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春去花还在

一位居士，是大学生，他曾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短暂的遇见，以及一段清澈的交谈。

开学典礼，学校通知少数民族同学需要着民族服装。他穿一件纯黑金色亮边的彝族小褂，加入了迎宾队，被安排在礼堂主席台一侧；和他搭档的，是一位新疆姑娘，名叫古丽，身着淡粉色长裙，裙领和裙边搭配丰富细致的花边装饰，头戴黑色小帽，安静而略带拘谨；相互介绍之后，聊天慢慢展开。古丽普通话不太好，大学之前都是在当地民族学校用本民族语言学习，甚少说汉语。

她说，读研究生之前，父母始终反对，坚持不让她远离家乡，在当地，女孩子能够读完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三位大姐都已经成家，或者继续工作，或者全职在家相夫教子；她从小最为任性好强，敢做敢想。她想突破自己。

古丽是家中唯一一个读过本科的女儿，读研究生更是远近邻里闻所未闻的。父母年迈，要她快快结婚工作，才算安心。她半夜起床，毅然背起行李逃出家门，赶上早班中巴，又坐火车，三天两夜来到重庆报到入学，仅有的学费和路费是姐姐们凑给她的。

她的父母拗不过，只得默默接受，不再为难；只让她在读书期间尽快找一个男朋友，要求是家乡本民族，人心好。她说这是最为困难的一件事。研究生中本民族家乡人甚少，现在恋爱，以后是否能在一起，也还是一个问号。她没有谈过恋爱，很小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叫海米提的男孩儿，男孩儿很喜欢物理，后来却因家中变故辍学，她本科专业的选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她研究生读的仍然是物理学，最想回到家乡大学教书；她热爱本民族文化，热爱物理，也热爱汉语文化。

她只想尽快结束学业，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从没想过留在内地大城市生活，也不会去想和外族男生恋爱；准备三年一个人好好过，读喜欢的书，尝尝重庆各种好吃的，周末多出去走走，以后可能再没有机会来。

同学间初次认识，古丽便讲述了自己故事，看得出她的自信，不对自己的选择后悔，而是坚定走下去；整个交流，都不用他发问，她能够条理分明地讲出来，并且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犹豫和恐惧；她坚持自己的坚持，纯粹着本有的纯粹，感知着自己的责任，她让他看到了一条本分、自知且清晰的路。

是的，每个人际遇不同，方向不同，出生环境不同，人生态度不同，决定了彼此殊途。听了这个故事，我总在想，漫漫人生路，或许我们都需要去经历，去探索，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去坚持，去改变，去完善，一路向前。在这个过程中，认清自己其实很重要。

印度著名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有一本书叫做《重新认识你自己》。这位哲人很有意思，他声称自己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宗教，但他所有的话语和观念，又总是和宗教所共有的超验性、实践性、至善性的态度密切相连。这本书我始终放在床头，经常睡前随手翻阅，很多话语还琢磨不透，但阅读和思考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认清自己，重要的是自我的超越和降伏。佛家修行的宗旨也在于知道何为善，何为解脱，落实于善和解脱的践行。所谓超越，在于使我们明白自己的烦恼、贪欲、嫉妒等种种不正之念产生的时候，能够清醒关照，试图让其不成为我们纯净内心的障碍。超越了自己，尔后在于降伏自己。本性能够暂时祛除，但还是如同荒野杂草，春风吹又生，懂得自我消解、自我祛除以及自我清空。这是一个持续且漫长的历练过程，虽然难，但贵在坚持。如同这位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坚持千里求学的女孩子，她也在试图用自己的努力去超越身边俗世，尔后寻求突破。

他后来对我说，那次迎宾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心中却一直感谢如此平凡而又异常精彩的故事。再后来，和新疆的另一位朋友海米提聊天，他才知道，“古丽”在维吾尔族语言里，是“鲜花”的意思。

最后，借用唐代著名诗人王维一首清新动人的诗：

画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赠予在这个世间默默努力，清醒而不懈追寻梦想的人们，只要心中有希望，春去，心中画卷的花儿，依然会鲜艳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