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飞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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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晴雪艳梅花 无限香光笼胜域

】智囊擒宝月 千重剑气荡寒沙

柳春见这所大庄院,直比哈密的宫殿气势还要庄严雄伟,庄后面伏波岬危崖翼然高耸,遥遥环列,宛若屏障,下余三面也是众山环绕,蜿蜒如带,相隔俱在十里左近,地势已具形胜,五老庄便位列在山环内的一片大平原中间,占地不下三四百亩,房屋约以千数。外墙的前半略作圆形,迎面五座大门也作圆穹形式,每门相隔约四五丈,高大约在两丈以上。门作黑色,上面各有两个粗如儿臂大约尺五六的大铜环,上面铜钉密列,擦得湛亮,灿若黄金。四门俱闭,只当中两扇大开,门也较其余四门高大。正面庄墙与门一样,一色漆黑乌亮,映雪生辉,光可鉴人。居中门洞至少丈许厚薄,非砖非石,好似铁质。五门以外围墙,俱是七八尺丈许大小不等石块堆砌而成,看去坚厚非常。大门内两边墙上各有一个小门,迎面一片半圆形五亩大的广场,当中有一高约二十余丈石土堆成的孤峰,云骨撑空,势欲飞舞,上面植有不少树木,寒冬盛雪,叶已全落,枝头布满积雪,宛如玉树琼林丛生其上,只是上面积雪厚才数寸。门内雪地也和门外大不一样,仅比峰雪稍厚,却是一律冻成坚冰,平匀若镜,好似雪化成水又复冰冻之状。各房顶上依旧玉积琼铺,虽无门外雪厚,最薄之处也有尺许。柳春大是奇怪,孙孝笑道:“你看这里的雪和外面不一样么?我们五位老庄主,向推我姑父李三庄主主持,五门各通一位伯父的住处。此是前庄中门,乃姑父所居,不相干的人,向不许走前庄,只由后庄马厩一带入内,至多许在后厅相见。这匹马已然来熟,早为它备有马房,一过堆云峰,它自会顺跑道找去,你不用管了。”说时,那马忽将头一昂,抖脱柳春手中缰索,缓步顺峰右往里跑去。

孙孝接口道:“起初家父母伯叔俱隐居在川东巫峡邻近深山之中,为避对头寻找惹厌,于是移居。因姑父昔年来过,见这里青山环绕,下有伏流,可以开渠灌田,使大片荒土变为沃野,又以白马山周老叔父再四留劝,朋友情长,愿意常时相见,暗中帮助,但不愿住在一起,便和郝五叔运用人力和法力建此一片庄舍,把五家门人子女孙儿亲族,是以前一齐隐居川东的全移了来。依了姑父和齐大伯父,五位老人连我姑母将来功行圆满还要仙去,只想为好友略尽人事,并避烦扰,无须踵事增华,我们又无人敢惹,大小有一住处已足。郝五叔坚持不肯,说五位老人以前树有不少强仇大敌,尤其对头恐我们与他作对,一见几次坚拒,不肯受他笼络,越发畏忌。他除宫门三凶外,还养有六十三名铁卫士,内中颇有能者,一面还在到处物色奇才异能之士,对我们视若仇敌,早晚不免寻上门来,又加上周氏父子牵连。我们在此自然无碍,一旦道成仙去,这些儿孙徒众就许吃人的亏,事前怎可不作深谋远计?姑父一想也对,便由他去。郝五叔又是个精细机智专喜布置饮食起居的人,除建这全庄大小一千九百多间房舍外,又在庄门外安上铁门,连门和外围墙以及全庄地底均设有机簧埋伏。那晚谭霸来此陷入河渠底下几乎送命,便是五叔用法术诱了来的。来的共有七人,走的是后庄,埋伏更多,不说你决看不出。现既许你登门,便算是一家人,以后来往日久就知道了。”

五人边说边走,不觉绕过峰去。前面广场尽头乃是一座九开间的大厅,门外悬有一块大横匾,上写“延晖堂”三个擘窠大字。环厅侧种有不少修篁翠柏,俱是沙漠中极难见到的树木。四外窗牗甚多,因在隆冬,窗均关闭,是门均挂有大红锦缎暖帘。环厅两侧另有两条丈许宽的松篁夹道的小径。孙孝在前引路,并未进厅,径由厅右松径绕走过去。走完松径,到了厅后,眼界倏地一新,现出许多楼台亭榭,树木更多,到处长廊曲槛,画栋雕甍,吃雪景一衬,分外显得幽雅清丽,令人眼旷神怡,尘念为之一空。柳春问知此是前庄花园,因郝子美性喜莳花,加以法力培养,能变化土质气候,功夺造化,历年又由蜀东旧居以及各地名山胜域移植了不少灵木仙葩,园中四时各有赏花所在,春秋两季花种繁多,何止千百!竞放芳华,缤纷满目,美不胜收。现在岁暮隆冬,正是梅花凌寒吐艳之际,五老照例每日在园东北的香雪精舍中起坐,因来者不是外人,所以孙孝也未命人通报,径领柳春走入。园中景物清丽,无不别具匠心,各有妙处,柳春急于想见这五位神仙中人,不暇浏览,只随定孙孝叔侄身后走去。连绕过了二十多处桥廊亭馆,计程约有里许,方始绕到香雪精舍。

那地方偏在庄园左边,原是五侠郝子美常往之所,冬天百花凋谢,三侠李清苕不愿郝子美过于颠倒阴阳时序,园中雪虐风饕,百花凋谢,只这一地梅花独盛。五老中只郝子美祖籍姑苏,不是川人,旧家又邻近产梅名区元蟆山,从小便爱梅花,未成道时,种梅已有独得之秘,移家大漠庄以后,更把邓尉、元蟆、铜井、西迹、超山、罗浮等产梅名区,凡是姿态清异、生自山凹岩谷险僻之地、不易为人发现的老梅,全用法力移植了来,因当地土厚水深,梅花不易繁殖,并为衬托起见,向阳圈出大半园地,掘一二十余丈的大坑洼,再在里面建下两处精舍亭台,就以掘出之土堆砌山峦岩嗽,另建一极长的回廊,通到中部园景最佳之处,取名为“寻梅径”,由中部起,顺着这条回廊曲径,高高下下,曲折往复,直到香雪精舍的入口。一路假山楼阁,亭馆掩映,遮蔽入口,林木萧森,形势奇秀,人行其间,仿佛由山岩之下取径入谷,并非平地降落,也看不出一点人工造成的形迹。

柳春随着四小弟兄走完回廊,转入一片修竹环绕的茅舍。经此一路曲折回旋,地势已然低降甚深,人却丝毫不曾觉察。柳春见沿途连经许多亭馆楼阁,均未进入,却引自己往这草房中走进,梅花更未见到一株,难道五老所居精舍,便是这所草房,梅花是在房后不成?前辈仙侠,就要晤见,由不得肃然生敬,语声也自放低。孙环见他恭肃之状,抿嘴笑道:“门还未进,你这样拘谨则甚?”正笑谈间,那茅舍中住着一家种菜园子的,看去仿佛像个小康乡农,实是四老孙同康第三代弟子杨开,和沿途所遇多人一样,见了来客与四小弟兄,互相通问,略一招呼便即分手。等穿过茅舍,推开白木板门出去,眼界倏变,又是一番景象。那茅舍后屋依崖临溪而建,门外原是一片菜圃和冬日伐冰之所,因值新年时至,俱都忙于年事,崖洞内藏冰巨窖冰已藏满,只有亩大小一片暖房菜坞,种着四时蔬菜瓜果,依旧青红相间,结实累累。有十几个穿皮棉矮袄的壮汉正在里面采摘装运,此外是在露天的,连那溪流俱被冰覆满。由舍旁石板小桥越过两丈来宽一道浅溪,沿溪行不多远,遥望前面,林峦清雅,岩谷幽深,松竹甚多,梅花仍是未见。

又走了一段山径,才见路侧浅坡上茅亭外面,歪歪斜斜长着一株红梅,树身不大,花更不繁,寥寥二十余朵点缀枝头,与积雪相映,正在凌寒吐艳,红白分明,因系罕见之物,虽然花少,也觉矜异非常,柳春不禁多看了几眼,已走过去,又复回顾。孙环忍俊笑道:“你这么爱梅花么?五叔见了你,一定喜欢呢。”柳春笑道:“久闻此花清名,从小随家父流寓边荒,足迹未出哈密境外,只书本画图上得见一二,艳羡已久。近一二年随着镖车出门,树虽见到,但非花时。得见真花尚是初次呢。”说着,不觉走到浅溪上流,正要转过左侧崖角,猛觉一股幽香袭入鼻端,心神为一之快,忙随四小弟兄转过崖去,形势又变。先是一片挺然植立的松杉古木挡着去路,林前谷抱峰环,展开大片平地,地上建着一幢精舍,四外种着千百本梅花,妃红俪白,萼绿蕊黄,疏密相间,巨细高下,屈伸偃蹇,千姿百态,齐放芳华。雪后疏林琼枝掩映中望将过去,五色缤纷,灿若云锦,直似琼瑶世界中簇拥着一圈锦城。那精舍便在锦城中心两亩大小一片空地之上,房作五梅花形,栋宇高大,墙是大理石所修建,屋顶均是碧琉璃瓦覆盖,四面一圈均是晶明若水的高大窗户,环舍一圈平台,俱是大片汉白玉石铺砌,檐浅廊宽,连那平台,虽无覆盖,上面却是干干净净,平滑若镜,点雪不染,地方却又那大一片。由松径中走出,再穿花林而过,寒香扑面,益发清馨浓郁,满眼芳菲,应接不暇。

行到台下,孙孝令柳春止步,自和妹子孙环,整了整衣冠,将足底所套剑底冰靴脱下。刚走上去,忽见台上右面轩窗洞启中,现出一个面如冠玉须发雪白手弄铁念珠的老头,一手指着孙氏兄妹笑道:“送东西的人来了么,你爹和大伯父俱在这里,还有两个远客。你们都进来吧。”孙环不听说完,叫了声“姑爹”,先跑进门里头去。孙孝立即回身,笑向下面说道:“三太公唤你们都进见呢。”柳春闻命,忙将身后雪具放下,随同走上,知道凭窗发话的便是此庄主持人五矮异人中的第三位老仙侠李清苕,到了台上,正要下拜,人已离窗走开。又随到了门内,见里面栋宇高大,修饰尤为精雅,图书字画、琴剑楸枰罗列满室。室共五大间,五老燕居之所在入门右手一大间内,室中陈列,比起中间还更华贵高雅,几榻桌椅等一切用具,均是式制古雅的上等精品,地下铺着极厚的毛毯,当中空出大片地,有一圆径七尺古铜火盆,里面生着极旺的火。除各种陈设器具外,另有五个坐卧两用的矮榻,环盆而设。那矮榻有的是整个树根雕琢而成,有的是整块奇石制的,有的就用藤竹木石零整镶嵌,形式大小无一雷同,上面俱铺有一张毛头极厚的异兽皮褥和文锦丝棉靠垫,扶手、枕头都是精奇华贵巧夺鬼工之物,每榻右手各有一高下方圆六角缺斜不等与原榻相称的矮几,上设茗碗酒杯等物,可是只有两位老人坐在榻上,一个身材最为矮胖,面如朱砂,须发如银,长髯过腹;一个便是先在窗中出面的李清苕。还有一身量略高,不胖不瘦,皓首银眉,目若朗星,一部五络长髯下垂及腹,白如银针,根根见底,看去貌最清奇的,正在室的左角,与一老和尚凭窗赏梅说笑。此外还有两个中年客人,各坐在五榻旁边的锦墩上,执礼甚恭,三老身后,各有一童侍立。

柳春已听孙孝说过五老形貌,知道红脸的是二老兽王彭勃,那与老和尚并肩赏梅的是头一位老侠芙蓉剑客齐良,只四五二老孙同康、郝子美未在室内。最奇怪是那么奇寒的天,重帘密户,兽炭熊熊,尚不觉温,偏把四面窗户一齐洞开,室又高大爽朗,纵有大火盆,也抵不住十分之一的寒威,当中正室内并连火盆俱无,可是自一进门,便觉温暖如春,尤其是室角案头等处各盆盎中所供养的水仙、腊梅、茶花、玉兰之类,俱在盛开。另外当窗条案上,还供着二尺方圆、高积二尺七八寸的两大盘佛手柑和当地名产哈密瓜,与窗外千百本梅花一陪衬,直似常人说的江南暮春光景,哪是什么大漠穷边冰雪荒寒的境地!但又觉着所陈设的新鲜花果好些不对时候,更没地方找这晴雪梅花去,直疑身入神仙宫室,否则何从见此灵淑清丽之景?不由目迷五色,惊喜万状,恭恭敬敬,捧了陆萍昨晚所交锦缎小包圆筒走近前去,先朝彭、李二老跪叩呈上。李清苕伸手接过,吩咐起立,随唤:“大哥,上人,请这边来。”大老齐良和那老和尚便自窗前,缓步走过。柳春不等二人走近,迎头拜倒,口称:“徒孙柳春,拜见齐老太公与老祖禅师。”

齐良唤起,正要说话,李清苕已把圆筒中圣旨和一个寸许方圆小盒、一柄镶嵌珠宝碧森森精光耀眼的带鞘匕首小刀,取在右手里,笑向齐良道:“大哥请看,此次敌人竟把他在藩邸所用三宝敕令都发了出来,可知看事忒重,不出五弟所料哩。”齐良一面让老和尚各据一榻坐下,笑道:“我原说这里刚设行省,前朝后裔和许多遗民忠义之士俱在此潜伏隐居,对方认作心腹隐患,必不甘休。看连日敌人爪牙几于倾巢而出,决无善罢之理。四弟和周山主还和我二人强辩,以为来的这些人虽非庸流,决不是我们对手,足可从容应付。二弟更说得好,多杀他几个,给他一点厉害,就全惊走了。却没想到敌人何等阴险,又饶有智计,多年网罗,手下颇有能者,更善驭众,法严恩厚,人只一被收服,便乐为之用,对遗民志士自然痛恨如仇。这些丧心昧良之徒,自知见弃清流,离了对方,便成两头夹攻,无所容于天地之间,除甘心为之出力效死以外,更无他途,可是这些伥犬也深知敌人忌刻多疑,稍一不慎便无幸免,深怀兔死狗烹之戒,遗民志士全数消亡,他也不能保其首领,本心只上头交代得过便即了事。无如双方势成水火,仇怨日深,一落人手也是难逃公道,自己这面,到底暂时还是衣食父母,有所凭借,身后稽考又严,日久相见的好友,往往奉有上方密令,稍犯过误,反脸成仇,自己起居动作,皆在雇主洞察之中,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敢使其与闻机密,就有时天良发现,或对于奉命残杀的忠义之士想稍宽纵,都只有心无力,不敢现于形迹,照实去做更不敢了。现在事已闹大,果然连这三宝敕令都发出来了。”

李清苕道:“本来也难。敌党人多,心志大有高下,不给他点苦吃,不知厉害;处置稍过,仇怨相寻,来敌越众,越不好办。这还是大漠穷边,种族繁杂,大乱初平,归附未久,对头恐又激成巨变,相隔又远,才在暗中命人下手;要是中原附近地方,早和上次嵩山一样,处心积虑,多派得力爪牙,阴谋密布,时机一熟,再派大军出动,明暗兼施,一举荡平,更无遗类了。此事诚如五弟所言,前朝历数已尽,对方气运正隆,举国人民,久处前朝阉竖绅官流毒呻吟之下,民心望治已久,对方承其重蔽之余,稍微改革,便得民心。虽然烈皇殉国,激昂壮烈,感动人心,但在临朝之时,民生调敝,国本已摧,尽管英明仁厚,亟思励精图治,无如毒疮早溃,内则朝政失纲,纷如乱丝,虽有智者,无从着手,况又辅佐无人,连换五十宰相,竟无一个雄才远识公忠体国之士。外面是水旱频仍,寇贼交起,一木难支大厦,终于失坠,亡国虽非其罪,然人民痛苦流离之极,大体稍获苏息,于愿已足,遂致民心不复思汉,对头更得因势抚循。真能不计成败利钝身家性命的忠义之士,滔滔天下能有几人!蚩蚩愚氓,哪得不顺从归化呢?目前‘南王’‘北周’虽各聚隐了不少遗民志士,但是大势已去,民心久已厌乱,不比昔年篝火狐鸣便可揭竿而起。如因西北边荒地利,外饰善良,借着垦牧经商为名,一面暗中笼络当地人士,一面生聚教训,以兵法部勒徒党,等势力浸及全土,或是明张旗鼓,奉着前朝正朔,偏安一隅,与对方划地而治,或是始终隐秘,仗着广漠万里,天山险阻,对方既惮于用兵,我也装老实不去撩拨,等我势力坐大,彼亦有隙可乘,然后誓师天山,传檄宇内,一举成功,匡复故物,这样往远久之计着想,也许还有点望。单凭十来个暮年烈士与寥寥数十百个后生,又是这等草莱未辟的边荒异域,便想与倾国之师为敌,志气诚然悲壮,事实决难办到,不过为两间扶植一点纲常正气,尽心而已。”

齐良道:“此言正是。我们已是世外之人,屡屡参与此事,还不是为的保全忠义和朋友的交情,不容契置罢了。看眼前局势,如何能说有望呢?好在地方太远,对方难于大举,派出的又非此间诸人对手,至不济也可作为不在他的治下,享受一点清福,不致受害,更不会蹈嵩山覆辙,所以我不许你我弟兄的门人子孙做得太过,务留余地,也是为此。”说时,彭勃正拿着那三宝密敕观看,闻言接口道:“大哥、三弟话固有理,但现时已成骑虎,陆萍又将他们这三件命根子盗来,难道就罢了不成?事也真怪,敌人那等机智,这么重要东西,不派会飞行的人护送,却由驿马送来,到了哈密才由当地官府着人飞骑走送,是何原故?”李清苕道:“二哥还是忠厚,这正是他诡诈的地方。他已明白这里能手众多,连遭失利,三宝敕令谁不知道重要,稍露形迹,连送的人也不能保,如派人飞行护送,更多危险,转不如按着普通公文,暗附密令,用驿马飞递,使对方万想不到内有如此紧要之物,平稳得多。否则,来人空中飞行,除却多绕远路,北天山左近一道关口先难飞渡。这东西到了哈密,旨意业已开读,塔平湖才接密报,机密可想。如非敌党贪功,全都到了三道岭,陆萍胆大身轻,机智绝伦,一落三凶和那头陀手内,事更难于收拾了。”彭勃道:“这三宝密敕被我们盗来,事不更大了么?”李清苕笑道:“我和五弟自上次二金伤人起,便觉此事应当早了,免得夜长梦多,曾想了两条计策,但都难操全算,不料对方竟会自送好东西上门,有此一物,足可打发这些鹰犬回去,且等五弟他们回来再作计较吧。”齐良道:“此话诚然,不特可以一包打发,还可引使内叛,再好没有。”

李清苕道:“柳春远来,奔驰了半日夜未进饮食,他经过的事,适才已有人说,无须细问。此行颇见出少年人的胆勇血性,大功已立,孝侄可引他到后面去款待,暂时就住在此,少时有事再唤,等过了年初五再回家去。环儿和两小孙就在这里陪我们,吃了点心各自回屋。大雪寒天,你们年纪太轻,做不出甚好事,也不会放你们这些小娃儿走出庄去,何苦到外面去呆等喝冷风呢!”四小口中应话,除孙孝外,面色俱都不甚高兴。室中靠后窗大理石面紫檀圆桌上,本还有两个中年人在临窗对弈,穿的俱是前朝山人装束,桌横头有一穿黄葛布道袍的道者旁观。三人言笑从容,偶然拾子欲下,发出一两声棋子落石丁丁之音,神态悠闲自然高雅,三老这边大声说笑,直如未闻。柳春立处正向后窗一带,始终不曾见这三人回顾,因侍三老,未得过去拜见,估量能在此地临窗对弈,旁若无人,决非寻常人物,室太宽大,相隔颇远,三老不曾命见,不敢冒失过去拜见,只把容貌衣着暗中认明,一听李清苕命随孙孝转往后庄歇息饮食,心虽不舍得走,但是主人已然发令,自己在雪中奔驰了半日夜,也实有点劳乏,正向三老拜辞告退,彭勃忽道:“老四老五回来了。”

柳春想见识四五两老,便即止步,随听遥天有极细微的破空之声,晃眼临近,似在来路长廊一带落下,听出那声音与早来在双柳沟所遇众女侠御剑飞行之声相似,知是御空飞来,好生歆羡,暗忖:适见诸女侠年纪均轻,自己一个凡人,将来不知有无福缘,也和他们一样练成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心正寻思,李清苕道:“他二人知道今晚全庄年祭,又有远来佳客,不直到这里来,却往前庄园中降落,必非空手回转,也许艮位上那些敌人鹰犬都被擒来了吧?”正谈说间,忽见窗外花林内飞也似驰来一个青衣少年,到了台前,脱去冰靴,缓步走上,到了廊前,似便止住,不见走进。待不一会,随侍李清苕的小童由外走进,躬身禀告道:“林皋说这晚在后庄河被刺冬青扎伤的谭霸,不知何故又来探庄,陷入奇门禁制以内,先说了些鬼话,被把守小天门的四少爷擒住带回。四少爷昨日方由四川回来,上次谭霸的事还未听说,正待拷问明白,再来禀告诸位老庄主。哪知回家以后,他忽改口说是三老庄主的世侄,此来乃是故意犯险,准备被人擒回,以便禀告机密大事,并报上次不杀之恩。四少爷不信他话,嫌恶他丑俗,知道前事的人又无一个在侧,四少爷认定老庄主的朋友不会有此脓包子孙,还待拷打,幸值六少爷着大孙小姐来请四少爷到双柳沟西方阵地商量要事,见过此人,以及那日二金连伤贼党六人之事和四少爷说了,才放下来,命林皋看守,等事完回来,禀过老庄主再说。林皋本来不甚清楚前事,因四少爷走后,谭霸再三哀求,并述从前三老庄主救他父亲之事,林皋知道四少爷的脾气,不敢轻放,四少爷事前不知此事,未奉老庄主之命,这类贼党,就处置稍过也不能算错,惟恐真是三老庄主故人之子,又见他说得可怜,特地前来,请三老庄主示下。”

李清苕还未答话,彭勃笑道:“小三儿近来说话越噜苏了,这不是那日向三弟磕头套交情那蠢货吗?我们已然放了他,说过不准再来,又来作甚?”柳春见孙、郝二老还未进来,不便久停,正不舍走,闻言乘机把双柳沟遇见三敌党之事说了。李清苕道:“这就难怪了。他必是回去,二次被迫随了同伙来此窥探,为践前言,不敢泄露机密,又知这里厉害,闹得进退两难。冯、万二贼一死,他如何还敢回去?心想假作与二贼一同失踪,托庇在此。能容留他更好,不能,便等事完逃往别处栖身。他父为人忠厚,只此一子,昔年曾再三求我收他为徒,并说到家便命此子寻我拜门。我未答应,只允遇机照看。照他现在行径,为敌鹰犬似非本心。看在死人份上,说不得只好容他在此暂住些日了。所说机密大事,必是指那三宝密敕而言,见他倒是不必。我只可恨二金专门惹事,孙儿女们又爱生事,日前那等告诫,到底还是将冯春抓死。这等刚烈性情,留在这里大是不宜,我们自然不怕事,可是敌党中也颇有能者,未可过于轻视,似此胆大任性,万一遇上强敌,或死或伤,我们向梁公借这么一个畜生都不能保全,面子上多不好看!这畜生凶野已极,除我五人以外,小辈中虽有几个制得它住,但多是年轻喜事,尤其鼎儿新近回来,更给娃儿们长了志气。他们一半激于忠义,一半是为友热肠。告诫只管告诫,无如敌党太不识趣,再三来此骚扰。自来我们伏波岬大漠庄不许贼党妄入一步,如今却来之不已,他们见了自是不忿。如若过分拦阻,虽然不敢不听,未免显得我们五个当老人的怕事。平日说这里是另一天地,不受外人丝毫侵犯,一旦来了几个稍微有点鬼名声的贼子,便事事委曲求全,也与前言不符。畜生虽是通灵,终不比人,你我那些子孙学了这些年,就遇见能手,也可应付,况又占了人多和地理的便宜,就败也不致吃甚大亏。二金一味勇敢直前,容易受激,此时如说三凶要害梁公,它就能赶去拼命,我们向北天山好好借来,应该好好还人才对。我看事情已有转机,或可善罢,如若伤得人多,三凶和贼头陀回京无法交代,保不铤而走险,与我拼命。固然不怕,好好安乐几月,又值新年,何苦为此狗贼败兴?三道岭老贼见事闹太大,不敢再隐,必将周氏父子真相泄露。我们这里又曾杀死多人,怎么隐秘形迹,也被寻出线索。他知我们五人难惹,不是向北京告急求援,便是他们自己信使四出,广约能手相助,一面再用三宝密敕到处调兵调将,事情一日不完,他的援兵也来之不已,伏波岬、白马山两地从此多事。最好少时由二哥将它唤来责说,一面令其回山。它如不舍母的,便令母的也随了它去,事完再叫回来,或是两地来往,此时却须离此,免生枝节。”

彭勃闻言作色道:“二哥近年忒善良了!依我之见,一点不必顾忌,一面派人埋伏,断他归路;一面诱他来此,或是探准狗贼聚会时节,命令贤侄女与鼎侄带上些人和二金埋伏呼应,专一搜杀那些不在场的小狗贼们。我弟兄五人同时赶往三道岭,将所有狗贼一网打净,索性半个不留!此举不特敌人爪牙除去,多半以后要减少许多凶焰,保全许多忠义之士,并还落个永远清净,不是直截了当吗?”语声才住,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二哥说得容易呢!”跟着走进两个矮老头子:一个貌相清癯,长须疏秀,根根见底,齐、彭、李三老俱是须发如银,此独黑色,好似一个三四十岁便留须的清秀少年;答话的一个身形奇矮而又枯瘦如柴,满脸俱是皱纹,面黑如漆,前额骨外凸,生着一道一字浓眉,又黑又亮又长,两稍长约寸许,看去钢针也似,底下紧压着一对又凹又圆的眼眶,乌瞳炯炯,隐射精光,鼻梁深塌,鼻孔却大,朝上掀着,嘴尖腮缩。四老都是长髯飘胸,仪表非常,他独生得这等丑怪生相,直似一个猴子,休说胡须,连根头发俱见不到,柳春知道前头是四老孙同康,最矮丑这位便是五老中的智囊水镜子郝子美,连忙回身近前跪拜,口称:“徒孙柳春拜见二位老太公。”孙、郝二老含笑唤起。郝子美随向齐、彭、李三老说道:“塔平湖新收的门人资质果然不差,可喜是年轻人竟有耐性,识得轻重。他由昨夜遇见陆萍起,忙到如今,双柳沟二贼早死,想已来了些时,三哥怎不命他歇歇去?”齐良道:“此子内聪明而外浑厚,三弟知他累了大半日夜,原命孝侄领去后庄饮食歇息,想是他想拜见四弟和你,延宕未走。他既如此有心思,索性由他听完再走也好。”柳春见心思被大老道破,不禁脸上一红。

郝子美和孙同康因有一座被老和尚占去,便同坐一榻之上,随又向彭勃说道:“二哥倒说得好,今日来人竟无一个是庸手。我二人先在四哥屋内商量新年引逗众家子侄孙儿三辈门人行乐之事,因已设有奇门禁制,估量便三凶亲来,也至多逃了回去,决进不来,对于这些狗贼,原未放在心上,嗣听莹公来访,正要出来叙阔,三嫂忽命人来说适令二侄女占卦,得知来敌甚强,身后还有能手,现时已在民位上与众侄男女相遇,斗得甚急,卦象上虽无败兆,但是令贤侄女和淳于芳、鼎侄等本庄几个好手都不在场,艮宫位上只六侄一人稍强,余下均是一些娃儿家,如何能胜此大任?奇门禁制一被来贼识破,贼擒不住,还许吃人的苦,六侄率领这一伙,又多是胆大逞能,贪功喜事,不愿仗奇门埋伏擒人,享受现成,必要争先出手,益发示人以隙,好些都不放心。知道和三哥说,又要笑她偏爱六侄,事事关心,请我二人急速暗中前往,留意查看。我先也当三嫂爱子心切,多此一举,阵法未有变动,现出警戒以前,本不想就走,无如四哥平日把姊姊的话奉若神明,已然应诺,非迫我同去不可。”

“哪知三嫂果然料事如见,我这次为了轻视敌人,竟几乎失了算计!去时,因贪看伏波岬一带雪景,并想春来在岬前崖顶上建一高亭,略微耽延,不曾飞起,正商说间,猛见艮宫位上起了变化,虽然全阵无害,起因好似由于在艮宫位上防守的人自行倒转门户所致,但看出有敌人乘机漏网冲出。我这次为图省事,所设奇门具有先后天妙用,自相生化,如非这些小娃儿们喜事,算计年内必有敌人来此窥伺,想趁热闹,又贪与塔平湖派来的后辈相见,反正敌人是走不进,直可不去睬他,本来不定要人把守都行,加上人力,艮宫位上又是三哥跟前的老六,照目前这些狗贼,自更万无疏失,而这厮竟能识得此阵变化,乘其倒转门户之际遁走,分明行家无疑。一贼漏网看似小事,此间机密定被发现线索,有了戒心,以后图谋更急。我们先没拿狗贼当事,只任侄男女孙儿自去应付,未免率易。对方如在暗中请来能者,我们在有这多人,三道岭还不断有人窥探,事前竟无所觉,说出去都是笑话。此事最好将逃贼擒回,至少也应着人跟踪赶往三道岭一探。是否因为今夜年祭,将娃儿们一齐唤回,无人往探,敌党恰在此时赶到?恐他们年轻疏忽,见不及此,忙请四哥在震宫上坐镇主持,防再生变。”

“我亲自赶到艮宫一看,无怪三嫂钟爱六侄,他竟和我一样心思。今早来的共是五个狗贼,先在阵内双方苦斗,未分胜负。小娃儿家好强,不愿再找人相助,又看出对方能手只有一个着僧衣的秃子最强,凭自己这些人,足可交代得过,下余四贼固非庸手,但非六侄等之敌,何况又在自己阵内,占有好些胜算。依了六侄,早就看出秃贼鬼祟,本不打算倒转阵法,以防识破。除人以外暗中还有奇门禁制,一入伏中便难逃脱,这样相持时久,令贤侄女等一到,岂不全数成擒?也是孙四侄女贪功心盛,又忙着回庄,不愿与贼久斗,也没和六侄商妥,竟将阵法私自移动。当时虽将四贼困住,可望成擒,却被秃贼看出此阵来历和门户方位,想是知道此阵玄妙,再不见机必无幸免,阵中烟光方一闪变,立即辨明虚实,连同伴也未打招呼,竟自冲烟御剑逃去。下余四贼,有两个剑术颇有根底,正在负隅拼命之际,六侄心细,恐随带弟妹男女吃了人亏,不能独自追去,别人又未必能胜秃贼,知道事机重要,忙着一人飞往双柳沟,告知令贤侄女与淳于芳,令其急速跟踪赶往三道岭去,如追不上秃贼,也可探明虚实。我到不曾出手,旁观不多一会,内中一贼先被四哥跟前三侄女飞剑腰斩,齐五侄孙又伤了一贼,因我喝止,才保住了狗命。还有二贼却有胆智,一面运用飞剑以全力拼斗,一面拿话激将,喝问何人为首,等我在暗中道出姓名之后,忙说:‘既是川东五老侠在此,我们自寻死路,还白费力气多挨时候作甚!我等也是好男子,只为一时疏忽受人笼络,以致脱身无计。反正不免,以我们近年所为,死也应该。诸位小朋友快请收兵,不必费事,我二人束手待擒,杀剐任便。如肯结一死缘,久闻五老异相,尚未见过,请在死前见识一回,并容我二人各写一封家书,足感盛情了。’说罢,各把飞剑收回,把手往后一背。”

“六侄也好,一面吩咐随去弟侄男女退后,示意戒备,告诉他说:‘你适也听到我五叔不许我们多事杀戮,你既知厉害,我们也不难为你。事情自是五位老人家作主,要想都见一面,我们却不能作主。现你被困阵内,先前你那同党还是识得阵法的,我们又太大意,他逃时之难想也看见,就这样前面还有关口,防守的人比我们胜强得多,加上身后追兵,此时是否逃脱尚不一定。我未奉命,不敢妄撤此阵,其势不能飞行入庄,只好陪你步行进去了。遗书自是容易,不过不是触犯我们必死戒条的,我们大漠庄世外桃源祥和之地,从未妄杀一人,擒你二人回去,只为五位老人家有几句话说,除非问出十恶不赦之徒,决不致死,就你二人该死,也另有一个地方送去。我们全家世外之人,你们再四来扰,方致如此。除刚才死的这一个,因用无耻之言乱骂,激怒了我表妹,自己找死,算是我们所杀,上次五人二狗,连同今早双柳沟死的冯、万二贼,都是他们为人诡诈阴毒,致将我们朋友家所养神兽金星神狒激怒,被其爪裂而死,我们只是拦阻不住,均非有意杀他。在这一带还保不住,一入大漠庄境,命便保住了。如愿相随入庄,就请步行同往吧。’那二人也颇慷慨,六侄拿话套问,竟是有问必答,无不照实吐出。”

“原来对头真个机密权诈,所养有本领的死士,人都以为只宫门三凶和六十三名铁卫士算是最有本领的爪牙,哪知他另外还有两拨心腹党羽。一是他在藩邸时,由教他武艺的贼僧摩敖引进的七个门人,算起来俱是他同门师兄弟。这七人俱任为御前侍卫,平日两三人一班随侍,寸步不离。对头多疑,手下越有本领的人,他越不放心,独于这七人却是深信不疑,更给优厚的俸禄养着,永不使在人前露面,一味装呆,使外人都认为是他的宗室纨绔,专为摆样的御前带刀侍卫,暗中却使这七人专一暗中查访手下党羽的起居动作,每探一事必有重赏,有本领失节的能人,死在这七人手内的不知多少。被害人还在睡梦之中,一味在同伙中互相猜忌,因而时起内讧,自相残害,谁也不知主人如此阴险。这七人近一半年因为害人太多,才被那明眼人窥探出了底细。此外还有三十六个高手,此三十六人中,会飞剑的倒占了一多半,因这三十六人,半是成名隐退多年的异人奇士,先经对头命心腹党羽授以机宜,百计笼络,劝诱逼迫,无所不至,等到对方或是为了儿孙田业被逼无奈,不得不受他的网罗,或是感激知遇甘为之用,等入秘籍成了死党,他并不使其离家当差出山供职,平日仍听其住在原处随意行止,如无其事。可是由此起赐遗优厚,恩礼稠叠,并且势力还大,当地文武大吏俱奉有密令,随时殷勤慰问,备极尊崇,视如上宾,事情却无分毫。不喜财势优礼的人能有几个?尤其这些被笼络的,虽然身怀奇才异能,大多见道不深,对于儿女家业有了牵挂,想要避世入山而又不舍割爱的,一有儿女家人牵挂,自不免有许多世情枝节,以前避官避人,装着村愚山民,尽管力敌万夫,飞行绝迹,为了田业子孙祖宗坟墓所在,安土不愿重迁,随便一个官差下役下乡,就自己心中痛恨不屑出面,也须命人代为敷衍,就是名头高大,平日不甚敛迹,博得地方上尊崇官差不去啰唣的,遇上应官应役的事,也须设法打点,承了情心还生气,就便隐迹荒山不常与外人相接的,谁没至亲密友和不公平的事?遇上事来,就凭自身本领不去请托,也须亲自出山费些手脚才能了断,至于作威作福更是不能,可是一经受聘,立时坐在家中当大老,只不反叛,无论甚事,随意一张口一提笔之劳,立可生效,长年受人礼敬,所得之厚更不必说,今昔相去天渊,就算自身天性恬淡,不以身外之物与虚荣为念,对于当道这等礼遇优渥,也必心生感激,过意不去,何况还有子女家人的日常絮聒感赞不已呢。长年受着人的好处,自不能不思报答,偏生对方本已爪牙众多,收买这些人,一半为了暗中培植势力,以防遇强敌时备个缓急,好多后援,主要还是为了前朝遗老故臣忠义志士太多,恐定国未久,民心不死,犹恋故君,一旦揭竿而起,这些异人能手多成劲敌,如若一体除去,不特本领高强,事太艰难,容易激变,迫使互相勾结,大举相抗。自来大风起于萍末,星火可以燎原,并且杀之无名,除之非易,既失民心,转多强敌,又知这班人多不喜做官,难于收服,于是想下这釜底抽薪高明柔克的狡谋,利用人好高好名的习性,不借三征五聘,一味以虚礼尊荣羁縻,使其心有所向,免为敌用,一面因势分布,使这类能人哪一省都有上两三个,平日却轻易不去用他,老使承着自己厚情,过意不去,一旦遇上危急的事,自然一呼即至,甘心为之效死了。以前人数还多,除有几个窥破对方计谋,始终不肯上套,但是踪迹已露,信使日夕在门,天数已定,无可挽回,对方好歹总以礼来,既不愿因此与之翻脸,作那徒伤生灵、危及戚友、于事无补之举,又不甘心受他笼络,而道未修成,世缘未断,自身尚有弱点,不能弃家出走,只得百计推宕,婉言推谢,暗中自去缜密布置,时机一至,立即弃了多年辛苦为儿孙经营的家业田产,连同亲友家人举族远引,遁往边荒绝塞,筚路草莱,另辟世外桃源,以为避秦之计。像那二人和三五好友外,还有中途悔恨逃隐以及因过自尽、老死的不计,现存只这三十六人,分布各省,中有十之七八,自被收买到如今,尚是一次不曾用过。对方因是机密,而这些人虽然安富尊荣,自己也知对于清议不甚体面,除至近的儿孙家人外,绝口不向人提说,而去游说他入网并致厚聘的来使,受了当道密令,更利用他这种不喜人知的心理,不特言动谨秘,并向他们叮嘱,说:‘当道现以文教治天下,对于里巷游侠之士,本在严禁之列,只为老前辈道德人品迥异恒流,中心钦悦,又知志在山林,迹类游仙,不得而臣,也不便以尘世爵禄委令屈就,仅就老前辈服食玩好所喜,略示国家尊崇高士逸贤之意,至于金珠财帛,乃为老前辈的子孙群从俱都领有庭训,家学渊源,少年英俊之上,在老前辈尚未飞升以前,虽未便使其远离庭帏因时致用,一则当道爱才若命,求贤如渴,知道令父必有令子,特命后辈奉此买山之资,略供薪米衣帛之用,只是推爱连类而及,实与老前辈无干,只不可告知外人,以防那些名实不符之徒因而得志,一旦事犯当官,便以老前辈自解,不特厚污清望,反使国法难伸,且失当道敬老尊贤厚意。’一面又把前朝天祚已尽,历数攸归,当道并非谋人社稷,实系取之于贼,如何仁厚爱民等语委婉陈说,措词十分得体。身受的本就有些惭于清议,自然隐秘不逞了。至于用他时节,更是特加荣宠。”

“当道爪牙原分两班,一是六十三名铁卫士,由那为首老贼钱善和、宝月秃贼率领,下余人数最多的归三凶率领。两班人各不相辖,一内一外,都奉当道密令,互相刺探倾轧,轻易不均派出。这为首五人多无实官,但是权力甚大,内而王公大臣,外而封疆大吏,安危祸福,只凭他们几句密呈便可左右。虽仗着对方防备周密,法令严明,公然贪贿作弊危害大臣之事,尚还未敢,实权却有,可是要调这三十六个援兵却办不到,非得遇上急事,自己万分难了,束手无计,拼受处分,飞骑密奏,由当道发下这三宝密敕,作为当道亲临,才可随意调动,而去召的人尚须加个请字。这三宝密敕乃是一张绢册,上有当道亲笔写的两行字迹,余下便是这三数十人自写的名单。凡是列名在上,大都是自觉受恩深重无以为报,再四向使人探询意旨,使人又必再四代为推谢,说当道只是尊贤,并无别意。等最后看出问的人实是过意不去,深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如此优厚尊崇必非无故,已拼失节以图报称之时,方始微露口风,说当道尊礼的原有两等人,一等是因新朝初立,尚有假名匡复的好乱之徒时思蠢动,当道善心仁厚,为恐一动官兵,玉石俱焚,难分良贱,为此征聘奇才异能之士以备应用,一旦有事,可以不动声色,派上两人前去便可了事。这样专诛首逆不治胁从,既可消祸无形,并免官兵贪冒,滥杀无辜,还免调敝民生,摧残元气,用心至善。这些高人虽也是感慕恩德效忠于上,自己力请,本年才由一位上的条陈,以前多遣铁卫士去,并无此举,更未出于强求,但他们声望本事都比老前辈差,似你已然视若客星,如何可以屈与同列?好在人才够用,真要有不了的事,自当奉请出山相助,不必与绛灌为伍吧?请想问的人已拼失节,并且话已说出,就明知做就圈套也得去上,何况机密已然预闻,有了许多顾忌,不下水,又有何法自处呢?来使见事机成熟,这才约定时日,请来三宝密敕,使其列名其上,另外封一清高虚衔,告以这等名衔无异客卿,至为清贵,只有当道一人能够调遣,以下无论王公大臣,非见此三宝密敕均不能随意邀约,平常的事已有专人办理,无须劳动,虽有极优俸禄,但是一不当官,二不听调,真要遇上急难大事,只管承头的仍是宫门三杰,铁卫士中正副领队主持大局,那是因为手下人多、情形熟悉之故,对于列名宝敕诸人,依然格外尊崇,第一非持有宝敕不能请往出力,第二人请了去,必须将宝敕供在当中,犹如当道亲临,方可开口相烦,待遇更是上宾,不同属下,意思是这些都是当道客卿,与普通不同。只是一节:礼遇固极优渥,行军之事,法令不得不严,当列名密敕之前,曾有自愿矢忠的誓约,以后遇事如不尽心力,或是通敌背反,也须如誓自尽。除法条是写订在密敕后面外,另附有两件赐自尽的物事:一件是个设有精巧机簧的小金瓶,装在另一锦盒以内,中藏有用鹤顶红等七味奇毒制成的药丸,名为忠烈七宝丹,一是由南疆中特产的四十五种毒虫毒草淬炼而成的一柄小毒刀,名为赐福神刀,刺中人身,稍微破点皮肤,不必见血便自封喉。连那绢册名单共是三件,三宝密敕之名便由此起。虽然法令森严,誓言恶毒,因是事前曾经再四婉言劝阻,详说利害,不令列入,完全出于自愿,既已矢忠效命,本无背叛之意,法条多酷,也是具文,与己全不相干,不特不以为奇,转觉有此一举可明心迹,此后以身相许,成了对方忠诚奴仆,再受优礼也可无愧了,却没有想到对方早知此辈不会背叛,所重的实在办事不力临敌畏缩等轻描淡写的末两条上,因为养着这些虎狼,终非他们之福,以后异己之徒残杀既尽,便用此辈不着,现在固属机密,日久不免传出风声,纷起效尤,民多尚武,争习奇能以望荣宠,太平之时,不犯以大好金帛养此闲人,品行不好的还借此擅作威福为害地方,使官府难以为治,助长刁风,兼伏乱萌,如不收用,随时俱是祸根,故以巧计愚弄,在强敌未尽以前,一面利用他出力火并,胜者先去强仇,败者设词僵激,引使其愧忿自尽。好在人多,一面故作震悼,转怪其不应如此愚忠,以身殉职,对于遗族优加抚恤,使后来的人见此榜样自然激励,稍犯戒条更是无颜存活,反正连敌带我都算上,这类人去得一个是一个,只要题借得好,每灭一处强敌,先去掉两个未来内忧,能使日久双方同时消灭,才算称他心意。为防立得功多,异日有甚分说,本又养着不少死士,乐得使他永远承情过意不去,所以不是万分扎手,决不轻用,每一用上,如不马到成功,照例必有伤折。这类事虽然回数不多,这些人哪一个不聪明?有上两三回过去,自然有人省悟,无如身已上套无计可施,好些都想趁着机会,不等调遣,作为无心撞上,赶来立上点功劳,算是报了前恩,跟着急流勇退,设法隐遁,事如不济,未奉明令,从旁帮忙,或许能免一死,等他发下宝敕另调能手,再合力上前,因人成事,总比指名调派的安全。这类多是俗累不重,子女家人不多,而又较有心计善于取巧的,否则仍是不行。上次嵩山失事,一半吃了此辈奸猾之徒的亏,否则也不致那等惨状。”

“今日两死人,乃铁卫士中能手。受擒两人:一名夏雪峰,外号长爪仙猿;一名刘桂,外号铁仙剑,俱是东昆仑派。因为前年云南王人武往青城访友,漏了踪迹,被三凶知道,认着奇功机会,一面着人邀劫,设下稳中之计,利用他好胜心情,当时不胜,出语激将,约下时地比斗;一面密告当道,因知王人武乃前朝嫡裔,本身剑术己自高强,并有小公主独臂神尼为助,恐吃不住,还没敢据实上闻,只说发现一些形迹诡异似存不轨的奸人,但是本领特高,恐其漏网,特请发下三宝密敕,随时调遣能手,以防万一。当道明知中有出入,未奉使命,发现敌踪立即上闻,为求万全,并还不敢贪功自恃,终是效忠于己,当时也未揭破,准如所请。哪知王人武赴约以前早已识破奸谋,只为素日好胜,故作不知,如期赶到百泉会场,暗中并带有不少能手。神尼见侄儿冒险,也自暗中赶到,只一场便伤了十四个强敌鹰犬,三凶所调两个能手也一伤一败。三凶如非见机先留退步,也自难保,总算事情机密神速,手下全是心腹能手,又死了十之七八,一见不敌立即收风,等次日当道所命侦骑赶到,已经杀了几个无辜僧道和一俗人,做好手脚,把调去的人也逼死了一个,把假功劳分一半与另一人,一面向那人告以不得不尔之险。那来查探行踪的铁卫士,又以来路上不合受了三凶愚弄,不曾赶到当场,恐受严处,尽管疑信参半,还须与三凶勾结,照他意思回报,这一来虽做得干净,却给嵩山多种了些祸根。当道见死了这多爪牙,又自尽了一个能手,才得全胜,不由不信,除疑心还有逃走的余党,责令随时访查搜杀外,对于存亡两面都给了极大的赏号。那被迫自杀的,便是夏、刘二人的同门好友,而冒功得赏的也是至交,目击此事,不禁心寒气短,一面自己准备不久以诈死免祸,暗中告知夏、刘二人,令其设法勇退。二人恰巧只有两三个门人,无甚家累,不过山东人素重信义,觉着虽上了人的大当,终是受过人的优礼尊崇,不报而去问心不安,且易为人所笑,好友之死又是三凶所激,出于自杀,当道还在梦梦,便想立功再走。”

“嵩山之役,一则未奉调遣,又以人在远游,事后方知,未得赶上。近闻嵩山小主被玉面神鹰金雷和刘莽保定,脱出罗网,间关万里,来到这大漠穷边,一路之上侦骑密布,险阻丛生,前面既有追兵,投的又是虎口,按说就被逃到地头,也是束手成擒,万无幸理。哪知一到哈密,便在去三道岭的途中失踪,起初追的人沿途搜捕,只被滑脱,人还没有伤折,等追到这里,头一天赶上大雪,先是两名精悍手下忽在雪中失脚,尸首俱无,跟着到了三道岭,头两拨杨灿、冯春等人几乎中人反间之计,与老贼起了内讧,跟着又折了几名健将,直到宫门三凶中的阴阳手碧眉俞天柱、铁翅子秦贤赶到,仔细推详,虽然看出破绽,知是敌人之计,无如主客异势,一强一弱,明暗悬殊,当天被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子,用梅花飞针将俞天柱手上酒杯打破,下一警告,等飞身追出查看,人已无踪,先就栽了一个跟斗。并且就这一日中,有名的燕山五鼠被人毁了两个,由此起常时损兵折将,失意丢人之事联翩而来,休说嵩山逃出的朱、金、刘三要犯寻不见踪迹,连窝藏犯人的巢穴都找不到一毫线索,敌人轻易见不到,真要撞上,十九没命。据逃回的人说,所见到的,除两三个精通飞剑的蒙面少年男女外,还有两人也是神出鬼没,行踪飘忽,来走如电,不可捉摸,一个好似西北诸省传说的北天山飞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另一人是个中年汉子,也自称为老少年,不知姓名。最奇怪是前后共有三次人遇见,所说年貌神情口音俱似一人,身体的高矮胖瘦却与各人所见不同,过不几天,又有五人和两条藏狗失踪,逃回的人坚持说是被一怪物抓死,逃命时有一人跌落浮雪坑中,为毒荆刺伤,幸遇一异人解救才得活命。”

“那号称宫门三杰的三凶,本领以俞天柱为首,和秦贤均精飞剑,只冯春一人较差。他以前也会一点剑术,因在华山西峰追一逃人,用飞剑逼其束手就擒,遇见秦岭三老,将飞剑毁去,又破了他的内家气功,再四哀求才得免死,命虽保住,可是剑术已不能再炼,仗着武艺也是好手,人又刁狡,更得副手心腹好友万子灵之助,手下网罗的能手不少,当年他主人害死亲兄曾与密谋,积功颇多,所以仍得宠位。当初本只他一人领队,俞、秦二人原是他的引进,因三人均会飞剑,本领出众,遇事时常成功,才有了三杰三凶之名。日久对方见这三个鹰犬功高劳苦,本领既比人强,又是结义弟兄,渐生疑忌,假作升迁嘉奖,把三人分作三起,各领一队。俞、秦二人均非善类,先因冯春是他引进之人,又得上心,身是副手,一切由他禀承交派,虽觉他好些坐享功劳之处,因有引进之德,也还相安。这一分开,彼此权势相捋,加以奖罚分明,一律待承,先还无事,等两次功劳建过,恰巧俞、秦二人功成受赏,冯春因非敌人对手,几得处分。俞、秦二人受了主人权术驾驭,不特不以负心为耻,转觉冯春昔日只是因人成事,离了自己便不能行,平日隐昧自己的功劳奖赏,无论出力与否,均是他得头份,幸而主上贤明,否则不知埋没几时!感恩之余,越发摧残忠义,闻命即行,无不如志,这等做法,自然眷遇益发优隆。冯春既不服二人盖过自己,又愤二人背德负心,一毫没有照应,使己难堪,幸是主人念功优容,赏赍仍厚,否则岂不被他压了下去!心中恨毒,却难明言,只是暗伺二人嫌隙,并用万子灵的计离间,渐渐三人都成了阳与阴违,几于水火。主人正要他们如此,每遇急事,燕山五鼠次一等的死党出去不能成功,便派冯春率人打头阵,跟着俞、秦二凶随后赶去,务使互相争功,好为卖死力气。秦贤比较忠厚一些,知道智计不行,还不十分自恃。俞天柱既负自己智勇双全,剑术高强,又有得力助手,多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下,加以每出必胜,益发认为马到成功,目中无人。初到时十拿九稳,几次挫折过去,觉出不好,知道他那位主人决不许手下旷日无功,照例一见敌人便须飞报,请示颁下三宝密敕,另调能手。冯春以前在外连番失挫,未受处分,便由于此,有时直说连自己去都无用,非颁宝敕调请高人不可。为此生气已非一日,时向主人陈述不平,说冯春恐己立功,他不行还恐别人分功,密找外人,自己将来出外效忠,决不似他这样动辄求援外人,劳师动众。人前背后,大话已然说过多次,如今有何颜面请求调人相助?拖延了几天,看出形势日非,伤人太重,和秦贤一商量,才知秦贤比较谨慎,恐隐匿不报遭受处分,因他好胜心重,又有前言,不好意思,总算还看同舟之谊,把事情揽自己身上,已飞章求援去了。俞天柱虽觉此举合心,但是秦贤近年也有嫌隙,背己行事,外表是顾自己面子,内情不知如何?方自疑忌,恐被中伤,后悔不该迟报,又算计往返万余里的途程,宝敕颁到尚须时日,敌人不知出甚花样,与其坐而受制,动辄得咎,转不如亲自赶往面陈一切,既卸重责,还免同党倾轧,正打算飞行入京求援。哪知他那主人把嵩山逃人十分看重,再见连三四起派出的能手侦骑全都无功,据各省飞驿奏报,追骑已达甘、新各地,逃人尚如神龙行空,仅露鳞爪,不可端倪,深知新疆素为遗民逋逃之蔽,各部族繁杂,地土又复广大,地利物产虽未开辟,均极富厚,越认作腹心之患。三凶贪功好胜,难保其明知不行仍要强为,以致多所伤折,酿成巨变,早不等奏报,三凶离京未久,跟着便用驿递,将三宝密敕暗中发下,就在昨晚俞天柱激令冯、万二人前来窥伺打点,借口探敌背人起身以前,到达哈密。随护这密敕的还有六名铁卫士,这六人名为护敕,并不随同驿马行走,所奉秘命,也只知主人赏赐哈密办事大臣,有一小箱上赏,必须留意能否安然到达。失落也不妨事,只要知道失盗时情形,更不许随同上路,只随时随地留意,到了地头,自随三凶调遣。六人依命而行,分饰各色商旅,在驿马前后出没窥伺,并不近前,并不知那小箱乃是寻常赐物,另外还有三宝密敕,照例又是闻命遵行,向不许问,直到哈密,当官开读,才知就里。事情如此机密,连他心腹爪牙,俱未知晓,所以塔平湖和大漠庄两处也是到后方知,事前毫无所闻。接旨的人知道重要,不敢疏忽,立请那六名铁卫士分人去唤三凶来接,一面加细防守。谁知去的人走到中途,便吃伫贤村周氏弟兄与淳于姊妹擒去,闭入暗穴以内。那办事的臣久候三凶不至,心中惊疑,正打不起主意,恰巧留守三卫士中有一人自负本头,以为事绝机密,无人得知,又值残年岁除深夜之间,仇敌决想不到,意欲自行送往三道岭去,为防万一,还命两同伴分作两起,悄悄去往前途探道开路,并作接应,并把主人的千里马骑去。满拟遇上敌人,凭这匹快马也冲得过去,何况万无泄露之理。哪知周氏弟兄向前三人诈出实情以后,早和陆萍入城窥探,尽得虚实,正好一人对付一个,最后由陆萍就来人飞马走出西关外驿路不远的快马背上,用他专习的内家轻功,把密敕盗走,剩了空箱,却放来人去和三凶等见,使他知道。”

“事有凑巧,对方发下三宝密敕仍不放心,正赶上铁卫士的领队秃贼宝月假满进见,便命他随后赶来。宝月新收二徒,正想使其立功,便在原队中选了几人一同上路,不合私心自用,疑心天山诸友是他对头,心愤三凶平日趾高气扬,知非梁公之敌,意欲看他丢完了人再行出手,故意耽延,不先赶到,直到密敕到日,才来哈密近郊庙中住下。先不往三道岭,只命新收二徒与当地官送信。二徒恰是酒鬼,在西关酒肆中一耽延,阴错阳差,没有遇上那几名铁卫士,等见官回庙,秃贼一听前情,便料兆头不好,否则俞、秦二人俱擅飞行,得信晃眼即来,决无延迟之理,前行三卫士如若失风,后去三人也无幸理,尤其这前后六人俱是自己手下,不顾再闹排场意气,立即飞往三道岭。快马已到,众人刚发现密敕被人盗去,这一急真非小可,秃贼途中还曾细心观察,幸是周、陆诸人正好得手,没有撞上,否则便非吃他亏不可了。当秃贼宝月与三凶愁急之际,夏雪峰、刘桂二人正由甘肃访友,得信赶来,只闻说逃人滑溜,身后尚有能者,还不知道详情,认是立功退隐的机会,也在这时到三道岭与俞、秦诸人相见,一商量,均认为上次五人二狗失事之地和那怪物异人均极可疑。事前冯、万二贼也想到此,再吃俞天柱一激,已率谭霸先去,因事难拿定,此外还有常时伤人寻事的马玄子和那中年汉子,蒙面少年男女以及天山诸侠都在可疑之列,于是把人分作两起。秃贼自领两名得力下手和夏、刘二人来此查探。秃贼十分自恃,来时还故显形迹,一路说笑,谈论擒人搜敌之事,毫无忌惮,心想前几拨每次派人出来搜敌,多半一离三道岭,走不多远便出乱子,认定敌人密伺近侧,弄巧连三道岭老贼家中均有耳目,这等行径可以诱敌,尤其那伤人次数最多的马玄子和由山西新来、与玄子同以老少年为外号的怪人,必要出面。不料玄子和山西新来的怪侠王狮叟因见嵩山少主的病医治痊愈,三凶伎俩止此,无甚能为,塔平湖周山主又再三劝他二人不必多杀,觉着三逃人已到了白马山,决保无事,打发三凶诸敌党回京,已由我五人应承下来,一时无事,加上王狮叟久慕狄家叔侄大名,尚未见过,极思一晤,便谢了周、陆、淳于姊妹诸人挽留,就在秃贼离三道岭以前,由玄子陪往北天山穿雪顶去见梁公,就在北天山过年,要过破五方回塔平湖。一面陆萍得手以后,早派人连夜各地传报,只淳于芳和令贤侄女尚在周家,天明前始骑马回庄。因秃贼自作聪明,照他胡猜,由三道岭到红山嘴一带四处穷搜,耽误了不少时候,天亮方来双柳沟,并在沿途遍寻有人家的地方访查,又把路走岔,不然还不致自投死路,一到便入艮宫绝地,损伤随行党羽呢。”

“令贤姊妹昨晚得信,便应舍了乘马一同飞回。这两个女娃儿家也真胆大包身,因她们一班小姊妹,近日情份越发深厚,尤其令贤与四哥跟前两个侄女和她最好,见后日已是除夕,令贤侄女家有老亲和各门尊长,须过初三出门拜年始得相见,要分别好几天,本不舍得,加以我们弟兄向禁子女炫露,他们以前只知令贤等家学渊源,尚不知剑术也有根底,又只老辈的交往,双方小姊妹们只前去年各请春宴赏花,互来往过两次。因是人多,当主人的忙于接待,未得深谈,令贤等平日谦退温和,看不出来,平日更难得见到,而这两次均值淳于芳有事他往,归来听说,先未在意,最近两月,才听玄子等人说起令贤姊妹诸人的本领,歆羡非常,因这里小辈姊妹一向深居简出,无由得见,又恐我们笑她轻狂,自行登门求见,藏之已久,直到这次为救逃人,齐、孙诸侄女三探三道岭,连戏三凶、老贼诸敌党,淳于芳先听人说三道岭来了女剑侠,便猜是我们这里的人,忙赶了去。第一次遇到的偏是两个外人,一半为了这,一半也为慕诸侄女之名而来,意欲人前显耀,引令贤等出去,不料遇见淳于芳。这新来二女,乃昔年武当七女仙中摩云霄孔凌霄的门人,算起来也并非没有渊源,无如双方都是年轻性傲,上来彼此误认对方是她所寻的人,一面是想看诸侄女深浅,志在激将,略试高下,再行定交,一面是太护自己人,尽管和令贤等未见过面,向往已久,各自话不投机,便引往红山嘴附近无人之处斗起剑来。令贤等三人正救完人,回来撞上,淳于芳的貌相装束早就听人说过,也是孙三侄女性子忒急,见对方由一对一正改为合力夹攻,一面又是自己人,心中不忿,立和四侄女一同出手,话又有点伤人。双方本是平手,加上这两姊妹,自是不敌,令贤恰是后到,等看出二女不像贼党,见她势已不支,口说无及,便把那晚向大哥要去的芙蓉剑放出去,将双方剑光隔开,一同情由,意欲和解时,二女性烈,误以为侄女们恃强逞能,有意给她下不来,将她打败,再装好人赔话,当时说了两句气话,便自负气飞走。淳于芳和令贤她们俱喜结了良友,由此起连日往还。塔平湖诸女武功虽有根底,会剑术的只淳于芳和石铁华兄的孙女石燕玉二人,他们老辈中虽有几位精剑术的,但是好剑难求,人数又多,迁延至今。本门剑术乃峨眉心法,令贤等三人对友热肠,知无不言,又知正邪各派三次峨眉斗剑时所残毁断落的飞剑仙兵,事后散落在后山的,被大哥和三哥全拾了来,借用天洪炉,重新鼓铸出一百七十三口短剑、千四百五十一根飞针,现在这两种还存有不少,如能分得一些,学习飞针飞剑便不发愁。令贤侄女们素来大方,因她三人手里各有数十根飞针,先每人分赠了两三根,又答应代向我五人求剑,所以她们高兴非常,随时都在讨教。昨晚得信,坚不放行,强留到傍明才行分手。因淳于芳不舍爱马,便和令贤同来,孙三侄女姊妹空中飞行接应。原定遇见敌人一来撩拨便与交手,秃贼这一耽延,令贤她们反倒赶在前面,竟未遇上,否则秃驴到红山嘴以前必与侄女们相遇,这一动手,必当敌在附近一带,不致误入阵地,夏、刘二人不致成擒,我们少知好些机密,虽将三宝密敕得到手中,只恐还不十分顺手呢。”

“秃贼可恶已极,更精妖法,炼有九寒沙,阴毒非常,适才艮宫被困,原是一时疏忽,嗣被看出本门奇门禁制,幸是上来想要生擒我们的人回去拷问,及彼看破以后,因见对敌的尽是些少年男女,不知我们托大,误以为我们布下全阵诱他入网,暗中必还有人主持,具有极大威力,再不见机先遁定必遭擒,阵中门户略一倒转,又误认为是中枢要地业已发动,自觉身落入网,立于必败之地,有力难施,再不见机便难脱走,多少年的名望丢人不起。我这次阵法虽是粗率轻敌,不曾全备,到底玄门妙用与众不同,秃贼逃时仍用全力,还乘门户倒转的空隙才得冲逃出去,越发害怕,连头也未回便自溜走。他所统铁卫士素与三凶等对立,互相忌嫉,来时向俞、秦二贼说了大话,一出马便损兵折将,仅以身免,尚幸俞、秦二贼失去宝敕,也有极大罪名,此时有赖于他,正是急则势合之际,否则拿什么面目回去见人!秃贼大约还是难得受此挫折,他素来狠毒,又料定我们住处不会太远,恨极定施邪法,发动九寒沙,以图一网打尽。事虽昏想,但此贼狡猾已极,不会再来上套,宝敕已失,与他无关,非将他擒到此事决然难了。九寒沙只梁公有宝能破,可惜玄子早走一步,不然让他带信,就梁公不愿下山,将他那件法宝借来也是一样。秃贼在负虚名,照六侄说,飞剑也只寻常,此沙一破,擒他便容易了。照夏、刘二人说他这邪法,连设坛带施为不过三个时辰,我回时已有抵御之法,不过只能相持,不能轻易破它,以免毒沙散落遗患无穷。令贤和淳于芳决迫不上,此沙对面应敌,本是随手可发,先我只知有人在阵中逃出,不知便是秃贼。二女已然先走,原属可虑,幸而令贤谨细,既把大哥芙蓉剑要去,又向三嫂借了件玉符,足可无害。她二人到了那里,一见秃贼行法,定必飞回。现在全庄人等我已传知,只恐今晚年饭吃不舒服了。”

李清苕等郝子美说完,笑道:“五弟不消多虑,你可知莹公禅师和苏、邢、姜三道友便为这秃贼而来的么?”郝子美笑道:“适因三嫂催行,只在起身时和四哥来此,与诸位道友匆匆一面。莹公自那年金顶坐关,已言今后一意修禅,不再与人动武,故未敢于奉劳相助,若肯出手,要擒秃贼,也无须再烦梁公了。”彭勃接口道:“听说秃贼还有一个好帮手日内要到呢。”郝子美方问:“是谁?”忽听破空之声甚急。李清苕微讶道:“大侄女回来,淳于芳为何没有破空之声?定有失挫无疑。”齐良也说:“大女飞行如此急遽,邪法必已发动。”语声才住,一道剑光已如惊虹电掣直射进来,落地现出齐令贤,手上抱着淳于芳,人已昏晕过去。齐令贤一面把人放在齐良坐榻旁边,口唤:“妖僧邪法厉害,已决发动。爹爹诸位叔父快作准备,以防庄中人等受伤。”五老点头。郝子美笑道:“我们已知道了。你先把你结义妹子送往后面三婶那里,医好再谈详情吧。”齐令贤见众人神情暇豫,知道无害,才放了心,重将淳于芳抱起,往外便走。旁立的孙孝等四小侠也要跟去,李清苕道:“孝孙且慢,你把柳春领走。我们虽然不畏寒沙之厄,到底初经,不知它的深浅。柳春想已饥疲,再如不走,万一少时难行,在此不便。你可将我这粒宝珠带去,以防不测,稍见异兆,改由地道中行便了。”柳春闻言不便再留,重又向众拜别告退。孙孝口答:“三姑父不必担心,今天是出场的人,姑母都给有一道护身符。本来没我的事,强和姑母讨了一张在此,足能保这几人无事,怕这妖法作甚!”随说,仍笑嘻嘻将珠接过。郝子美道:“我已准备,怕是不怕,你们小娃儿终是谨慎些好。”

柳春随了四小才一出门,孙孝便对李旸道:“你两个老要跟着我们,现在没有甚事,三姑父又不许我们在香雪精舍等看热闹,一会妖僧九寒沙便要发动,你两个该回到六嫂屋里去了吧。”李晃闻言,扮了一个鬼脸道:“娘和婶婶姑姑她们都忙着过年,安排年祭,我们回房去有甚意思!你讨嫌我两个也无用,反正是跟定你了。”孙孝道:“跟我作甚?我安置好柳贤侄,也回家去了。路还有老长一段,要是妖僧邪法厉害,毒沙飞来,我只一道灵符,怎顾得这多人?你两个又爱多事,不肯听话,万一出甚差错,你娘又该怪我起头闹的了。我看还是由我顺便先送你们回屋,不跟我们去的好。”李晃笑嘻嘻道:“小表叔,你把我们当废物呢!妖僧来了,你自照应小表娘娘和柳大哥。我们不要你操心,中了邪法,决不与你相干如何?”孙孝作色道:“你娘已知道同我一路出庄,出事怎说不与我相干?要肯听话也好,偏又遇事逞能。你再不回屋,我路过小灵湘馆告你娘去。”李旸把小嘴一噘,接口说道:“哥哥,我们走我们的,谁稀罕与小表叔一路!没的多个管头,就妖僧来了,也未必出得了手。有的是日子,明天我们偷偷和三表姑说,叫她带我们出去好了。”说罢,负气拉了李晃使要往侧走去。孙孝抢前拦住,说道:“这么去不行!我当你娘一路出来,必须当面交人。你还没看出对头有多厉害,三姑父和诸伯叔说话都不要我们在旁听,你们想照早上说的话做,如何能行!三表娘娘多护你们,也不能由你一性,大胆冒险。”

孙环从旁劝道:“哥哥,就容他两个跟去吧,难道妖僧狗贼们当真敢到庄里来么?”孙孝急道:“你知道什么!适才淳于姊那高剑术都受了伤,这是好玩的么!先出庄时,他们口说得多好,遇上来人只是见识见识,决不动手。他自知年轻,本领不行,还害怕呢。刚出庄门便变了卦,偷偷和我说,他爹近一年来,吃他二人磨不过,竟背了他娘暗中传授剑术,并还各给了一丸飞剑。他二人怕六嫂知道,练时背人,只有三姊知道,姑母也许看出来。说因此老想找人一试,背后和三姊说了两回,如非怕他娘不愿意,又觉太小,今早便带到双柳沟去了。难得他娘今早肯放他出庄,如真有敌人偷偷来此,叫我千万让他二人上前对敌,后来久候不耐烦,竟说他常听他爹解说奇门妙用,识得出入门户,意欲偷偷赶往前面寻他爹凑热闹去。共总每人炼了一粒剑丸,我虽没见才炼多时,能有多大本领,便敢和强敌相对!我知姑父为人精细,进门便朝他二人细看,头次叫我带柳贤侄去后面安置饮食时,不是叫你和他二人留在那里吃点心,不叫去么?依我看来,三姑父必已看出他二人的心意,后来实是有话不愿当我们小娃儿说,才叫一起走的。随我们玩无妨,无如他二人多大乱子都敢去惹,防不胜防,适在庄前,又说本庄长年安静,难得遇到这好机会,各位父母叔伯又有早日平和了解之意,再不趁早杀死两个狗贼就错过了的话。我想起今春他两个哄着二金背他上北天山猎熊,如非双方有人,几乎没被妖道拐走,再看他二人适才背人做眉眼,打手势,听说妖法厉害反倒高兴,一点不以为意,越想越觉可疑,不但亲自送回,还得把这些话向他娘说,出错就来不及了。反正得把人送到,再走由他。”

李晃闻言慌道:“好表叔莫这样,我们定听你的话就是。并非别的,我娘和别位伯母不同,管得太严,年底下谁都有得玩,独于我们,除了在爷爷跟前,轻易不许乱走一步,一回屋去,便逼我们写小楷,又不许错写一笔,说是借此磨炼性情,真个难受已极了。再要听说妖僧狗贼们要来,除等半夜年祭,休想离屋一步,有多可怜!哪似小表叔和众兄姊们,放了年学便自由自在呢。”孙环笑道:“你还说呢!这还不是你两个平日胆大淘气自作出来的!哥哥你听他说得可怜,好在三姑父只说同往后庄,并未命他回屋,有事也好推托,何况今夜这情势,决不会有,晃侄也只说说,决偷跑不出庄去,我们再留神看住他,怎会出甚乱子呢?”李旸道:“这话有理。都是哥哥藏不住话,甚事都先说出。小表叔素来胆小,便害了怕,其实我们怎会闯祸呢?”孙孝道:“你顶坏,休要拿话激我!逼你回房写小字也实气闷,依便依你,只少时有甚动静,要不听话妄自出手,那却莫怪我向你娘尽情举发,从此不令众人理你。”两小弟兄同声喜道:“那个自然。就有事,也是小表叔在前头,非等你挡不住,我二人决不伸手如何?”孙孝斥道:“少说!没那个事。我虽不知你二人剑术深浅,比我决强不多,别的还有什么奇处!比你两个练得年久的好几个,姑父都恐不济,都严嘱只许用以防身远害,不得轻易出手,你们便敢自命不凡么!”说时,五人已然走回长廊,取路往后庄绕去。

柳春瞥见李晃弟兄口角微笑,暗使眼色,方自寻思,二人身体虽是天生矮小,细看至多不过十二三岁,听口气神情十分自恃,难道点点年纪也是剑仙不成?忽听李晃答道:“我们不是说小表叔不行,是为我二人也有一道灵符。万一人多符少挡不住,我们再把符放起,不是力量大得多么?”孙孝惊问:“你们如何得到?”李旸插口道:“哥哥真爱说话!实对小表叔说,我们这符还是今早出庄时禀告祖母,祖母自己赐的,说是近来多事,小孙孙淘气,你娘照管不许多,带在身旁辟辟邪吧,我们就带上了。方才爷爷必是看出宝光内藏,曾对我二人看了一眼,正想开口,人就来了。爷爷何等高的目力心思,如见我们有甚险难,早说话了。”孙孝闻言意似疑异,想了想又问道:“那符和我的一样么?”李晃方要答言,李旸抢口答道:“大致相同,不过祖母亲手挂的,加有灵文咒语,威力想似稍大,不许解看,也许防我二人淘气,乱试着玩呢。”孙孝笑道:“你看还是三姑母爱你二人不是?照姑父姑母这情形,自然无害,到底还是小心些好。”

五人边说边走,已经过不少亭榭院落,天色还只申初二刻光景。当日天色甚好,云日清明,到处松雪交映。柳春侧顾右方大片池塘回廊曲槛间、红桥尽头处一个月亮圆门,遥望门内,修竹千竿,戴雪挺立,高出墙头丈许,方想夏日竹院风清,莲叶云碧,定是一处纳凉盛地。孙孝笑指道:“那圆门里头便是他娘住的小灵湘馆,这时必随姑母,和诸位伯叔母嫂姊们同在‘得天堂’布置年下公祭典礼,不在里面。我乐得做好人,怕他二人淘气,吓了玩的。”李晃闻言,又扮了个鬼脸。五人正在说笑,忽听来路空中有人喝道:“敌人运用邪法毒沙来犯,已然发动,全庄人等如无护身御敌之能者,速退地室!或是另觅善地以防万一,候令再出。”随见途中所遇男女人等,有七八个分向右方小圆门和前面一所楼阁中如飞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