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的百年回顾:甲午战争120周年学术论文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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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对甲午战争的反应

——兼述《申报》对山东战场的有关报导

张玉法

一 前言

发生在1894至1895年的中日甲午战争,战场辽阔,并包括海战和陆战。受战争影响的地区且不论,陆战场包括朝鲜北部、奉天南部、山东东部以及澎湖、台湾,海战场包括黄海和东海。从1894年7月25日战事在朝鲜发生,到1895年1月20日日军在山东荣成登陆,再到2月12日北洋舰队在威海覆灭,再到4月17日中日议和完成、马关条约签字,山东都有不同的反应。

山东对甲午战争的反应是积极的,下面即从兵勇之招募、间谍及资敌之防制、团练之兴办、增兵与筹饷、防务与备战、陆战与海战、议和之反对等方面加以论述。

二 兵勇之招募

关于兵勇之招募,仅就烟台一地而论,发动者有三:一为旅顺之驻军,二为威海之驻军,三为济南之抚署。1894年9月2日《申报》云:

前次旅顺、威海两处,俱至烟台募勇,因见投效者皆系老弱残病,不堪入选,因移至迤东之冈榆地方招募。

又于9月16日《申报》云:

旅顺、威海二处派员至烟台募勇,凡闾巷少年,无不踊跃应募,已集二千余人,加以训练,即回防所驻扎。

又10月6日《申报》云:

日前屡有武弁自威海、旅顺至烟台招勇,近日又有武弁由旅顺口至烟招募亲军二百名,克日成军。盖此次月饷从优给发,每月关银四两二钱,故有志从戎者,无不投袂而起。

又10月14日《申报》云:

威海巩军今又来烟招勇,惟烟人之强壮者早已应募他往,怯弱者流不堪入选,故招募多日尚未成军。

又10月20日《申报》云:

□□又有武弁自旅顺来烟募兵一营,惟应募者不多,因将已□□之二百余名载回旅顺,余则移至迤东文荣地方招补,以符额数。

凡此皆为旅顺、威海驻军至烟台、文登、荣成等地招军的例子。除威海所招之军用以防守威海以外,旅顺驻军至山东所招之军,用于辽东作战。另外,亦有在外带兵之山东籍将领回山东招兵,然后带往辽东前线作战者,如甘肃凉州镇总兵田在田奉旨回山东原籍招募乡勇十营,于1894年11月开抵通州。[1]

在山东所招募之兵,有用于外地作战者,有用于防卫山东者。用于防卫山东之兵,除威海驻军所招者外,有济南抚署所招之兵。1895年12月11日《申报》云:

抚提部院营务处何出示募兵,于初五日(12月1日)开拔。

又12月23日《申报》云:

抚提部院营务处日前招募亲兵,现已成军,逐日操练,但见步伐整齐,进退合度,不愧为节制之师。

上述两则,系为抚提部院营务处在烟台招兵之示例,其他地区的情况如何?尚待研究。

招兵是为了参与中日战争或山东防务,在前述招兵期间的战事情形是:1894年9月16日日军占平壤,9月21日山东籍将领宋庆奉命帮办北洋军务,调度辽东防务。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自9月17日大东沟海战失败后,率舰巡防于旅顺、威海之间,11月21日日军陷旅顺,11月27日丁汝昌奉命死守威海炮台,而日本军舰至迟在10月6日即在山东成山洋面游弋。[2]

三 间谍及资敌之防制

关于间谍及资敌之防制,见于《申报》对烟台地区的报导,主要为间谍之防制。如1894年10月11日《申报》云:

倭人间谍,到处皆有,官吏中之关心时事者,往往悬赏购拿,殊不知朝鲜人之为倭奸者,尤当加意严缉。烟台市时见朝鲜人躞蹀往来。近日又有来自釜山者,类皆熟习倭文、精于倭语,当此军书旁午,而过都越国,终日嬉游,苟非刺探军情,安得闲情逸志,诚防之不可不早者也。

又如11月13日《申报》云:

自天津等处拿获倭奸后,烟口亦谣言四起,或谓某茶馆搜出倭人几名,或谓某烟馆藏有倭人若干,甚至谓威海炮台内又有倭奴间谍为人识破,拿获正法。言之凿凿,及详加察访,则皆子虚乌有之谈也。彼喋喋者,果何为哉!

再如11月23日《申报》云:

倭人蓄意肇衅,密布间谍,防之不可不严。前由福山县抄登州府端大尊札谕令军民人等严密查拿。又以所有倭国商民安分寓居者,均在保护之内,仍宜加意保护,勿得错认,致与为难。

凡此,皆为山东方面注重防谍,而又希望做到勿枉勿纵的例证。

至于防止资敌,见1895年4月6日山东巡抚李秉衡奏。奏云:“卫河一带,粮船纷纷北行,驶过临关,直抵天津,已咨直隶总督严密稽查,预防奸商盗运出海,接济敌粮,下所司知之。”[3]这方面的资料虽然不多,可知山东地方官已注意到经济作战。

四 团练之兴办

关于团练之兴办,在福润任巡抚时即已开始,李秉衡于1894年8月16日调山东巡抚后,亦札饬登州府及莱州府各属举办团练。[4]其后登州府之文登(威海所在)、黄县、福山(烟台所在)等县,莱州府之掖县、潍县、昌乐等县,皆办团练。登州团练,有登州籍翰林院侍读王懿荣奏请回籍办帮,至1895年1月28日谕准。[5]登州府文登、黄县二县团练办理情形及效果,据1895年5月21日李秉衡奏:

臣懿荣于今年正月奉旨回籍办理登州团练,二月到籍,倭氛未靖,周历十属,查勘情形。今先后查得文登一县,团长拣选知县于霖逢、廪生林基达,平日倡办团练,最为认真,联络城乡,合为一气。揣知夷情叵测,预为坚壁清野之谋。凡有大兵过境,先时备置粮草,平价公卖,使兵无缺,使民无扰。复于本年正月于该城失陷之际,冲锋不避,力持危局,积存火药,仓猝难以盖藏,乃于各箱中置机捻,倭贼果然搬移触发,立时轰毙十余人,因之不敢逗留。林基达素有孝行,兼饶勇略,此次昏夜大雪之暗探内外消息,来往奔告营伍,纠合乡众,相机诱剿,单人独骑,为贼所遇,死事甚烈。……黄县一县团长前任广东封川县候选知县山民、四品衔候补员外郎丁世常、候选训导王常益、四项统选教职丁庭闻等,于该城危急之时,劝捐银至七万七千余两之多,募备乡勇一营,并招乡兵两营,禀请臣秉衡派员管带,昼夜堵御,挖造地营,衣不解带,备极辛劳。[6]

由文登、黄县的团练事例可知,团练在中日战争中的功能是:①为国军预先备置粮草,使兵无缺,并免扰民。②探听敌人消息,伺机打击敌人。③捐款募勇,交由巡抚差委。④直接与敌人作战。

福山县因有通商口岸烟台,其办理团练情形,报纸时有报导。如1894年11月23日《申报》云:

烟台办理民团业已就绪,经抚宪札谕,由商民自行举办,所有经费款项,不经地方官之手。近将所募团丁,分段巡查,以卫闾阎而防奸宄。

又如11月29日《申报》云:

烟台举办团练,用以查奸宄而安闾阎,除盘查保甲外,所有力食之小工、扛夫人等,亦各给腰牌一面,以便稽查。

又如12月2日《申报》云:

烟台办理民团守卫地方,而旅居之潮州商民,亦招募勇丁,自成一队,各铺门口,高悬旗帜,大书奉宪团防字样,所招各勇,约期至会馆操练。

又如12月23日《申报》云:

团防之设,原为保卫地方起见,不但盘查奸宄,视为具文而已也。近来招募勇丁,仿照西洋操法,口号步伐一如海防营之规模,似此认真办理,方足以资得力,以视他处办团行同儿戏者,真不可同日语矣!

再如1895年2月6日《申报》云:

乡间团防,以滨海较远,亦只虚应故事而已。惟烟街巡防严密,不遗余力,宵小不能容身,相率遁至四乡,各村庄为身家性命计,亦相率办团,以资捍卫。

由福山的例证可知:①乡间多虚应故事,烟台则甚为认真。②款由民间自筹,团由民间自练,小的社群亦可单独办理。③办理的目的在盘查奸宄、保卫地方。④办理团练的地方,治安较佳。

值得注意的是,奏请回籍办理团练的翰林院侍读王懿荣即福山人,历来修方志的人都对他的义行大书特书。如1915年出版的《山东通志》云:

中东战事急,上疏请回籍办团练,奉旨驰往,并发饷银五千两。因驰至登州,周览形势,联络乡团,不辞劳瘁。和议既成,请假省亲,缴还饷项,东抚馈以千金不受,而以私财散遣所调兵弁。[7]

1931年出版的《福山县志》,对王懿荣的有关记载略同,附有所作《偶感》诗云:“岂有雄心辄请缨,念家山破自魂惊,归来整旅虾夷散,五夜犹闻匣剑鸣。”[8]1984年10月出版的《烟台文史资料》,载有《爱国学者王懿荣》一文,除记述有关事迹外,并对有关事迹的背景加以说明:①王懿荣到达登州办团练时,中日已议和,使王壮志未酬;既然未能为国家尽力,不愿累及国家财政,乃变卖家产,遣散兵勇,把领得的五千饷银缴回。[9]1990年出版的《福山区志》,对王懿荣有关事迹的记载,与《爱国学者王懿荣》一文略同。[10]

莱州府的团练,可以掖县、潍县、昌乐为例,但资料颇为缺乏。掖县的情形,《四续掖县志·翟虞臣墓志铭》中有所记述:

乙未海氛起焉,公徇于中丞李公暨锡公清弼之请,复任郡城总董,办理团练、工程、车马诸局,竭勤尽瘁,桑梓赖以保卫者大矣。[11]

潍县的团练,《山东通志》及《潍县志稿》中有零星的记载。《山东通志》中有云:

郭杭之……潍县人,举于乡……甲午中东事起,犹佐治乡团,时有议迁避者,概置不问。[12]

《潍县志稿》中有云:

陈阜,赏郎中……二十年中东之役,李中丞秉衡委办莱州团练,福山王文敏公奏派会办登州团练。

又有云:

张仔……累至闽抚……甲午沿海戒严,邑人群谋招募乡兵,仔毅然建修城之议,卒以众意难违,独出资修西北角颓圯者。[13]

关于修城,《潍县志稿》另有记载:

潍城东北隅,上建真武庙,庙下累石阶九十一级,土人呼曰礓礤,盖修石城时所筑也。………光绪二十一年春,有兵火之警,大府檄办团防,丁君郭仁子安,以是地为东北隅扼要,乃独捐赀重修之,复濬城濠长三百丈,城内土基培之使厚,用灰沙合筑,以期永久,长二百步,凡靡白金二千两,而以余赀葺真武庙。[14]

至于昌乐县的团练,据《昌乐县续志·文学传》所载:

陈映斗……入邑庠……岁甲午,倭人犯顺,东府戒严,众议聚保营邱古城,举公为团长,事结后,群服其廉能。[15]

从初步搜集的资料看来,莱州府的团练,与登州府相较,甚至特殊之处,惟县大修城池,自亦为团防工作的重点。

甲午战争期间,山东登州、莱州二府兴办团练,不仅用于维护治安,保卫地方,且被视为一种可资运用的抗日武力。1895年1月20日,日军在山东荣成登陆,并向威海方面进军。1月28日上谕有云:“本日张之洞电奏,威海援军,缓不济急,请饬李秉衡,晓谕荣成、登州一带居民,集团助战;并请令李鸿章,饬海军现有铁快各船,驶至成山,袭其运船等语。集团一策,著李秉衡即饬地方文武,赶紧举办。至令海舰出击敌船,年前廿七、八日叠降谕旨,未据李鸿章复奏。”[16]可惜的是,李鸿章未能派舰至荣成阻日船运兵登陆,而亦未见荣成、登州地方的团练,有阻击日军的行动,故使威海腹背受敌,终至溃败。

五 增兵与筹饷

增兵与筹饷,可以分两方面论述:其一,山东的兵调到其他战场,为增加战力多募兵额,其饷项则需由山东供给,这增加了山东的财政负担。如曹州镇总兵王连三带兵驻扎长城九门口,原只800人,奉令另招三营,并将原带之800人添招200名,凑足两营,共合五营,共2500人,原规定所需薪饷皆由山东支拨。东抚李秉衡以财政负担过重,乃于1895年4月11日奏请将另招之三营饷项,由户部设法,到4月25日皇帝将此事批交户部。[17]

其二,自山东海防吃紧后,因防营兵力不足,奉旨添招30营,到1895年4月11日已次第成军,新旧合计约有80营、4万人。自是年3月以后,饷银月需20余万两,山东无法负担,东抚李秉衡在1895年4月11日的上奏中,请求截京协各饷,以济眉急。皇帝亦于4月25日批交户部。[18]但部议仅准一半。李秉衡不得已,又于1895年9月2日奏请移用东海关洋药厘金余款,皇帝于9月21日批交部议。[19]此时中日战争虽早已结束,但问题乃系中日战争增兵而来。

以上两个案例,均发生于甲午战争期间,问题的提出亦均在甲午战争正式结束以前。到马关条约订立后,仍在研拟解决办法。

六 防务与备战

防务与备战,可分海防与陆防两方面观察,威海虽在山东省,但北洋海军不归山东巡抚调度。1894年7月18日,《申报》即开始报导山东防务与备战的情形:

日本窥伺朝鲜,将有兵衅中国,驻扎烟台一带防营,咸磨厉以须,预备调遣。近日将行营军炮,一律试演,以验利钝。

由于山东地区《申报》仅在烟台派驻记者,所报导皆为烟台的状况,或在烟台采访而得的状况。8月18日《申报》报导烟台的状况云:

近日购到大炮,安置东西二炮台,十一、十二等日,逐一演放,以资历练。

又云:

烟台迤东有上庄田舍地方,为威海往来必经之路。惟鸟道羊肠,崎岖特甚,车辆马足,阻碍殊多。兹由嵩武军派勇一哨,前往修理,此后转运饷械,可资利便矣。

9月16日《申报》报导登州地区情况云:

登州办理海防,十分严密,向有广武诸营驻扎,尚恐兵力不厚,复添募鼎军两营,业已招集。凡隶名细柳者,皆系身材长大,能耐劳苦,与日兵之渺小孱怯者,不可同日语矣。

该日《申报》又报导省垣派兵赴登州防守的情形云:

现闻抚宪派委前署东海关道李观察办理海防,统带嵩武军六营来东驻扎,不日即可到防。

李观察,指候补道李正荣,10月11日《申报》报导,李正荣自省垣带来之嵩武军六营已驻扎登州,又有马队500名,在登州迤西黄县驻扎。并谓登州向无电线,已一律安设,以传报军情。

前述防务与备战,多为福润任山东巡抚时的部署。福润于1894年6月,于中日交涉日趋恶化、战争一触即发之际,即奏准添炮队四营,装备火炮36门,以为布防威海后路之用。中日正式宣战后,福润更令总兵曹正榜在烟台编成东字军三营,并饬令沿海十余州县筹办民团,以助战守。[20]但清廷对福润的调度能力似乎并不信任,到8月10日日舰开始骚扰威海后,清廷即于8月16日将福润调安徽,另以李秉衡为山东巡抚。[21]李秉衡受命后,正逢科考入闱,到9月30日始赴任。此时驻烟台之嵩武营及海防练军连日操练,准备接受李秉衡的校阅。[22]李就任后,即添募兴字军四营驻防莱州,另添募练军一营增防烟台。10月上旬,将驻曹州之松字营马队和济字副中营东调,分扎琅玡台(在诸城)和石臼所(在日照);又命莱州知府何鸣高招募莱边炮队四营,守备莱州海口。到12月下旬,李秉衡将集中于烟台的济字右营、精健前营、泰靖左营及河成左营调往荣成县附近,以防日军从该处登陆。嗣因荣成沿海地方空阔,又抽调泰靖、精健两营并马队一哨驻扎荣成,以固威海东面后路。当时山东半岛的总兵力约60营,共约3万人,比原有的兵力增加1倍以上。[23]李并亲自自济南至烟台布置海防,在潍县设粮台及炮厂,到1895年1月日军在荣成登陆,进攻威海后,李秉衡将驻地移至掖县,直到中日议和后始回济南。[24]

李秉衡在山东烟台、登州、胶州等地布防与备战的情形,《申报》屡有报导。1894年10月20日《申报》云:

抚宪李大中丞来东阅视海防,于十四日(10月12日)驾临登州校阅防军,十八日(10月16日)抵烟,以便再赴威海、胶州一带地方勘视。

又云:

海防兵力已厚,近又由省垣派出练勇三营。一营拨守胶州口之炮台,其二营则于十五日由烟台经过,迳赴威海驻扎。

又10月27日《申报》云:

山东抚宪李中丞于十八日行抵烟台,已列前报。中丞当日即至西炮台阅视一周。翌日赴东炮台验视,料理一切防务。暂作勾留,拜折上闻,一俟接到电旨,再赴威海、胶州等处。拟于廿五日起节前往。中丞敝衣减从,自带庖丁,不烦供给,有古大臣风范。数十年来,大宪过境,从无如此次之简略者。

又10月31日《申报》云:

山东巡抚阅海防后,于九月二十四日启节赴威海勘验炮台,闻事竣,仍回烟台驻节。

在李秉衡布置海防的过程中,有两次重要的人事调动,都发生在1894年11月。一是办理登州等处海防的前署东海关道李正荣因事撤差,所遗防务,经李秉衡另派夏辛酉统领接办,而以署登荣水师协镇李协戎为帮办。[25]一是登州镇总兵章高元,因旅顺吃紧,奉调往援,于11月22日督率嵩武军四营、广武炮队二营、福字军二营,航海北渡。所遗差缺,由李秉衡扎委中军官中营游击刘游戎出任。[26]其后,《申报》继续对山东布防与备战的情形有所报导。1894年12月2日《申报》云:

自旅顺口等处军情吃紧,烟台地方亦防范加严,所有炮位子药逐日检点,而了望哨探诸人更番联络,风雨之夕,亦不稍有疏懈。

又12月11日《申报》云:

登州历次办理防务,积储军装不少。日前提解快枪、抬炮数千件至烟台支发应用,略加修饰,即成利器。

又云:

初八日由省中发来练勇八营,系张镇军福兴统领。镇军为湘军宿将,前值中法构衅,曾带振字全营来东驻扎,军事颇能认真,不似他军统领望风而溃者可比。

又1895年1月2日《申报》报道:烟台连日有练勇到防,前后共计30余营,因对烟台的防务有所分析:

烟台一隅,颇擅形势,前岸有芝罘二岛为屏蔽,通伸岗、八蜡庙东西对峙,俱存新式炮台,以资控御。后面则有奇山,联络左右,怀抱崆峒岛,又当口门之冲,若有兵船停泊,正可作掎角之势,进战退守,可以操纵自如。今就陆路言之,各防营择要驻扎,颇得地势,东西炮台下两岸俱有重兵扼守,奇山之后,共扎十余营,以备东西策应,且可防敌人自后路来袭。今又于山内及山口各扎数营,盖防前队或有疏虞,则后路当可接应,似此布置严密,自可固若金汤,何患倭奴之窥伺哉!

可惜的是,日军并未进攻烟台,却选择了防务空虚的荣成作为登陆地点,以攻击威海后背,致使李秉衡以烟台为中心的布防,大部落空。

七 陆战与海战

山东的陆战与海战,是以北洋海军基地威海为中心。威海于1881年成为北洋舰艇屯泊之所,此后陆续建设炮台,由德国陆军工程师汉纳根设计和修建,所用大炮全部购自德、英等国,包括德国克鲁伯厂制造的大炮和英国阿姆斯特朗厂制造的大炮。战争爆发后,更在威海南北两岸炮台后路增筑临时炮台多座。威海设防的要点在一“守”字,炮台形势只能顾及海中,不能兼顾后路。至于威海作战时的海军战力,有战舰定远、镇远、来远、靖远、济远、平远、广丙七艘,炮舰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六艘,练习舰康济、威远二艘,另有大小鱼雷艇十三艘。[27]

日军进攻威海,系海路与陆路并行。1895年1月中旬,日舰开始在威海、登州正面骚扰,另一方面即布置陆军在荣成登陆,以攻威海腹背。据《申报》报导,1月14日,有日舰数艘在威海近海游弋,或谓对威海展开进攻,但被击退。[28]1月18日有日舰三艘开至登州海面,以炮轰击登州,守军亦以炮还击。1月19日,日舰以炮轰登州,守军工事略有损毁,民舍亦被扫射。1月20日,日舰复至登州外海,是日,日军即在荣成之龙须岛登陆。日军在荣成登陆时,附近有守军三四营,一度使登陆之日军受创,然卒不敌。1月23日,日军进至桥头。[29]

当时中国在威海后路的登莱二州(包括烟台)驻有陆军32营、1.6万多人,派往荣成前线迎敌的兵不过10营、5000人,而日军迄25日登陆完毕,总人数达3.46万。荣成县本无防营驻守,知县杨承泽曾令绅民办防团,但无武器,未能抵抗日军;奉令来援的副将阎得胜所率五营河防军以及分统刘树德、总兵孙万林等军,亦未能有效抵抗。到1月30日,日军即抵达威海地区,开始进攻南帮炮台。时威海陆路暨南帮、北帮炮台,由戴宗骞督率绥、巩各军防守,但日军很快占有南帮的摩天岭、杨枫岭、鹿角嘴、所前岭、皂埠嘴等炮台,戴宗骞退北帮炮台。2月2日,日军攻陷威海卫城,再攻北帮炮台,时北帮各炮台已为丁汝昌派人摧毁,将戴宗骞移到刘公岛,戴以陆路弃守,至刘公岛后自杀,而日军即于2月2日当日占领北帮炮台。陆战已告结束,接下来日本海军即与北洋海军展开决战。日本海军攻击刘公岛始于1月30日、日本陆军进攻南帮炮台之时,但到2月5日战事才趋激烈。2月5日,中国定远舰首先中雷搁浅,次日又有二舰中雷,来远、威远沉没。2月7日13艘鱼雷艇于逃走时或搁浅或被俘,率康济舰防守日岛炮台之萨镇冰撤回刘公岛。2月9日,靖远舰亦中炮搁浅。2月12日,广丙舰管带程璧光携以丁汝昌为名之乞降书向日本乞降。在此前后,丁汝昌自杀,乞降书是否为丁生前书就,则史无定论。[30]

2月14日以后,《申报》对山东的陆海战况有较多的报导,但未必正确,彼此亦有矛盾。2月14日报云:在日兵未攻威海时,有战船13艘、水雷船11艘、木质小巡船10艘,在威海外海往来游弋,后即在荣成湾停泊,有日本水陆兵约20000人,在荣成登陆。[31]2月28日报云:1月19日日兵2万名分载50船,另长夫10000名,20日有一半在永清(荣成)湾登陆。永清湾有华兵约400名、大炮4尊。日兵船一面发炮攻击,一面调登陆部队,将华军击退。嗣日军开往荣成,城中约有居民一万数千人,没有防守,炮皆三四百年前旧物。23日,复有一批日军登陆,即分由南边大道及北边大道进向威海,临行复分占各要隘。晚华兵纷纷来击,皆为日兵所败,或退往文登,或返回威海。日军冒风雪前进,30日攻东帮炮台,华军溃退,有往威海城者,有往海滨者。三炮台中有一炮台为华军(守炮台之英人)自轰毁,另二炮台为日军获得。即以轰击刘公岛,华舰发炮反击。日兵自东帮炮台分兵西上,2月2日夺得西帮炮台,炮已尽为华军所毁。2月4、5日(应为5、6日),日以水雷船攻华舰,定远、来远、威远及另一小兵船皆中弹沉没,7日镇(靖)远舰亦毁,是日有中国水雷船13艘由西边出口移去,或被日舰所俘,或被击沉。2月11日(应为12日),有华兵舰悬白旗纳款,中国大兵船4艘、小兵船6艘,以及炮台、军械,均为日军掳去,海军提督丁汝昌亦死。刘公岛中国海军投降后,有西人13名,日人以礼款待,用轮船送至烟台。刘公岛中华军4000人、水手2000人,亦驳至岸上。[32]

有关威海的防卫与失败,3月2日的《申报》有较为完整的记载:威海南北两岸,计驻巩军5营、绥军5营、水雷各一营,由戴宗骞总统,刘超佩分统。刘公岛有三营,东口有水雷一营,则归张德山统领。初日本拟攻威海,戴宗骞请东抚李秉衡拨勇6营,驻扎要隘。布置既定,日军来犯,攻北岸不克。北岸由宗骞驻守,辖绥军5营,水雷一营,北山嘴上、中、下炮台三座,黄坭崖炮台一座,祭祀坛炮台一座。南岸计有南山嘴炮台二座、龙王祠炮台一座,由刘超佩驻守,辖巩军五营、水雷一营。戴、刘有约,若日军攻南岸,则绥军策应,攻北岸则巩军策应。日军攻北岸不得,转攻南岸,戴正欲援,面刘已败。刘为卸责,谓戴救援太迟,戴乃募敢死之士千人,各予百金,夺回南山嘴炮台二座,但又为日军夺去。嗣北岸亦无法防守,五炮台尽失。戴冀望张德山利用其在刘公岛的守军,并刘公岛南北的地阱炮台两座,以及荒(黄)岛、日岛的地阱炮台两座,规复失土不果,乃于刘公岛吞烟自杀。

造成陆海战失败的重大原因之一在于缺乏援军,关于此点,1895年2月18日及26日《申报》屡有报导。陆路方面,到2月7日,东抚李秉衡以前敌不支,后路诸军亦不能克期齐集,不得已退驻黄县,以待援兵。到2月11日,继荣成、文登之后,宁海州亦告失守,而援兵仍不至。海路方面,南帮炮台失陷后,陆路诸军俱已溃退,刘公岛仅余兵船6艘、陆军4营,死守海隅,以待西路援兵。既而弹药不继,军志渐消,丁汝昌乃于2月12日仰药死。另据2月15日及4月8日《申报》报导,尚有一件事加速刘公岛海战的失败,即是2月7日丁汝昌令王平带鱼雷艇8艘出击,而王则率艇逃往烟台,余艇或沉没,或降日。2月17日的《申报》对威海之降有较详细之记载:日军自1月26日起攻犯刘公岛,历十余口,丁汝昌及各统领无不奋勇争先,后以力不能支,只得静候援军。一日接烟台讯,知援军未能调出,不觉大失所望,刘姓统领忽率师退避。丁汝昌见兵船日遭损失,而刘公岛东首有一小岛亦被日人所占,各兵船煤火已竭,日人更内外夹攻,不得已于2月8日召集张统领及各西员商议,佥以束手无策,不如设法降日。乃于12日拟就降书,遣人乘广丙轮往见日军首领伊东祐亨。书中谓愿将炮台兵舰让与日本,唯望不伤害中外将弁水手兵丁,伊东接受。是日,丁汝昌、统领张文宣吞烟自尽,统领杨用霖则举枪自杀,另有武弁三人亦服毒自尽。伊东闻之,于13日致书刘公岛某统领,请派人于14日至其松岛舰订降约。14日降约议妥,日舰入海口,将镇远、平远、致远、广丙4大舰及小轮船6艘收去。事后,日人将棺木7具(除前述6人外,另加2月10日自杀之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及滞留岛中败勇用康济轮船送烟台。

刘公岛降日之初,《申报》对丁汝昌之死颇为赞扬,2月20日报谓:刘公岛以黑子弹丸之地,与日人争持既久,弹药粮饷悉数用完,丁汝昌无可如何,是以向日人投降,苦心孤诣,甚为可哀,既而知罪难逃,乃自杀。是日报载,日人于2月17日以康济轮运送丁等棺木情形,亦备述日人对丁等之崇敬,谓:丁、杨、刘之棺木经日人舁上康济轮,启行时日人放炮为礼,各日军长官极为肃恭,盖感其忠魂毅魄。但到3月22日,《申报》则大骂丁汝昌,谓:丁汝昌于定远各舰被击毁后,甘心降敌,将炮台兵舰悉举而属诸他人;不死于力战之时,而死于投降之后,虽有苏张之才辩,亦不能强为之解。

值得注意的是:威海降后,辽东战场尚有战争,因此日本对山东续施压力。1895年3月18日,登州之长山岛,有日舰数艘往来游弋,邀截由南赴津之轮船,搜查有无军火等物。[33]3月26日,又有日舰数艘向登州轰击,并在长山岛登陆,将岛中之了望台及通连登州之电线毁坏。[34]到3月30日中日停战条约成立后,日军始未在山东继续挑衅。

八 对议和之反应

关于山东对议和的反应,本文不拟深研,仅举二例作一说明;其一,当中日议和及日本要挟各款的消息于4月19日传到烟台以后,据《申报》记者观察,一般的民情分为两派:“凡有血气者,皆发指眦裂,志切同仇;其萎靡者闻之,则惟得过且过,偷安目前而已。”[35]其二,山东巡抚李秉衡先后于4月19日及25日两度上折阻止议和,其理由约有三点:①辽东为京师左辅,台湾为东南藩篱,皆不能割让。②二亿赔款,可用以养战士,与日本再战,半年之内可胜。③南京、苏州、杭州、重庆、沙市等地向未准各国通商,不能向日本开例。[36]李秉衡上奏之日,《马关条约》已经签字,事实上此时中国亦无力再战。唯就李秉衡及烟台有血气者的反应看来,中国虽败,仍有再战的勇气。

九 余论

1894年7月25日至1895年4月17日的中日甲午战争,战场从朝鲜蔓延到奉天、直隶、山东、台湾四省,海陆战争,以奉天和山东二省最为激烈。山东省的陆军除备战、决战外,并支援辽东战场,北洋海军初以威海为基地,支援韩国及辽东战场,最后则在威海与日本海军进行决战,失败后投降。

战争失败的原因,表现在山东战场的,约有数点:①海战与陆战不能作适当的配合:日本方面,海、陆战配合良好。计划在荣成登陆,先遣军舰在登州、威海作骚扰性的攻击;日军攻南帮炮台,海军同时进扰刘公岛。中国方面则不然。北洋海军在山东属客卿,不遵山东巡抚李秉衡的调度。李秉衡希望北洋水师能巡防荣成等海口要地,北洋海军于旅顺失败后即避居威海港不出,以致日军能顺利在荣成登陆。[37]丁汝昌负责海战,戴宗骞负责陆战。当日军自荣成登陆向威海进军,丁汝昌不准戴调威海之军作外线作战,且惧南帮炮台为日军所得、受日运用,急谋先将南帮炮台破坏,因受到守军反对不果。南帮各炮台仅有其一于临危时主动破坏,其他皆入敌手,使威海大受威胁。丁汝昌有鉴于此,不待日军来攻,即将北帮炮台破坏,使负责陆战的戴宗骞愤而自杀。不仅海、陆军不能配合,海军内部的合作亦有问题。丁汝昌出身淮军,安徽人,海军管带则多闽人,兵弁则多鲁人,指挥阶层且有洋人。战争当时论者已批评丁汝昌不知兵、不习海战,稍挫之后,士气瓦解,洋人建议投降,丁不知如何去办。②部分官员怠忽职守,军队纪律亦不严整:在中、日战争中,山东地区无论海战、陆战,死节者固多,临阵脱逃者亦所在多有。海战方面,如鱼雷艇管带王平,丁汝昌命其率船队冲敌,竟私逃烟台,谎报军情,嗣后并远走上海。陆战方面,如荣成县知县杨承泽未能认真办理海防,及日军登陆,即隐匿不出,嗣即潜逃。又如受李秉衡参奏的威海司巡检王翰,临阵托疾引退,挈眷远徙,造成人心惶惶,乃予革职处分。[38]至于一般将士,据《申报》记者的观察:“东省师旅如云,兵力不可谓不厚,所苦统带者,咸以保全性命为事,甚且纵兵骚扰地方,寇退则来,寇至则去,有兵诚不如无兵耳。”[39]《申报》记者另有记云:“威海来烟之逃兵,间有隶南省者,皆乘新裕轮船赴上海,再行回籍,街市之间,略作安静。”[40]③援军不至,守军无力再战:山东战场吃紧之时,李鸿章拟调南洋海军四舰应援,两江总督刘坤一以南洋为财富重地,要求免派;[41]李秉衡亦已奏请清廷,调他地之军应援,但以交通关系,援军迟迟不能至。因此,山东无论海战、陆战,皆无法持续。前述诸因,固然造成山东战场的失败,但在山东作战的中国将士,亦有英勇悲壮的一面,前已论述,兹不多赘。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在山东战场,中国伤患的救助,依靠外国传教士者颇多。1895年2月14日《申报》记云:目下受伤兵士,多往烟台,由内地传教会医生为之敷治,忙迫异常,登莱青道等出赀佐之。2月15日《申报》记云:受伤士兵至烟台求治者,仅2月9日即达百人,参加救助的有男教士6人,女教士3人,另又请英国军舰医生为助;英教士慕维廉更在上海为战地救助募款,迄2月13日,汇烟台者已达1100两。在烟台救助中国伤患者,为外人所办的红十字会医院,上海《申报》曾出面为医院募款。[42]

(原文载于戚其章、王如绘主编《甲午战争100周年纪念论文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1] 《申报》1894年11月20日。

[2] 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台北,1963,第二册,第883—895页。

[3] 《清德宗实录》卷363,第13页,光绪二十一年三月癸未条。

[4] 李秉衡:《李忠节公奏议》卷8,第14—15页。

[5] 《清德宗实录》卷358,第3—5页,光绪二十一年元月乙亥条。

[6] 李秉衡:《李忠节公奏议》卷8,第14—15页。

[7] 《山东通志》卷176“人物志”11,第5071页。

[8] 《福山县志》卷6之3,第94—95页,卷7之2,第29页。

[9] 《爱国学者王懿荣》,载《烟台文史资料》第3辑,1984年,第23页。作者为王懿荣的后人王宜训。

[10] 《福山区志》第32编“人物”,第613—614页。

[11] 《四续掖县志》卷6,第19页。

[12] 《山东通志》补遗,第6210页。

[13] 均见《潍县志稿》卷29“人物”,第32页。

[14] 《潍县志稿》卷8,第17页。

[15] 《昌乐县续志》卷31,第25页。

[16] 《清德宗实录》卷358,第3—5页,光绪二十一年元月乙亥条。

[17] 《李忠节公奏议》卷7,第14—15页。

[18] 同上。

[19] 同上书,卷9,第15—16页。

[20] 戚其章:《甲午战争》,北京,1990,第359—360页。

[21] 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台北,1963,第二册,第880—881页。

[22] 《申报》1894年10月14日。

[23] 戚其章:《甲午战争》,北京,1990,第363—367页。

[24] 《潍县志稿》卷3通纪2,第22页;《四续掖县志》卷5大事记,第92页。

[25] 《申报》1894年11月15日。

[26] 《申报》1894年11月29日。

[27] 戚其章:《甲午战争》,北京,1990,第343—347、386—387页。

[28] 《申报》1895年1月23日。

[29] 《申报》1895年1月22日、29日、2月8日。

[30] 戚其章:《甲午战争》,北京,1990,第387—426页。

[31] 《申报》1895年2月14日。

[32] 《申报》1895年2月28日。

[33] 《申报》1895年3月26日。

[34] 《申报》1895年4月5日、12日。

[35] 《申报》1895年4月28日。

[36] 两折见《李忠节公奏议》卷7,第24—27页,卷8,第1—3页。

[37] 《申报》1895年2月21日。

[38] 《申报》1895年3月18日。

[39] 《申报》1895年4月3日。

[40] 《申报》1895年3月9日。

[41] 戚其章:《甲午战争》,北京,1990,第351页。

[42] 《申报》1895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