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玻璃爱人
“你和苏言枫，那个了吗？”小绿依旧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些暧昧的笑意。
唉，嫣然在心里轻叹一声，还是躲不过。
“前半段你已经知道了……后来，我们常去动物求助站看望那些获救的小狗。每次都会给它们带些狗粮、零食和玩具。”
“我跟他聊起多年前我家养过的一只田园犬阿黄。你知道吗，那天我开车经过隐秀路，偶然看到那辆三轮车上的铁笼子里，有条狗长得酷似阿黄，便毫不犹豫地拦住了它。阿黄陪着我和哥哥一起长大，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
“我们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投机，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个电影迷！可巧的是，和我一样，他也是诺兰的超级粉丝。”
“那天晚上，我们去看了诺兰多年前拍的一部老电影《记忆碎片》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怎么样？”小绿转过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嫣然。
“什么……怎么样？”嫣然明知故问。
“就是——这个啊！”小绿比划了一个羞羞的手势。
虽然早有预料，这个手势还是让嫣然飞红了脸，忍不住嗔怒地给了小绿一记粉拳。
“都说女人结了婚生过孩子，就变得很开放，看来一点不夸张。小绿，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别转移话题！”小绿死缠住嫣然不放，“你不也结过婚嘛，都是老司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嫣然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又觉得害臊，下意识地拽过旁边的一条丝巾盖在脸上。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这么……幸福！”嫣然重温着和苏言枫在一起的情景，身上顿时起出大片的鸡皮疙瘩，声音也抑制不住地发颤。
就在那一刻，她竟忘掉了所有的烦恼，压力、焦虑一下子灰飞烟灭，整个世界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们俩个纠纠缠缠在一起……她才明白，原来，这种事情并不仅仅会让男人感觉快乐，女人也可以的……
嫣然想起何连池，那个朴实得近于木讷的男人。不，他从未给过嫣然这样的快乐。事实上，嫣然从未爱过他，和他在一起只是感激他的付出。
而他……有一天他竟叫出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青嫘！嫣然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只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就是在那一刻，嫣然对他的所有歉疚消失迨尽。不久后便离开了他，从此再没有跟他有过联系。
算了，不想她了，头真痛啊……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冷着他，就是想让他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了。”
之前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发生了，就也意味着结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对方自觉地消失，再没跟她联系过。偶然再碰面时，也就变成了传说中熟悉的陌生人。
“可他是个例外。不但没有被我的冷落吓到，反而比以前更热络地联系我，嘘寒问暖地关心我。他让我觉得，从一开始，他就是认真的。没有游戏，也没有苟且之心。更难得的是，当他了解了我过去的经历，非但没有对我另眼相看，反而把我当成女朋友未来的妻子一样来珍惜，百般疼爱，我也慢慢地安下心，接纳了他。”
“他挖空心思制造各种惊喜，就为了博我开心一笑，”嫣然回忆着，“时常送我红玫瑰，附着写有心灵鸡汤的小卡片——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的，我最喜欢红玫瑰，红得像火焰一样。不时到课堂去听我讲课，别看我每次都对他凶巴巴的，其实我打心眼里喜欢他这样，喜欢看到他坐在后排，一脸专注的神情。”
“后排的女生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他，连连赞叹‘好帅啊’‘帅呆了’‘就像韩国欧巴一样英俊呢’……而他丝毫不为所动，只管盯着我看，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能容下我一个人！”
“可能是从小就不受重视的原因吧，别人对我的那些好，哪怕后来连他自己都忘了，我还是会一点一滴都记得。更何况是他，那样贴心而甜蜜，桩柱件件都刻在我心里。”
嫣然又朝桌上的那个玻璃杯看去：“看到那个玻璃杯了吗？他把我带到月亮湾一个叫‘玻璃爱人’的手工玻璃作坊——我还是第一次去到那么美好的地方，一片晶莹剔透，灯光璀璨，就像冰雪女王的华美宫殿！”嫣然深深陶醉其中。
“他还跟我说过穆拉诺岛，那个在中世纪的时候就已成为世界玻璃制造中心，用古老的玻璃吹制工艺制作玻璃，手艺世代相袭。”
“又说起一个来自神秘穆拉诺岛的年轻人，爱上了月亮湾的一个姑娘，留下来和她成了家，又为她开了那家玻璃作坊，取名‘玻璃爱人’——玻璃爱人，多好听的名字啊，像极了爱情，易碎而美丽，也像极了一些人，美丽而易碎……”
“既然这样，那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小绿一把揭开嫣然脸上的纱巾。
“现在的年轻女孩，大多喜欢大叔型男朋友，觉得他们成熟稳重，阅历丰富，懂得怎样去心疼人，照顾人，和他们在一起，更有安全感，归属感。我作为过来人，很想奉劝她们一句，好好珍惜身边那些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吧！跟油腻的大叔相比，他们更懂得爱，更痴心，也更纯情专一！”
“看看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眉间却有深深的皱纹！”她轻轻抚摸着那些回型的纹路，带着要把它们一一抚平的决心。
“以前你的额头又光洁又饱满……这些年，你过得太苦了，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好久都没见过你开心大笑了，我都忘了你笑起来有多好看……你太需要苏言枫这样的暖男来关心你，爱你，和你分担一切。嫣然，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一些事情！”嫣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小绿又躺下去，顿了顿，说：“对了，我一直想来问问你，我的那些问题，你能解答了吗？”
嫣然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你看过那部电影《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吗？”
“又是电影！”小绿嘻嘻笑起来，“你总爱用电影来举例子！这是你讲课的一大特色吧。”
“别打岔！”嫣然嗔道。
“电影的开始是两位主角，金•凯瑞饰演的乔尔和凯特•温斯莱特饰演的克莱门蒂娜在等待去往长岛蒙托克的同一列火车。除了他俩，站台上空无一人。他们立刻注意到了对方，并充满好奇地被对方吸引了。这两位‘陌生人’从列车的两头进入同一节车厢。”
“他们坐在一个安全距离的位置上，彼此都偷偷地注意对方，就好像在互相沟通靠近或回避的距离。接着克莱门蒂娜主动发起谈话的邀请，乔尔配合地将对话继续下去了。事实上他们早就彼此认识了，并且非常亲密。但他们都因为这段感情遭受了痛苦折磨。所以他们各自都在名为“空白诊所”的地方寻求记忆消除。”
“然而不论这两位角色如何消除他们的痛苦记忆，他们彼此之间依然存在某种‘命运的引力’，也就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将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拉到一起，即使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熟悉性……”
嫣然的脑海里浮现出吴落溪的样子，披肩长发，面庞清秀，身材颀长，爱穿一身米色过膝长风衣，腰间束紧着腰带，更显得窈窕绰约，楚楚动人。她习惯坐在咨询室角落里的那个软沙发上等嫣然。看得出来，那个沙发就像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让她觉得很安全。
嫣然似乎看到，坐在对面的她自己，正耐心地倾听着吴落溪的诉说，不时点点头，做出评价，给出专业的建议。经过治疗，吴落溪的那段被删除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起来。
你在努力地一点点找回记忆，嫣然心想，可知还有不少人却渴望拥有选择性遗忘的功能，借以忘记那些或伤心或难过的事情，只为寻得内心的安宁。就像中了魔法师的遗忘咒。
是的，我还是没有回答小绿的问题。曾经以为，总有一天我能凭自己的专研给她，也给我自己一个答案，而不是教科书里的理论来敷衍。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越来越觉得无力。依旧在重复，在转述，真正属于自己的结论少之又少……
最近两年常常觉得累，晚上失眠成了家常便饭，白天又变得无精打彩，记忆力明显不如从前，可能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吧！我会很快变老，变得又老又孤单。
是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得就像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那我还等什么呢？
“没关系，嫣然，你无法回答，反而是我要的答案。因为，我已经不记得那些问题是什么了——哈哈，是不是很可笑！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我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什么才是重要的？曾经的那些执念最后都会被时间打败，付出得再多，以为有了回报，其实不过是梦幻泡影，连梦想都会欺骗你。”
“嫣然，记住我的话：一切都不过是梦幻泡影，除了亲情、爱情、家庭……”
袁梦遵守诺言，每天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家里陪伴心素。偶尔碰到他实在脱不开身，迟迟不能回家的时候，兰姨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她也不说话，只是垂手站立一旁，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里包含着焦灼、提醒、责备、请求、暗示等等很多很多的内容。
袁梦一接触到那种眼神，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哪怕正在接待一个很重要的客人，他也会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借故离开，让能说会道，精明能干的周掌柜顶替他的位置，然后叫人套上马车匆匆赶回家。
袁梦心里很明白，一定是心素等不及了，特意让兰姨去提醒他的。虽然这种方式有些不近情理，但他从不抱怨什么，他不愿让上次的情形再次发生，不愿再让心素为他伤心难过了。
有一日，袁梦又被事务缠住，耽搁了一些时间，趁兰姨还没有出现，他急急忙忙跑下楼，正要登上马车，突然想起早上给心素买的礼物被遗忘在帐房的楠木桌抽屉里，便又火急火燎地折了回去。取了礼物，他想起从厨房后门出去更近一些，便朝厨房走过去。刚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我家少爷真是可怜！少奶奶进了门，把他管得死死的，就像观音大士使计给孙猴子带上了紧箍咒！天天太阳一落山就得鬼急忙慌往家赶，稍晚一点兰姨就来催命！唉……”
袁梦听到有人在议论他，忙躲在一边。倒不是为了偷听，而是不想冒然闯进去，让议论他的人难堪。没想到里面的人说起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情，让他不由得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最可怜的是门口那个秦疯子。被少奶奶抛弃了，还那么痴心地等她，谁不知道当初是少奶奶主动追求秦疯子的。秦疯子原本是多么体面傲气的一个人，被少奶奶害得人也疯了，教职也丢了，亲人也不肯相认！“女人是祸水”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除了罗家二小姐！不光人长得好看，又最是大方谦和，聚珍堂的伙计有谁不念着她的好！”
“嘘！小声点，当心被人听见！”
“怕什么，我亲眼看到少爷下了楼。少爷那匹白马是云华县数一数二的好马，跑起来脚底生风，快得像飞一样，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半路上了，哪里还能听到我们说话，除非他长着一对顺风耳！”
袁梦听出说这句话的人是小黑，另一个声音有些陌生，想来是这几天新聘来的伙计。
“我听说当年少奶奶为了引起秦疯子的注意，天天打扮成女学生的样子，到秦潇教课的班里去听课，这是真的吗？”
“可不是真的！你别看她外表上清清秀秀，柔柔弱弱，骨子里却不怕天不怕地，最是我行我素，敢想敢做的。”
“你想想看，打扮成女学生的样子追求漂亮的男老师，婚礼上穿透明丝袜子大红色高跟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喜帕，和新郎手挽着手进洞房……这些事情只有她敢做，像她这样的奇女子，云华县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偏她又生得跟仙女一样，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不被她迷住的。”
“那秦疯子原本是云华县第一才子，虽然出身普通人家，但他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人又长得出奇的风流倜傥。据说他十八岁那年，县里举办了一次征文比赛，他写的三篇文章包揽了比赛的前三名，一下子成了云华县的风云人物，县里不知有多少妙龄姑娘为他着迷。”
“可他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心里只装着他的文章学问，对这些姑娘的示爱一概置之不理。就连县太爷的千金请他到家里吃饭，也被他婉言回绝了。”
“少奶奶虽然家里有钱，人又生得风流，但秦疯子的眼里也末必有她。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别的姑娘拿他没办法，偏偏少奶奶就有办法降住他。”
“看来少奶奶为了得到秦疯子的好感，还煞费了一翻心思呢。可为什么后来少奶奶又离开了秦疯子？”
“还不是因为那个姓林的外地人！人人都说男人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没想到女人一旦喜新厌旧起来，比男人更翻脸无情呢！”
“少奶奶的这些往事，少爷知道吗？”
“少爷那么喜欢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心痛得不得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袁梦不愿再听下去，他放弃了抄近路的念头，悄悄离开厨房，朝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