图的哲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