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哀愁:说出你的家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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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记忆 不需要想起,因为从未忘记

唐山大地震满40周年了。虽然今天住在这个城市的很多人都经历过那场劫难,但没有经历过的人,正在成为城市中的大多数。作为一个资源型的城市,与其他城市相比,唐山似乎是一个幸福指数很高的小城。很难说这有没有受到地震这件事情的影响,但一场带走24万人的灾难,注定会在住在这个城市的人们心里,留下永久的痕迹。对于这个问题,我询问了妈妈。

“对于我自己来说,经历过这件事让我战胜了内心的恐惧。我小的时候回家要经过一片玉米地,有时候回家晚了就要穿过那片漆黑的玉米地。我曾经十分害怕,脑海中会浮现出死人啊鬼啊这类东西。地震以后,每天挖出来的尸体就堆在离我们帐篷不到100米的地方,到了晚上才会有专人负责运走。有一天,我还看到一个我们班的男同学被人抬进了尸体堆中。我慢慢地接受了这些东西,也许就是习惯了吧,以后几乎再没有什么能吓到我的东西了。另外,我觉得地震让唐山人想‘活在当下’。身边许多人通过买卖煤炭或者股票赚了钱以后,都没有像江浙地区的人那样用赚来的钱继续投资,而是直接消费掉了。对于身外之物,包括钱,很多唐山人都抱着一种‘我可能明天就会失去它’的态度,这也可能是唐山街头的名车在全国范围内都很有名的原因吧。”

没有经历过的人似乎真的很难理解这种感受。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活好当下的每一秒,对于经历过地震的人们来说,是很自然的一种选择。

在那场灾难中,许多人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丧命了;许多人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却不得不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离他而去,而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人很可能还对他笑过、哭过,他们一起谋划美好的未来,或是一起抱怨平淡的生活,但此刻他伤痕累累的躯体就被人送去了尸体集中点。来不及道别,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如果注定不能永远拥有,何不尽快享受眼前的一切,努力把握尚在自己手心中的每一秒呢?这也许是每一个幸存者在日后的心态吧。他们的子女又或多或少地传承了这种心态,这一切都塑造了今日唐山人作为一个群体的性格。

在采访的过程中,我意外地发现,爸爸和妈妈虽然对于彼此家庭在地震中的经历有所了解,但都只是大概。对于许多细节问题,两个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并没有进行过很深刻和全面的交流。我问他们原因,他们说并不是他们要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而似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单纯地觉得没有必要去讨论这件很沉重的事情。“与其怨天尤人,念念不忘,不如放下包袱,轻装前进,这才是最好的,尤其是你们年轻人”,妈妈这么告诉我。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声音不断涌现,24万这个死亡数字一次又一次地被怀疑,也有一些所谓的“真相”浮出水面,指出官方在地震前早已通过不同渠道发现了很多严重不符合自然规律的现象;甚至有人声称地震早就已经被预测到了,只是碍于当时紧张的政治空气,没人敢承担预测不准所带来的后果,最终酿成了惊天惨案。但不论死了多少人,不论这场灾难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了。与其怀揣无休止的阴谋论空发诛心之论,我更愿意坦然接受这一切,轻装前行。对地震这件事情如是,对生活中遇到的其他事情亦如是。


故事背后的故事

乔元武从本科开始在香港读书,如果没有参与我们的纪录片项目,不知道他是否会对自己是唐山人这个身份有更多的兴趣。不过从我们的第一次课,从学生们自我介绍的环节开始,我们就确定了,乔元武一定会做一个和唐山大地震有关的纪录片。

想起我的公公婆婆给我们讲过他们和唐山大地震的故事。公公在1976年大地震前几天去唐山出差,带了家乡产的绿茶给当地的一个朋友做礼物。这一家人在地震的前夜喝了浓茶,因为平时不习惯喝茶,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没想到,地震的时候却因此幸免于难。一杯绿茶救了一家人。这个故事,让人觉得生死似乎就是一系列的巧合。

对唐山人来说,唐山大地震既不是官方的数字,也不是煽情的电影,而是他们的切肤之痛。局外人看到的是故事和悲情,亲历者却不由自主地选择努力遗忘。正如乔元武发现的,在唐山土生土长并亲历了大地震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并没有对各自在地震中的经历进行过很深刻和全面的交流。而他自己,也是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听家人谈起他们惊心动魄的过去。

历史是不能遗忘的,因为这些历史,塑造了今天的我们。唐山人活在当下的理念,看淡生死、向死而生的性格,也正是他们在这段经历的基础上形成的。

这部记述乔元武的家人在唐山大地震中真实经历的短纪录片,在唐山大地震40周年的时候被腾讯视频推出。这篇文章,以及这部纪录短片,都被乔元武和家人视为对这个过往经历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