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飞骑救人
李强匆匆别了玲姑,刚由楼上纵落,便听人马喧哗之声快到楼前,料知狗子秦迪必已回转。探头一看,粮仓火势大盛,天都红了半边,暗忖:“全庄敌人均忙救火,乘机下手,再好没有。”便将那匹玄色软缎,缠向肩上,轻悄悄绕着楼右树林,飞步掩将过去。仗着幼时旧游之地,这些年来,庄中虽有兴建,树木也都格外长大,形势仍和以前差不许多,事前又得异人所赠地图,指示甚详,走出不远,便把昔年地形全想起来。囚人崖洞,本来记得,只多了大片马棚,内有不少骡马,互相嘶鸣,极容易找。又当忙于救火之际,全庄人等均往火场赶去,只有两人防守牢洞,一个正在棚内饮酒,一个在外看火。李强先把身子掩藏树后,看清内外共只两人,越发放心。
正打算骤出不意将这两人打倒,入牢救人,忽听远远一声马嘶,似颇耳熟,心中一动,方想这两人一里一外,只要逃走一个,人便难救,还难脱身。事有凑巧,棚外那人忽想小便,径往树后走来,不知侧面暗影中藏得有人。刚拉裤子,吃李强扑上前去,抓紧头颈,掀倒在地,就势解下裤带绑好,撕下一片衣服塞向口中。跟着,掩入棚内,见那狗党摆着一桌酒食,吃得大醉,自言自语,说:“囚人可恶,日常悲哭讨厌,少时要他好看。”李强闻言大怒,掩将过去,伸出左臂照准那人头颈,只一勾,连声也未出,便闭过气去,照样绑好,放在地上。
寻到石牢一看,猪儿果在里面,另外还有三人,绑在柱上,正在苦熬,门已下锁,忙又回到醉汉身旁,搜寻钥匙未得,牢门坚固,铁锁又重,急切间决不打开。心正发急,微闻牢门锁响,心中一惊,料是敌党寻来,忙把醉汉藏向马槽后面。等了一会,不见动静。马棚甚大,离牢洞约有十余丈远近,觉着事不宜迟,照此情势,也许外面被绑的人未被发现,忙又掩将过去。还未近前,便见牢门大开,猪儿似在里面和人说话。跟着,便有一个囚人探头外望,猪儿也走了出来,腿似受伤,站立不稳,见了自己,把手连招,面有喜容,忙赶过去。猪儿抢前说道:“你不是李三哥么?怎和那位恩人打扮一样?”
李强还未及答,牢内又有两人互相扶持走出。一问经过,才知方才有人瞥见门外有一蒙面白衣大汉人影闪过。一会忽又回转,开锁走进,拔下胸前小刀,将四人绑索,一齐割断,自称南山隐名人七星子,说道:“还有一个同伴李强,已然来过,你们可稍活动手脚,等他再来,乘着无人,挑上几匹好马,照我所说途径,往东方入庄大道逃走。那里虽有敌人防守,一半前往救火,剩下几个已被我打倒,离此又近,千万不可再由原路逃走。”又说:“我们少时如与见面,不可开口,犯他之忌,否则有害,以挥手为号,上马就走。敌人虽多,有他暗助,足能应付。这里他每隔些日必来一次,敌人虚实性情,全都知道。今夜为助李强救人,到处均有准备,决不妨事。出险之后,不可同回新村,只往东南方山中逃走。越过森林,到了青龙涧崖洞,把人安顿好后,换了衣服,各自回材,不可显露行迹。底下的事,自有他来料理。”并说:“四人倒有两人受伤,马只三匹,五人分坐,由李强当先领路。”说罢,走去。等了一会,出来探望,不料李强,果然寻来。
李强一听,森林中怪侠蒙面大汉竟在暗中相助,心胆越壮,喜出望外。正领四人往外走出,忽听“嗳呀”一声,跟着,金铁交鸣,兵器乱响,杂以呼喝之声。抢前一看,原来蒙面大汉正寻来三匹好马,备好鞍辔,忽见三个敌人飞步走来,忙往旁一闪,冷不防一鞭,由后扫去,先打倒了一个。三人原是防守石牢的爪牙,先往救火,刚到火场,便接老贼号令,吩咐全庄人等各守本位,不许妄动,只令没有一定职司的人随同各位教师分途搜索奸细,忙往回跑。刚到棚前,回顾同党被人打倒,身后有一持鞭蒙面大汉,忙呼有贼,一面迎敌。才一照面,一个被大汉将手中铁棍打飞,往棚中逃去,迎面遇着李强,觉着前后两强敌,真似一人,化身为二,形貌打扮,无不相同,刚惊叫得一声,吃李强飞身一腿,踢倒绑起。另一个比较狡猾,又打得一手好暗器,看出敌人力猛鞭沉,剩下自己一人,决非敌手,一边逃走,一边取出袖箭,正待回手暗算,忽听脑后风生,情知不妙,想躲无及,吃大汉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先倒的一个,腿已打断,痛死过去,李强过去要绑,大汉摇手止住。见李强身上斜背着一匹软缎,随手取下,把所备三马,牵到面前,先扶两个受伤较轻的,骑上马背,再将软缎剪成两段,把两个伤重的绑背马上,拦腰束好。
李强早把大汉敬佩若神,见他行动敏捷,身法轻快,又有力气,面具当中点着七颗红星,忙即下拜,两次请问姓名。大汉摇手不答,拉起李强,手指出路,一面用手示意,自己也要随后追去,令引逃人先行。跟着,便见信号火花,由老贼所居楼前飞起。李强见大汉顿足,发怒催走,只得骑上另一匹空马,照着猪儿方才所说途向,借着树林掩蔽往前驰去。
这条路,本是入庄三条要口之一,相隔火场最远。新加的几个防守人接到号令,正往回赶,和五人前后相差,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李强途中回望,来者共有六七人,手持火把,相隔不过二三十丈。这一带无甚灯光,尚未发现自己。方想这伙人脚程不知快慢,如被追上,却是讨厌。刚把马一勒,意欲断后,忽听后面惊呼之声,回顾一看,来人已被蒙面大汉拦住去路,一照面,就打倒了三个,知已无事。正想此人真个飞仙剑侠一流,比我还强。又驰了一段,回顾马后敌党声息皆无,只有一人,手持火把追来,其行若飞。定睛一看,正是蒙面大汉。刚把马一停,人已追上,递过几根火把,打一手势,便自退走,晃眼没入来路树林暗影之中,不知去向,越发惊奇,连忙赶向前面。
一会到了出口,果然栅门大开,毫无拦阻,过时,隐闻道旁木屋之内,有两三人咒骂呼喊,知是防守出口的人,被擒捆绑,正在挣扎,便不去理他。五人三马,容容易易跑出庄口,见横架山沟的吊桥,也自放落,心想:“此人不特武功绝伦,走如奔马,比我哥哥还强。那胆大机警、轻灵敏捷、心细如发,更是出人意料。不知此去青龙涧,能否与之对面,结一志同道合、患难骨肉之交。”边想边跑,不消片刻,驰入东南山沟。
到了森林边境,见山中正降大雾,如非大汉送来几根火把,这条山沟便通不过。先把逃人引到平日牧羊的洞内,放下马来,坐下一问,全都腹饥,便将身带干馒牛肉取出,各分吃了一点。细问蒙面恩人可还说过甚话,猪儿答道:“这位恩人,身材相貌和你差不多,只是皮肤较黑。他说日内送你一匹好马,无论是谁,再与相见,他不开口,不许人问。对你口气甚好,说是事完之后,还要和你交友,结为兄弟,别的未说。”李强把四人伤处解开,查看了一遍,取出蒙面人所赠伤药,分别敷上,再把洞中所藏平日出入森林的灯笼,取出点燃,领了四人,往林中走进。仗着熟路,追兵决不会来,无须走快,只用软缎把受伤的人拦腰系住,照着地势难易,时慢时快。
数十里的森林,走到青龙涧,天早大亮。一见日色老高,李强忽然想起:“龙姑见我天明不归,必当失陷庄内,以她对我的深情,至迟候到中午无人之际,必往虎穴窥探,凶多吉少。”不禁忧急起来。且喜洞中饮食齐备,并有好些现成吃的,不顾再等蒙面人归来,匆匆安顿好了四人,连话都不顾得说,便往回跑。猪儿见他忽然神态失常,满脸忧惶,想要回走,忙拉住道:“三哥,你走不得,丢下我们谁管?恩人还要来呢。”李强急道:“你快放手,只顾救人,莫要累他吃苦着急。”随说,把手一甩,飞步就跑。猪儿也没听出说的是什么话,忙追出去。
李强关切龙姑,心乱如麻,正往前跑,忽听前面娇呼:“三哥,如此慌张,是为什么?”抬头一看,正是龙姑,由崖侧山石后掩了出来。相见惊喜,笑问:“这大的雾,二妹怎会来此?莫非你又跟在我的后面么?”龙姑抿嘴笑道:“你这人,样样都好,待我更厚,就是有点看不起人。老以为女子不如你们男人,什么事都应落在后面。也不想想,都是一样的人,怎么男人做的事女人就做不得?如非志同道合,我为何非嫁你不可?我两个同在一村长大,订婚以后,一同做事放羊,一同习武游猎,除天生体力不能勉强而外,哪一样比你差?如何去往桃源庄救人,我就不能同去?我也知你疼我,担心,怕我犯险,全是好意;但我也是一个有血气的人,身强力健,耐苦耐劳,不畏艰险,还不是和你一样心雄志壮,想把两村的人救出火坑,脱离险境,同享安乐?又不是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平日只管享受,过得舒服,除了百计千方巴结男的,讨他喜欢而外,丝毫不能自主。我和你自是情深爱重,如要把我管住,不许随意行动,坐享现成,休说我不愿意,也配你这样人不上。无奈你天性固执,关心过甚,说什么也不许我同去。恐你到时顾虑太多,我不能相助,反到误事,只得忍住。”
“自你走后,我正想起难受,觉着你如信我能力,一同前往,无须过虑。就算有险,为了公众的事,死了都值,夫妻死在一路,更有意思,你偏不听。倘有疏失,剩我一人活在世人,岂不比死还难受?正在发愁,去寻爹爹商计,忽然发现他老人家手中拿一纸条出神,好些可疑,抢过一看,才知今夜桃源庄之行,有蒙面大侠七星子相助,已先入庄,暗中布置,到时,决可成功。命我等你走后,照平日走惯的路,拿了灯笼,并把你的旧衣带上,去往青龙涧崖洞等候。至多天明以后,你必把猪儿救往当地。以后对外,只说猪儿犯了村规,负气逃走,不知何往;一面告他父母,假装悲苦,别的一字不提。等你事完,再和往日放羊一样,一同回去,日内还要送你两匹好马,两付套索,令我夫妻照他所说练习,到了时机,自然相见。偶然对面,不可多问,问也不理。他手下人甚多,暂时还不能公然出面,恐我孤身一人夜入森林,虽是走惯的路,林中野兽,均已除尽,到底难料,已命两个得力同道,暗中引路护送,决不妨事,免得彼此悬心,引起对头生疑。”
“爹爹虽知此行无害,终恐我孤身女子夜入森林,路又太远,好些顾虑。不和我说,又对不起人家好意。打算令我就在林外羊洞等候,不要入林,怕我不听,还在为难,被我发现纸条,得知真相,心中大喜,再三和爹爹说,林中大侠本领惊人,所说的话,万无一失,我屡次受他厚恩,必须照办,不能违背。何况近三数年,你我夫妻同出同入,寸步不离,谁都知道。明日早起,只我一人在家,桃源庄偏又出了变故,对头非生疑心不可。近来村中常有奸细窥探,不比以前。猪儿被人救走,对头定必命人查探,甚而公然登门都不一定。一个不巧,便是大祸。为了全村生命财产安危,非去不可,羊群也要带去,以作遮掩。好在我夫妻放羊打猎,往往深入后山,半夜起身,常有的事。不遇上人更好;遇上人时,就说,你在前面解手等我,也可瞒过。带了羊群,容易掩饰,万一遇见野兽,也易脱身。爹爹无法,只得答应。”
“因想看你背后心意,先把羊群藏在去年寻到的小洞之内,免你过时发现。刚入森林,便见前面有灯引路,彼时雾还未起,我也带得有灯,走路方便。忙问,前面可是大侠七星子派来,那人答说:‘正是,我还要回去接应遇救的人,请你快走。’我追了半夜,也未追上。到时,天还不曾亮透。想起分手时和你说定,天明不归,我便入庄探看之约,料你有此异人相助,必能成功,只不知对我真意如何,匆匆把带来的现成食物安排停当,便藏起来。”
“先在洞内等了一会,眼看天已大亮,尚无音信,引路人早在出林以前失踪,始终不曾追上。雾退以后,太阳满山,越等越心焦。正自疑虑,去往林中探看,忽听人马说笑之声,有你在内,这才放心,忙又回身藏起。这崖石后面有一小洞,正看洞内,见你忽然神情慌张,满脸愁容,累了一夜,一点东西不吃,就要回赶,知是为我担心,越发欢喜。本还想逗你发急,尾随入林,走上一段再喊,后听回答猪儿的话,全由心里发出。你平日何等沉稳,无论遇到多么惊险危急的事,都是定心定神,声色不动,像这么心慌意乱、满脸愁虑之容,还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实是不忍,才迎出来。实不相瞒,我此时样样心满意足,只一想到你以前和我订婚出于勉强,不是自然爱我;再想到,你为私见玲姑,那等日夜盼望、悲愤愁急神情,对我不曾有过,心便难受。今天这么一看,你真个至性至情的人,也不枉我对你一番痴心。虽然害你多着了一点急,我心里却喜欢极了。说也笑话,我常恨人自私自利,照这行为,我不是自私的么?”
话未说完,李强见她秀发蓬松,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映着朝阳,满面春风,皓齿嫣然,虽是荆钗布裙,朴实无华,但是言动真诚,至情流露,别具一种天真之美,不假丝毫装饰做作,自然娇艳,比起玲姑,大不相同。不等话完,早情不自禁,一把揽向怀中,抱紧柔腰,亲热起来。再一想到,孤身少女,为了自己和公众安危,深夜荒山,驱了羊群,独行数十里森林,丝毫也不畏怯,单这胆勇忠实,聪明机警,也是出人意表,迥非玲姑所及,越看越爱。
还待亲热,忽想起有人在旁。回头一看,猪儿正朝自己扮了一个丑脸,吐了吐舌头,退回洞去,脸上一红。方想松手,龙姑也正回手相抱,不忍令其放开。心想:“夫妻恩爱,人之常情,猪儿讨厌,理他作甚?”忽听猪儿朝所救三人喝道:“第二个恩人是我哥哥,他在洞外和人说话,叫我管住你们,不许出去。”随听诺诺连声,知其讨好,率性和龙姑互相扶抱,同寻山石坐下,携手并肩,静静地听了下去。听完,笑道:“二妹,你冤枉我了。我不哄你,玲姑实是美貌可爱,又有以前情分,实不相瞒,至今我仍忘她不了。但她心志不坚,使我伤心太甚。照我初意,女子自来胆小懦弱,况她父母全家均在虎口之中,改嫁出于无奈,不算负心。又料定狗子将来必遭恶报,常人不喜嫁过人的妇女,我却不以为然,只要两心如一,身嫁别人,心仍有我,将来不论多么凶险艰难,也要破镜重圆。不料分手时那等凉薄,才把我心寒透,觉着女子终不可靠。夫妻之间,如以利害相合,并无情义,有甚意思?她和我从小长大,情深爱重,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再说,别人也没有比她再好的,于是灰心,终身不娶。只把一生经历为了公众卖命,不死不休,能够由小而大,使天下的人同享安乐,固是万幸;至少也使两村的人和邻近山民同登乐土。不料蒙你厚爱,深情感动,心中成见,第一次被人打破,由此志同道合,越来越好,已认为再没有像你这样温良和善、勤俭耐劳、多才多能而又具有极大胆勇智慧的女子,不特是我未来贤妻,也是一个志同道合的终身伴侣,近些日来,越发敬爱。才知玲姑,虽然天生尤物,美貌如仙,从头到脚,无不使人爱到极点,不过温柔美丽,使人对而忘倦,不忍割舍而已。我如是个花花公子,无行文人,有此美妻,自是香花供养,爱如性命。无如一个人生在世上,还有我的事业心志,须为众人出力,不应只图个人享受,才不虚生一世,辜负自己天赋的才力智慧。”
“昨夜未见她以前,实恨不能当时飞到。见面以后,更觉她少妇风华,比前更美,也更动人。不知怎的,谈起话来,反倒不对心思,把去时热念减去大半,也说不出什么原故。仿佛她是她,我是我;不似近来和你一起,无论行事说笑,一同操作,好像两个人已然合而为一,有时想到甚事,连口都不用开,不约而同,一齐下手。平日相对,说不出的一种舒服亲切,如影附形,自然相合。未订婚前半年,一离开你,我就不惯,近年更是少你不得。除夜来归卧外,你不在旁,便觉无趣,仿佛暗中具有一种极大力量把我吸住,但又不似以前对于玲姑那样,只在一起,便恨不能亲她爱她,摸她抱她。只管平淡,亲热时少,只是互相吸引,不舍分离。”
“方才功成归途,拿你二人一比,方始悟出我和玲姑是爱,和你是情。那爱譬如好花好鸟,看去悦目赏心,高兴非常,欢喜已极,恨不能含在嘴里,香个不完;可是花还是花,我还是我,一旦春残花老,只管使人留恋,与我本身却不相干,是个没有灵性的东西,好看可爱而已。情之一字,却是不然。无论何时何地,都和我成了一体,生死安危,无不相共,随时具有一种潜力,助我成功,使我增加胆勇智慧,安慰心身,真个地老天荒,更无穷尽。本来没有,自不觉得;此时一有了它,便片刻少它不得。由此看来,人情反复,事过境迁,心热易冷,爱有尽时,而朝夕相依,祸福与共,互相扶持勉励,彼此志同道合,自然胶漆,情无止境。”
“我此时固仍怀念玲姑,并不欺你,不过那是我的天性较厚,念旧情长,既觉一个绝代佳人遇到这等苦痛环境,将来结果,又必凄惨。譬如一朵鲜花,谁也不忍使其受人摧残践踏,况又加上以前情分,她固负心背盟,到底昔年曾经热爱,当其身陷水火之中,眼看大难临身,如何视若路人,和仇敌一样对待?除这一点,我要求你原谅,许我将来为她尽心出力,不要多心而外,至我二人的情分,方才已然说过,你自细想罢。”
龙姑闻言,连连点头笑道:“你说得对,和我平日感想一样。实不相瞒,近年看出你对我情爱日增,以前疑念已然去净,心满意足的了。不是这样,依我性情,遇事决不后人,早和去年探险一样非跟去不可,怎会勉强听话呢?我因玲姑比我美得多,难怪你爱,老恐将来事完之后,照你为人,决不至于对我变心,难受是表面对我好极,心却爱着别人。你又沉稳细心,样样周到,看不出来,岂不把人闷死?既有真情,和我对你一样,爱我不爱,由你去罢。”
李强见她倚在怀内,笑语如珠,映着朝阳,越觉温柔美艳,重又搂紧笑道:“如何不爱?这爱是由情而生,只有与日增加,越久越深,只怕爱不够呢。”话未说完,二人早搂抱一起。正自互相亲热,缠绵不舍,忽听石后猪儿低语道:“三哥,他们口渴,有的又要拉屎,怕脏了地,可许他们出来?”李强知道猪儿最是淘气,天性滑稽,人却忠实,爱巴结人,讨好说笑,忙把龙姑放开,回顾猪儿隔着山石问话,并未走出,身后小洞,已被石块遮好,知其表示不曾偷看,暗忖在内偷听也是一样,好在所说的话,并不怕人听去,心中好笑,起身答道:“谁叫你不许他们出来的,各自方便,我们也快走了。”猪儿一颠一拐,赶了出来,笑道:“我知三哥不会怪人,是怕三嫂讨嫌我们,有好些事,要靠你,得罪三嫂,和你说几句悄悄话,我就苦了。”龙姑未婚少女,自是好羞,闻言骂道:“放屁!再这样喊我,下次让狗子捉去,谁再管你才怪。”猪儿赔笑打躬道:“怪我不好,不会说话,二妹不要生气。”
猪儿是个紫黑脸膛的小矮胖子,身量不高,却生着一个大圆头,满脸紫斑,小鼻小眼,又生着一张大嘴,体力本甚健强,因被恶奴毒打,腿伤未愈,说话摇头晃脑,走路一颠一拐,神态越显丑怪。龙姑笑道:“好心没好报。我知你被人擒住,受了几天活罪,身上没有换的,暂时又无法回家,特意给你带了一包衣服来。如不是我,你看你身上,东挂一片,西吊一片,又臭又脏,周身是泥,真和猪圈里走出一样,是甚样子?那包衣服,藏在石榻后面,还不换去?”
说时,另三人均是药商,也全走出,同向二人拜谢。龙姑笑道:“人和人本应出力互助,我更不曾在旁,无须客气。里面还有两间后洞,入口虽小,石室却甚整洁,到了里面,把洞堵好,不论蛇兽,均进不去。冬暖夏凉,食用东西又都齐备,请同住在里面,静待时机。蒙面大侠纸条留字,曾令我们二人日内得马之后,借着放羊,自在山中练习几日,早出晚归。三哥更要去往官道,邻近桃源庄入口,和敌人镇集左近,随时窥探对头虚实,有无能手约来。为防疑心,暂时不许再来青龙涧过夜,以后每月至多来此两三次。左近有的是肥土和珍贵药材,家伙我早运来,尚差两份,日内自会送到。你们伤势不久养好,年轻的人有的是力气,我们村中,男女老少均有事作,没有闲人,平时无事,请各随所好所能,自己下手,免得无聊心烦。将来出山,不论是随我们开荒,或是仍作本行,到底也有一点积蓄,不致空手上路也好。”三药客一名尹射,一名辛忠仁,一名钱士隐,都是常跑山中的壮汉,闻言同声谢诺。李强重又领去洞内,一一指点,吃了一点东西,便和龙姑上路。
走出森林,日色已是衔山,正是夕阳西下,放牛羊人归去时候,忙到羊洞内,换了破旧衣服,换上草鞋,藏好兵器,赶着羊群,夫妻二人走完山沟,再唱山歌,从容归去。一路之上,红桃如笑,绿柳含烟。下面青山绿水,茂林修竹,绵亘不断;上面白云片片,因风舒卷。二人驱了羊群行走其间,外人眼里看去,固和画图一样,便景中人,也觉美景当前,心旷神怡,更无一毫思虑。一路指点烟云花草,泉石松竹,说笑高兴,把昨夜飞骑救人、夜行森林许多险阻艰难,也全忘个干净。快要走到新村路上,龙姑眼尖,遥望前面树林中似有人影闪动。当地恰是一片牧场,绿草成荫,更有松石点缀,忙装作在当地牧羊,拉了李强,故意背朝去路坐下,用鞭一挥,那羊久经二人训练,因在洞中关了多半日,吃的多是陈草,见了那片鲜肥草地,本就恋恋不舍,得到主人号令,便各散开,啃吃起来。
龙姑暗中偷觑,来的两人,果是土豪手下恶奴打扮,由树林中掩将过来。己快到达,悄嘱李强,留意身后狗党,故意笑道:“我没见你这个放羊的,村中现成草地,偏要东一处,西一处,由今朝起身,我们已换了三个地方,老坐不住,莫非有甚心事不成?”李强会意,叹道:“你哪知道,我心里有多烦呢。昨天睡得太早,想起哥哥一去多年,久无音讯,有许多事,都要等他回来与我作主,省得老是寄居你家,终日放羊斫柴。别人都有许多田地,我连房子都没一间,这一夜翻来覆去也没睡好。刚一合眼,你爹爹便将我唤起,出来放羊,心情太乱。想看山景解闷,连日春暖花开,走到这里,又想那里,心老定不下。要没有你作伴,更难过呢。”龙姑笑答:“你这人太固执,没见把个哥哥当着天神一样看待,莫非他一辈子不回来,你就永不成家立业?你那心事,早听说过,你家没有大人,爹爹作主不是一样。我两个年纪也不小了,等他到几时呢?”李强答道:“话虽如此,有哥哥在,到底要好得多。再等一年半年,如不回来,再作计较吧。”随又说了一些家常日用的话,互相留意身后,似有两人低声低语,知是恶奴偷听。分明昨夜之事土豪已生疑心,命人来此窥探。也许村中已有人去过,不知众人如何应付,急于回去。
正想再说两句起身,二恶奴忽由身后走来,到了面前立定,先朝着龙姑上下打量。龙姑心中有气,起身说道:“天不早了,带的馍已吃完,该回去吃饭了。”内一恶奴诡笑道:“这嫩娃倒有几分姿色。”说罢,走近身来,似要开口。二人见那恶奴,面貌凶恶,一脸横肉,一个佩刀,一个手持铁棍,手中各拿着一根打人的皮鞭,两双狗眼一齐觑定龙姑,似有调戏之意,全部心中气愤。一面后退,一面四顾,准备真要逼人太甚,便将其杀死除害。李强认得内中一个名叫伍禄的,乃是二路教师,在镇集上专一恃强横行,欺凌良善,强买人家东西,随意打骂。见他首朝龙姑进逼,来意不善,越发有气。回顾远远官道上,还有人马往来,正在暗中叫苦,忽听前面有人急呼:“伍老师快来,我看见昨夜奸细了!想是在庄中闹了一夜,人太疲倦,睡在离此不远的山崖底下,马也在旁吃草,没有系住。方才你去时,我就说新村没有这样打扮的人,未钉马蹄的白马更未见过。李三毛人最老实,就有几斤蛮力。不会武艺,只有一柄打猎斫柴用的板斧,别的兵器全未见他用过。他和倪家二娃子这几年来寸步不离,必是同出放羊,不在村内。他们年轻贪玩,放羊打猎,常时走远,不回家吃午饭常有的事。我平日留心,决未看错,你偏不信。如今人马均在那边,你自捉去。我听你们说得那么厉害,没有那大胆子。”说时,来人已早走近,二恶奴也忙着迎上前去。
李强、龙姑一听,蒙面大侠倦卧前面危崖之下,恐在睡梦中为恶奴所害,正使眼色,心中愁急。因见来人正是假逃入村开荒,来作奸细的土豪心腹朱四。上月朱四幼子失足落水,曾被自己救起,又帮过他几次忙,于是结有好感,故代自己洗刷,暗忖:“一个人的力气真不白用。我不过念他夫妻只此一子,一时仗义,由洪流中冒险救起,本无恩怨敌我之见,后又帮他卖了两次劳力,就有这等好果,可见能拿诚心诚意真力对人,比用威势金银所得更多。只不知大侠七星子怎会如此大意,莫如假装赶去相助,将其惊醒,凭这两个蠢才恶奴,也打他不过。”刚一转念,内一恶奴已先嚷道:“你只管絮聒有何用处?庄主本未说定是那放羊娃,你得过他什么好处,如此尽心,为他分证。难得这狗强盗睡在那里,打他不过,不会悄悄掩将过去,把腿斫断,再绑回去?反正不会容他活命。只留口气,能容他说话,就是奇功一件。朱四哥还不领了我们快走。”伍禄冷笑道:“我越看那放羊娃越有气。他那女娃,长得倒对我心思,反正这事不是他,也是他,除非把那女娃让我,早晚休想活命。你还不引路快走,想代李三毛洗刷,说假话骗人么?”
李强闻言,心更气愤,知道上前说话,徒自取辱。一见三人,边说边走,伍禄刀已拔在手内,正打不起主意,如何跟去。绕道前往,又恐警觉。龙姑忽然想起一计,悄声说道:“这两个猪狗决非七星子之敌,你在此地稍等,我装取东西,翻崖绕去,将其惊醒,就被狗党看破,不留活口,也不怕他。这些恶奴狗党,太可恨了。”正商计间,猛瞥见前面树林中有白马影子一闪,定睛一看,白马已往东走去,林中又有一人闪过,正是那位蒙面怪侠,掩向树后,猛想起此人何等机警,昨夜把桃源庄闹了一个天翻地覆,他又有一匹能通人性的千里马,就是人倦想睡,不愿穿过森林,羊洞之中,尽可安眠,怎会卧在山口外面容易被人发现之处,分明为了李强彼此身材貌相相同,恐敌人起了疑心,故意显露。这两个恶奴,此去必有杀身之祸,至多留一活口,如同随往,反有牵累。细查前面三人,只顾说话争论,并未发现敌人踪迹。龙姑忙催回家,李强知道龙姑心意,但对蒙面人关切太甚,不舍就走。
朱四原因中年得子,爱如性命,蒙李强冒险救起,感激万分,又在暗中察看,实无他异,反比别的少年老实忠厚,不过生得雄壮一些,因此不愿昧着良心,讨好害人。又比别的狗党能耐劳苦,在村中住得最长,见全村老少男女合力同心,终年耕作,无论何事,都出公意,分田而耕,量力而获,人无弃力,年有增益,休说像秦氏父子那样恶霸土豪,更无一个大富之家。但是衣食无忧,不畏水旱灾荒,终年安乐,不闻愁苦怨叹之声。偶然有个多寡高下,全由各人智力勤劳而得,所耕的田满了限度,余力余富,虽然归公,但可由他本人指定公益之用,或是赠与老弱无力之人,法良意美,劳逸平均,享受相同。看去勤劳时多,但遇良辰令节,决不虚度,只不荒废农耕和应做的事,任凭结伴狂欢,与众同乐。这类集会,至少每月总有一次。遇到农闲之时,更是一连好些天杀猪宰羊,全村同欢。为了有苦有乐,不似富有之家过惯无奇,得来越发香甜。以不耐劳苦为耻,个个勇于任事,顾完自己分内的事,再顾别人,情如一家。一面劳作,一面才盼那快乐日子之来,不是比武角力,聚众打猎,采药入山,以其所得,换那有用之物;便是壮男少女,结伴嬉游,老夫老妻,杀鸡为黍,举酒欢呼,共话桑麻。到了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再结合亲爱的人,各随所喜,饮酒欢聚山巅水涯之间,讴歌四起,远近相闻。花林深处,更有新婚夫妇、少年情侣,对对成双,草间并坐,携手游行,见人不惊,互无猜忌,各随所好,其乐无穷。这才真是人间乐土,世外桃源,无怀葛天之民,除却平时勤劳耕作,闲时快活而外,直不知人间还有忧患二字。
哪似秦氏父子暴力压制的桃源庄,有名无实,一面锦衣玉食,酒肉狼藉,剩下的连狗都吃不完;一班土人却是鹑衣百结,鸠形鹄面,终岁勤劳,所有收获全被统制的土豪收刮了去,自家欲求粗粝,藜藿皆甘,勉求一饱,苟延残喘,而不可得。平日还要受尽土豪凌虐,豪奴恶气,鞭打呼斥,牛马不如。能够负苦力作,日夜不休,代作务重艰险的事,免去鞭打,便算运气。到处都是背人掩泣,充满悲苦愁叹之声。两下对比,相去无殊天渊。
始而贪着土豪重赏和桃源庄的不劳而获的安逸享受,还看不起人家,也不耐那自耕自食的劳苦,只是讨好贪功心甚,觉着每次来的同党,均过不惯那劳逸有序,非用心力不能得到享受的生活,日子不多,各自溜走,什么真情也未探出。主人现把此事看得甚重,也许来人太多,这等时去时来,不免被人看破,加了防备,守口如瓶,致探不出虚实。我带家眷来投,又能耐苦久住,只要拼受辛苦,日月一久,多么隐秘也要泄漏。对方又因自己年已快老,格外厚待,免去开荒,分了田亩农具,其势不能坐吃,新村的人不出劳力,照例得不到衣食享受,如不努力耕作,大家视为惰人,不会有人亲近,如何访探?只得勉强学样,随同耕作下去。谁知内中含有真趣,日子一久,竟是越过越好。尤其春夏之间,自己所种的东西逐渐生长,土地又肥,不是其黄如金,便是其碧如翠,遍地绿油油,青葱也似,不时闻到一阵阵的清香,看去都觉爱人;再见牛羊猪鸡各种牲畜,也都长得肥壮。不久收成,家家都有一大堆,一文不费,凭空得了许多东西,比起平日,奴颜婢膝、狐假虎威、上欺下榨、用尽心机、巧取豪夺的衣食钱财,不知怎的,要高兴得多。加以终日无忧无虑,夜来梦稳神安,做完了事,家人对坐休息,引逗爱子,全家说笑,身由自主,平添出许多乐趣,不似以前随时随地均听主人驱使,随同对方喜怒,心情紧张。吃穿虽好,自己作不得一点主,仿佛是个没有心肝的人,一任呼来喝去。虽有威势,只欺压一些土人。细想起来,实在损人者多,利己者少,只有作恶作孽,清夜扪心,往往难安,哪似大家平等,劳逸相当,自在安闲,无忧无虑。事情做完,要如何就如何,不怕上受主人责罚,喜怒莫测,下受同辈排挤倾陷,日夜盘算,心神无时安静。好感一生,乐趣日浓,渐与村人同化,几次想要回去,俱都恋恋不舍,迁延至今。
对于李强,更是爱重,知道他和龙姑虽未订婚,出入必偕,明是一双情侣。听出伍禄色迷心窍,想害李强,霸占龙姑,心中老大不快,冷笑答道:“伍教师,我从小便随老庄主,总算是个近人,你那时还未来呢。为了老庄主再三告诫,不许贪功诳报,以防时机未至,激出变故。除非对方有心自投罗网,或是我们假作投荒,窥探虚实,谁都不许妄入新村一步。小庄主也是这等说法。我平日连家中杂事都是土人代做,如今在此开荒,必须亲自耕种,每日劳苦,已有一年多,无非为了事关重大,想报主人之恩,实话实说罢了。李三毛一个放羊娃,因他不会耕田,专做粗事,衣食均靠人家,怎能将我买动,帮他欺骗主人,岂非笑话?你二人今朝闯入新村,耀武扬威,向人盘问。他们果如老主人所料,是个隐患祸胎,经此一来,便不惹事,也要打草惊蛇,使人家多上一层防备。本庄女娃被你强奸的,已好几个,还不够受,索性跑到新村,来打野食。人家二娃子多好看,你也不该违背主人的话。那蒙面强盗,我方才实是眼见,此时如走,莫非我还赔你一个?离此不过半里,我看他睡得甚香,你如快走,自赶得上。你们当教师的,平日随同主人耀武扬威,一点事没有,拿了人家俸禄,好容易百年不遇,来了一个强盗,老少主人,气急了一夜,小庄主还受了伤,得信理应快走,有本事活捉回去献功。如打人家不过,乘睡下手,打伤再绑,也是一样,这功劳是你们的,我并不要分你一份。我一路催快,却不肯跑,专打人家女娃主意,万一强盗醒来,骑马逃走,反说我所报不实,莫怪我和你寻主人说理去。”
伍禄知道朱四从小便是老贼书僮,在秦家多年,因其谨慎细心,诚实可靠,最得宠信。狗子秦迪更说他老成持重,视为心腹。去年命他窥探新村,又不辞劳苦,随同耕种,不得真情不归,不似别的恶奴,不耐劳苦,去不几天,便拼挨骂,设词退回,于是越发信任,提起就夸。自从昨夜蒙面人大闹桃源庄,今早狗子带病升堂,把众武师打手连同手下恶奴挖苦大骂一顿,命出查访踪迹,并说:“原有的人无用,要用重金另聘能手。”狗子狂暴任性,话太使人难堪,再想:平日受人厚待,这多的人,会被一两个外贼打伤好些人,救去四个囚人,烧了两座粮仓,毁了一座木桥和两处出口木栅。老贼探病时,说要土人分赔所烧粮米。刚一回楼,便有一口飞刀带着纸条由楼窗飞入,钉向烟具之上,上写“只稍欺压土人,不出三日,先将狗子处死,再寻老贼全家晦气”,老贼吓得心胆皆寒,只得连夜收回成命。黑夜之间,任怎搜索,除受伤的人外,谁也不见敌人影子,面子上实下不来,这才互相商计,分头出外查访。自己本领有限,因对头说是家住南山避秦岭,连地名均未听过,这等强敌,如何敢去?知道南山虽不似东南山口,有森林之险,以前打猎,曾随狗子去过,差点被狼咬死。已有几个本领好的同事结伙同往,去了也显不出自己。遇上强敌,便是祸事。只得约了一个同伴,名叫苟老的,走出庄来,先想取巧敷衍。忽想起狗子曾说,新村多年旧仇,须要留意,平日曾见新村中人全是善良,以为好欺,便赶了去狐假虎威,吵了一阵。
因李强身材高大,与蒙面人相仿,一问不在,生了疑心,被朱四夫妻劝回,去往镇上,吃了一个大醉,睡完午觉,起身时天已下午。一问众人,借着打猎为名,入山查访,尚未回庄,想迎上前去,相机探询,再同回转。又不愿深入,一路流连观望,想挨时候,至多走到山口为止。不料遇见李强,看上龙姑美貌,想要调戏,朱四忽然跑来,一听蒙面大汉睡在前面,心方惊喜,猛又想起对方的厉害,万一走到身旁,忽然惊醒,岂非送死?不去又不好意思,正想多挨一点时候,打好下手主意再跑,忽听朱四这等说法,恐其归告土豪,碎了饭碗,老羞成怒,又不敢发作,忙答:“四哥,不要多心,我这是说着玩的。谁还不知四哥忠心耿耿,庄主一提就夸。今天去往新村,实是李三毛这小狗形迹可疑,忘了老庄主的吩咐,望你老大哥,多包涵罢。”朱四见他还在延宕不走,笑道:“我向例有一句说一句,蒙面强盗就在前面,不敢去捉,趁早说话,我好去寻别人,不跟你走这冤枉路了。”
伍禄本是强盗出身,为了武艺不高,被人冲散,投到狗子门下才只数年。为了昨夜的事,本就愧愤难当,闻言怒从心起,不禁犯了凶野之性,抬腿便将朱四踢倒,一脚踏住,对苟老道:“老鬼可恶,回去必说我们坏话,休想再混下去,索性将他杀死,栽在李三毛身上,把他擒去,功劳归你,我只要那女娃,岂不是好?”李强本在观望未走,伍禄语声又高,全听了去,不禁又惊又怒,暗忖:“朱四若死,立是一场大祸,此人颇有天良,何不将他救下?就被看出破绽,听他背后之言,也必不会泄漏。”念头一转,正待赶去,伍禄不听同党劝阻,已扬刀待斫,方道不好,猛瞥见斜阳返射中寒光微闪,随听当的一声,伍禄刀已落地,正在惊惶四顾,微一疏神,朱四原是冷不防被人暗算,本就暗中用力,准备挣逃,伍禄本领又是有限,就这微一疏神之际,猛然奋力一滚,纵起身来,就往回跑,一见李强、龙姑回望未走,急喊:“老三救我,必有后报。”如飞逃来。
李强早顺寒光来路,发现蒙面怪侠绕着树林,已然走近二恶奴身前,寒光便是所发飞刀,心更拿稳,忙迎上去。伍禄一见朱四逃走,飞步赶来,情急万分,不愿再查寒光来路,忙将地上钢刀拾起,飞步回追,口中急喊:“老五不要糊涂,老狗勾结敌人,我们如不杀他,回庄必害我们,还不快追?”苟老闻言,也着了急,急喊:“四哥快回,好好商量,最好和解。”边说边同追来。李强暗笑伍禄也不想手中刀怎会被人打落,还在穷追朱四,想要害人,这等蠢才,也配当甚教师。同时望见蒙面大侠已由树后纵出,身法绝快,晃眼到了二恶奴的身后,连软鞭也未取下,苟老觉出一股疾风由身后扑到,猛一回顾,瞥见蒙面大汉已然追近,离身不过数尺,刚惊呼得一声,回棍打去,大汉哈哈一笑,伸手将棍接住,下面一腿,将苟老踹出一两丈,顺着道旁山坡滚将下去;跟着,扬手一飞刀,正赶伍禄闻声回顾,连人也未看清,便被钉在头上,透脑而出,翻身栽倒,死在地上。
朱四见李强代他迎敌,心想:“此人真个义气,可惜手中没有兵器,不知是否能敌二人?此时新旧两村,只有人来,便可报仇泄恨。”忽听身后大笑,回头一看,伍禄已被蒙面大汉打死,忙喊:“老三快逃,这个你打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大汉发刀时,早朝前面挥手示意,低喝“速退”,李强听出语声好似哪里听过,还待上前探询,朱四一喊,大汉又假着拔刀要打,猛想起朱四在旁,如何与他说话,假装害怕,“嗳呀”一声,便往回跑。龙姑尚在前面遥望,料知李强有胜无败,又防恶奴逃走,想断他的归路。正在观望,一见大汉追来,故意急呼:“这人厉害,三哥还不快逃!”二人连羊群也不顾,便和朱四一同逃走,只听飕飕连声,四五道寒光由后打来,但未伤人,均由三人身旁飞过,钉向沿途大树之上,只有一刀由朱四头顶擦过,把斗笠打穿一洞,连头发削去一片。二人知是蒙面人故意做作;否则,他那飞刀百发百中,谁也休想活命,一见朱四亡命急窜,心胆皆寒,已连摔了两跤,不禁暗笑。偷眼回望,大汉又在挥手示意,飞刀已不再发,只将前发的刀收去。正在边逃边喊,故意叫苦,说那许多肥羊,必要被人抢走,忽听一声长啸,大汉忽然回走,跟着,便见那匹白马穿林驶来,晃眼临近,大汉飞身上马,哈哈一笑,便往南山口驰去,所行并非青龙涧山沟一路。
再看朱四已精疲力竭,跌倒前面树下爬不起来。过去扶起,说:“这是何人,彼此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们?如非闪避得快,差一点被那小刀打死。走时,那匹马更是奇怪,不用人牵,一喊就来,骑上就走,不知我的羊受伤没有?二妹你扶四哥回去,我去找羊。”龙姑方答:“要去都去。天已快黑,留神羊群惊散,你顾不过来,和上次一样,丢了羊,爹爹怪你。我们和大汉素不相识,无缘无故,怎会欺人?也许那刀,不是想斫我们。”朱四早被扶起,喘吁吁说道:“对了,此人专和桃源庄的人作对,听说专帮苦人,方才必是恐有误伤,我才未被打中;否则,先听伍禄驴日的说,此人神出鬼没,他那飞刀百发百中,怎会连发好几刀,不曾打中?分明我这条命因你二人才得保住,没见我头上斗笠穿了一洞,连头发也斩断了么?实不相瞒,我是秦庄主派来,他最恨你哥哥,又疑心你是他对头。我虽代你说过多次好话,仍说你弟兄好些可疑,命我仔细考查。连老带小,都是一般口气。感你救命之恩,人又极好,才说真话,千万不可向人多口,日后我必尽力,为你解救。只要你没有报仇之心,平日练武,不是对他,十九没事。羊群如有失闪,改日由我去桃源庄牵来还你。你们只去一个人,省我害怕,以后我为人也要另打主意了。”李强只得劝住龙姑,自往前面赶去。
群羊恋草,无一走失,本是做作;丢了两只,也不相干。带了羊群正往回走,忽听南山口内人声喧哗与号叫之声,心方惊疑,龙姑忽然迎来,悄告李强道:“朱四果然还有天良。他说许多教师均往南山查探蒙面人的踪迹,这喧哗之声不问胜败均要由此经过。他们全奉狗子之命对你留意,遇上难免盘问,又受恶气,叫我催你快回。七星子自称人在南山住家,并非真话。方才又曾在此出现,这班狗教师恶奴,休想讨到便宜,莫要败逃回来,半夜吃桃子,挑软的捏,受那狗气。”李强越想越对,忙驱羊群急走,一会赶上朱四,谈不几句,回顾南山口夕阳掩映中涌出好些人马,神情甚是慌乱。朱四急呼:“果然他们被人打败回来,趁他相隔尚远,我们快走。你二人更要藏起,免得他们拿你出气。敌人跟来,一同先逃。否则,我还迎上他们,看苟老死了也未。如其未死,正好借此代你证明,免得日后又受冤枉。”李强含笑点头,先驱羊群,藏向附近山凹里面,避开来路,再出眺望,见一二十个教师打手,连步带骑,匆匆走来,十分狼狈,互相议论,争吵不已。有的还带了伤,走得并不甚快。看神气,大汉并未追来。狗党似由放羊之处越过山沟,走往官道。太阳已快落山,知道不会由此经过,转告朱四,朱四又叮嘱了两句,忙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