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毁灭
杯盘狼藉,碗里碗旁尽是骨头残菜,揉成团的纸巾还沾着酱。一个小时前还一尘不染的米色桌布,现在全是各种汁渍,让人不禁怀疑他们的素质。
林铭收拾完这最后一桌就能下班了。
“林铭,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
他刚刚换下了服务员的衣服,便听到有人邀他。
“不了,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林铭挤出笑容,锁上柜子,走出更衣间。他尝试融进这个圈子,可是他讨厌那些肤浅的谈话,无非就聊哪个妹子怎样怎样,抑或讲着黄段子,再不然就是几个人一起开黑。
“都让你别叫他咯!真TM把自己当一回事!”
“老是绷着个死了爹妈的脸,给谁看啊!”
“上次我瞥到他手机,他好像欠下了高利贷。”
“我去,牛!”
……
林铭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没有半丝波澜。他想他活得越来越像一具行尸走肉了,就算现在给他捅上几刀,他也没有知觉。
他在巷尾的炒粉铺点了一份炒面,坐在能看到篮球场的位置。他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人儿,心里才有些许波澜。
他厌恶整个社会,也讨厌去交际。他想过驾鹤西去,他不留恋家人,不眷恋红尘。就在他万念俱灰时,他主动联系陈一羽,告诉她,他不再贪恋尘世。
他觉得他欠得最多的就是她,一直以来,她都默默支持着他,在无数个失眠的晚上,她会陪他聊天,给了他家人般温暖。
他放弃跟过去的所有联系后,那些关心问候的信息渐渐少了,大概是对他失望透顶了吧。人的耐性特别容易消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是总有一些特别笨的人,陈一羽就是这样的人,她坚持不懈地给他发信息,像是他黑夜里唯一的曙光。他以为他把尘世最后的留言给了她,就快与世界无瓜葛,可是她从那天开始每天都发一条短信给他。
“我们去呼尔浩特吧,看看一望无垠的草原。”
“不管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咦,学校里有XZ支教计划,我还是没有勇气。”
“回来吧!”
“我可以跟你一起面对!”
……
他不想死了。
陈一羽说过:“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了,我不会抛弃你。可是如果你背弃了我们的友谊,那我会恨你。”她是他遇到的中二病最严重的患者。
对话框里写着“一羽,生日快乐!”光标闪动着。他害怕,他真的害怕。
就在几个小时前,王佳晴发了很多条消息来。:
“林铭,你欠了很多钱?”
“刚才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借了贷款没还,他联系不了你。”
“是真的假的,他还说出我的名字。”
“他说你再不还就告你。”
“你回我啊!”
林铭没有回复。这些公司真可怕,都不知道怎么人肉到王佳晴的电话。
他把那六个字删除了,关机。
他把他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都毁了。如果当初他安安分分地熬完大学四年,一切又会是另一番境遇吧。也许他成了某间中学的语文教师,也许成了某间杂志社的编辑,却唯独不会成了某间餐厅的服务员。
他的梦里时常会出现一个女孩,她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林铭,五年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毕业了。真希望我穿上学士服的那天,你能捧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送到我面前。”
“习习,生日快乐啊!”沈瑶把刚刚吹灭的蜡烛拔下来,拿起叉子舀了一口蛋糕,含糊地说,“可惜了,白白浪费我这块蛋糕,我只能挨义气帮你吃了。”
陈一羽眯眯眼,眼神里闪现一股杀气:“你买的是你最爱的香草味的蛋糕,你确定你是真心实意给我过生日的?”
“让你玩个什么破生酮,不然什么美食我舍不得给你端上?”她吃了一大口,淑女形象荡然无存,含糊地说,“想想你多久没跟我去吃麻辣香锅了。”
陈一羽摇摇头,脸上露出难得的落寞,她此时最想的就是去喝酒,可是命运却连她这点乐趣都剥夺了。
“下次跟你去吃鸳鸯锅!”
她划开手机,左锋的信息没有发来,林铭的也没有。
左锋老是说陈一羽是个孩子,她并不否认,她习惯了同龄的左锋以长辈的口吻跟她说话,她喜欢被他庇护的安全感。她等待来自于某个人的生日祝福,如果没有,她会很难过。作为一个孩子,她异常在意某人送的一个蛋糕或一份礼物。
有人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生日的,人总是容易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第一次被一个人记住生日,你会高兴地睡不着。第二次倒也还有些高兴,第三次就开始习惯了。生日嘛,本来就跟普通的每一天都一样,只是多了句祝福,你也淡淡地说“谢谢”。可是有一年,某个祝福就突然不出现了,你就又会开始在意。
“陈一羽,吴钰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周袤端着个小蛋糕,抹茶味的。
陈一羽压抑了很久的泪还是滑下脸颊,她抹去泪珠,挤出笑容:“谢谢!”
“我正在生酮,不能吃麸质食品和乳制品。我吃上面的水果,算是领了你的心意。”她拿起一颗樱桃塞进嘴里。
她尴尬地低着头,没敢看他的表情,她想不到会在一个不熟悉的人面前落泪。周袤除了看到她哭的时候诧异一下,很快就恢复往日冷静的神色。
“你不开心?”他试探地问。
她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问候了,这种问候高中以后再也没有听过了。那些关心她的人,仿佛在一夜间全都消失了。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优秀的,二货的,有钱的,穷的。在别人看来我的朋友很多,可是我却感到很孤独,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从来不奢望能结交多么优秀的人,只想认识一个能让我感到安心的朋友。ta陪在我身边,我能毫不顾忌地大哭一场,也许并不是因为委屈,只是因为我想哭,仅此而已。但是,那些我认为比我有阅历的人,都只会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嘴脸,讲着一些老生常谈。我特别恶心这种人,说的全是废话。以前我以为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想把心中的苦水都跟他吐一遍,可是他却逃离我的生活。久而久之,我都觉得我不会哭了。大概,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咽就好了,第二天照样意气风发。”陈一羽一口气讲了很多,把周袤当做一个陌生人或一个树洞。
林铭是其中一个,他是这些年来最懂她的人。突然的一天,他失去和她心有灵犀的能力。他说他要去远行,放弃了他建立的一切。陈一羽觉得他愚蠢、窝囊,具备了她厌恶的人的一切特征。有时候,她又恨不起他,他曾经陪她度过最失意的几年。
她给林铭发过:“我在喝酒。”他留回了个嗯。她不依不饶的继续发:“你也不管管我啊?”他回:“我知道你有分寸!”是啊,谁懂你?她有时候就想像个孩子一样,耍耍无赖,做些惊人之举,以引起大人们的关注,可是并没有得到她预期的结果。他觉得她长大了,什么都可以独当一面,人长大了就应该一个人撑起孤独。
吐完苦水后,她的泪也流干了,终于把心中憋着的气全都释放出来了。
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跟人讲那么多心事了,即使是对跟她走得最近的沈瑶。有些话,她只能对特定的人说。沈瑶跟她吐槽时,她含笑坐在一旁,耐心地听她讲完,偶尔评论几句。她把自己的软肋藏得深深的,像足了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
周袤是第一次被别人当做知心大哥哥,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只受伤的麻雀。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微动的嘴唇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没事了,没忍住就说多了。”她笑着说。
“会过去的。”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跟周袤说,也像是跟自己说。
她盯着左锋的头像看,没有朋友圈,没有签名,除了头像和昵称,没有半点信息。她点开自己的朋友圈,把自己少得可怜的两条动态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