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与性命

唐朝是我国历史上国力最为强盛的朝代之一，可谓四夷臣服、万国来朝，能征善战的名将当然也少不了——李靖、李绩、裴行俭、薛仁贵、高仙芝、封长清，不一而足。唐朝是一个诗歌的朝代，著名诗人像夜空中的璀璨星光，数也数不清。但是，唐代人物里既是沙场名将又有诗名传世的却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绝无仅有，而郭元振就当得起这份荣光。

《唐诗鉴赏辞典》中有一首大气磅礴、汪洋恣肆的长诗，名曰《古剑篇》，那就是郭元振早年的佳作之一。

开篇的“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和李白笔下的“炉火动天地，红星乱紫烟”之佳句相比毫不逊色，而且此作远早于李白的《秋浦歌》，结句的“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则写得回肠荡气，意蕴沉深，冥冥之中竟道出了他晚年的人生遭遇。

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武则天是一个慧眼识英雄的女皇，郭元振这个人才就是她碰巧发现的。当时有人告发郭元振任职蒲城县尉期间有不法行为，武则天本来想治他的罪，却发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就当机立断将他留在身边任职。后来，吐蕃首领向大唐发起挑衅行为，郭元振向武则天献反间计，不用一刀一枪就成功解除了吐蕃的威胁，不久即因功被任命为独当西北的凉州都督。

郭元振在凉州都督任上严格治军，保国安民，新建边城，为国拓疆，大兴屯田，为民造福，在不到几年的时间里就把千里凉州变成了和平安定、牛羊遍地、路不拾遗的塞外福地。郭元振深得当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五年后他奉命西上升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时，凉州人民扶老携幼、提壶担酒前来相送，其热烈感人之场面在有唐一代可谓空前绝后。

安西都护府是大唐朝廷和西域各国之间的联系纽带，郭元振非常完美地完成了他作为大都护所肩负的国家重任。他对西域的每个国家、每个部落、每个百姓都以诚相待、将心比心，一方面保护他们不受侵凌，一方面帮助他们排解争端，很快就赢得了各个民族、各个阶层民众的衷心支持和赞美。四年后，当郭元振离开西域回京任职时，很多国王酋长，无数牧民百姓前来为他送行，有的酋长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已，热泪滚滚而下，甚至以刀割面来表达心底的无尽悲伤。

回到长安后，郭元振先后两次拜相，又因在唐玄宗诛灭太平公主的政变中居功甚伟而被封为代国公。

但就是郭元振这样一位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老臣，竟然因为坏了皇帝的兴致而差点丢掉性命。

公元712年十月的一天，唐玄宗亲自统筹安排的军事演习隆重拉开了帷幕，演武场上战旗猎猎，军容齐整，群情振奋，袍甲鲜明，一派“沙场秋点兵”的豪迈壮观景象。刚刚坐稳皇位的玄宗皇帝被将士们的风采和激情深深感染了，他走下检阅台，登上演奏台，亲自擂响了战鼓。参加军演的兵士们见到皇帝也参与了进来，情绪更加激昂，喊声更加嘹亮，唐玄宗临风击鼓，扬首观阵，不禁陶醉于”今日何日兮“的超级美好感觉中，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

就在皇帝兴致达到高潮的时候，一个大臣急匆匆地奔到演奏台前，手持笏板朗声说道：“陛下，臣郭元振有紧急事务上奏！”虽然郭元振已经把音量提到了最高，但是他的声音还是被演武场上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完全淹没了，唐玄宗根本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但是此时他上奏的内容早已不重要了，因为他的做法使得皇帝雷霆大怒，竟然起了杀心。唐玄宗当场宣布郭元振破坏了军事演习的壮观场面和严肃气氛，下令将他推出演武场外斩首。陪在玄宗身边的两位大臣见状连忙过来给郭元振求情，尽管皇帝想起了郭元振为大唐建立的重大功勋，但犹自难消兴致被坏的怒气，一纸诏命把郭元振流放到了五千里外的新州去。新州就是广东新兴，现在当然属于极好的地方，彼时却是瘴疠盛行的偏州远郡。

本来怀着一腔忠心上奏紧要政事，却落得个破坏军容的罪名，而且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接着一下子从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国公爷变成了流放海疆的罪人，这样的人生际遇即使正当盛年者也难以承受，何况郭元振已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苍苍老者呢！数月后，心情大好的皇帝又想重新起用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可郭元振已经病体沉重，难以任事，不久就含恨辞世了，从此，世上再无“上马击狂胡，下马草战书”的绝世儒将郭元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