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屋魅
小雪时节,人间已落了数场雪。这几日晴雪,倒是舒服的。上回说起酒妖馨儿一时脑热,特特要开家酒馆。这不,西荒山脚,小路阡陌,交错之处突现草庐两间,古色古香,别有洞天。门口青光绸缎灯笼,左右两排,冷光艳艳,恍恍惚惚。起风时,茅草轻舞,妖性十足。草庐前院,千年七里香,形态骇人。上前一探,门廊竖立右侧“财来缘散”。细细想,甚是可笑。正门匾上就一“酒”字。行的狂草,洒脱放肆。
门上两对獬豸青铜环,也不知这丫头那里寻来的物件,看着不俗。
月升而招,早已入冬,这外头寒风凛冽。推门就着风声入内,里头却似暖春,首入眼帘的是正厅的百鬼夜游图,百鬼形态各异,或面目可憎,或低眉惆怅,有点张牙舞爪似要从画中冲出,有的藏在角落暗自抹泪。有道是人间百态,妖鬼千姿。
屋中陈设简单,七八张桌子,七八对椅子。这些个桌椅似乎也大有名堂,右侧柜台,三四丈长,阴沉木制,后来各色酒坛,无一重复。柜台上青烛五支,火焰跳耀,便是有客来。还有一金丝小笼,里头睡着一四翅六足小甲壳虫,通体紫色,触须过身,也就半个巴掌大小,说不清何物。
馨儿倚在柜台,用一青丝逗弄小虫,见其熟睡,也就做摆。好生无聊好生无聊!
话说回来,从不曾交代过这酒妖馨儿到底什么来头。这下细表。这姑娘生得到妩媚娇艳,十成十的人形。一头紫蓝长发落及脚踝,这头青丝,倒是独一份的。双眸漆黑,魅影深邃。左目双瞳,平日里发丝轻掩。烟柳眉眼,神色里透着算计,却也不招人厌烦。唇点朱砂,烛光映下几分撩人。身形纤细,弱柳扶风。倒是有几分窈窕淑女的模样,可性格有差。日久天长便也知了。
馨儿好酒,善酿。天地万物都可入酒,清酒浊酒,全凭喜好。除此之外,与凡人无一,既无修为也不会行法。实则是,不知何来的妖身。前缘是何也从未为外人道。
蛮横脾气一上头还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泼辣,所幸有妖主护其周全,不看僧面看佛面,外头那些个妖鬼还都不敢动她分毫。谁敢砸了妖主的酒坛子,那还不成了下酒菜了。
这酒肆也开了,也不见来客,落寞之时,青烛一晃,冷风灌之,有客有客。
馨儿懒洋洋眯眼一抬,见其来人,倒也不忙招呼。“我占了你是屋塚,你算是给你解脱了,我这开支大吉呢,难不成你带着金银来谢我?”
“年月久了,一时解脱,也不知何去何从,想着便回来也罢。”
“你这屋魅,本该困死,贱骨头”说话间倒还白了他一眼,言语眼神都透着轻蔑。馨儿就是这般,喜怒哀乐全然外露,纵使知道自己说话失礼也撒泼得狠。本来头一日无客上门就憋屈得狠,再想起三日前跟妖主信誓旦旦的模样,更觉得面上无光,恼火极了。越发没有好脸色。
这屋魅也不计较,定定看了她一会,说:“你许我留下如何?我替你斟酒倒茶,与你外仆。”
话刚落,馨儿猛然抬头,倍感意外。
何为屋魅,古宅旧主,或是有情枉死屋坻,或是家破人尽飞天乏术。死后魂魄,天时地利,日月滋养方以为妖。但是,终被困于旧宅,一说是自己心智不明,不愿离去。馨儿眼前这个屋魅,做古时装扮,广袖长衫,气度不凡。发丝以白,面容姣好,馨儿刚刚只顾挖苦,这下好生看看,倒是让馨儿想起自己难得记得的几句诗语,“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不论如何也是个千年老妖,虽说一直困于此,但这道行远远高于这丫头。“为仆”这话说出来,馨儿都要掐掐自己。
“与我为仆,你可框我,我可自知你可是千年屋魅,生前也定是五行俱全的命格,是我占了你的草庐,你大可游戏人间,多自在。难不成你还记恨我?”
“你何必疾言厉色,我说与你为仆便是当真,我不走自有我要顾念的情分,你若同意,自有你的好处。”
馨儿脑子里如意算盘打了几遍,“也好,我这即是酒肆,怎么找也有个跑腿的,这样才像样,你生得这么好看,留下来给我养养眼睛也成,话说前天,这酒肆零零总总琐事我可都不干哦,我的酒任你喝,但不许你旁的好处。”
馨儿一副奸商样子,倒也颇有趣味,屋魅嘴角一歪,道:“如你所言。”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馨儿大喜。心想,改日里见着那妖主得好好骄傲骄傲,平日里没少奚落自己,这下收了个千年老妖当仆人,有脸面得很。
一时无话,相对而立,馨儿觉得这尴尬极了。干脆,转身取了赤色琉璃错金鸟嘴壶,又取了两枚银樽嵌珠兽足杯。“得了,今日既然无酒客,你是我的人了,我们自己喝一壶,权当庆祝了,这酒可是拿黑色优昙混着青雘酿的,以往我都是自己独享,这下拿出来与你分享,也表现下我的诚意,如何?”
两相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馨儿倒酒,满杯。“你这般气度,可不是那些平民百姓,为何又困着一草庐呢?”
“兴许这是个黄金草庐呢?”
见他无意说过往,馨儿也懒得好奇,饮尽一杯,问:“你叫什么?”
“栩羽”
“栩羽,唤我馨儿就好。”
“这酒叫什么,怎么也不醉人?”
“优昙婆罗,百花千堆,祥瑞之兆,视若圣物,偏偏开了黑花,背道而驰,一百年开一朵,我等了三百年寻了三朵,就着五华山的青雘,酿了这酒,谁知这酒不醉人,虽说不醉,但是心醉,思虑万千,好似离魂,却又舒畅,别有风味。素来,我是舍不得那出来的,就连那妖主茶茶也不曾品到一滴,今日见你,说不清缘由便喝了,酒,你给起个名字吧。”馨儿枕着手说道,这一串话听上去更像她微醺后说喃喃自语。
栩羽看着杯中残酒,思虑一刻,缓缓说起“如此这般,就叫它丝萝吧。”
“看来是个人名”
“如何?”
“好呀,丝萝之酒,哪天你要是喝多了便给我说说这丝萝。”
“来日不知。”
“真是个小气鬼,怪脾气……”语调越来越低。似乎真的是魂醉了。
无言饮酒,时辰不知。明日此时,愿有来客。钱财许之,过往不问。你若道之,我且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