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神僧明难
普华山太林宗,当今正道武林第一大派,由西土佛宗释如来传入中州后,两位亲传弟子禅宗和武宗共同创立,为中州佛武之正统,经三朝,已有近千年历史,历为武林泰山北斗。千年之下,普华山作为佛宗圣地,亦跻身中州五大名山之一。
传闻,武宗本为西土第一高手,后为佛宗释如来点化,拜入其门下,从西土至中州,一直护持左右,在佛宗圆寂后,与师兄禅宗一同留在中州,传承佛宗,并为太林宗留下毕生之域外绝学,千年来,宗内历代高僧不断将自身武学绝技补充完善,至如今,藏经阁中秘典武技不下百种,每样绝技都足以纵横武林。
宗内更是高手如云,有护宗武僧五百,有方丈和六院首座七位高僧,更有僧人弟子千名。十数年前一代武学宗师神僧明厄圆寂,方丈之位由刚正接任后,这些年来,声威不减,犹胜往昔。
而在太林宗后山的一处茅草屋,便是如今太林宗内硕果仅存的明字辈最后一位高僧明难神僧的居处。此处林绿竹秀,花香鸟语,宗内众人为免打扰明难清修,少有人来,故而这偌大的山林之中,除却明难外,便只有他近些年方收的关门弟子刚叶了。
山林草居,环境清苦,只是自从二十年前,明难神僧便结庐而居,不再过问江湖中事,过起了苦行僧的生活。
此时,一个老僧正在茅屋不远的地方,盘膝打坐,他一身百衲衣,虽有几分破旧却是一尘不染,偶有山风吹起,他灰白的须发便随着风起,他却纹丝不动,彷如与天地一体。偶有小雀在他身旁落下,啄食草中的虫儿,也似乎并未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
一个少年僧人在茅庐之前,犹豫片刻,终于跨上前,双手合十道:“弟子刚叶拜见师傅。”
小雀儿一抬首,看了一眼少年僧人,扑闪了两下翅膀便飞走了。
“嗯,刚叶,气沉丹田,凝神静思。”老僧并未转身,只淡淡说道,他的声音苍老却是浑厚。
刚叶微微一愣,旋即上前走了几步,在明难身后盘膝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传闻之中的神僧明难,在他看来只是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僧。自从十数年前明难结庐而居,便不再打理自己的头发,如今看着竟有几分凌乱,若非亲眼所见,刚叶也无法将师傅与一代大德高僧联系起来。
其实佛宗认为头发代表着的是人生的三千烦恼丝,削发之后,才能去除一切牵挂,一心一意修行;而中州地方,百姓普遍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又与佛宗斩断一切挂碍相冲突,故而剃发出家也是接受佛宗戒条的一种规定,然而他们剃发之后便不是说头发不会再生长,依然需要经常打理的。
刚叶手捻佛珠,心中却似还是有几分不平静。
“刚叶,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当无色无欲,无悲无喜才是,何故为师今日观你却心浮气躁,不能入定?”明难乃是与神道老宗主谢雨寒一辈之人,其修为之高,便是谢雨寒亲临,一百招之内也难分胜负。他如今年岁渐长,内力却更精深,耳聪目明,方圆百丈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刚叶初初踏入此地之时,他便觉察出自己这个弟子与平素有些不太一样,“对了,为师记得,你应该随同你方丈师兄等人前往北凉城参加英雄宴才是,为何去而复返?莫非这一届的英雄宴结束的如此快吗?”
“弟子……”刚叶目中闪过一丝犹豫,想了想才说道,“弟子不敢欺瞒师傅。弟子此次随同法禅师侄下山,本是欲往英雄宴的,可是弟子途中却是遇到了……”
明难并未睁开双目,依然在安静的打坐。
刚叶犹豫一番,才又说道:“弟子遇到了一位姑娘。”
“你喜欢她?”许久,明难笑笑问道。
刚叶微微一愣,他倒是未曾想到师傅居然如此直白,他想了想道:“弟子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师却知道,我的徒儿几曾有这般心乱过了。”门内静默了一阵,明难缓缓说道,“徒儿,你靠上前来。”
刚叶微微一惊,这十数年来,刚叶虽与明难最为亲近,但也极少能见到自己的师傅,即便是传授武功,明难也便是这般坐着,或者在茅庐之内,隔门相授。他都记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未曾见过自己的师傅了。
刚叶上前两步,坐在了明难身侧,他这才看清,明难此时双目似睁不睁,看那模样,干枯瘦弱,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刚叶甫一上前,那个老僧的双目便突地张开,精光之盛,逼得刚叶直往后退。
明难又缓缓合上双眼,笑了笑问道:“刚叶,为师犹记得上次你随同你刚阿师兄拜访天行道之时,也提及一位女施主,与今日这位女施主有何不同?”
“禀师傅,天行道那位女施主,论及美貌,万中无一,道家传说之中,有九天玄女,我佛宗也有诸天菩萨,在弟子看来,想必也就是这样的相貌了。”刚叶想了想回复道。
“哦,那今日这位女施主呢?”明难又问道。
“论及美貌,这位姑娘与她相比,略有逊色,只是……”刚叶想了想,自己从记事起便随在明难身侧,佛法武功无一不精,可是谈及七情,却似乎一窍不通,一时之间,竟有几分词穷了,便摇了摇头,说道,“弟子说不清楚,弟子只是觉得她有几分不同。”
明难两度听刚叶口中所言“姑娘”二字,这才心中有了一丝惊诧,只是他修行既深,自不会表露出来,微微笑道:“如此一位女施主,老衲倒也是想见见了。”
刚叶听到师傅并未责备自己,还难得的与自己畅谈起来,心中也是觉得好生诧异,他的这位师傅,自从相识以来,都不曾与他打过机锋禅语,更是很少引经据典,有时在他看来,与寻常佛门中人相差实在太大。刚叶想了想苦笑道:“大约是不可能的,她陪同在魔门神道宗主身侧,想必也是魔教中人。我普华山太林宗为武林正宗,又岂是她可以随便来的。”
“呵呵,正也好,魔也好,其实不过都是一种称谓罢了,若她行的乃是善心善举,便是魔教又有何妨,若她为的乃是恶事恶行,便是标榜名门正派,一样不为天下所容。”明难再次睁开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弟子,笑了笑,“七情斩不断,六欲更难舍。你可知,即使你的方丈师伯,独独一个情字,也是花了数十年都未曾勘破。”
“方丈师伯他……”刚叶一惊,却是欲言又止。
“你方丈师伯一生至情至性,有时在老衲看来,实不是我佛门中人,可是他做的来方丈,老衲却是做不来。犹且记得五十多年前,他也是如你一般坐在师尊对面,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姑娘……”明难说道这里,却是有几分俏皮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你可知当时为师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太师傅是怎么说的?”
刚叶摇了摇头。
“遇见,那便遇见吧。不拿起又如何能放下?我佛讲求太上忘情,却不是要你无情。为师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何为情,阿弥陀佛。”
“那方丈师伯他最后……”刚叶有几分疑惑,他知道自己的师伯修为功参造化,便是魔尊谢雨寒那等绝世的高手,据说两人一生之中只交手三次,虽然每一次魔尊都胜了,可是却只胜了一招,然而他也知道,魔尊谢雨寒谢世之时已经八十余岁,可是他的师伯,却不到七十岁已经圆寂。
“弟子谨遵师傅教诲。”更多的,刚叶没有再问,明难也没有再说,也许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风吹起他一袭长袍,他便这般站在风中,然后,慢慢又向山下走去。
不拿起,又如何放下,可是拿起了,若是放不下了,又当如何?
他训斥法禅着相了,未曾放下,其实真正放不下的是他自己,他以为他放下了,可是青丝入心,他才明白,原来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