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下狱（八）

张汝舟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李清照，道：“怎会不认得？这位是我家大娘子……说来话长，三年前在池阳遇到赵侯，蒙赵侯不弃，与我一见如故。岂料诏令前来，命赵侯知湖州府。赵侯赴朝领命离开池阳之时，曾托付下官照护他身在池阳的一家老小。不想此别竟成永诀。三年来，战乱频仍，我从来不敢忘记赵侯嘱托，舍了性命的保护赵侯遗孀及家小。不想大娘子今年三四月间就病倒了，到了初夏，病得愈发厉害起来，那一家子老小慌得跟没头的苍蝇似的，不说找了好大夫和方子着力调养，竟只顾忙乱着准备后事。不瞒许大人，我一直对大娘子的才情很是仰慕、敬重有加。更念及她是赵侯遗孀，实在看不过去，想着她与赵侯无子，如此孓然一身，赵侯泉下有知，情何以堪？便向其胞弟李大人将病中的大娘子三媒六聘了来，经过三个月的悉心调养，许大人也见了，大娘子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却不料为何走动到这朝堂之上，并且连我也一并拉了来。”

“你真不知所为何来？”

张汝舟转过头，默默仰头看着那位许大人，一脸诚恳与无奈，道“回许大人，下官真是不知。望大人明示。”

此时堂上最惊讶的人大概要数安亭溪了。若不是张汝舟一意要将她打死，此刻几乎就要相信他的无辜以及无奈了。为了找点现实感，亭溪又将头扭回去看着身旁的李清照。看起来李清照一脸平静，也没有说话的打算。想想也是，李清照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没有嫁给张汝舟？还是说张汝舟娶她只是想谋财害命……看看昨天王继先见到字帖的那个样子，而且还有一幅字帖李清照说明是送给赵皇帝的……惦记李清照这些好东西的，可不止一个张汝舟……细思极恐啊。

安亭溪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把偷听来的张汝舟多报科举次数这事告诉李清照时，她会如获至宝。这样，张汝舟得罪的可就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是当今皇帝了。

这时，就听知府道：“张汝舟，我且问你，你是何方人氏？”

此言一出，安亭溪发现张汝舟的脸似乎变白了，他若有所悟地盯着李清照死死看了一眼，才又转头向上，回道：“回许大人，下官乃浙江归安人氏。”

就听李清照冷冷插话，道：“你不是说自己是池阳人吗？”

张汝舟应道：“大娘子勿要东拉西扯，当时我在池阳为官，面对赵侯自称池阳张汝舟难道有错？”

李清照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好一个池阳张汝舟。”

“张汝舟，你是哪年中的进士？”知府又问。

张汝舟的脸更白了，他放慢语速，答道：“回许大人，下官曾三次会试均榜上无名，朝廷当日正是用人之际，便派了我去池阳军中效力。十几年来，我一直兢兢业业忠心报效朝廷。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跟随今上来至临安了。”

“那你可记得清楚是哪几年参加的会试？”

“回许大人，政和二年、政和五年和政和八年。”张汝舟谦逊的低着头，对答如流。

许知府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堂外传来一声：“报……吏部郎中陈大人到！”话音未落，老衙役王有就已经进到堂前。那许知府急忙起身从桌后绕了出来，只见一个身着和许知府一样官服的人踱着方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衙役。只见两人相互拱手招呼着：

“陈大人。”

“许大人。”

“请陈大人移步堂上听审。”

安亭溪顺着许知府的手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宽大的桌后早已摆了一把和知府一模一样的椅子，只是先前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不过，那位陈大人却只是一拱手，并没有移步，道：“许大人容鉴，我奉吏部侍郎綦大人之命，来提罪臣张汝舟前去吏部审讯。调查张汝舟政和八年‘贿赂吏部官员，妄增举数入官’之事实。”一边说，从袖中拿出一纸公文递过去“许大人请过目。”

许知府接过公文马马虎虎看了一眼，便拱手道：“许某在此将罪臣张汝舟交由陈大人处置。”

“多谢许大人。”

“有劳陈大人。”

安亭溪看着两个身穿红色官服的大人三言两语拱了拱手，张汝舟就又被带走了，这回，张汝舟的脸不红了，而是越来越白。安亭溪一直看着张汝舟直到他跨出临安府的大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忽然，她听见有人清嗓子，便回过头来，看见许知府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从签筒里拿出一只令签来，口里道：“来人，将夫人带下去，好生看待。”

“是。”一个衙役应着，上前接了令签，用还算客气的语气对李清照道：“夫人请吧。”

这是要去哪儿？

安亭溪眨了眨眼睛。见李清照朝许知府欠身行礼后，转身跟着衙役就走，亭溪急忙跟上前去搀扶。这时，就听衙役们高声道：“退堂。”等她再回身看时，许知府已经从自己座位后面的小门出去了，她只看见那个一直拿着竹片和毛笔的人的背影一闪，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