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淡水之交
整整一个暑假，侯世靖和黎鹤都在忙着他们的那点水泊梁山的事。说来也怪，短短一个暑假的时间，七二会的社员迅速壮大到了二十多人。阳光小学一到六年级的小男孩都有。七二会虽说莎澈是社长，但自打七二会成立，他都是整天忙着到处挣钱，在桥林镇的一家农机制造厂找了一份一天三十块的工作。七二会的事，他从不过问。只有在黎鹤和侯世靖惹出事的时候，他才会出现，替他们善后。对于这件事，莎澈本人倒没说什么。黎鹤和侯世靖认为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老是让大哥莎澈替他们擦屁股。
没有加入七二会的戚彻和方翔，暑假过的也很快乐。戚彻除了帮家里干家务，不是扣鸟，就是和方翔去桥林镇的绿柳河游泳、捞鱼。
透过河流，河底奇形怪状的石沙清晰可见。方翔光着脚丫子走在水里，低着头望着水流穿过脚趾头，踩一脚水里的细沙，看着从细沙中冒出的水泡泡，想象着自己走在海绵上。戚彻光着膀子坐在抗洪用的石头堆砌的石墙上，石墙是用铁丝网网成的，戚彻坐在上面砸着铁丝。他准备用铁丝做几根烤鱼用的钎子。
“是不是很好玩？”戚彻说：“我也喜欢走在水里，让沙子穿过脚趾头。那种感觉，特别舒服。”说着，跳下石墙，将做好的鱼扦扔到岸上，往方翔身边走去，边走边揉着裤裆说：“沃日，太热了，晒求子的，石头都烫人呢，把我求巴子烫求子的。”
方翔问：“真有那么歹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戚彻反问：“什么？”
方翔说道：“就是让沙子穿过脚丫子，真的很歹吗？”
戚彻走在水里，踢着水花说：“真的歹得很，那种感觉比看丫头子都歹。”说完，抬起头看着方翔坏笑着。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停顿了，瞪着他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半张着嘴巴，良久才喃喃的说道：“不对，还是看丫头子歹……”方翔伸手在他眼前划拉了半天，戚彻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身后方向。
戚彻面部的表情，是一种看见美好事物喜悦和享受。看着他的表情，方翔想到的是自己第一次收到情书的情景，那种幸福和羞涩，让他难以忘怀，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收到的第一份情书是谁写给自己的。方翔朝着戚彻望着的方向看去，他没有像戚彻一样半张着嘴，没有像他一样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方向，而是深深的发出一声：“哇哦……”这是一种不敢相信，却又发自内心的赞美。方翔看见的是个大姐姐，一个正在洗头发的高个子大姐姐，一个长发及臀的大姐姐，一个肌肤胜雪的大姐姐。方翔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知道的可以用来形容美人的词，可是怎么想，好像也不足以形容眼前这个大姐姐的盛世容颜。她的美，语言和文字无法描绘，方翔这么觉得。方翔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这大姐姐该不是仙女下凡吧？听说牛郎当年碰上织女，董永遇上七仙女时，她们正好是偷偷下凡到凡间洗澡的时候，眼前这个大姐姐正好就是在洗澡。
方翔看见的女郎，穿着一件蓝色格子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衬衫的袖子高高的折在胳膊腕处，牛仔裤的裤腿也撩着，白皙的脚踝露在外面。
戚彻鬼使神差的就向女郎走去，方翔想拉住他，但没能拉住。戚彻走近侧头望去，见女郎二十出头的年纪，脸蛋微圆，皮肤白净，高挑的娥眉，水灵的红唇，妩媚而不妖艳，冷艳而不孤傲、性感却又不失高贵。双眼皮下的眼睛，闪烁着令人为之疯狂的秋波，嘴角不经意间泛起的冷笑，拒人千里之外。一头长而飘逸的被水打湿的直发披在肩上。戚彻不禁觉得心头酥软了，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叶筱已经够好看了，可是和这位大姐姐比起来，真的是萤火比日月，毫无可比性。
戚彻不由的赞叹道：“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七仙女下凡吗？”
对方面无表情，冷艳的看了戚彻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侧着头梳洗着她那柔美的长发。女郎的冷艳虽不及叶筱的冷，但她的冷让戚彻突然明白，什么叫女人的美。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贵，神圣不可侵犯。以前戚彻不懂，现在，他懂了。戚彻向来都是自恃清高，但在眼前的漂亮女郎面前，他忘记了什么是清高。
“姐姐，我能和你一起玩么？”戚彻说。
对方依旧是冷艳的看了一眼站在岸上的戚彻，看戚彻的瞬间，又不经意间侧眼看了一下旁边不远处的黑刺林，平淡的说：“来吧。”见戚彻一脸的开心，又淡淡的说道：“慢点跳，别摔着。”
戚彻高兴的跳下水，远处的方翔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吃惊的说道：“沃日……戚彻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
戚彻跳下水，边玩水边说：“姐姐，好多人啊，他们好像在偷看我们，他们会来打我吗？”戚彻说的好多人，是指不远处黑刺林里的一帮人，那些人一直朝着戚彻这边看。
女郎面容静如止水，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嘴角无意间泛起了一丝冷笑，但很快就不见了。对戚彻说：“放心，他们不会。”说着将自己的洗发露挤出一些，抹到戚彻头上，替戚彻洗着头。戚彻抹着洗发水，说声：“哇，好香啊，姐姐你的洗发水好香啊。”戚彻嘿嘿的笑个不停，边笑边玩水边说：“我叫戚彻，姐姐你叫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桥林镇的人么？”
女郎替戚彻揉着头说：“叫我林菀姐姐吧。”
戚彻玩耍着水说：“林菀姐姐，你不但长得好看，人也好。我妈妈说，长得好看的女人，心都善良，妈妈说的一点都没错。”戚彻弄得水花四溅，溅起的水花，正好溅到林菀白皙如玉的脸上和眼睛上，林菀眼睛顿时睁不开了。她抬手擦去水珠，柔声说：“别乱动，还没洗好呢。”戚彻应声嘟嘴哦了一声，便很听话的低头一动不动了。这一刻，戚彻突然感觉好幸福，好开心。长这么大，除了妈妈给自己洗头，林菀姐姐是第二个。戚彻低着头望着水流，发现水底游过一条漂亮的红色鱼儿。戚彻还从没见过红色的鱼儿，童心大起，便跑去捉红色鱼儿。林菀正为他洗着洗头，头上洗发水的泡沫还未清洗干净，他就跑去捉鱼，林菀不知道他跑去干嘛，怕洗发水的泡沫流到他眼睛上，跟着他跑去，准备追上他清洗掉泡沫。戚彻就像个泥鳅，林菀怎么抓也抓不住。
“戚彻，你别乱跑，小心洗发水的泡沫流进你的眼睛，会很痛的。”林菀抓不住左右乱窜的戚彻，只好叫喊他。
“鱼儿，红色的鱼儿，林菀姐姐，我把它捉来烤给你吃好不好？我还没吃过红色的鱼儿呢，一定很好吃……”
对于自打会走路就在水里玩的戚彻来说，抓条鱼不是什么难事。戚彻抓住了那条漂亮的红色鲤鱼，打算烤了送给林菀吃。
鱼，林菀没舍得吃，她带回了家，养在了鱼缸里。让林菀没想到的是，今后的日子里，陪伴她最长时间的，竟然就是戚彻送她的这条红色鲤鱼。
自从绿柳河遇见林菀之后，戚彻的脑海中时不时的就会跳出林菀的样子。林菀冷艳高贵的身姿，总是会让戚彻想的灵魂出窍。九岁的戚彻，当然不会明白，这是男性荷尔蒙的初现。
讲台上，数学老师神采飞扬的教学生数学题。戚彻歪着脑袋，一只手握着铅笔，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树枝，想像着林菀此刻在做什么。至于老师讲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去。好不容易等到放学，戚彻迫不及待的骑上自己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往学校外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只要离开学校就好。
天空阴气沉沉地，就像快要下雨了。戚彻却显得异常悠闲，嘴里还吹着口哨，慢行在大街上。走着走着，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吓得戚彻从二八大杠上摔了下来。声音是受到惊吓时才会发出的尖叫。摔了一跤的戚彻，心情顿时不爽。抬头一看，却又笑容绽放。因为他发现了一直令他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林菀姐姐。此刻，林菀被一群人围着，显得异常淡定。
“害人精……”
“小破鞋…..”
“扫把星……”
“克父鬼……”
戚彻发现很奇怪的一件事，骂人的都是女人，她们骂的当然是林菀。死气沉沉的天空，总算下起了雨，雨不大，但很快就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尽管雨水打湿了她们的衣服，但她们依旧没有放弃谩骂林菀，她们就那么站在雨中谩骂着。
戚彻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人群，走到林菀身边，拉起她的手，仰着头问：“林菀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了？阿姨婶婶们为什么要骂你？”林菀低头看着戚彻，雨下到戚彻额头上，雨滴顺着他的鼻梁流进他的衣领里。林菀面无表情，异常淡定，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她抬起右手，擦去戚彻稚嫩的小脸上的雨滴，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微笑。林菀没有回答戚彻的问题，而是牵起戚彻的小手，走出了人群。人们不知道她带着戚彻要去哪，她们只能望着林菀的背影，指指点点的发泄着心中的不平。
戚彻跟着林菀走在雨中，在想阿姨婶婶们口中的“小破鞋、小妖精……”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林菀姐姐那么漂亮的人，她们会那么不喜欢？长大后的戚彻才知道，原来，有时候一个女人太漂亮，本身就是一种错。桥林镇的女人们，总是用恶毒的眼神看林菀。很多年后，戚彻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可以变得很毒，只要尝过什么叫嫉妒。
林菀带戚彻到了自己家。林菀的家外面看起来很破，但房子里面，她收拾的很干净、很漂亮，就像她人一样，林菀的房间更漂亮。戚彻发现，林菀很喜欢蓝色，她的房间基本都是用蓝色装饰的，蓝色的台灯吊灯，蓝色的床单被褥……林菀的房间很大，摆设却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书桌上放着一台小电视机，和一台VCD。书架上摆放着很多书，这是戚彻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他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么多书。书架上还摆着一把蓝色的吉他，这也是戚彻第一次亲眼见到真实的吉他。书架上还放着一箱光盘，戚彻管光盘叫“碟子”。这些东西戚彻见过，因为方翔家就有很多。
林菀脱下被雨淋湿的衣服，从衣柜取出两件干净的淡蓝色格子衬衫，又取出一件牛仔裤和一件半身的白色长裙。自己换上了一件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又将一件格子衬衫和长裙替戚彻换上。戚彻一看林菀要给自己换裙子，难为情的满脸通红。他不想穿裙子，觉得像女孩子一样，太没出息了。可又不好意思驳林菀的一番好意，只好委屈的换上。换好后，林菀双手叉腰看着戚彻，笑出声来。她发现，眼前羞涩的小男孩，还挺漂亮。戚彻见林菀笑，也跟着笑起来。戚彻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只是觉得，林菀姐姐现在能笑出声，总是一件好事，自己就陪她笑吧。戚彻只知道林菀今天受了委屈，却不知道这对林菀来说，不足为奇，林菀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从这一天开始，戚彻成了林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林菀也成了戚彻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林菀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但就在戚彻在雨中拉着她的手，问她那些人为什么要骂她的时候，林菀知道，自己还有戚彻。戚彻以前只会画画，骑二八大杠，看电视。认识林菀后，戚彻开始学着看小说，听音乐。戚彻不喜欢看书，不喜欢音乐。但戚彻喜欢和林菀玩，和林菀玩的日子里，戚彻学会了看小说，学会了弹吉他。
林菀一直也没告诉戚彻，镇里的人为什么骂她，戚彻也没再追问，他不关心这些，只要林菀愿意陪他玩耍，他就很开心。所以这件事，戚彻很快就忘记了。
之后的日子里，戚彻每天放学，都会往林菀家跑。戚彻喜欢听林菀弹吉他，喜欢听林菀说有意思的故事。不过，大多数的日子里，林菀都不在家，林菀家的大门都是锁着的。跑的次数多了，戚彻发现了一个规律，林菀一般只有周末在家，其他的时间，大门基本都是锁着的。每次只要看见林菀大门锁着，戚彻就会觉得异常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