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Ⅵ章
6.1
罗炜自那天出了邢杨华家的门，那三人对质的场景便像梦靥一样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此后一段时间，他靠疯狂阅读来排遣心中的愁绪。除了处理公司事务性的工作，他的眼睛就不能离开书，否则梦靥就会不请自入，他只得赶快把眼睛盯在书里的文字上，让文字所创造的强大引力攫住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那期间，罗炜用一个月时间阅读了《马恩文选》，用七天阅读了《庄子》（之所以读了这么久，是因为一边读一边写感想）。接着，用半个月时间阅读了《没有个性的人》。读罢这本书，罗炜决定像乌尔里希一样给自己休一年的生活假，以便思索清楚自己未来的人生方向。当然他还有别的目的——他觉得人在哪跌倒就应该在哪爬起来。
罗炜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父亲没反对，问他打算做什么。他说还没想好。父亲说，那你打份辞职报告吧。第二天，罗炜向公司董事会递交了辞呈。下午，罗炜邀请他的秘书兼公司会计林青一起吃晚饭，并让林青把他的女朋友黄蒂馨也带上。返回办公室后，罗炜打电话在一家餐厅预定了位子。
下班后，罗炜开车带着林青，接上林青的女友，来到了一家环境优雅的俄罗斯餐厅。女服务员领着三人进了一间包间。这家俄罗斯餐厅每间包间的装修风格都是不一样的。三人来到的这间包间里面用的是包着皮的复古红木家具，地板打过蜡，颜色与家具和谐一致。窗台上放着许多名贵花卉。不过最亮眼、最奢华的还是餐桌：上面有洁白的台布、锃亮的餐具。餐桌旁边的酒柜摆着各种洋酒和俄罗斯进口食品（鱼子酱、蜂蜜、等等）。
罗炜请林青和他女友先看菜单。林青点了红鱼丸子。黄蒂馨点了鲟鱼汤。罗炜又点了冰激凌、什锦水果、匈牙利红烩牛肉、牛奶杏仁酪的果子羹、红酒和俄罗斯烤面包。
“罗经理，真的要离开了？”女服务员走后，林青开口说道。
“对，要走了。我叫你出来吃饭，就是和你道个别。这一年来辛苦你了，帮了我很多忙。另外一个事就是，我书架里的书都送给你了，我懒得往家里搬了。”罗炜说。
林青是个时髦的小伙子，平时穿着时尚，像外国男士一样喷洒香水。他今年二十六岁，来万方工作有一年了。他的母亲何敏是一家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的知名会计。林青喜欢音乐，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酒吧工作。他母亲非常不赞同儿子选的职业。可她知道儿子叛逆，如果强行制止，只怕事与愿违。何敏非常明白“任何事情都易疏不宜堵”的道理。因此她含蓄地向儿子提了意见，就不再多说什么。林青在酒吧工作卖力，挣得也非常多，工资加提成近两万。可酒吧里鱼龙混杂，经常发生打架斗殴，林青也不得不疲于应对。有一次，他被客人用酒瓶砸在头上，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后来，林青认识到，这工作确实非久安之道。于是，在工作满一年之际辞职了。随后，在母亲的建议下，林青参加了一个会计培训班。他和女友黄蒂馨就是在这个会计班上认识的。黄蒂馨今年二十四岁。
林青工作一年来，和罗炜相处得很不错。当初，林青来应聘时，是他母亲陪他一起来的。何敏对罗炜说：“这孩子是个新手，可能有些问题应付不过来，不过我会帮他，一定将贵公司的财务事项处理妥当。”可以说，罗炜毫不犹豫地在众多应聘者中选了林青，就是因为他母亲。何敏气质好，谈吐不凡，一下就博得了罗炜的好感。他想，有这么个母亲做指导，儿子一定差不了。日后，在两人相处过程中，林青也时常对罗炜说，他母亲对他印象非常好，认为罗经理是个做大事的人。
罗炜看书非常杂，他公司办公室里的书架上摆着各种类型的书，有经济投资类的、心理学类的、历史类的、小说类的，还有周易、星象之类。林青入职后，何敏履行了她的诺言，经常来公司，帮儿子处理一些事物，同时也就公司的财务制度给出了很多宝贵意见。每当她来公司，罗炜自然都会接见她。何敏自然也就成了罗炜办公室的常客，她看到了罗炜书柜里满满的图书，其中有几本关于周易的，何敏很感兴趣，就向罗炜借来看了。林青偶尔也会向罗炜借书看。
“谢谢罗经理。一说到读书，我妈就总提到你。让我向你学习。我妈说：‘你看人家罗经理，那么有钱，还那么勤奋地读书。我去了几次，都看到他在埋头读书。’我说：‘可不，罗经理可谓书不离手。’”
“咳，什么知识都一知半解，不值一提。”
“那罗经理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时，红酒、红鱼丸子和鲟鱼汤上来了，谈话暂时中断。罗炜给三人倒上了酒，然后招呼林青和黄蒂馨用餐。
“我先和你讲一个前一段时间看到的段子吧。”罗炜将口中的丸子吞咽后开口说道，“是说一个单身汉，整天想着用各种办法‘约炮’，比如去酒吧，在陌陌上搜附近的人，等等，但这些办法多以失败告终，且成本高昂。后来，这位单身汉消停了，暂时不去想这件事了，整天地玩‘王者荣耀’。他很有玩游戏的天赋，一段时间后，他在‘王者荣耀’上的级别就很高了。在游戏里，他结识了很多妹子。最终的结果是，他和这些妹子之一约炮成功，并成为了恋人。就是这么个段子。”
罗炜停顿了一下，林青说：“这个段子我也看到了，好像是说陌生人交友问题的。”
“对，就是讲陌生人交友问题。文章结尾总结了陌生人交友、乃至人际交往的关键点。关键点就是，通过某个爱好或是目标，把一批拥有相同爱好或是目标的人会聚在一起，让他们朝夕相处（现实的或虚拟的），以此逐渐建立感情纽带。这不就是人际交往的本质吗？而且通过这样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关系，既相对牢靠，又相对美好，你们觉得是不是这样？”
林青和黄蒂馨说，没错，的确是这样。罗炜再次举杯与他们二人相碰，一面说：“很羡慕你们两个。说实话，我看了这篇文章，最先想到的就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的结识与恋爱不就是在诠释着上述理论吗？”
“罗经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自己还没这么琢磨过。”林青笑说。
“你看当下打着陌生人交友口号的软件（比如陌陌之类），”罗炜继续说，“几乎没有成功的，咱们先不谈软件公司的盈利与否，只说它们是否真正的解决了陌生人交友的问题。答案是没解决。相反，另外一些、与陌生人交友毫不沾边的软件，却真正的解决了陌生人交友问题，比如王者荣耀、豆瓣等。我下一步的打算是报名参加一个德语培训班，德语我一直很喜欢，某一天到德国旅游和生活也是我的一个愿望。因此，通过参加这个培训班，我既能学到自己感兴趣的知识，又能结识一批拥有相同爱好或是相同愿望的人。这就是我下一步的打算。”
“罗经理，我明白了，”黄蒂馨笑说，“你是想到培训班里泡妹子吧？”
“没错。这的确是我的目的之一。”罗炜笑道。
服务员端上匈牙利红烩牛肉、冰激凌和烤面包。三个人默默吃了会儿饭，罗炜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你们俩个平时看相亲节目吗？”林青和谢婷都表示不看。
“那我就能吐槽一下了。你们看现在那些电视相亲节目，说它愚弄大众我看也不过分。再看那些网络婚恋平台，会费高得吓人，至于效果，就我揣测，也未必好到哪。况且相过亲的人都能明白，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所以说，真正有恋爱问题的人，倒不如脚踏实地地培养自己的某个爱好，这样既可以充实人生，又解决了交友问题，岂不一举两得！而且培养爱好的花费，我看比婚恋平台的会员费少得多。”
“罗经理说的对，我从来不相信那些东西，感觉都是骗人的。”林青说，“那罗经理打算学多久呢，学完还回公司吗？”
“昨天我上网查了课程介绍，少说也要学半年吧。至于回不回公司，现在也不确定。”
6.2
与林青吃过饭后的第二天，罗炜就到邻瑞广场的“福雅”教育报名参加了本年度第三期（7月15日-9月3日）德语课程A1班。虽说他去学德语的主要目是求偶，但他这人天性要强，本身也酷爱学习。等到课程开始，上了几天课后，他便很快进入了角色，投入到了紧张、有目标的学习当中了。
上课一周后，罗炜便对德语学习越发有了心得，有了信心。但求偶之事，一时还无进展。班上学员一共十六人，有几个女生罗炜倒是颇为中意的。其中有一个叫孟婷婷的，最是天性活泼，长相俊俏，皮肤白净，脸上也总是挂着微笑。罗炜对这个姑娘最为中意，不过到目前为止，罗炜与众学员还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流。具体向谁发起进攻，还要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这天放学后，罗炜像往常一样缓缓地把课本装进手提包，然后走出“福雅”教育的玻璃门，来到了直梯前。这时，一个身影站在他身侧说道：“你好，是罗炜吧？”
“是的，你是——”罗炜扭过头说。
“康文，很高兴认识你。”说着，康文伸出了手。
“你好你好。”罗炜说，一面赶忙伸出手。
两个人一起走进电梯。康文问罗炜住哪。罗炜说：“呃，万科中粮·本岸。”康文说：“好小区啊，咱俩顺路，你怎么回？”罗炜一愣，说：“我——坐公交回。”康文看出了罗炜的些许尴尬，面露微笑地说：“我送你吧，我回单位正好路过那儿。”
“你太客气了。不必麻烦，我坐公交很方便的。”
“一点不麻烦，别见外，我看你在课堂上表现得非常认真，掌握得也很好，以后说不定我还要请教你呢。”
“你太客气了。”
罗炜不好意思再拒绝，便随康文走向了负二层（如果没有这个插曲，他也本应到负二层）。几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康文的车前。康文开的是一辆白色雪佛兰科鲁兹，从车的成色看，应当是买于近一年。罗炜坐在了副驾——他平时很讨厌坐副驾。
“你在哪工作？”汽车启动后，康文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一家小额贷款公司。你呢？”
“途智新能源汽车公司。”
“还真没听过这家公司，是苏州本地的吗？”
“是的。去年才成立的。”
“有前景的行业。”
“还好吧。你是因为啥学德语？”
“兴趣吧。你呢？”
“我们公司是中德合资，单位可能会派遣部分技术人员到德国学习，所以我要做好准备。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和领导搞好关系也很重要。其实我现在就是要去趟领导家，我后背箱装了两瓶好酒，得提前做好铺垫啊。”
“啊，明白了。的确很必要。”罗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下午学德语不影响工作吗？”
“不影响，公司是我叔叔的，我相对自由。”
“哦，那倒不错。我就不行了。单位近来比较清闲，所以这期课能下午上，以后就得上晚上的了。”
说话间，车驶入了松涛街。康文说：“是从前面那个路口转弯吧？”罗炜说：“没错。”康文右转。罗伟说：“前面停就好。”康文把车停在了靠近小区门口的位置，罗炜一面下车，一面再次向康文道谢。康文说：“不客气，明天见。”
当康文离开了罗炜的视线后，恰好一辆出租车驶来，罗炜赶忙招手拦住。他坐在了后排座位。去邻瑞广场，罗炜告诉司机。到了邻瑞广场，罗炜再次下到负二层，开上保时捷，返回了家。
罗炜不想因为他的车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每当他在相识、但又不太熟的人面前开他的车时，他都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如果对方也开车，车的价值在十万以下，那他就更不舒服，总觉得自己无形中好似在“仗势欺人”。因此，这些年他以养成习惯，尽量不暴露他的身份和他的车。否则的话，就会让他很有压力，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了。“自己富有，别人相对穷”，让罗炜在潜意识里总有一种负罪感。这一负罪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造就了。他父亲勤劳肯干，算得上白手起家，而他父亲的兄妹、他母亲的兄妹（也就是他的大爷、姑姑、舅舅、姨姨们）都相对贫穷。因此，他从小就比他的堂表兄妹富裕。这就让他无法完全受用他的富裕，他小时候穿高档皮鞋、昂贵服装，吃各地的知名特产，而他的兄妹们却显得寒酸。这就让罗炜逐渐养成了不爱张扬的性格特点，有时甚至走向了反面。在他稍大一点时，他就总是故意买很多套普通的、一模一样的衣服，然后就总是穿这身衣服，他的同学不禁惊呼：“罗炜的衣服和鞋竟然半年都没换。”事实上，他很讲卫生，一周就换一次，只不过衣服、鞋都一样。当然，与他要好的同学对实情也是清楚的。相反，他的堂表兄妹则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来越讲究吃穿，成为了同龄人中最时髦的青年。等到罗炜更大一些，他清楚了，他父亲所从事的行业，说白了，不就是“放高利贷”的么。这就更加剧了罗炜的困惑感。
此外，罗炜来上德语课，是有着求偶的目的的。由于刚刚受到失恋的打击，他一时也不能找准他感情失败的全部原因。但他认为，开豪车，是导致他恋爱失败的原因之一。他想，开豪车，势必不可避免地吸引一些贪慕虚荣的女性，而这些女人往往重利益，轻感情。因此，罗炜为了能找到一个朴实、善良、重感情的女性，在参加这个课程前，便已想好，绝对不轻易暴露他的座驾。罗炜也设想了种种可能发生的、暴露他座驾的情况，也想出了必要的应对措施。比如，每次下课，他都故意走得慢一些，以尽量避免和同学一同走。再比如，假如下课后，与同学走在了一起，同学问他“家在哪里”、“怎么回”等问题时，他对于“怎么回”这个问题，就会像今天一样，回答坐公交，甚至在走出大厦后，他还会假意走向公交站牌，然后再伺机折返回来。可今天的情况——同学要求送他回去——的确是他预先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