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问题的源起
马克思的思想来源是多元的,在列宁所提出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三大来源中,既包含德国古典哲学、英国的政治经济学,也包含法国的社会主义思想。[1]即使在德国古典哲学内部,马克思也并不是仅仅接受了黑格尔的思想、康德的思想或费希特的思想,马克思与德国古典哲学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的德文版初版序言中,也曾经指出:“我们德国社会主义者却以我们不仅继承了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而且继承了康德、费希特和黑格尔而感到骄傲。”[2]在马克思思想来源的研究中,马克思与黑格尔哲学、与康德哲学的关系的研究都获得了丰硕的成果。例如,众所周知的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科尔施的《马克思主义和哲学》和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柄谷行人(Kojin Karatani)的《跨越性批判:康德与马克思》,新实证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与康德哲学之间关系的研究。相较于马克思与康德、黑格尔哲学之间关系的研究,马克思与费希特哲学的思想关联迄今尚未得到足够重视。
在对马克思的思想来源的研究中,费希特哲学的影响之所以受到忽视,主要是受到黑格尔哲学史观的影响。黑格尔的哲学史观把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哲学发展理解为扬弃性的发展过程,这使得费希特哲学成为黑格尔哲学的一个历史性环节,其独立地位受到忽视。在这种哲学史观影响下,马克思与费希特的哲学关联很难得到应有的重视。德国哲学家M.布尔就曾经指出:“这种停留于塑造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形象的做法,无不带有教条主义的性质。只有从全部德国古典哲学(包括莱布尼茨)里追溯马克思思想的来源,才能克服这种教条主义的性质,而这是极其具体的史学工作。这样追溯马克思的思想来源,同时也是进一步研究他的思想的出发点,是进一步创造性地坚持他的思想的前提。在这个思想发展过程中,费希特的哲学起了特别重要的作用。我还想指出,创造性地坚持马克思的思想并不是在次要方面取决于他在何种程度上谈到费希特。”[3]的确,研究费希特与马克思的思想关系,不能单看马克思在何种程度上谈到费希特。如果从实际的历史材料来看,马克思的主要著作很少涉及费希特,不多的几次也基本持批判的态度,这样看来马克思与费希特哲学之间似乎很难有关联。但是,如果从思想渊源和学理的角度来看,无论是青年黑格尔派还是青年马克思都与费希特哲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青年马克思与费希特的思想关联展开研究,不得不首先对费希特哲学的研究现状有所交代。费希特哲学自诞生之日起就在德国知识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在黑格尔哲学取得统治地位之后,它就被黑格尔哲学的光芒所掩盖。从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初,费希特哲学被误解为教条主义、伪科学,费希特本人被看作民族主义的代言人,甚至被纳粹分子所利用。对费希特哲学进行研究的依据是费希特之子——I.H.费希特所编撰的费希特全集,全集中费希特的著作甚至遗著都根据编撰者本人的观点遭到大量的篡改。直到20世纪中叶,新的费希特著作全集的编撰才得以开始,在此基础上对费希特哲学的研究也获得了极大的进展。在德国,以慕尼黑大学的劳特(Reinhard Lauth)教授为首的团队,编撰了费希特著作全集及其相关著作,他们通过自己的研究,与传统的费希特哲学研究形成对立的态势,掀起费希特哲学复兴的浪潮,并进而形成了慕尼黑学派。慕尼黑学派以继承和发展费希特的先验哲学为己任,把费希特哲学视为自笛卡尔以来的先验哲学的完成,在先验哲学的视野内,探讨费希特哲学的意义。以迪特•亨利希(Dieter Henrich)为核心的团队形成了海德堡学派,他们将费希特看作自我意识的理论家,在现代主体性理论的视野中,重新阐释费希特哲学的意义。费希特哲学研究的新进展为研究费希特与马克思的思想关联提供了可能。
此外,随着对青年黑格尔派主要成员思想研究的深入,费希特对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逐渐凸显。青年黑格尔派的主要成员中,布鲁诺•鲍威尔对宗教的批判,切什考斯基的《历史哲学引论》,赫斯的《欧洲的三头政治》、《行动的哲学》都公开宣扬从黑格尔回到费希特,他们利用费希特的行动哲学进行宗教和政治批判,并试图改变现存社会。科尔纽就曾经指出,在促进黑格尔哲学解体的过程中,“他(指鲍威尔——引者注)在回到费希特哲学之后,就把精神的发展同具体世界分离开来,并且开始不以客观的精神、而是以自我意识来规定历史运动的进程了。青年黑格尔派把这种批判哲学当做武器,热情地接受下来”[4]。而费尔巴哈也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费希特哲学中的人本主义传统。青年马克思作为青年黑格尔派的主要成员,无疑会受到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进而间接地受到费希特哲学影响。与此同时,对青年马克思的著作和传记的研究,也显示出青年马克思在思想成长过程中,曾经受到费希特哲学的影响。
20世纪对费希特思想研究的突破、对青年黑格尔派思想的研究成果以及马克思传记中所表现出来的对费希特哲学的兴趣,为探讨青年马克思与费希特的思想关系提供了必要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