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宫”初探
当第一束光伴着一股凉爽的气浪闯进这个黑暗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所有居民都不由得缩紧了身体。光越来越强,其后方拖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的尾巴,不,这看上去更像是头顶探照灯的黑蛇强硬地探入了黑暗的深渊。
在这耀眼的探照灯下,黑暗世界渐渐显现出了光怪陆离的形态。这是一条蜿蜒狭长的筒状隧道,间或以一个突然的钝角或锐角拐向另一个方向,整个空间走起来更像是阴森的迷宫。“黑蛇”前行时先是照到了红黄斑驳的成片内壁,那像是油漆未干的涂鸦墙,在急拐弯后,照见了一片红色的丘壑。这里,半球状的隆起在内壁上一个挨着一个又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像是用巨大的鹅卵石严密堆砌的墙面,凸起的鹅卵石墙向内占据着空间,形成窒息性的压迫感。圆钝的红色顶面在光照下泛出不规则的点点白光,显出潮湿、黏腻的质感。鹅卵石之间的沟壑里,不时涌起一小股黄白色的稠厚黏液,像是火山爆发后流淌出来的岩浆。“黑蛇”在经过某处“鹅卵石墙”拐角的时候,头部蹭到了墙体。墙体被蹭的地方微微凹陷,漾起一圈红晕,然后从中心渗出一股鲜红的液体,整个墙体跟着缓缓抖动起来,像一阵风吹过后海面的荡漾。正是这种绵软的抖动,撕下了迷宫岩石刚性的伪装,暴露出它肉体软性的本质。
“黑蛇”在黑暗迷宫中探行了约1.5米,花了约10分钟,探明了三处较为集中的“鹅卵石墙”以及间断出现的难以计数的“涂鸦墙”。偶尔,还能够看到几段未经任何修饰的光洁的淡黄色内壁,那些光洁的淡黄色内壁就像是为探险者提供短暂休息的驿站。之后,“黑蛇”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一番探寻后,它找到了一条狭长的裂缝,偶尔有稀薄的黄色液体从缝中渗出。左右两扇厚重的门合拢着,守护着这个唯一的出口。“黑蛇”头部对准裂缝,猛地向前一顶,撞开厚门,闯了进去。里面依旧是深邃的黑暗,与之前的迷宫不同的是,这里更为狭窄,在光照之下,只见内壁像铺设了一层厚厚的鹅黄色绒毯,显得娇嫩可爱。“黑蛇”又前行了约15厘米,望着远处的黑洞,停止了前行,开始后撤。
这短短的10分钟,对于黑暗世界的居民来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因为黑暗是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固有属性,若不是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这世界,包括它的居民,本就应该从黑暗中来,从黑暗中去。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光亮震慑了所有的居民,它们惊惶地屏息凝视,任凭“黑蛇”长驱直入而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黑蛇”喘气的“呼呼”声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黑蛇”退出那扇厚门的时候,迷宫内壁最表面的那层叫作“上皮细胞”的居民最先反应过来。上皮细胞像列兵似的一个挨着一个贴满了迷宫内壁,由于它们的个头太小,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成千上万个由它们铺成的叫作“黏膜”的组织。黏膜,就是“黑蛇”所看到的各种奇怪的内壁的表面。就在这一片红通通的黏膜当中,有一个上皮细胞突然大声叫起来:“拯救者来了!救救我们!快带我们离开这儿!离开这儿!”这声呐喊通过细胞间的信号转导,迅速传遍了整个黏膜组织,黏膜沸腾了!数以万计的呐喊声瞬间迸发出来。“救救我们!”“带我们离开这儿!”“带我们消灭炎症细胞!”“消灭叛军!”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一部分上皮细胞甚至手拉着手涌向“黑蛇”,试图集体挣脱黏膜的束缚,跟着“黑蛇”逃离这里。但“黑蛇”光溜溜的身躯没有给它们任何抓手,它们短暂地接触“黑蛇”后,又被背后强大的力量拉回了黏膜墙。
上皮细胞求救的呐喊声在横向传遍同类的同时,也纵向传到了“炎症细胞”那里,也就是上皮细胞口中的“叛军”。此时,大量炎症细胞正游荡在黏膜和黏膜下层,向上皮细胞投放出叫作“炎症因子”的弹药,对它们进行疯狂的攻击和屠杀。就在刚刚,透过上皮细胞筑起的黏膜墙,炎症细胞感觉到了一道异样的亮光,接着从表面传下来的信号立刻让它们感受到了敌意和威胁:有外来力量介入,上皮细胞暴动了!大量的炎症细胞气急败坏地趋近黏膜,端起武器,加强了对暴动的镇压!
这里,根本不是寂静的迷宫!这里,是一座暴政下的集中营!
只是,这里所有的呐喊,除了施暴者和受暴者,没有人听得见。
在上皮细胞的暴动中,“黑蛇”兀自向后撤离,光亮一寸一寸地消失,无尽的黑暗再次袭来。上皮细胞本以为迎来的被外界拯救的希望,眼看着就要变成更大的绝望了。它们中间的一群杯状细胞哭泣起来,晶亮的泪水把原本黏腻的空间变得更为黏腻。这时,“黑蛇”在一片“鹅卵石墙”前突然停止了撤退,几秒钟后,它从嘴里伸出一根细细的钢丝,钢丝末端突然张开,一口咬住了一处隆起的黏膜,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一小块黏膜缩回了嘴里。随后,“黑蛇”退退停停,伸出的钢丝又在另外三处分别咬下一块黏膜。每一块黏膜都带有成千上万个上皮细胞居民和大量叛军,它们就这样突然从这座集中营里被带走了,留下流淌着鲜血的伤口。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再次把集中营震慑得出奇的寂静。当光亮退得越来越远,刚才哭泣的杯状细胞突然大笑起来:“希望还是来临了!离开的兄弟们将作为信使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传递出去!”
黏膜墙再次沸腾起来。“有救了!有救了!有救了!”欢呼声在越来越黑的迷宫中绵延1.5米,直到“黑蛇”退出,迷宫的大门“砰”的一声斩断了最后一束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