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走出炎症性肠病的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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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院

28床,居然是个和自己年龄大小一样的床号。这让何煦媛产生了一种宿命感,倒是减轻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住院的不安。万山帮她把行李安置好,便静静地陪她在病房坐着。这是一间三人病房,29床的病人是一位老太太,30床的病人人没在。

一名护士匆匆赶来,告诉煦媛她叫冯琴,是煦媛的主管护士,然后便麻利地给她测了血压、心率和体温,询问了诸如民族、籍贯、职业、生活饮食习惯、既往健康状况等问题,交代她一系列住院须知事项后,冲着走廊另一头喊:“杨医生,你有新病人来了!”便又匆匆离去。隔壁病房还有其他病人等着她护理。

煦媛印象中的护士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无论是日剧、美剧、韩剧,还是国产剧,里头的护士们总是慢步走进病房,量体温之余笑意盈盈地和病人攀谈,然后又慢步离去,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好好休息!”而刚才那位冯护士,来去均是疾步匆匆,煦媛觉得她就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有给她配一双轮滑鞋的冲动。

病区里需要轮滑鞋的似乎不只是冯琴这一个护士。和煦媛同时坐电梯上来的有三个新病人,另两位的主管护士刚把他们带到病床上,便被其他老病人叫走了。一个老病人在输液过程中回血了,举着胳膊连续打铃;另一个刚从外面做完检查回来,一大堆管子和监护仪的导线需要重新接上。来不及关呼叫铃时,这位护士只能一边回应一边小跑着去取换药盘,安抚了这床又去处理那床。其他护士也都忙忙碌碌,身穿白衣的娇小身影在病人和家属中间“穿”进“穿”出,你都来不及看清她们的脸。煦媛突然觉得,光给她们一双轮滑鞋实在是不够的,得再给个三头六臂以及拔毛分身的本领才行。脑子里那些剧中护士光鲜悠闲的形象顿时被一个大大的“×”砸碎成一片一片的。

正想着,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走了进来。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发型也中规中矩,衣着整齐但不飘逸。朝他第一眼看去,普通得竟找不到一个个性化的词语去形容他。何煦媛关于男医生潇洒俊逸的印象,顿时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28床,何煦媛。你好,我叫杨柳,是你的管床医生。你怎么不舒服住院了?”

“拉肚子,肚子疼,最近大便有血。”

“什么时候开始的?”

煦媛下意识地看了万山一眼,本就被万山握着的手感觉到他轻轻地捏了两下,“有半年了吧。开始每天拉两三次,有时又能正常几天,就没在意,加上工作忙,也没顾上来医院。半个月前肚子突然疼了起来,拉得也比以前厉害了。”

“肚子哪儿疼?”

“这一片。”煦媛摸了摸小肚子,“隐隐地疼,有时候会厉害些,然后就拉肚子,一天最多能有五六次。上周大便突然变成紫红色,我想应该是拉血了。对了,门诊的闻主任在吗?她说我得了克罗恩病,杨医生,你也觉得是吗?”

万山把之前的门诊病历和肠镜报告递给了杨柳。

杨柳认真地看着肠镜报告。煦媛和万山用一种满含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这些天,他们已经做好了被确诊为克罗恩病的思想准备,眼前的这位小伙子,也不可能比闻主任更有权威,但是,他们仍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同的意见,哪怕他说:“病情太复杂了,我下不了结论。”但是他却说:“我同意闻主任的意见,克罗恩病是最可能的诊断结果。”

然后,他又继续问了一系列问题:有发烧吗?有消瘦吗?有关节疼吗?有看东西模糊吗?甚至问她小时候打疫苗的情况,就像查户口一样,事无巨细,样样盘问。何煦媛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些,甚至对他感到厌烦。

傍晚,餐车送来的居然是稠粥和蒸得软糯的冬瓜及肉片,味同嚼蜡,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正好小冯护士路过,煦媛忍不住问她:“住院期间每天都得吃这个吗?没送错吧?”

“没错,你要摄入少渣软食,是根据你的病情,杨医生刚开的。”

又是杨医生!

何煦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此时正处于一种偏执的混乱中。对她而言,周围的人分为了两个阵营:凡是保护她继续待在无病幻想中的都是自己人,比如她的肥哥;凡是赤裸裸地向她揭示病情的都是自己的敌人,比如刚才那位杨柳医生。

何煦媛已经没了胃口,吃了几口,就把饭盒撂在了床头柜上。万山劝不动,倒被她打发出去吃饭了。

煦媛想静一静,却静不下来。29床老太太的访客三三两两地来,老太太的女儿送走了他们,又开始神情凝重地收拾行李。煦媛不知道老太太得了什么病,只听说她明天要转去外科开刀。30床的病人傍晚被护工搀扶着回来了,是一位50多岁的阿姨,清瘦极了,鼻子里插着一根细细的塑料管,面容憔悴,一回来便躺在床上开始输液,一言不发。

病房的气氛有些沉闷。然而,病房不是旅舍,这样的气氛再正常不过。煦媛也曾到医院探望过病人,但轮到自己住院时,落差和惶恐,居然让她闷得只想逃离。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叹生命的脆弱,28岁以后的生命航程,居然恍惚成了虚线。

万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但是他今天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煦媛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