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海迷影
行星级生命体
张旭
一
“光辉号”退出曲速飞行,帆索剧烈抖动,十二面巨大的光帆铺天盖地,拖着飞船急驰,宛如深渊里乘风飞行的蒲公英。
此刻,我正闲坐在指令舱里,慢条斯理地喝着饮料,饶有兴致地看船长和船员们作减速前的准备工作。我是银星矿业集团公司的高级督查,专职负责检查集团最重要的生产项目。此次远航,我专为理查德·查比斯而来,他的情况令人担忧。
飞船姿态翻转在即,指令舱中的机器人围上来,没收了我剩下的饮料,七手八脚地把我牢牢固定在太空椅上,然后扣上了防护罩。很快,深蓝色的减速液充盈了防护罩狭小的空间,减速液将确保我不受飞船剧烈减速带来的伤害。我讨厌机器人的粗鲁,但我享受在减速液里漂浮的感觉,全身暖洋洋的,没有压力,我猜在母亲子宫里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减速阶段,飞船将完全由自动驾驶系统来操纵。“光辉号”飞得很稳,自动驾驶系统小心控制着光帆操作面的卷曲度,产生出垂直于船身的微小力矩,飞船在前进方向上翻转了180度。依然是满帆,飞船向前方发出厚重的减速光,船速在变慢。减速过程将持续三天,之后“光辉号”就会收起光帆,进入查比斯云——那片银星矿业集团的专属之地。
查比斯星系位于银河系南十字臂外侧,距著名的M246恒星矿区不到两光年。一百年前,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的生产事故,矿场设备全毁,管理人员失踪,银星矿业集团因此元气大伤。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艘救援飞船在搜索中意外地发现了查比斯星系,从此银星矿业集团拥有了另一个聚宝盆。
查比斯星系是以发现者的名字命名的,他就是理查德·查比斯的爷爷,也是集团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查比斯云虽然被称作云,其实不如说是包裹在星系外围的尘埃壳,厚达几千千米,均匀覆盖在中央恒星的日球层顶,遮蔽了整个星系。这种尘埃很奇特,它受到的引力与来自太阳风的压力使其能按自身体积大小层次分明地排列起来,在受到外力扰动时能迅速调整自身位置,使云团密度始终保持均衡。这种尘埃堪称自然界里发现的最黑物质,如果把查比斯云尘埃收集起来装在透明瓶子里,会使人产生瓶内空间消失的错觉,因此它成了宇宙间最难观测的物质之一。这也是导致查比斯星系很晚才被发现的主要原因。
几天后,船长叫醒我,告知我目的地就要到了。由于查比斯星系的日球层半径很短,一通过查比斯云,就到了距离主恒星很近的地方,相当于太阳到木星的距离。主恒星又大又亮,它的突然现身总会让人感到震撼。
二
“光辉号”关闭光压发动机,收回光帆,查比斯云就在眼前。宇宙中迤逦壮观的星群被遮住了踪迹,“光辉号”如临深渊。
船长下令展开防御力场,作好进入前的最后准备。船身颤抖,“光辉号”恍若发出哀鸣,飞船像一枚锋利的钢针刺入查比斯云团。狭长的船首在舷窗视野里消失了,防御力场与尘埃发生激烈摩擦,闪耀着夺目的辉光,照得驾驶室宛如白昼。
不久,“光辉号”从墨染的查比斯云中一冲而出,犹如海豚跃出海面,温暖祥和的阳光洒进驾驶舱,我们进入了一个灿烂的新世界。
中央恒星就在航道正前方,此刻它有半个满月大小,吹出柔和的粒子风,温柔地照亮星系空间,很像人类故乡的太阳,只不过这恒星比太阳要大很多。查比斯星系共有八颗行星,挤在仅有太阳到木星距离那么宽的轨道面里。其中四颗是近日岩质行星,其余是巨型气体行星。八颗行星的公转速度飞快,恰好能与主恒星巨大的引力相抗衡,才不至于坠入恒星。漆黑的天幕里,八颗星颜色各异,如熠熠放光的宝石,不时可以看到从四颗气体行星周围抛射出的发丝状明亮物质,那是太阳风从行星气壳上层剥离的气体,正是这些来自不同行星的气体在高能粒子的作用下形成了遮蔽天日的查比斯尘埃。
此刻最让人惊叹的当属查比斯恒星环。这是一条罕见的高密度小行星带,位于第三与第五行星之间,与第四行星轨道交叉,呈银色,质地细腻,其幅宽极其辽阔,总质量是太阳系小行星带的上亿倍!有了它,主恒星看上去像一颗放大的带环行星。宽广的环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圆形空洞,这些空洞面积大小不一,有的非常显眼,有的已经缩小变淡,它们是第四行星轨道与星环定期交汇撞击造成的。为此,我们的目的地第四行星,有了一个当之无愧的绰号——“星环打孔器”。
与另外三颗近日行星不同,第四行星非常活跃。通过不断吞噬星环物质,该行星始终处于质量增长阶段,同时由于恒星的强大引力不断反复拉扯,挤压行星地幔,在其内部蓄积了巨大能量,行星深处孕育着珍稀的“查比斯金属”。
对这种贵重金属的渴望,是我们跨越半个银河系来此的唯一动力。银星矿业集团拥有此地长达千年的独家开采权,受银河政府保护。集团的大型矿船停泊在近地轨道上,只要不是在交汇期,矿船就可以稳定地生产查比斯金属。多年来,“光辉号”每隔半年造访一次,带来物资补给,运走查比斯金属。而这次我将留下和理查德一起工作,直到有人来替换我。
“光辉号”停进矿船码头,负责人理查德·查比斯在码头迎接我们。祖先的功业令他本可以尽情享受人生,可四十年前,他偏偏要来这里驻矿。此地虽景色壮美,但人迹罕至,他的举动令人无法理解,真是名副其实的“怪人”。从今年起,这个怪人似乎怠慢了工作,集团无奈,不得不派我来监督他。理查德身形消瘦,沉默寡言,神情寂寥,像极了他那当年在此地失踪的爷爷。我们的到来没能激起他的热情,想必他已经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
码头上,“光辉号”卸下小山似的生产材料和生活补给品,机器人们则小心谨慎地给“光辉号”装上第四行星半年来的全部产量——五百锭“查比斯金属”,每锭一公斤。这些金属价值巨万,宛如连城之璧。
“光辉号”归程紧,船长不敢耽搁,简单告别之后,便匆匆踏上归程。
站在码头的给养堆上,我和理查德目送着“光辉号”渐渐变成一个小亮点,直至消失。
与我不同,理查德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由于继承了爷爷老查理在集团里的大量股份,公司高层在处理他的问题上顾虑很多。最佳办法就是把他调走,但必须征得理查德本人同意。那些家伙甚至希望理查德最好能步他爷爷的后尘,某天在这片星域里永远消失,那样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当然这是潜台词,不能明说。
晚饭时,我试探他,“理查德,我佩服你的奉献精神,但我想不通查比斯星系有什么好,这么多年难道你没想过回去?”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给你交个底,这里有我的事业,这里有我的亲人,在找到我爷爷的确切下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我顿时恍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三
时间流逝,我逐渐对理查德有了些了解。此人学者习性,不喜交流,但人还不赖。我们分工明确,相安无事,我接过了矿场管理工作,理查德则可以继续他的第四行星地质学研究和寻找老查理的工作。我俩虽生活在一条船上,却来往很少。
一天,我按计划到地面检查,在去码头的路上,我刚从培养舱那片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里探出头来,就发现材料实验室的大门敞开着。多日不见的理查德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金属检测仪做“抽丝”实验。
查比斯金属是一种奇特的物质,非常珍贵,且储量有限,这也是银星集团能长时间拥有它的独家经营权的原因之一。核桃大小的纯铁悬浮在真空反应炉里,磁场带动铁球高速旋转,四束激光炙烤着铁块,铁球迅速融化成铁水,在离心力与磁力的共同控制下,铁水在空中摊成薄薄一片。接着从薄片边缘飘出一根若有若无、熔融态的细丝,细丝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从出料口环状装置中心穿过。环状装置是查比斯金属射枪,它会把极小质量的查比斯金属原子射入熔融铁丝内部。熔融细丝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发丝般粗细的熔丝迅速膨胀变粗,一段暗红色金属材料从出料口冒出来,进入纯铁的查比斯金属与铁原子发生作用,铁原子被查比斯金属原子重新组织起来,在微观尺度上形成一股股具有稳定支撑的套索结构,这些套索相互纠结缠绕,支撑起庞大的空间。一根细到吹口气都会断的细铁丝,加了点查比斯金属,就变成了人类最坚韧的造物之一。
实验结束了,悬浮在质检仪里的片状铁水再度冷却收缩,一颗光亮的铁球“当啷”一声掉到供料盘里。理查德这时才发现了我。刚刚的实验结果令他十分满意,看着出料口上的钢条,理查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这段金属材料极其坚韧,能使它一直存在到宇宙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铁合查比斯金属。”我走上前去,取下钢条,松开手,闪着暗红色光泽的钢条立即飘了起来。我一把抓住快要飞走的钢条,感叹道:“真轻啊!”
“一根这样的钢索能独自承受住巨型太空城为制造人造重力自旋而产生的离心力,同时使用三根,不仅能有效稳定太空城的对称结构,还能提供超高的安全冗余度。”理查德说。
“真不愧是星际时代的精华。”我说。
“找我有事?”理查德问。
“没事,我碰巧路过而已。”
“祝你一路顺风,我还有事,失陪了。”
四
第四行星的体积比地球大一倍,但平均密度较低,重力是地球的一点五倍。它有一个很小的固态金属核,拥有不算稳定的弱小磁场。薄薄的地壳漂浮在熔岩海上,在炙热洋流的驱动下不停移动。虽然整个星球内部处于高熔融状态,但岩浆的挥发成分极少,基本无气体溢出,仅有的一点气体也被主恒星刮来的太阳风吹散,其地表近似真空。
我在行星暗面着陆。夜空清澈,我的巨型矿船高悬天际,显得精致美丽。此刻,恒星环的景色当属最美。如今是安全生产期,第四行星距离星环虽近,但绝无碰撞之虞,在墨色天穹里,星环如太空里修建的白色道路直通天际,长不知几千万里,从南至北贯穿苍穹。我仰望太空,震惊于星环那细腻的质地和质朴的颜色,震惊于它静逸伟岸的雄姿和大自然无所不在的秩序。恒星光照亮星环的丝丝纹理,组成结构纤毫毕现:鳞状的是岩,羽状的是冰,黑色的是间隙;一排排,一道道,排列着,簇拥着。星环上不时出现的暗斑,是与第四行星交汇时留下的痕迹。我估计,如果得不到物质补充,星环迟早会被第四行星蚕食殆尽。但此刻,星环正把光洒向地面,苍茫的第四行星地表一片圣洁的光芒。
不远就是P451号矿场,这里地势平坦,到处是岩浆岩。我看过理查德的模拟数据,第四行星穿越查比斯星环时,猛烈的撞击将粉碎薄薄的岩石地壳,由于没有大气层,撞击产生的碎屑,除少量进入轨道空间回归星环外,其余物质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迅速坠落地面。与此同时,广泛破碎的地壳在重力和岩浆对流的双重作用下迅速下沉,黏滞性极低的岩浆涌上地表,被重力摊平,冷却凝结。这是一颗永远拥有全新地壳的星球,大部分地方平整得超过篮球场。在地壳更新的过程中,查比斯金属被从地核极深处翻上来,形成新矿。美中不足的是,这种金属下沉得很快,只有接近熔岩层的那一部分地壳才具有开采价值。
在平地上赶路,轮式车辆是最佳选择,登陆艇放下六只钛金属轮子,在大地上无声地飞驰。不久,地平线上出现了几支高大的塔尖,随着距离缩短,我看清了它们硕大的底部框架。我穿好了外骨骼动力服,它会帮我在高于地球重力的环境下自由活动。
P451号矿场到了,我走出舱门,一台代号R17的维护机器人迎了上来。它知道我是新主管,代表“兴奋”的指示灯闪个不停。夜很凉,矿场周围的温度却很高,整个矿场依靠地热生存,来自星环的循环水通过管道流经地下的热岩,变成高压蒸汽后驱动发电机。矿塔高五十米,基部被巨大的钢钉牢牢地固定住,中央垂吊着一根粗大的空心陶瓷钻杆,通体洁白温润,在星环光照耀下反射着象牙般的光泽。钻杆直插地面,贯穿地壳薄薄的底部,由挖掘机器人组成的工作队通过钻杆进入地壳深处开采查比斯金属,在矿塔下面挖掘出一个方圆数十平方千米的地下迷宫,这些蚂蚁一般的挖掘机器人拖曳着满载的封闭矿车在矿塔底部的分选熔炼车间卸货,然后再拖着装满废料的矿车返回地下回填矿坑,以防止岩浆熔穿地壳造成人造火山或由此引起的地表下陷。
我接连视察了几座矿塔,理查德制定的生产流程几乎无懈可击,整个矿场在机器人的维护下完美地运转着。R17还在我耳边聒噪着,说它们很累,管理着四百多个矿场,整天没日没夜地加班……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仰望天空。我看见天空中有微弱的灯光闪动,一个小光点从矿船上分离出来,向远方的地平线坠去。那肯定是理查德,最近他似乎把寻找老查理的区域重新锁定在了第四行星……但对于他的努力,我并不看好。
我狠狠瞪了R17一眼,我讨厌爱诉苦的机器人。
五
我们虽有两个人,但我只能唱独角戏。详尽的考察印证了公司的推测,目前矿场的数量还远未达到管理极限。按照我的估算,以现有的冶炼提纯能力,矿船上的设备足以再支撑一千个新矿场的运作。在扩大生产方面,理查德有意放了水。我给集团打了报告,着重强调自从我来以后,查比斯星系各方面的工作形势均一片大好,也不用担心理查德,他没给我惹麻烦,只是不想走。在报告的最后,我附上了扩大生产的详细调研报告。
一个月后,理查德终于主动找我了,这让我受宠若惊。
他拿着一张电子生产通报,气冲冲地走进我的办公室。这张通报是我早晨收到的,我已经看了,都是集团在生产调度上的新安排,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他们要扩大生产,第一批设备下周就要启程了!”理查德喊道。
“我知道,这是我的建议,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些诧异。
“当然有!”理查德显得颇为生气。
“别忘了,你搞科研,我管生产,井水不犯河水,我没做错吧?”我耸耸肩,一脸无辜。
“第四行星的物质循环非常独特,我的研究表明,大量开采查比斯金属会对循环过程带来影响,盲目扩大生产,可能会引发地质灾难!”他大声疾呼。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我们的原则是循序渐进……”
话音未落,矿船一阵晃动,报警器凄厉地响起来。一台负责监控地面矿场的机器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不好了!下面发生了大地震,整个地壳都在动,震级太大,简直前所未见!矿场损失严重!”那个机器人几乎是在哀号。
“地震?”我的脸色非常难看,理查德刚警告过我可能有意外发生。
难道是因为我?可我还什么都没做,施工船队甚至还没出发呢……大约过了漫长的十秒钟,我才回过神来,不可能是因为我的增产计划,看来是我神经过敏了。
理查德也愣了,他惊愕于第四行星用地震印证了他的预言。他紧锁双眉,似乎正沉浸在某种理论的反复推演之中,看样子,也许他的结论是悲剧性的。
“不,太快了,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另有原因!”理查德顾不上跟我说话,急匆匆地走了。
我无意叫住他,如今矿场的实际负责人是我,而我又刚刚跟集团公司夸下海口。虽然天灾无法抗拒,但现在是我人生中少有的机会。人生漫长,机会难求,此刻关系到我未来的运途。
“矿场情况怎样了?”我大声喝问机器人。
“已经有一半矿场失去了联系,其余矿场的情况也很糟,失联矿场的数量还在增加……”机器人带着颤音回答,它们都很怕我。
我心急如焚,无法安心继续待在轨道上,我决定下去看看。
六
我带上几个维护机器人动身了。
还没等着陆,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登陆艇所过之处,满目狼藉,曾经光洁平整的大地千疮百孔、沟壑纵横,汹涌的岩浆从缝隙里涌出地面,大地的无数伤口令人触目惊心!矿塔林立的地方,转眼变成了熔岩的汪洋,不少倒下的陶瓷钻杆凌乱地漂浮在岩浆波涛里,像一蓬蓬随波逐流的枯草。有的钻杆上还趴着守矿机器人——虽是机器人,可它们也有求生的欲望……
这里已不再是景色壮美的天堂,而变成了火的炼狱和魔鬼的故乡。
为了更真切地观察受损情况,我飞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来自行星内部的另一波震动发生了,熔岩海摇晃着身体向天空甩出岩浆,登陆艇底部传来被击中的声音,岩浆转瞬冷却,黏在艇底,新增的重量使艇身摇晃起来。几个机器人恐惧地抱成一团,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我警告它们不要抱在一起,这样会严重干扰登陆艇的平衡。
我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艇身,重新飞了起来。矿场都完蛋了,价值千亿的基础设施化为乌有……理查德也在这时传来坏信息:地面上的大批监控仪器失联或被损毁。行星表面情况对我们来讲已经变得不透明了,为了安全,我必须立刻返航。
回去的路很难走!此刻矿船早已脱离了原先的轨道,进入机动轨道,几十个等离子推进发动机一起不要命地咆哮着,托举着矿船巨大的身躯向高轨道猛冲。理查德发现随着灾难的演进,第四行星的重力分布突然变得不均衡起来,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矿船留在低轨道上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重力陷阱!要知道矿船是个庞然大物,一旦丧失高度,想再飞起来可就难了!他果断启动了所有能用的发动机,拼命提升矿船的高度和速度。
我在登陆艇里焦急地盯着矿船那庞大的身影,看得见,可就是接近不了。刚才几番低飞让我失去了过多的燃料,我必须赶上矿船。我转过身去,狞笑着看着那几台已经无处可用的机器人。
“你们几个,给我从登陆艇上滚出去,别忘了把门关好!”我对它们下达了命令。
机器人们都在“心”里骂我,可它们的身体却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我的命令。不一会儿,气闸室传出砰的一声响,那是气闸室开门时气体冲出船舱发出的声音,随即监视器侦测到一大堆物体脱离飞船。飞船顺利提速,我离矿船越来越近了。
理查德正在主控室等我。
七
主控室。第四行星庞大的身影高悬窗外,它伤痕累累,好像一枚被红色蛋清淹没的巨卵。大型显示墙正不停地切换着画面,那是遍布整个查比斯星系里的探测器传回的实时监控画面。理查德背对着我,坐在舷窗前向外凝望,他听见我回来,转回身,相对于我的焦灼,他倒平静了,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情。
“不是我们的原因!”他对我说。
“当然不是!承蒙你多年来对第四行星手下留情,我们的开发规模不过是给它挠痒痒!这是天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有点气急败坏。
“这才是天大的麻烦!”
我没听懂,但明显感觉到理查德话里有话。
“你看——”理查德用右手作了个手势,监控墙上纷乱的画面消失了,偌大的墙壁一片漆黑,整个主控室为之一暗。
“你瞧屏幕中央。”理查德提醒我。
屏幕中央有一块淡灰色斑点,面积不大,恍若有东西在其中闪烁。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处灰色的边缘仿佛活了一样,蠢蠢蠕动,它的面积慢慢缩小,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块纯黑的墙壁。
“这是什么?”我问道。
“天球6号区域方向上的查比斯云,震前探测器传回的图像。”
“你的意思是……?”
“有东西进来了。”
我立即明白了,由于查比斯云特殊的物理特性,几乎能阻隔大部分光辐射,从而使整个星系与外部隔绝。为此,集团公司在查比斯云内侧布置了数以万计的小型探测器来监视进出查比斯星系的飞船,这些探测器就是预警系统的眼睛。灰斑能够在探测器的视野里呈现出一定的面积,说明这块区域非常大,几乎有上万平方千米。灰色说明该处的查比斯云尘埃的密度下降,灰色边缘的蠕动,是查比斯云尘埃自行调整填充空洞造成的。要知道,即使是一千艘“光辉号”这样的大型货船同时穿过查比斯云,也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尘埃洞。
“应该是路过的小行星。”我肯定地说。
广袤的太空里时常会有流浪的小行星逡巡,查比斯云的范围很大,偶尔有一两颗这样的小行星过境也勉强说得过去。
“来者速度快,质量大,穿越的时候似乎带走了大量查比斯云尘埃,与辐射明显的飞船差别很大,因此探测器没能把它从宇宙背景图像中分离出来。”理查德说。
“但愿不会撞上我们。”不速之客虽令我担心,但我还无法把它与当前的糟糕情况相提并论。
“我猜它和第四行星是一类东西。”
理查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我撂在了云雾里。他是科学家,不会说出太不着边际的话,我等待他说下去。
“我爷爷当年发现第四行星时,它也是一片火海,因为地壳破碎,船载分光计通过熔岩的火光,发现了查比斯金属。后来他辞去了集团的管理工作,一心致力于第四行星的地质研究,同时兼管理矿场,一共干了五十多年。”理查德停了停,“直到他老人家失踪……”
我猜不出理查德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提起这事,平时他根本不屑和我说,但“它也是一片火海”这句话,不禁让我多了一分联想。
“难道你有线索?”我问。
“失踪前,他曾经给我父亲去过一封信,那时我还小。多年后我父亲因事故去世,我在他留下的一大堆电子文件里找到了这封信,信里说第四行星是一个神秘的星球,并对第四行星的本质进行了大胆的猜测。”理查德说。
我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没想到理查德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
“信里说,第四行星是某种生命体。从那时起,第四行星的秘密一直诱惑着我,加上我还要寻找爷爷的下落,所以我就主动请缨来了查比斯星系。”理查德缓缓地说。
“生命体?!”我说。
“对,是活的非碳基生命体!”理查德回应道。
“这就是你警告我不要盲目扩大生产规模的根本原因?”我恍然,但又愕然。我们这个时代,“宇宙间不存在非碳基生命”已有定论,贸然挑战这个结论肯定会遭人嘲笑,况且这生命体还有如星球般巨大。
“是的,这是个无法在短时间内证实的颠覆性发现。”理查德说。
“你原本不想告诉我的,对吧?”我说。
“因为你既不会相信,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现在我告诉你,是因为它来了。”理查德指着监视屏幕,“第四行星的同类,也许是天敌,第四行星已经作出了应激反应。”
“我承认不明物体是一个潜在的安全威胁,但我不认为正在发生的灾难与它有联系。”我说。
“你错了!”理查德说。
“证据呢?”我反问。
“探测器最初记录到查比斯云圈异动,距现在只有六个小时,当时讯号还在路上,我们还无从知道,我再让你看看今天的地面监控数据。”理查德说。
理查德又作了个手势,开启了一个信息窗口,五颜六色的波形图不停变化,振幅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大,窗口上的坐标系被迅速放大,整个监控记录的起始时间是五小时二十八分钟之前。
“这是地壳相变压力、地幔物质流变、地壳流体温度、地震反射波数据的综合分析,还有……所有异常数据记录出现在云圈异动三十二分钟以后,几乎与收到探测器传回的异常图像数据的时间同步。这是超级地震爆发的前兆,我发现第四行星内部几乎在极短时间里就变得一团糟,大地震随即就爆发了,而那些看似不可能的地面监控数据都被主计算机视为仪器采样错误,给处理掉了,因此耽误了发出警报的时间。”理查德说。
“该不会是巧合吧?”我问。
“你看云圈异常与地面异常二者的时间差,这个数值非常关键。”理查德提示我。
“有三十二分钟!刚好是光线从云圈走到第四行星所需的时间,也是视频讯号从探测器传到矿船信息采集系统所需的时间。你是说,那些异常的地质数据和其他无用数据一股脑儿拥进了信息存储器,还没等信息处理系统作出正确判断,第四行星就已经开始有所反应了……”我若有所思地说。
为了否定理查德的理论,我必须先假设他是对的,然后再逐条驳倒他。如果第四行星真是一个活的生命体,那就意味着它有着非常敏锐的感官,甚至在效率上打败了我们遍布查比斯星系的监视系统,但这似乎不可能……
话音未落,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矿船好像被人在外面狠狠地推了一把!我下意识地绷紧全身肌肉——撞船了!我们身边摆放的小物件噼里啪啦地飞到天花板上,甚至砸坏了两盏顶灯,顶灯爆发出一小团烟雾,碎片转瞬飞散。我听到隔壁几个舱室也传来巨响,不知是什么设备摔到了天花板上。
千钧一发之际,安装在鞋里的陀螺仪感受到异常变化,及时启动磁力装置,把我和理查德牢牢固定在地板上。我俩惊恐地向舷窗外面望去,发现一直保持稳定的景物发生了变化,第四行星正在窗户里慢慢漂移,不久就要移出窗户的可视范围了——这说明矿船的姿态和轨道发生了变化。
“主机!汇报情况!”理查德吼道。
“飞船获得额外加速度4,飞行姿态前倾60度,自旋角速度增加720度/分。”
“稳定飞行姿态,计算飞行轨道!”理查德命令。
又是一阵吱吱嘎嘎的晃动,飞船外似乎掠过一阵气体,那是矢量发动机在调整飞行姿态,要漂走的第四行星又缓缓地回到舷窗中央。飞船里的人工重力也正常了,控制室里下起了杂物雨,我和理查德缩着头提防被掉落的物件砸到,最后随着从隔壁舱室里传来的几声巨响,飞船终于恢复了平静。
主控室满目狼藉,我大声招呼机器人们过来收拾。
“抱歉!培养舱的营养液倾覆了,我们正在回收液体!”几个机器人大声叫道。它们终于逮到一个反抗我命令的机会了,主控室暂时的凌乱确实无法和上百吨植物培养液的损失相提并论。
“第四行星爆发了瞬时磁暴,我们搭上了一个强有力的磁力电梯,现在矿船轨道比刚才提高了五十千米。”主机大声汇报。
“不合常理啊,第四行星的磁场弱得可怜,怎么会……”理查德喃喃自语。
“地磁场正在……吱吱……吱吱……吱吱……”主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无意义的噪声,接着沉默了。
“主机!回话!”理查德大叫。
中央电脑没有回应。
八
矿船静了下来,几乎所有设备都同时断了电,就连头上的灯闪了几下也熄灭了,舱内一片昏暗,第四行星暗红色的幽光从舷窗射了进来。我和理查德面面相觑,脚下伸展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墙壁上的监控画面停留在半幅没有渲染描绘完的第四行星磁力图上,显示屏可以在断电的模式下保留图像,画面显示磁场强度达到100……天晓得后面还有多少个零,天知道哪里来的这股强大的能量。
“机器人!”我向舱外大喊,没有任何回音,只有我的声音在飞船里回荡。
“见鬼!一定是刚才意外加速损坏了供电系统。”我说这话的时候心惊肉跳,在太空里失去能源就意味着死亡。
“不对!你听。”理查德示意我。我静下心来,慢慢地,一种十分细小的噪声闯进我的耳膜。平时这种细微的声音淹没在飞船设备纷乱的噪声里,大概只有现在才能听清楚。那是一种类似流水的声音,是能源舱聚变反应堆运转的声音。
“不像是能源系统的问题,况且机器人的电能储备为十五天。即使断电,短时间内机器人还是应该响应我们的,肯定是主机控制系统出问题了!糟了,难道是它?”理查德走到控制台前,尝试重新启动电力供应。
“谁?”我惊讶地问。
“幽灵程序!”理查德说。
“什么程序?”
“幽灵电波!幽灵程序!你叫它什么都行!也许通过‘它’,我们成了第四行星的耳朵和眼睛。”理查德一字一顿地说。
我本就很难相信“第四行星具有生命”这一概念,如今理查德说我们可能是第四行星的眼睛和耳朵,还冒出来个“幽灵程序”来,简直令我不知其所云。
“第四行星内部呈现异动的时间比我们接收到空间探测器传回异常监控画面的时间只晚了一点,因此我猜测是‘幽灵程序’先于主机信息系统,率先完成了信息扫描,随即它向第四行星表面发送了一条似乎毫无意义的电波,今天通信日志的第二百四十八条记录了这条电波的内容,‘滋滋,啵啵啵’不断重复,当时通信天线指向的区域仅仅是一片空地。”理查德说。
“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这里还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我逼问道。
“好吧,到了这步田地,都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爷爷早就发现了查比斯星系的幽灵电波,通过‘幽灵电波’我又发现了‘幽灵程序’。当年他在奔赴M246星系途中,救援飞船接收到了一个微弱但不断重复的信号,大家都怀疑这个信号是失踪的管理员发出的,爷爷驾船前去查看,结果一头撞进查比斯星云,探明电波来源就是第四行星,但没有发现失踪人员。我来查比斯星系后,幽灵电波现象逐渐增多。这电波时隐时现,如不仔细分析,一定会被忽略掉。我曾经怀疑过,这种现象只不过是第四行星活跃的地质运动产生的自然现象。但后来我发现,这电波具有指向性和目的性,好像始终有一个未知的存在一直在悄悄刺探我们。直到一年前,我花了大量时间分析计算机运行记录,终于有了结果。我发现了一段诡异的程序总是在呼应幽灵电波,我叫它‘幽灵程序’。它似乎拥有很高的智能,能于系统之外自辟蹊径,神出鬼没,十分狡猾,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头来,但从不引起故障,所以很难发觉,主机甚至一直质疑我的发现。‘它’经常光顾信息收集系统,每当幽灵程序活跃的时候,幽灵电波就增多,同时第四行星的内部活动也会增多,其中存在明显的因果联系。我耗费了大量精力,就是为了抓住这段幽灵程序,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理查德接着说。
“后来怎样了?”
“后来,集团公司就把你派来了。”
“难道断电是‘幽灵程序’引起的?”我急切地问。
“有这个可能,但那样就太可怕了,我还要核实一下。不过我认同爷爷的假设,我认为第四行星可能与我们建立起了一种共生关系,就像牛椋鸟和美洲野牛。我们开采第四行星的矿藏,同时第四行星利用我们的资源为它站岗放哨。否则,通信日志的第二百四十八条记录的那段幽灵电波从何而来?第四行星灾变为何与发现不明天体在时间上如此巧合?这是非常明确的因果关系!我反对扩大生产规模增加查比斯金属的开采量,就是出于这种顾虑。我害怕打破这种共生关系。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多余的,第四行星已经对更高级别的威胁作出了反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飞船断电,机器人失灵,共生关系。实在太惊悚了!无论如何,排除供电故障才是当务之急,总不能等死吧。
我跨过地上凌乱的物件,去取检修工具。在平时,电力维修检查这些事,都是机器人的活儿,可如今我必须亲自出马了。
九
还没等我走出控制室,通道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请不要离开控制室。”
这声音听上去既熟悉又陌生,我早就熟悉了这种金属声带发出的略带谄媚的音色,但现在声音里的谄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森森不可抗拒的感觉。
金属脚步声响,五台平日照顾我们工作起居的机器人从黑洞洞的通道里走过来,一字排开,拦在我面前。星光透过舷窗照在机器人们的面具上,它们淡红色的镀膜眼睛紧盯我和理查德的一举一动。
我当场愣住,原来刚才机器人不仅无视我的命令,还暗中偷听我和理查德的谈话。
“重复一遍,不要离开控制室,我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一台机器人说道。
“放屁!刚才叫你们为什么不吱声?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检查供电系统!”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吼道。
嘭!我眼前金星飞舞,向后跌倒,右眼白光闪烁,眼眶火辣辣地疼。
我让机器人揍了。
“不要着急,电马上就来。”打我的机器人不动声色地说。
果然,飞船上的设备好像一起约好一般,同时发出通电启动的声音。嗡嗡声吱吱声不绝于耳。控制台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墙角里各种指示灯闪个不停,巨大的信息监视墙迅速重绘了那幅没完成的磁场图。紧接着头上天花板的照明灯亮了,漆黑一团的甬道也亮起了灯光,照得一切都那么真实。
不!太不真实了!我爬起来,靠在理查德腿上,用手捂着被打肿的眼眶,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机器人。平日里这些机器人见我都是点头哈腰的,我从未觉得它们如此高大。今天发生的事都太难以理解了,快把我逼疯了。
“你们居然敢打人……”我话还没说完,理查德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他小声对我说:“别吱声,真是‘它’,那个幽灵!”
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看监视墙。”
我扭头望向监视墙,这才发现监视墙上的画面变了。原来的数据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个细小画面,数不尽的窗口层层叠叠,不断相互覆盖,交替闪烁。画面里不是漆黑的查比斯云,而是第四行星、星环与中央恒星的图像。这些图像从各个角度瞄准目标,有的极远,有的极近。
“怎么回事?”我小声问理查德。
“‘它’控制了机器人和空间探测器。”理查德很小声地说。
“‘它’要干什么?”我觉得我被打糊涂了。
“‘它’在找今天早晨闯进星系的那个东西。”理查德回答。
我扭头瞅了瞅机器人,看来“它”并不介意我们谈话。我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偷瞄了一下控制台上右侧一个罩在玻璃保护罩里的橙色按钮,那是机器人链路开关,只要按下它,这五个机器人马上会处于休克状态。还没等我把目光收回来,我感觉脖子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重重地扔在一把椅子上。我随即被弹出的安全带捆住,动弹不得。
“老实点,不要作无谓的抵抗!”随即我的右眼又挨了一下,痛得我龇牙咧嘴。
理查德也被捆了起来,但机器人没打他。我开始怀疑,是否平时我对机器人太苛刻,从而遭到了报复。我俩失去自由,成了机器人的囚犯。
十
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越来越糟,造反的机器人掌握了我们的生杀大权,就连外部空间环境看上去也越来越危险了。这期间,第四行星的磁场又爆发过几次,矿船经历了几次不规则的突然加速,每次加速的时候,飞船里都回荡着悠长的异响。我有理由担心这艘飞船是否能经得起没完没了的折腾。
现在矿船进入了一个冗长的大椭圆轨道,速度飞快。如果再来几次加速,甚至会达到第四行星的第二宇宙速度,挣脱行星引力的束缚,直接进入宇宙空间。
瞬时磁暴也影响到了恒星环,第四行星一侧的恒星环彻底混乱起来,大片大片含铁的石块、水冰、尘埃从星环泛起,引起了连锁反应。安逸祥和的秩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骚动和混乱,石块与石块相互撞击迸发出闪光,闪光像波纹一样在星环中散开,星环的纹理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就像一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混乱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向整个恒星环扩散,很多破碎的石块带着巨大的动能脱离了原有轨道进入开阔的宇宙空间,要不了多久,第四行星及附近空间就将不适于航行,任何航天器都不敢在这样的空间里全速飞行。
相对于外面的混乱,控制室显示墙上的无数个窗口却变得规整起来。每个窗口里都包含了无数个小型监视画面,这些小画面排列得整整齐齐,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每个画面都是由分布在查比斯星系里不同位置上的独立探测器拍摄的,所有画面的中心都是明亮的主恒星。这些监视画面构成的窗口,状如昆虫复眼,这种组合对光线的强弱变化极为敏感。
“你看出来了吗?”理查德小声问我。
“是复眼矩阵。”我回答。
“它”的智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无数个窗体,就是无数只眼睛,应该是对我们全部探测器在面向中央恒星所有角度上的排列组合,这将会极大提升星系内不明物体的侦测概率。不明物体身披隐身尘埃外衣,虽不反射光线,但一定会阻隔光线。只要观察到来自中央恒星光线的强弱变化,就可能确定不明物体的存在。只要把多个不同位置上的探测器检测到的光线变化联系起来,就能得到不明物体在球切面上的运动投影。如果有多个复眼侦测到不明物体在球切面上的运动投影,计算机就能计算出它在三维空间里的运动轨迹。越多探测器探测到光线变化的信号,得到的三维运行轨道就越精确,这是由无数只眼睛共同构建精细立体视觉的过程。虽然信号传输到矿船有延迟,但任何物体都是有惯性的,尤其是体型巨大的物体。一旦发现运动轨迹就足以预估不明物体的准确轨道了。我估计监视墙上密密麻麻的复眼窗口,不过是所有组合里的沧海一粟,更多难以统计的复眼阵列正运行在主计算机亿兆级的内存里。
控制台上很多灯光开始变暗,不少辅助系统的供电指示灯干脆灭掉了。我觉得喘气有些困难,我意识到为了给复眼计算提供更充足的电能,氧气发生系统可能被主机切断了,而植物培养舱里密密麻麻生长的植物也因此断绝了光源,长势良好的作物立即转为耗氧状态,开始与我们争夺宝贵的氧气资源。
不一会儿,主机的散热风扇组也嚎叫起来,看来不管多么先进的计算机都害怕做大规模并行计算。主机发出的热量开始透过墙面、地板、通风管道传导过来,主控室变得越来越热。这么下去,我和理查德很可能会被憋死。
我感到压抑,不得不嚎叫了起来。可是机器人们看都没看我一眼。
“挺住!放松!现在‘它’比我们还紧张。”此时理查德的脸也被热浪烤得红扑扑的,但他显得很镇定。
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复眼窗口停止闪烁,紧接着如雪崩一样纷纷溃散关闭。与此同时,一直咆哮的主机散热风扇发出了最后几声怒吼,像踩刹车一般停了下来。
我被新描绘出来的图像吸引了,这是查比斯星系的三维立体图像。图像的中心有一根树枝样的东西,它从一根粗大的主干上分出三根小叉,这三根小叉还在快速生长,方向所指就是第四行星。“它”终于找到那个不明物体了。树枝样的东西就是闯入者的运动轨迹,不速之客的速度太快了,而且距离我们不远,果然是冲着第四行星而来,不是一个,是三个!
随着主机运算量的下降,空调系统重新获得了足够的电力供应,控制室里温度开始下降。但我更加忧心忡忡,如果不明物体与第四行星发生碰撞,后果难以预料。
磁暴再次爆发,矿船剧烈颠簸。我甚至感谢机器人用安全带把我牢牢捆住,这使我还能活着,避免了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命运。
不久磁暴渐渐平息,矿船却因受力不均而滚动起来,第四行星逐渐退出了舷窗的可视范围。过了一会儿,第四行星才从舷窗的另一侧慢慢显露出来。
眼前的景物我不再熟悉,第四行星不再是一个完美的球体,它变成了一个不均匀的椭球体,一端大些,另一端小些,鲜红色的是外溢的岩浆,有某些东西在稍大一端突出地表,正在抬升。
矿船继续滚动,第四行星开始退出舷窗。
但不久,第四行星又显露出来,新出现的抬升物更加明显了,这是什么?
是因地震或者火山喷发而隆起的高原吗?是新出现的山峰吗?
第四行星再次消失,又再次出现。
如果那些隆起物是山峰,此刻第四行星的造山运动就是以秒来计算的,山峰隆起的速度肯定大大超过了音速,甚至还在加速!可以想象,第四行星地下的岩浆奔腾着,持续释放堪比亿万枚氢弹爆炸的能量,巨大的压力把地壳拱上天空……
但我心中充满疑惑,这次为什么岩浆还没喷出地面?在如此强大压力的作用下,行星那薄薄的、早已千疮百孔的地壳,本应扑地一下炸开,喷出射流状的地心物质,飞溅到太空里,慢慢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调姿发动机启动,矿船自转渐渐变慢,直至停住,第四行星又回到舷窗中央。
十二
我们被彻底震撼了,第四行星变换了形态,那是一只暗红色八足巨兽,无声地漂浮在太空里,身体膨大的一端伸出八只堪比山岳粗细的鞭足,由于大量物质转移到鞭足里,第四行星的主体部分略显细长。鞭足崎岖蜿蜒,每只都足有上千千米长,一直伸展至太空轨道,其中一根伸到了矿船附近,如同一支飘荡的滑梯。沿着这根滑梯,我觉得可以一直滑降到行星表面。
第四行星毫无疑问是某种特殊的生命,虽然远离它,我仍然能感觉到它体内蓬勃的力量。这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共鸣,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难以想象这股力量的源泉来自何方。这股力量不知在地下蕴藏了多久,此刻它爆发出来,跨越空间直达太空,我感到身处的矿船正随着这股力量在一起律动。这股力量不但驱动着第四行星进行了不可思议的形态变化,同时还驱动着磁力,操纵着绵延万里的鞭足。
我们久久地沉默着,终于理查德吐出了一句话:“原来这才是查比斯金属的真正用途!”
我愣愣地看着那八只在太空里不停舞动的鞭足,它们反射着恒星灿烂的日光,那是金属的光泽,是查比斯金属特有的暗红色。我终于明白了,查比斯金属构成了第四行星鞭足的管状外壳,凭借该金属的特性,鞭足获得了超强的硬度与韧性,再由行星核心泵入岩浆,赋予其巨大的质量,凭借强大的磁场,赋予其活动能力。我们每年辛辛苦苦从第四行星开采的五百公斤查比斯金属,对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它用一点点代价,就把人类牢牢地吸引在它的身边,任它窥探和利用。
“它们到了!”理查德大喊。
监视墙上描绘出的路径已经延伸到第四行星所在位置,但方向略有改变,三个不速之客好像在竭力避免与第四行星相撞,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三维立体图像消失了,三个不明物体已经抵达第四行星上空。第四行星无须再利用人类的计算机为其提供预警,第四行星在最恰当的时机完成了形态变化,我猜现在是它的巅峰时刻,它能量充沛,力大无穷,信心十足!在它的磁圈里,它明察秋毫,它相信自己能击退一切来犯之敌。
主控室里静悄悄的,我和理查德全神贯注向窗外观望,希望能捕捉到闯入者的一鳞半爪。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面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出现。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第四行星距离矿船最远的一根鞭足突然动了起来,它闪电般地在太空中划过,仿佛在抽打一只不存在的幽灵。
一股灼热刺目的光芒迸发出来,辐射强度足以烧毁我的视网膜,被动防护系统迅速作出反应,舷窗玻璃变为黑色,隔绝了辐射。
矿船再次抖动起来,矿船的主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久历磨难的航船再次冲进湍急的河流。仪表显示,防护罩的力场达到了极限,主动防御系统全功率运行。从船体传来的撞击声判断,只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击中了矿船,但矿船依然完好,我猜一定是第四行星用它的磁场或者是那根离我们最近的鞭足保护了我们,否则如果爆炸产生的抛射物直接撞到矿船上,单凭防护罩的力场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紧接着又是两道耀眼的光芒,我似乎听到两声凄厉而绝望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那一刻,我相信另外两个入侵者也完了。又是一阵噼啪的撞击声,矿船又开始颠簸。
过了一会儿,舷窗上的黑色慢慢褪去。我向窗外望去,还好,第四行星还在窗口的可视范围里。原本视线良好的太空,到处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烟尘和漫天飘飞的黑色碎片,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第四行星在其中若隐若现。此刻,第四行星的八只鞭足都收缩变短了,它们抱在“胸口”,正全力束缚着某个东西。
胜负已分!电光石火之间,第四行星精准地击溃了来犯之敌,我们甚至没有机会一睹入侵者的真容。
十三
长时间的禁锢,令我手脚麻木,何时才是个头啊……我看了看环伺在身边的机器人,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入侵者被击败了,接下来“它”会如何处置我和理查德?
理查德的假设,音犹在耳,如果第四行星是美洲野牛,我们是可爱贴心的牛椋鸟,那么我们或许是安全的。但愿第四行星禁锢我们是出于迫不得已,不久“它”会交还矿船和机器人的控制权,毕竟只有我们才能维持矿船及规模庞大的探测器阵列的正常运转。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查比斯金属的开采必须停下来,人类将珍惜使用每一点查比斯金属存量,我们会等待第四行星恢复到原有的状态,然后再逐步恢复矿业生产。当然,鉴于第四行星是智能生命,我们不会盲目扩大产量,我们会循序渐进,逐步试探第四行星的反应……这可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宇宙里没有非碳基生命的论断将就此作古,人类将重新审视生命的定义,人类将以更加和谐的方式与大自然相处。我设想了多个场景,甚至包括以我为首的“代表团”,与“它”展开建设性的对话,商榷我们能够提供的服务和“它”应该付给我们的报酬……这种场面非常具有戏剧性,可以想象一头大象和一群细菌之间的讨价还价,我和理查德将作为传奇的亲历者而永留史册。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两个机器人去而复返。它俩慢吞吞地从外面拽进来两只金属箱子。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两只箱子,它们平时就搁在维修间,箱子里各种维修工具一应俱全,“它”到底要干什么?两个机器人打开箱子,把工具搬到外面,胡乱放了一地。
我觉得形势不妙。
“你们想干什么?”理查德终于说话了。
“带你们走!”一个机器人说。
“我猜到了。”理查德说。
“你是个聪明人。”机器人说。
“等等,理查德,你们在说什么?”他们的谈话内容令我恐惧。
“‘它’要杀人灭口了。”理查德平静地对我说。
“什么?你不是说我们和‘它’是共生关系吗?”我五雷轰顶。
“你还没想明白吗?”理查德的语气依然平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它’的确需要我们的监测网为它提供可靠的预警,可我俩都见过它的真实形态,尤其是见识了那亿万吨的查比斯金属储量,因此形势发生了变化。入侵者被消灭了,而我俩则变成了‘它’最大的威胁。”理查德解释道。
“你是说‘它’不相信人类。”
“是的。”理查德说。
我沉默了,我刚才的估计过于乐观,而现实如此残忍。我努力冷静下来,但理智的分析让我绝望。第四行星,一个始终躲在暗处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异类。它长时间不动声色地潜伏在矿船系统之中足以看出它的狡猾,它容忍人类在它身上开采查比斯金属足以看出它的阴险,它突施冷箭控制机器人实施绑架,操纵成千上万具探测器足以证明它无与伦比的智慧,它灭杀入侵者的雷霆手段足以看出它的决绝。
这个异类应该非常了解人类。在我们原先的理论中一直认为查比斯金属是微量存在于第四行星的岩浆中,这是被欺骗的结果。可今天第四行星为我们展示了亿万吨查比斯金属储量,这相当于向整个人类展示财富的海洋,它怕这笔财富会激起人类世界的疯狂。
这个精明的家伙要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它绝不会善罢甘休,它既想利用我们,又提防我们,接下去我该怎么办?我看看理查德,他也一筹莫展了吗?我又想到了理查德的爷爷老查理,眼看“失踪”的命运又要落到我俩的头上。“它”会杀了我们!但刚才“它”还保护了我们……不,我想通了,“它”根本不是在保护我们,“它”是在保护自己的资产。这个阴谋家,“它”留下自己需要的东西,毫不留情地毁掉威胁自己的东西。我绝望了,未来人类和第四行星依然会维持互惠的共生关系,只不过我和理查德的死将成为维持这种关系的先决条件。
“我不想死!”我大喊起来。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矿船,直到新来的人代替你们。”机器人说。
我浑身颤抖,万没想到我会死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不久我的名字就要被划归“失踪人口”一类,甚至连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安全带松开了,一个机器人拧住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上拎起来。血液涌进干涸的血管,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我竭力挣扎,拼命反抗,但仍然无法阻止被拖行的脚步。
工具箱张着大嘴,似在狞笑。
“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们?”理查德正色问道。
“不要着急,不久你们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好吧,我跟你们走,不要侮辱我们,我不想被装进箱子里。”理查德说。
“你最好先劝劝你的同伴。”
难道理查德放弃了?在我看来他过分理智了。
“张,不要挣扎了,你这样会更痛苦。”理查德说。
我沉默。
终于,我也冷静下来,不再挣扎。我想,也对,反正要死,为什么不死得舒服一点?
机器人满意地看着我们俩。“它”确信摧毁了我们的反抗意志,“它”有这个自信,单凭我俩的力量是无法同时与五个强大的机器人对抗的。
理查德也被松开了,他也被勒得不轻。他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服。
他脚步踉跄,走得很慢。
很不巧,他被地上凌乱的工具绊住了。
他身体前倾,无法保持身体平衡,他被绑得太久了。他倒向控制台的方向。
终于,理查德扶住控制台站住了。
电光石火之间,五个机器人同时一跃而起扑向理查德。
电光石火之间,理查德的拳头击中了玻璃保护罩里的橙色按钮。
玻璃碎裂声传来,理查德切断了机器人链路开关。
顿时,五个机器人像断了线的木偶,失去控制,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理查德成功瞒过了“它”,人类到底技高一筹。
我们自由了,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快起来,帮我看看矿船是否还可以操控!”理查德手脚麻利,一点也看不出他被捆了那么久,一定是身体比较瘦小的缘故,再加上尽力伪装,人类典型的小伎俩派上了大用场。
我刚爬起来,忽觉脚腕一紧,低头一看,一只机械仿生手握住了我的脚踝,不知怎么的,刚才倒地的机器人又缓慢活动起来。
“坏了,‘它’重启了机器人!”理查德回头一看,也慌了,忙再次用力按动橙色按钮。
这一次,按钮失灵了。
抓住我的机器人猛然抬起头,阴森森地对我说:“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们太危险了。我很生气,我不需要你们了,看我现在就杀死你们!”
话音未落,几个机器人纷纷扭动起来,以手撑地,眼看要站起来了。
“当”的一声,火花迸射,一只斧头落下,砍断了抓住我的仿生手。
“快,机器人重新启动需要一些时间,砍它们!”理查德举着斧子大喊。
一语惊醒梦中人,眼下解决问题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暴力摧毁这些还未完全“清醒”的机器人,在硬件上彻底隔绝“它”和机器人的联系。机器人大脑和通信视觉感知系统就安装在头部,机器人颈部护甲里到处都是脆弱而敏感的数据排线。
“去你的!”我一脚蹬开恐吓我的机器人,从地上捡起一柄消防斧,冲进机器人堆里。
控制室里,机器人外壳碎片到处飞溅,我俩不由分说一阵乱砍,几个机器人的头颅很快就被斩断,倒挂在躯干上,此刻它们完全无法抵挡雨点般落下的斧头。
正当我们弯着腰,累得气喘吁吁,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通道尽头又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踢得金属舷梯叮当作响。
我们面面相觑,随即马上明白过来。“坏了!”我俩大叫着冲向舱门。就在我俩挥动斧头狂劈乱斩时,我们完全忘记了在船尾货舱里还有十个完好的可以随时投入使用的服务机器人。“它”指挥着机器人们气势汹汹地向控制室杀来。我们必须靠人力关闭舱门,然后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方法切断“它”对机器人的控制。
舱门动了,在越来越窄的门缝里,我看到通道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到处是机器人飞掠的身影。
我们奋力拧紧闭锁机构,终于赶在机器人到来之前关闭了舱门。机器人在门外恼怒地叫着,用身体一次次撞击舱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们暂时安全了。
“砰!砰!砰!”三声巨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转回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在控制室宽阔的舷窗外站着三个矿场维修机器人!机器人脚下的舷窗玻璃已经被砸出了细小的裂纹,远处还可以看到有小白点正穿越黑色雾气向我们高速接近。我认出来了,它们是我在返航途中,为了提升速度被我当废物丢掉的机器人,它们乘着磁场回来了。“它”一定在观望,如果矿船内的机器人不能顺利攻入控制室俘虏我们,“它”便会让船外的机器人打破舷窗冲进来杀死我们,尽管这也会给“它”的资产带来不小的损失。
我和理查德背靠在舱门上,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刺激“它”作出极端举动。一股热浪从门上传来,我俩慌忙从门旁躲开。舱门出现了一条火红的弧线,弧线慢慢延伸——机器人们取来了激光切割机。它们突破舱门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要完蛋了。
十四
又是一阵猛烈摇晃,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惊奇地发现站在舷窗外的机器人轻轻漂了起来,离舷窗越来越远,一晃便越过矿船不见了。几个原本高速逼近的小白点在视野里逐渐变大,可它们根本没有减速,也没击中矿船,相隔老远从矿船旁边飞走了。
控制室舱门上的圆弧也停止了扩张,门后的机器人噼里啪啦摔倒在地。顷刻间,一股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虽然控制室依旧充斥着各种仪器交织的噪声,但我觉得这声音中少了一丝阴冷与诡异,直觉告诉我,“它”走了。
“看!”理查德指向窗外。
迷雾里,第四行星“怀里”的黑色物体好像快挣脱出来了,第四行星的八只鞭足正竭尽全力,拼命要把那黑色的怪物再次控制住。
“机器人瘫痪了,肯定和那个黑家伙有关。”理查德走到控制台前。
“非常抱歉!刚才我……”一个熟悉久违的声音响起,是矿船主机在说话。
“……矿船怎么这么乱。我的轨道!我的系统时钟!我的门!警报!警报!”主机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你闹够了没有?快检查一下门口的机器人。”理查德说。
“天,它们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主机答道。
“别问了,切断它们的能源再说。”理查德说。
“遵命,但是真的不能问一下吗?”主机说。
“它们差点杀了我!”理查德说。
“你听着,从现在起你把所有设备都给我牢牢看好!不要再被钻了空子。”理查德说。
“遵命。”主机回答。
“让我看看第四行星。”理查德说。
监视墙上迅速显示出第四行星的特写画面。虽然有黑雾笼罩不很真切,但还能分辨出若干细节。情况瞬息万变,暗红色的八足巨兽再次困住了黑色怪物。此物全身呈纺锤形,尖尖的头部,似乎生有喙状的嘴,腹部也有八只黑足,它扭动身体,拼命想从第四行星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与此同时,它的嘴还死死咬在第四行星身上,拼命吮吸着,它正从第四行星体内吸取着一股股灼热的物质!它表现出了近乎疯狂的矛盾行为,死到临头了,它想逃跑,但还舍不得到嘴的食物。
“理查德,我收到‘登录者一号’的信号,很强烈!”主机突然发出提示。
“‘登录者一号’!那不是老查理失踪时乘坐的登陆艇吗?”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出乎意料之事又发生了。
“接进来。”理查德说。
监视墙上出现了一片杂乱的信号,黑白色的杂波,如同宇宙背景噪声。紧接着屏幕上杂乱无章的像素点开始移动,像素点渐渐构成了一幅抽象图案,这是一个男人的黑白图像。这个男人面对着我们,站在一个明亮的门廊之中,光线让我们无法看清他的面孔,只能看到他身体的剪影。
“爷爷!”理查德惊叫了起来。
此刻的理查德,有如千钧巨石坠入心湖。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知道理查德对他爷爷的感情甚至超过了他父亲,爷爷的失踪是他心头最大的谜,永远牵动他最敏感的神经,支撑着他独自留在查比斯星系几十年。只见理查德喃喃自语道:“这是我家乡农场的老照片,清晨时爷爷整装待发,逆光里,他仿佛融化在了阳光中……他就此一去不归。”
画面里的影子开始说话了。
“理查德!我的孙子!”
“爷爷,真是您!您还活着!我找了您好多年。”理查德的眼睛湿润了。
“不,孩子,几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是一段记忆,一个持续存在的人类意识,我存在于它的意识场里。”影子淡淡地说。
“‘它’……你是指第四行星吗?”理查德问。
“是的,孩子,我尽量长话短说,不久它就要发动最后的攻击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请讲吧,爷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多年前,为了开展研究,我闯入了第四行星的核心地带。很不幸,我落入了圈套。出于了解人类的目的,它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杀死我。我死了,我的身体被第四行星俘获,意识成了他的傀儡,也成了它揣测人类行为的工具。另一方面,通过这种途径,我对等地认识了这种奇异的生命形态。理查德,第四行星是一种奇特的生命,在它的意识域里,我看到了它们隐秘的历史。它们这一族,诞生于宇宙之初,身形巨大,自称‘庞古’。这一族群曾经在宇宙里辉煌一时,那是宇宙初创的时刻,宇宙尚未充分膨胀,物质能量状态极高。它们是纯能生物,拥有灵活的思维,高明的智慧,无尽的寿命,不定型的身躯与横行宇宙的速度。像我们人类一样,它们组成了极其复杂的社会形态,拥有过高度发达的文明。它们俨然以宇宙的主人自居,它们在宇宙间划分领地,梦想统治宇宙直到千秋万代。
“可是后来宇宙加速扩张,物质快速冷却,这对于它们来说无异于遭遇到致命的寒冬。难以计数的‘庞古’因为不能适应宇宙的变化而死去,而幸存下来的也不得不利用科技改变自身的外部形态,将它们的纯能之躯,依附于由查比斯金属制造的物质形态身体之上。它们被迫降级了,但进化之路不进则退,宇宙空间的膨胀增加了收集制造查比斯金属原料的难度,漫长的岁月使它们忘却了制造查比斯金属的诀窍。缺乏查比斯金属会使拥有躯壳的‘庞古’无法进一步成长。它们通常蛰伏在与小行星带交汇的轨道上,通过定期吞噬小行星来弥补消耗的物质,躲避在岩石壳里,利用放射性元素和恒星引力的潮汐来维持自己的生存。转眼间亿万年过去了,宇宙变得更大也更冷了,空间的距离彻底瓦解了‘庞古’的社会,寒冷耗尽了‘庞古’的文明。资源枯竭和长时间的独处,改变了‘庞古’的习性,迫使‘庞古’们撕去了残存的温情面纱。它们不再念及同族之谊,‘庞古’之间开始互相残杀!‘庞古’进化了,‘庞古’进化成了专门以猎杀同类为生的冷酷生物,生存的压力使极端利己主义占了上风,使它们的进化毫无悬念地走进了死胡同,文明的种族堕落为恐怖的怪物。大‘庞古’猎杀小‘庞古’以获得额外的能量,小‘庞古’成群结队突袭没有防备的大‘庞古’以获得生长所需的查比斯金属。
“你看到了吗?第四行星就是‘庞古’的成年体,而它怀里的‘黑怪’是幼年期的‘庞古’。它们来自于一个种族,是完全相同的物种。‘庞古’变得如此自私,它们拒绝繁殖,并致力于杀死同类。就像鲜血吸引鲨鱼,任何一点点暴露在宇宙空间里的查比斯金属,都会引来空间里流浪的‘庞古’。宇宙中‘庞古’的数量持续下降,遇到‘庞古’的机会也因此下降。一旦遇到同类,只要条件允许,‘庞古’们总要把握住机会奋力搏杀一番,从而进入无解的恶性循环。为了获得优势地位,‘庞古’学会了伪装自己,它们改变附近行星的成分,制造出可以遮蔽一切的查比斯尘埃层。
“第四行星就是‘庞古’中的强者和智者,它所在的查比斯星系拥有使它变得强大的一切有利因素。很幸运,它早年在争夺查比斯金属的战争中获胜。它已成年,身体庞大,物质丰富的恒星环源源不断地为它补充营养,得天独厚的气体行星让它轻易生成了查比斯尘埃云,庞大而寿命悠长的主序恒星使它能量澎湃。它本可以一直隐藏在这个完美的安乐窝里,继续它无尽的一生。但第四行星依然充满渴望变得更加强大的欲望,同时对自己的实力也颇为自负。一百年前公司对M246恒星系的那次搜救行动,释放了大量电磁波,因此引起了它的注意。第四行星很快意识到我们人类的力量与发展水平,处于它可以与之周旋利用的层次上,它飞快孕育了一个计划,它邪恶的智慧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它发出引诱信号,吸引我们,然后再释放微量的查比斯金属让我们上钩。
“我们真的很快就上钩了,我们以为找到了宇宙中最结实最耐用的新材料,找到了人类发展的捷径。人类飞船开始载着微量的查比斯金属在宇宙中出没,其源头来自查比斯星系,一个被隐身云团笼罩的‘庞古’巢穴。周遭空间的其他‘庞古’根据暴露在空间中的查比斯金属的独有特征,认为那是一只弱小或者死亡的‘庞古’。于是觅食者们就会顺着踪迹,纷至沓来,投入第四行星为它们设下的陷阱中。而第四行星则守株待兔,准备吞噬一切敢于来犯的敌人,然后变得更强大!
“在这个过程中,第四行星一直在巧妙地利用我们。它不但布下陷阱吞噬了我的意识,还破解了‘登录者一号’上的所有信息,进而能无声无息地侵入矿船的主机。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监视着你。理查德,你知道吗,我的意识也一直通过侵入矿船的幽灵程序观察着你。你不愧是我的好孙子,你拥有作为一名科学家的优秀品质,你发现了它的踪迹,从地质检测中窥见了它的规律,因此它也快要对你下手了。当你的新同事到来后,它动手的冲动更加强烈。对它来说,你的同事远比你要危险得多。我多么想提醒你,但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工具,是没有操控力的傀儡。
“现在它的构想终于开花结果了,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庞古’寻迹而来,自投罗网,当它们发现对方是一只严阵以待的成年‘庞古’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人类的预警系统让第四行星把握住了最佳出击时机,虽然那只幸存的小‘庞古’还在负隅顽抗,甚至打破了第四行星对矿船的控制,使我暂时获得了解放与操控‘登录者一号’的能力,但第四行星很快就会结束战斗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把你救出来?”理查德焦急地问。
“忘了我吧,孩子,你们快跑吧,不要等它缓过劲来。去警告人类,放弃查比斯金属,广袤的宇宙里还有其他‘庞古’活着!第四行星的阴谋把人类置于危险之中,查比斯金属是危险的诱饵。人类只是一个年轻而弱小的种族,暂时还无法与它们抗衡,它们会轻易摧毁人类!”影子回答道。
影子的话音未落,主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确定信号源‘登录者一号’位置。”
随即,监视墙上显示出了一幅巨大的画面,画面里有一只登陆艇像蚊子一样黏在第四行星的躯干上,不远处就是黑色怪物伸出的巨喙。
“我要下去看看!”理查德自言自语。
“不!孩子!千万不要!”影子叫道。
监视屏里的第四行星好像动了,随即影子也跟着晃了一下,“它恢复得很快,它要行动了……我要走了,孩子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来找我,再见……”
影子消失了,屏幕上又布满了由宇宙背景噪音呈现的黑白雪花。
“我要下去看看,直觉告诉我,爷爷还在飞船里!”理查德说。
“你疯了吗,你没听他说‘庞古’之间的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它’又会转而对付我们?太危险了!万一这又是一个圈套怎么办?”我强烈反对。
“刚才机器人眼看就要得手了,‘它’不用画蛇添足来上这么一出戏,现在‘它’肯定已经力不从心。多年来,我一直梦想揭开爷爷失踪的谜团,如今他重现人间,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否则我一定会后悔的,矿船拜托给你了!”
理查德推开我阻拦他的手,命令主机打开控制室舱门,舱门口东倒西歪躺着一地瘫痪的机器人。理查德厌恶地看了一眼,越过它们向矿船码头跑去,我拦也拦不住。码头上还有一艘燃料充沛、状态良好的登陆飞船。
随着一声轻响,通过舷窗我看到登陆船被弹射出来,发动机启动,喷出两束明亮的推进火焰,冲入迷雾之中。
我命令主机盯住理查德的登陆飞船,我们如今所在的轨道很高,第四行星的外形发生了不规则变化,磁暴间隔毫无规律,而要到达目的地需要时间。我不看好理查德的冒险行为,但此时我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甚至觉得时间凝固了,但愿第四行星和“黑怪”一直处于僵持状态。
理查德的登陆飞船在监视墙上越来越小,时隐时现。真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十五
“不明程序试图强行运行,刚刚被我阻止!”主机惊叫了起来。
我心头一惊,那一瞬间我觉得有一个可怕的东西突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投到别处。
我知道是“它”。
紧接着,舷窗里处于僵持中的两只怪兽都动了起来。第四行星用八只鞭足把“黑怪”高高举起,“黑怪”的长喙被硬生生地抽了出来。‘黑怪’似乎觉到了末日的来临,疯狂地挣扎着。矿船跟着猛烈地摇晃了起来,两只怪兽再也无法控制外溢的磁场。漫天弥散的黑色迷雾仿佛气球一样膨胀起来,黑雾中好像充斥着数不尽的岩浆和陨石,它们铺天盖地地向矿船砸了过来。
随即,主机报告:“丢失登陆飞船目标。”
理查德的登陆飞船肯定完了。
紧接着我的矿船也完了。
被磁场加速的岩浆和陨石毫不客气地洞穿了矿船,如同高速飞行的子弹击穿纸片,偌大的矿船在碰撞声中变成千疮百孔的筛子。舱内下起了一场弹雨,激起朵朵火花,到处是飞溅的陨石碎屑和损毁的飞船残片。外泄的高压气体和液体推动着矿船做不规则运动,如同一匹无法驯服的发疯野马。
矿船在碰撞中挣脱了第四行星的引力,汇入恒星环,成为围绕查比斯恒星运行的一颗小行星。
那一刻,我还没有死,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倒在血泊里,浑身是伤,被旋转的力量压在地板上。失压状态下,血液正寻求最快路径离开我的身体。混乱的船舱里,在无尽的杂物中,我看见我的一双小腿正牢牢地贴在天花板上,鲜血正从断面流出来,一边冒着气泡,一边顺着沟槽流淌。
在这一边的地板上,我的血同样从断腿里流出来,不久这两股血迹将在墙壁上相遇。
我的血要流干了,我要死了……临终一刻,我终于什么都不怕了,我变得淡定下来。
我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监视墙,那是主机接收到的最后一帧画面。
“黑怪”无奈地接受了被吞噬的命运,它和第四行星紧贴在一起,小半个身子已经陷入对方的体内,炙热的熔岩从边缘缝隙溢出,火的颜色,致命的光芒,消化过程悄然开始。
那一刻,我在熔岩里看到了登陆飞船的身影,两艘,一定是我眼花了。
不久,在我渐渐变灰的视野里,我看见一台机器人顽强地向我爬过来,但此刻我已经不关心这台机器人的真正身份了。短短一天多的时间里,查比斯星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是谁我都不会吃惊。
夜幕开始降临,离家千万光年航程,如今一朝归去,愿我的灵魂安息。
巨震传来,矿船开始爆炸解体……
十六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看见明亮洁白的天花板。
我躺在一张床上,身边各种仪器通过管子连接在我身上,仪器发出的声音微弱但很悦耳,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原来天堂里也需要疗伤啊!
“你醒了。”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
一张戴着白色护士帽的美丽面孔占据了我的视野,大眼睛注视着我。
“船长!他醒了!”
咚!咚!咚!脚步声响起,另外一个男人的面孔挤走了天使的脸。
“老兄,你终于醒了。”
这家伙我好像认识……想起来了,他是“光辉号”的船长。他怎么有点儿显老,难道我来天堂时迷了路,让这家伙捷足先登了?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老兄,恭喜你得救了。”
“我没死?”我稍稍转动一下头,认出来了:这应该是一艘医疗救护飞船的内部,装修的样式很新颖。
“算你命大,伤得那么重还没死。矿船爆炸的时候一定是主机让机器人把你放进了冬眠舱,冷冻了起来。”
“理查德在哪里?”
“他可没有你幸运,我们没能找到他,估计是在矿船爆炸时粉身碎骨了,连点儿渣滓都没剩下。”
听他这么说,我真为理查德难过。
“我睡了多久?”我问。
“二十年。”
“这么久……”我沉默了一下,“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唉,我来来回回找了你们七八趟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搜救了。大家历经千辛万苦才把你从石头堆里扒拉出来。说真的,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查比斯星系现在怎么样了?”
“整个星系还没有从大爆炸的余波中恢复过来,我们留在那里的基础设施,包括侦测卫星,都毁了,有用的资料一点儿都没剩下。”
“是吗?”
“还有一件事,肯定能吓死你。”
“什么?”
“第四行星失踪了。”
“怎么会?!”
“不仅如此,现在查比斯星系外围的尘埃层也基本消失殆尽了,如今那里可是大变样啊……谢天谢地,你醒了,我们可是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这个事件的亲历者。”
听到这里,我不禁愣住了,难道第四行星躲起来了?但这消息让我稍稍感觉放心。在现有情况下,如果我跟公司讲第四行星是一种名叫“庞古”的八爪章鱼,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紧接着,船长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张薄薄的显示屏,那是一种能准确还原亿万种色彩的专业成像设备,但是上面显示的却是一幅黑白图像。
船长把它在我眼前晃了晃,说:“第一次搜救的路上,我们接收到了这幅图像,画面变形很严重,根本无法分辨,原本好像还有音频信息,但也恢复不出来,是你们发的吗?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一看到这幅图像,顾不得断腿和满身的管子带来的剧痛,惊得坐了起来。
我抓过显示屏。显示屏上的黑白图像,我看上去非常眼熟。我认出来了,这就是理查德爷爷与我们进行通信时显示的那幅图,只不过变形严重。长方形的灰白色块,应该是明亮长廊的变形,让人吃惊的是灰白色块里有两个分离的黑色阴影!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黑色阴影,阴影在我的头脑中开始变化,这是两个男人的侧影,他们相向而立,互相凝望。
“这到底是什么?”看着我的表情,船长兴奋地问。
“不知道……”我缓缓地摇着头,我还没有打定主意是否要告诉他真相。
船长明显很失望。
“对了,你怎么不指挥‘光辉号’了。”我不愿他不高兴,岔开了话题。
“在最初几次救援行动中,我收获很小,上头对我很不满意。虽然查比斯星系环境巨变,但我来的次数最多,比较熟悉,调查事件原因和寻找你们下落的任务还得由我来执行。而‘光辉号’被调去执行别的重要任务去了。”
“经过这次灾难,公司恐怕要一蹶不振了。”我慢慢躺下。
“确实,查比斯星系灾难的消息传来,公司的股票在银河联邦证券交易市场上跌得很惨。好在还有别的产业支撑才渡过了难关。不过现在好了,公司的市值又上来了,我也大赚了一笔。”船长的脸上浮现着笑容。
“难道发现了比查比斯金属更有利润的矿藏?”我无精打采地问。
“没有。”
“那就我不明白了……”
“就在两年前,联邦的探测器发现了多个飞往地球和其他大型人类聚居地的小行星。这些小行星都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起初人们认为这是个威胁。但后来,元素光谱显示这些小行星都蕴藏着大量的查比斯金属!随后,联邦宣布这些小行星是整个人类的财富。我们矿业公司凭着和政府的关系,加入了第一批被授权开采的企业。嘿嘿,公司的股票因此暴涨。我听说,‘光辉号’现在就在截击、开采这些小行星的路上……”船长喜滋滋地说。
听到这里,我差点儿摔下床去!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一只只浑身漆黑、刀枪不入的怪物,正张牙舞爪地扑向地球和其他人类的太空城市!
我使劲抓住船长的手,大喊:“快,给我接通公司!不,接通联邦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