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清代茅《抄》版本述要
管见所及,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在清代的版本有云林大盛堂和皖省聚文堂两个重刻本,还有一个著名的抄本——《四库全书》本。这些版本皆以茅著本为底本,但其与茅著本不同印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不同。《四库全书》本对茅著本的改动之处也不少。
(一)康熙时期云林大盛堂刻本
“云林”是指江西金溪县云林镇,凡书坊名称前加有“云林”标志的均为江西金溪书坊。云林大盛堂所刻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有康熙四十二年(1703)和四十五年(1706)两种。
1.康熙四十二年刻本
首都图书馆所见此书(索书号:G丙四/6075),2函32册。半叶十行二十四字,四周单边,白口,单黑鱼尾,有直格。版匡200×137毫米,书262×170毫米。内封镌“唐宋八大家文抄,茅鹿门先生评选,内附五代史,云林大盛堂梓,康熙四十二年新镌”,下钤“大盛堂藏板”、“大盛堂”朱印。版心镌“韩文卷之一”,韩文首卷题“唐大家韩文公文抄卷之一,归安鹿门茅坤批评,孙男闇叔著重订”。正文有圈点、行间时、题下评,眉上镌评。全书结构依次为内封、茅著《文钞跋》、茅坤《总叙》、《凡例》、《八大家文钞论例》、《韩文公文钞引》、《韩文公本传》、韩文目录及正文。
2.康熙四十五年何焯校刻本
所见有国家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湖南省图书馆和山东省图书馆的藏本。兹据山东省图藏本加以叙录。此书刻印精良,半叶十行二十四字,四周单边,白口,单黑鱼尾,有直格。版匡197毫米×136毫米。内封题“唐宋八大家文钞原本,茅鹿门先生评选,何屺瞻先生手校,内附五代史,云林大盛堂梓”。版心题“韩文,卷之一”,首卷卷首题“唐大家韩文公文钞卷之一,归安鹿门茅坤批评,孙男闇叔著重订”。有圈点、眉批,间有文后评,文后和书眉有大量佚名朱笔评点。全书结构依次为内封、茅坤《总叙》、茅著《文钞跋》、何焯康熙四十五年《序》、《八大家文钞论例》、《八大家文钞凡例》、《韩文公本传》、韩文目录和正文。以下各家均先《传》后《引》。(见图1-14和图1-15)
图1-14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内封山东省图藏康熙四十五年(1706)云林大盛堂刻本
图1-15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某卷卷首 山东省图藏康熙四十五年(1706)云林大盛堂刻本
欧文卷三、卷四、卷十四、卷十五、卷二十二、卷二十九、卷三十二以及苏洵文卷八、苏轼文卷八首页镌“归安鹿门茅坤批评,苏庠吴绍陵玉绳重订”。欧文卷二十三卷首镌“归安鹿门茅坤批评,苏庠吴绍陵玉绳重评”, “苏苏庠吴绍陵玉绳重评”一行字体与全书吻合,出于一手,与明末挖改本字迹不同,全书显系重刻。苏辙卷一首镌“归安鹿门茅坤批评,男孝若维、孙男闇叔著重订”。《凡例》“子由《古论》”亦误作“了由《古论》”。各家卷数及选文篇数皆与崇祯四年(1631)茅著刻本的金阊簧玉堂后印本相同。茅坤《总叙》“必太羹玄酒之尚”的“玄”字缺末笔,避康熙皇帝讳。可以断定,康熙四十五年(1706)云林大盛堂何焯校刻本系崇祯四年(1631)茅著刻金阊簧玉堂挖改后印本的重刻本。
康熙四十二年(1703)本无何焯序,此本有何焯康熙四十五年(1706)《重刻唐宋八大家文钞序》:
自六经、三传、两国、诸子递传以来,得史迁而为文章家一大宗嗣,是而汉魏,而六朝。三唐两宋,名家代出,而以唐宋八家为文章家一大宗。八家者,史迁之冢嫡也。八家文各自成家,其不悖乎六经之旨,不离乎史迁之法则一,故可合八而一之。先是,止称韩柳欧苏四家,渐衍为八家。定为八家者,自鹿门茅先生始。
近者卢文子、蔡九霞、王惟夏、孙执升评骘八家文,非不各有发明,要皆为鹿门先生扬其波而益其炎焉尔。或增唐李翱、宋叶适为十家,学者究未尽允。似此八家者,增一不可,损一不可,于是鹿门《文钞》为文章家不易之书矣。旧板漫灭,重梓以问世。
夫周、秦、汉之文尚矣,要非后世之士所能及。摹古如崆峒、沧溟,且为后人所讥,况其下焉者乎?他若六朝、晋、唐、西昆,别裁俪体,不可与此比论。今之为文者,舍八家将焉学耶?曷为乎必学八家也?
文以气为主,昔人谓十年读书,十年养气,知读书而不知养气,虽学极博,品极峻,议论极高,波澜极阔,格局极变化,而不能期至乎行止之不得不然。苟气得其养,则无所不极,无所不包,如雷庭之鼓舞,风云之翕张,雨露之润泽,运行不息,而莫穷其端倪,是皆气之为也。苏次公有云:文者气之所形。八家之文之所以形者在是。又曰:气可以养而致。读八家文,则学者养气之方在是。余故明其意以弁其端。
康熙丙戌年冬月,长洲后学何焯屺瞻撰。
此序不见于何焯《义门先生集》,但言约义丰,出言有据,似非坊人伪撰。例如“近者卢文子、蔡九霞、王惟夏、孙执升评骘八家文”一句,完全属实。卢元昌、蔡方炳、孙琮三家八大家选本至今尚存,王昊选本亦另有文献依据。“曷为乎”的“曷”字,湖南省图藏为墨钉,说明此本有不同印本,山东省图藏本系修订后印本。
(二)乾隆时期《四库全书》本
将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集322—323)所收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抄本(简称四库本)与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崇祯四年(1631)茅著初刻印本(简称茅著本)对校,可以看出,四库本虽然属于茅著本系统,但差别还是很大。
茅《抄》有万历七年(1579)茅一桂刊144卷本、崇祯元年(1628)方应祥刊166卷本和崇祯四年(1631)茅著刊164卷本三个版本系统。是否有《五代史抄》二十卷和《新唐书抄》二卷,是判断三个版本系统的主要标志。茅一桂本全无,方应祥本全有,而茅著本只有《五代史抄》二十卷,没有《新唐书抄》二卷。所以茅著本的卷数既不像茅一桂本那样少,也不像方应祥本那样多。四库本164卷,只有《五代史抄》二十卷,而没有《新唐书抄》二卷,属于茅著本系统。从细节看,也是如此。例如,柳文卷七《永州铁炉步志》评语“转处妙”三字,为茅著本独有,四库本亦有此三字。茅著本有崇祯四年(1631)茅著初刻印本和明末金阊龚太初、金阊吴绍陵挖改后印本,四库本所用的是崇祯四年(1631)茅著初刻印本。龚太初本和吴绍陵本都是明末坊本,通过挖改校刊人、重刻目录、增加内封等,以旧充新,弄虚作假,出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都没有出现在四库本中。四库馆臣很讨厌坊本,其《唐宋八大家文抄》对明末坊本的排斥,使其避免了许多错误。
众所周知,《四库全书》的纂修是与删改相伴随的。除有意的删改外,还会滋生无意的错误。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也不例外。兹就四库本对茅著本的删、增、改、误四个方面,分别加以考察。
1.删
(1)删篇目
四库本共删除六篇文章及其原有评点:欧阳修《五代史钞》卷三《周家人守礼传》;苏轼文卷十七《王者不治夷狄》、卷二十八《书东皋子传后》;苏辙文卷五《贺孙枢密启》、卷八《三宗论》、卷十二《王者不治夷狄》。增《管仲》一文替代苏辙文卷八《三宗论》。这样,四库本共收文1445篇,比茅著本少5篇。其各家收文篇数对比情况如下:
〔1〕欧文篇目分两部分,左为欧文三十二卷所收篇数,右为《五代史抄》二十卷所收篇数。
(2)删茅跋、凡例和校刊人
四库本删除了茅著本中的茅著《文钞跋》、茅坤《凡例》,以及各卷卷首的“孙男闇叔著重订”、“男孝若维、孙男闇叔著重订”。各卷卷首只题作“明茅坤撰”。保留了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总序》(四库本易名为《唐宋八大家文钞原叙》)、《唐宋八大家文钞论例》,以及各家《文钞引》和《本传》。
(3)删圈点、行间评和眉评
茅著本有圈点、题下评、文后评、行间评和眉评。四库本保留了题下评和文后评,将圈点、行间评和眉评全部删落,留下了很大遗憾。茅著本的行间评和眉评,不乏精彩之处。例如,“到底是只喜得文辞,非真能慕道”(韩文卷七《送浮屠文畅师序》), “曾公欲发明心学以悟主上,然尚影响揣摩,是以文郁而不达,而至于此处,非晦庵及本朝阳明不能得其至也”、“曾公凡到要紧话头便缩舌,岂能感动主上?及读王荆公万言书便别。学者须于此等处看得玲珑,则它日立朝,必有做手”(曾文卷一《煕宁转对疏》)等等,脱口而出,却十分透辟警发。不能不说,删除这些精彩评点是四库本的最大缺陷,其版本价值也因此大打折扣。
(4)删浮词
茅著本评点中有一些词语,或者重复,或者冗杂,四库本作了部分删除。例如,茅著本欧阳修《五代史钞》卷九《死节传》题下评“予览欧公所次死节传”、卷十二《刘守光传》题下评“刘守光传多生色”、卷十九《刘旻世家》题下评“刘旻传多风神”;王安石文卷十六《鄱阳李夫人墓表》“用蜻蜓点水法”;苏轼文卷一《再上皇帝书》题下评“再上书不出前书所言”、卷四《乞诏边吏无进取及论鬼章事宜札子》“此乃苏文忠公搏虎手处”、卷八卷首评“往往禁思者少,故予仅录数首”、卷十四《留侯论》“曲尽文家操纵之妙”、卷十九《策略一》“此则以人主自断为策略之始”、卷二十一《省费用》“子瞻论节财处甚工”。以上十处评点的划线部分,在具体语境中都不言自明,四库本作了删除。删除后,并没有对文意产生影响。不过也删除了一些有意义的评点,破坏了原意。例如,茅著本韩愈文卷九《改葬服议》“昌黎文本经术处”、卷十《伯夷颂》“分明自《孟子》中脱出来,人都不觉”;柳宗元文卷八《驳复仇议》“此等文字极谨严”;苏洵文卷十《苏氏族谱亭记》“此是老苏借谱亭讽里人并训族子处”。以上四处评点对划线部分的删除显然并不恰当。
2.增
四库本删除苏辙文卷八《三宗论》,增入《管仲》一文。除此之外,还在评点中不时增加一些文字。例如,卷三十四庐陵六《再论许怀德状》“宋人于国家体统处,多失之因循宽弛”(“因”字,茅著本为墨钉)、卷三十八庐陵十《投时相书》“殊不放倒自己地步”、卷四十七庐陵十九《集古录目序》“亦煞有欧阳公风致”、卷五十九庐陵三十一《祭吴尚书文》“用也字为韵,贯到篇末”、卷六十九庐陵史钞九《死事传》“然己虽不屈,而讽人降贼”、卷一百一南丰五《先大夫集后序》“韩欧与苏当亦俯首者”、卷一百十一老泉五《辩奸论》“作《辩奸》一篇,其文曰”、卷一百二十二东坡六《荐宗室令畤状》“今使国家待宗室得如子瞻此议,甚善”、卷一百四十二东坡二十六《司马温公神道碑》“此碑记,乃公应制者,较公所为《司马公状》,似不能尽所欲言,然行文特略矣”。上述九处评点的划线部分,茅著本皆无,系四库本所增。
3.改
(1)改目录
此前所有茅《抄》版本皆以各家为单位分别编卷,自为起讫,无总目,各家目录置于各家正文之前,并详列各卷文体及所收篇数与篇名。四库本删掉各家目录,将八大家文连续编卷,编成总目,置于全书之首。总卷下又分别标出各家字号、序号及该卷所选文体,但不详列各卷所收篇数与篇名。例如,“卷一,昌黎一,表状”、“卷六十,庐陵三十二,颂赋杂著”、“卷六十一,庐陵史钞一,本纪”。这样既增强了全书的整体性,又仍然便于分别各家各体。《五代史钞》二十卷第一次由附录变为正文,被编入六十一至八十卷,紧接欧文三十二卷之后,成为全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2)改座次
四库本第一次将八大家连续编卷,这就涉及八大家的座次问题。四库本以前的所有茅《抄》版本,各家皆单独立卷,单从目录中无法确定八大家的座次。八大家座次的排定是以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总序》为据的,其顺序是“韩、柳、欧、洵、轼、辙、曾、王”。“曾王”在“三苏”之后,曾在王前,这个顺序最为通行。四库本第一次将曾王提到三苏前面,又将王安石提到曾巩前面。王安石的座次由最后一名提至第四名,排在欧阳修之后、曾苏之前。座次的调整意味深长,反映了清人对三苏的贬抑态度。
(3)改文字
四库本虽依茅著本为底本,但对茅著本的具体文字,也会加以改换。现将41处改动列举如下:
表1-1 四库本对茅著本的改动
续表
续表
续表
*桂本指万历七年(1579)茅一桂初刻本,方本指崇祯元年(1628)方应祥校刻本。
上述改动,有桂本、方本不误,茅著本独误,四库本改回原字以纠茅著本之误者,如第1、9、10、20项。有因避清帝讳,或为尊者讳,或文字有违碍,而改为他字者,如第6、18、19、22、27、28、30、33、34项。有改而确者,如第23、38项。有改而变、非复原评之意者,如第13、29、40项。有可改可不改而妄改者,如第3、4、8、11、15、23、25、26、32项。
4.误
四库本有一些误字。例如,四库本《庐陵文钞》二十九《孙明复先生墓志铭》评点“一生人事,或捉在前,或缀在后”, “人”应作“大”。《庐陵史钞》十二《刘守光传》评点“晋且攻潞以牵梁,因卒以解”, “因”应作“困”。“东坡文钞三十四”, “三”应作“二”。苏轼文共二十八卷。颖滨文钞八《汉昭帝论》评点“特目:为大臣有托孤寄国之责者,不可不知此议”, “目”应为“曰”。《东坡文钞》二十七《十八大阿罗汉颂》评点“苏公公少悟禅宗”, “公”应为“长”。这显然是在抄写过程中不经意留下的笔误。
还有一种错误是评点误置。例如,四库本《临川文钞》十六《建昌王君墓表》与下篇《贵池主簿沈君墓表》的评点互换了。可能的原因是,此卷的謄录监生范菼看到《建昌王君墓表》评点“通篇亦无一实事”,遂认为此评应放在下篇《建昌王君墓表》中,才能与“亦”字相应,于是望文生义,将“荆公表女兄弟之舅”的评点放在一个不相干的题目下面。
四库本的另一个不足是,《庐陵史钞引》文末有阙文。它们是“诠次当”以下34字:“世,岂遽出其下哉?余录若干首,稍为品次,而别传之,以质世之有识者。归安鹿门茅坤题。”当是所用底本残缺,而抄者未据他本补入。
(三)晚清皖省聚文堂刻本
复旦大学图书馆所见此书(索书号:961190),4函40册,该馆著录为“茅坤评选,清聚文堂重刊本”。半叶九行二十字,四周单边,白口,单黑鱼尾,有直格。版匡204×130毫米,书294×160毫米。内封题“唐宋八大家文抄,茅鹿门先生评选,皖省聚文堂重校刊”。版心题“韩文卷一”,卷首题“唐大家韩文公文抄卷之一,归安鹿门茅坤批评”。正文有圈点、题下评,眉上镌评。全书结构依次为内封(背面镌“韩文公文钞”)、茅坤《总叙》、《凡例》、《论例》、《韩文公文钞引》。各家卷数和选篇与崇祯四年(1631)茅著本同。茅坤《总叙》完好,不与方应祥叙错简。(见图1-16和图1-17)
图1-16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内封湖南省图藏清皖省聚文堂刻本
图1-17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抄》卷首湖南省图藏清皖省聚文堂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