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拉美经济:不会成为另一个“失去的10年”
90年代拉丁美洲经济前景如何,现在有两种不同看法。一种看法认为,鉴于80年代是“失去的10年”,拉美需要25年才能恢复过来;有人甚至认为,拉美已成为“绝望的大陆”。另一种看法则认为,1990—1995年期间,拉美的年均经济增长率将达到5.5%。我认为,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中采取折中的立场也许较为恰当。我估计,有些拉美国家(如墨西哥和智利)在90年代最初二三年中就会沿着经济复兴计划转入持续稳定增长的轨道;有些国家(如巴西和阿根廷)仍将陷入衰退和通货膨胀的双重困境之中。随着经济调整目标与稳定化方案的逐步实现,从90年代中期起拉美有可能实现5%左右的年均经济增长率。
影响90年代拉美经济前景的因素,一是各国政局的稳定程度,二是各国经济调整的进展情况,三是外债问题是否继续成为拉美经济增长的主要障碍,四是国际经济环境是否发生逆转。这四个因素都是难以确定的变量,而且对不同的拉美国家会产生程度不同的影响。有的国家主要取决于第一个因素或(和)第四个因素。有的国家则取决于第二个因素,因为经济调整一旦初显成效,债务自然就不会成为增长的主要障碍。同时,拉美地区的经济前景还取决于巴西、墨西哥、阿根廷和委内瑞拉4国的经济状况,这4个国家占整个地区国内生产总值的80%和人口的67%。
(一)90年代拉美政局会保持基本稳定,有利于本地区逐步恢复经济增长。80年代拉美在实现政治民主化方面已取得显著成绩,这是几代人长期奋斗的胜利果实,也是这些国家政治体制顺应经济发展的产物。不同于有的发展中地区,种族、宗教等问题对拉美各国的影响几乎无足轻重。虽然萨尔瓦多、危地马拉、秘鲁、哥伦比亚等国仍有多支游击队在活动,但它们的影响力正在削弱,今后几年甚至有可能改变斗争方式。有的民选政府还相当脆弱,时而受到军人和工会组织两大压力集团的掣肘,但保持政局稳定的力量在大多数拉美国家仍居优势地位。寡头势力垄断权力的局面已不复存在。右派军人动辄以军事政变和镇压行动对付中产阶级和广大民众的做法已渐次衰歇。一批有生气的中年专业人员在各国政治权力结构中正在发挥日益重要的作用。具有拉美特点的政党政治和议会民主将逐步走向成熟。这样的政治局面大体上有助于各国今后调整其经济发展战略和生产结构。
(二)逐步推行的经济调整和稳定化方案将使拉美国家摆脱衰退和通货膨胀的困境,陆续走上正常发展道路。拉美国家自1982年9月起采取一系列调整政策以摆脱经济危机的困扰。从1986年起,各国由应急性的经济调整转入结构性、战略性的经济调整。但各国实施的效果极不相同,有的国家在短期效应和局部效应上获得一定成功,有的国家在长期效应和整体效应上有所建树。经济调整将贯穿于整个90年代,同时调整计划在实施过程中会不断修订而逐步趋于完善。当前,拉美经济正处于历史性转变的重要关头。经济调整正在深化,越来越牵涉所有制和资本结构、经济运行机制及生产和流通体系。从目前发展趋势来看,其他拉美国家会奋起效法墨西哥和智利的做法,从而渐渐产生结构性、战略性的变化。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在1990年3月23日的一篇文章中说,拉美国家正在普遍推行的“真正的资本主义”,是当前世界经济中四项“奇迹中的奇迹”。这一说法值得注意。当然,拉美的经济调整究竟是按新自由主义模式还是按新结构主义模式进行,现在还难以判断。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拉美国家推行的调整方案明显地带有新自由主义特征;联合国拉美经委会一批专家则主张按新结构主义的方案进行经济调整。这两种主张的主要区别在于,后者以拉美国家的民族经济利益为出发点,强调拉美国家掌握调整进程中的主动权并认真解决因调整而造成的社会代价问题。但两者在促使拉美国家向市场资本主义经济方向转变上是一致的。因此,90年代拉美经济的趋向,不外乎是减少国家干预主义的因素,增强经济自由主义的因素。其结果必然是拉美经济进一步与西方经济结合。这将对不同拉美国家产生不同后果。同时,拉美各国间的发展差距必将进一步拉开,其中巴西和墨西哥在本地区和世界经济中的地位会提高。
(三)外债问题对拉美各国经济的冲击将会减弱。拉美的外债涉及四方面的利害关系,即债务国(拉美各国)、债权国、西方商业银行和国际多边金融机构。外债问题的解决取决于上述四方的立场和对策。1982年外债危机爆发初期,债务国首当其冲,单方面承担损失,而对债权国没有多大冲击。1985年10月《贝克计划》提出之后,债权国开始注意从政治角度着眼妥善处理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问题,不得不承认债务国维护经济增长的必要性,同时要求私人商业银行增加新贷款,要求国际多边金融机构提供公共贷款。1986年后达成的债务重新安排协议,延长了偿还时间,降低了利率,减少或取消了佣金,使拉美国家的处境比前一阶段有所改善。1989年3月《布雷迪计划》的提出,把减少债务作为解决外债问题的又一目标而提上了正式日程。这之后,墨西哥、哥斯达黎加和委内瑞拉随即解决了部分债务。1990年6月布什提出的《美洲事业倡议》规定,部分免除拉美各国政府积欠美国的70亿美元的公共债务,尽管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额,但对于减轻中美洲和加勒比各国的债务负担是有积极意义的。布什还要求重新安排拉美国家的商业债务。当然,《贝克计划》《布雷迪计划》和《美洲事业倡议》对减轻拉美各国债务的实际作用还有待观察,但这三项解决方案表明了债权国愿意从改善南北关系的角度处理问题并承认拉美国家经济增长的必要性。与30年代拉美发生的一次债务危机相比,现在有了更多的解决办法。除了延长偿还期、削减本金、降低利息,还有以打折扣办法购回债券、债务—股权转换、债务—生态投资等办法。与此同时,经济调整的目标有可能渐次实现,外逸资金开始回流,外国私人投资和西方银行的新贷款有所增加,这一切迹象表明,债务对90年代拉美经济增长的影响将会减弱。
(四)90年代国际环境发生逆转的可能性不大,今后10—20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爆发“总体性危机”的现实可能性也相当有限。尽管1990年12月乌拉圭回合谈判破裂,拉美国家面临的贸易保护主义和经济集团化、区域化的挑战更加严峻,但从总体上看,拉美所处的外部环境仍是有利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已趋于缓和。不同类型和不同经济集团之间的国际协调,正在使西方经济周期性的震荡逐步减缓。各国形成了一套抑制汇率和利率大幅度波动的干预机制。墨西哥—美国—加拿大的北美经济圈有可能在90年代中期以后形成。通过墨西哥市场的媒介作用,中南美洲国家经济将越来越向北美经济圈靠拢。拉美一体化在过去30年中进展缓慢,近年来在国际大气候的推动下却迈开了大步。在亚洲,特别是日本和“四小”对拉美投以青睐。巴西和墨西哥面向出口的能力明显提高,参与国际竞争的意识大为加强。
除了以上四点,90年代拉美经济前景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它自身能否从以往大起大落中吸取教训。80年代拉美国家所以陷入经济困境,本质上是发展模式的危机。无怪乎联合国拉美经委会的创始人普雷维什在目睹了这场危机之后痛定思痛,在他生前最后一次公开讲话中发出了“拉美需要更新思想”的呼唤,他甚至憧憬在拉美形成一种“社会主义与市场资本主义结合”的“新制度”。现在,进口替代模式固然行不通了,但别国的模式,尤其是西方国家的模式也不能照抄照搬。关键是各国应根据变化着的国际经济环境制定出符合本国实际情况的经济贸易发展战略。
(原载《世界经济与政治》199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