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语境差与修辞语义表达效果
言语交际过程中,语言的修辞功能是否得到了圆满的转化和利用、修辞语义是否能够得以很好地表达、表达主体是否达到了相应的表达效果、接受主体是否获取了相应的接受效果,往往取决于对语境条件的综合认知程度。由语境认知的差异而造成的语境差及其对修辞效果的提高和损害都存在着相当大的影响,但学界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和研究还很不够。从修辞语义表达效果层面来看,语境差对修辞效果的影响其实就饱含了对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影响。笔者拟在厘清语境差和修辞效果的相关问题的基础上来讨论语境差对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影响。
一、零度语境和语境差
(一)零度语境
语境的构成要素既包括话题、上下文或前言后语以及语体范畴,也包括特定的时间、场合与事件,还包括交际双方所处的社会时代环境和民族文化背景等。这些语言内和语言外因素实际上就是王希杰所总结论证的四个世界因素。从修辞学学理上来理解,言语交际过程中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应该具备相类的语境条件,在共同拥有某种社会时代环境和民族文化背景的前提之下,共处相同的时间和场合、选择一致的语体范畴、讨论同样的话题或事件、知晓一样的上下文或前言后语等等。也就是说,言语交际的双方应该具有共知的背景条件,处在语用环境的同一个平面上,表达和接受都要保持同语境条件的一致性关系。这种语境状况,我们称之为“零度语境”。比如:
十二点多钟,大家兴尽回船睡觉。到码头下车,方鸿渐和鲍小姐落在后面。鲍小姐道:“今天苏小姐不回来了。”
“我同舱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铺位听说又卖给一个从西贡到香港去的中国商人了。”
“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鲍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围城》)
该例中的人物对话就是在零度语境中进行的。除了时间、场合、话题等因素外,其最直接的、具体的零度语境条件就是双方具有的共同心理需求。根据上文的交代,鲍小姐是要寻求旅途上的伴侣,以满足自己放荡的欲望;方鸿渐则是要“享受她未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正是双方心理语境等因素的一致性,双方处在同一个语境平台之上,才使方鸿渐和鲍小姐对语义的表达和话语的理解不存在任何障碍,从而收到了相应的表达效果和接受效果,最终使他们历经了当晚的肉体狂欢。又如:
这时候的索九别和老叔,正走在一片刚刚泛青的草地上,老叔问:“怎么一只没见到?”
索九别把老叔的背包摘下,友善地甩在自己的肩头:“一两个月以后,遍地全是。现在它们冬眠,还没醒。”
“这么冷的高原气候,冻不死?”
“脂肪厚,窝也深,几十米。要是它们被挖到,就彻底完蛋了。你用钢针扎或者踢一脚,它都不会动弹,跟麻醉死了一样,任你收拾。”(曾哲《墓约》,刊载《十月》2010年第4期)
这段对话中,两个人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原因就在于,双方语境条件是一样的。由于上下文的交代,都知道谈论的对象是什么,也都知晓彼此的身份。这是零度语境条件下的言语交际,收到了比较好的交际效果。又如:
一群商人在一条船上谈生意。船在航行中出了故障,渐渐下沉,必须让乘客跳水。船长深谙世事,知道这些商人的文化背景不同,必须采取不同的方式分别去说服他们。于是他对英国商人说“跳水是一种体育运动”,英国人崇尚体育,听罢即跳;他对法国商人说“跳水是一种时髦,你没看见已经有人在跳了吗?”法国人爱赶时髦,遂跟着跳下;他对德国商人说“我是船长,我命令你跳水”,德国人严于纪律,服从了命令;他对意大利人说“乘坐别的船遇险可以跳水,但在我的船上不行”,意大利人多有逆反心理,说不让跳他偏要跳;对非常现实的美国人,船长就说“跳吧,反正有人寿保险,不跳就死定了”;对中国商人则说“你家中还有80岁的老母,你不逃命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于是,观念不同,想法各异的人全部按船长的要求去做了。(黎运汉、盛永生《汉语修辞学》用例)
很显然,这位船长非常懂得文化语境因素对言语交际的重要作用。为了实现自己的交际意图,通过对船上不同国度的商人进行文化背景认知,最后针对不同文化背景的商人作出了不同的修辞选择或者说修辞创造,从而使双方临时拥有了共同的语境条件即零度语境,成功实现了跨文化交际,顺利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零度语境是言语表达和接受的常规语境。在较多情况下,言语交际的双方都是在零度语境中进行的,尤其是在日常言语交际平面显得更加突出。但零度语境只是言语交际双方共同拥有的与可供利用的倾向性语境条件,除此之外还存在着语境差以及对语境差的恰当性把握与运用。
(二)语境差
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所建构的话语只有努力适应一定的语境,做到和语境相协调,才能够实现语言修辞功能的可能性转化,取得较为理想的修辞效果。而要做到同语境相适应,言语交际双方就必须具备等值的话语背景。但实际上有时很难做到,或者是不愿意做到,从而造成交际双方语境的不一致性,造成话语对语境的不适应性。排球运动中有“时间差”的概念,是指扣球方利用时间上的差异来迷惑拦网方,造成扣球方和拦网方起跳的不同步。如果仿用这个概念,那么可以说言语交际的过程中对语境的认知也存在着“语境差”。所谓的语境差,是指言语交际过程中表达主体与接受主体不处在同一个语境平面之上,不同时拥有相同的语境条件,在语言世界、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文化世界的某些方面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不一致性。语境差存在于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之间。根据语言偏离理论,语境差是对零度语境的偏离,是由零度语境发生偏离导致而成的,是语境偏离中的一种重要现象。这种偏离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正偏离,其结果是正偏离语境差;另一种是负偏离,其结果是负偏离语境差。
其一,正偏离语境差是指能够增加或提高修辞效果值的语境差。这种语境差无论是对言语的表达者来说还是对言语的接受者来说,都是积极的、有意义的,因此是正面值的偏离。判断语境差是否是正偏离差,关键是看修辞效果的好坏或者修辞效果级差等次。如果语境差带来的是较为理想的修辞效果或者较高的修辞效果级差等次,那么这种语境差就可以认定为正偏离语境差。比如:
“昨天承示扇头一诗,适意有所激,见名章隽句,竟出诸伧夫俗吏之手,惊极而恨,遂厚诬以必有蓝本,一时取快,心实未安。叨大知爱,或勿深责。”信后面写了昨天的日期,又补两行道:“此书成后,经一日始肯奉阅,当曹君之面而失据败绩,实所不甘。恨恨!又及。”(《围城》)
据小说上文的叙述,方鸿渐在没有对扇头小诗的来历作过多的了解,根本没有意识到为苏小姐所作的情况下,只是依据扇子上的落款就武断地认定为王尔凯所作,便仰仗自己残存的欧洲留学时的记忆对小诗进行了狂轰滥炸,带来了不好的修辞效果。该例是方鸿渐得知误批了苏小姐的扇头小诗之后写给苏小姐的“请罪信”。方鸿渐写信时所在的语境层面是已经知道扇头小诗不是王尔凯所写,而是苏小姐的大作,这是方鸿渐认知到的新的语境条件;而苏小姐解读“请罪信”时还依然停留在原有的语境层面,还没有认知到这一新的语境条件。这就是方鸿渐这个表达主体和苏小姐这个接受主体之间在言语交际的过程中所存在的语境差。正是这个语境差的存在,使得苏小姐笑声清脆,怒意全释,消除了对方鸿渐的不满情绪。这正是方鸿渐求之不得的结果。从表达主体角度来说达到了预期的修辞目的,从接受主体角度来说其接受效果与表达效果具有较大程度上的一致性。由此可以推知,该例的修辞效果是相当好的,其修辞效果应该处在较高的级差等次之上。那么,这种语境差就应该属于正偏离语境差。
其二,负偏离语境差则是指降低或减少修辞效果值的语境差。这种语境差对言语交际双方来说都是消极的、负作用的,因此是负面值的偏离。判断语境差是否是负偏离差,关键也是看修辞效果的好坏或者修辞效果级差等次。如果语境差带来的不是理想的修辞效果或者是较低的修辞效果级差等次,那么这种语境差就可以认定为负偏离语境差。比如:
母亲忙使劲拉他,嚷着要打他嘴巴,一面叹气道:“他爸爸在下面赌钱,还用说么!我不懂为什么男人全爱赌,你看咱们同船的几位,没一个不赌得错天黑地。”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围城》)
该例中,孙太太的心理语境知觉是因为怨恨孙先生爱赌而推及男人全爱赌,只是泛泛而谈的夸饰性说法,并非针对方鸿渐而言。苏小姐的心理语境条件则是暗恋着方鸿渐,心理上的光环效应导致了对方鸿渐的为人处事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孙太太没有知觉到苏小姐的心理语境,从而忽略了苏小姐对方鸿渐的感受;而苏小姐则是错误地认知了孙太太的心理语境,强化了孙太太话语的针对性。正因为孙太太和苏小姐之间存在着这种心理上的语境差,所以孙太太的话语带来的直接效果就是苏小姐的“鄙夷”与热情的冷却,苏小姐的接受效果与孙太太的表达效果是不一致的,应该说孙太太语言表达的效果是不好的,其修辞效果应该处在较低的级差等次之上。因此,这种语境差就是负偏离语境差。又如:
我奶奶看着我娘,叹了口气:“不让你去,不是信不着你,是怕你心里拐不过这个弯。瞅瞅,到末了你还是心里不得劲吧。唉!”
我娘猛不丁站起来:“娘,我不后悔!”
我娘动作大了点,差点把饭桌子掀了。我奶奶急忙放下饭碗,抱起我。我娘却又轻轻地坐下,一双手使劲地绞着:“娘,我不后悔。真的。我是想,是想,这仗不能一直打下去。”我娘忽然瞪起了眼睛,盯着我奶奶:“娘,两个人打架,要是有一个打赢了,就不会再打了吧?”
“应该,不会了吧?”我奶奶寻思半天,很模糊地回答我娘。
我娘激动得眼里含泪:“两个国家也这样吧?”
我奶奶不明白我娘的意思,瞪着眼睛瞅着我娘发愣。我娘忽然觉得自己说话费劲了:“娘,不管是谁,打赢了,仗就不能再打了,对不对?不打仗了,就不能再死人了,对不对?”我奶奶被我娘问住了。(萧笛《我的奶奶我的娘》,载《十月》2010年第4期)
在这个片段中,“我奶奶”和“我娘”之间,一开始就存在着语境差。“我娘”内心究竟有什么秘密、交际意图到底是什么、背景知识究竟有多少,“我奶奶”根本就没有搞明白,所以才会出现“我奶奶被我娘问住了”这种局面。因为两个人不处在相同语境条件下,所以作为交际一方的“我奶奶”就很难理解作为交际另一方的“我娘”说这些话的真实意图,交际便出现了短路现象。这就是语境差使之然。
其三,语境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根据对现实言语交际事例和《围城》叙述文本以及人物对话的考察与分析,我们认为语境差的产生主要基于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语境认知不够。关于语境认知,陈汝东把它界定为“修辞者对言语环境信息的知觉、判断、分析、整合和加工过程”,并认为它是修辞过程中的首要步骤。在语境认知系统中,“宏观上包括社会文化背景,如社会政治、社会道德、民族心理以及自然地理等,微观上包括交际对象的角色、动机、情绪、态度、性格、气质、经历,以及交际双方或多方的角色关系和言语交际的微观场合等等”与修辞交往密切相关的各种因素,都属于语境认知的范围。但有时候,由于表达主体或接受主体认知能力的局限性,对潜在的甚至是显性的语境条件缺乏足够的注意,没能很好地观察与了解交际的背景,与交际对象的语境认知不同步,从而造成了交际双方不能够同时拥有相同的语境条件。语境差也就在所难免。比如:
柔嘉直挺挺踏上毯子,毫无下拜的趋势,鸿渐跟她并肩三鞠躬完事。旁观的人说不出心里惊骇和反对,阿丑嘴快,问父亲母亲道:“大伯伯大娘为什么不跪下去拜?”这句话像空房子里的电话铃响,无人接口。鸿渐窘得无地自容,亏得阿丑阿凶两人抢到红毯上去跪拜,险些打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围城》)
例中,方鸿渐和孙柔嘉具有相同的语境认知:他们是大学毕业生,深受新知识、新礼仪、新文化的熏染,对方家旧有的家规、封建礼仪茫然不知,而且也大不以为然。这就是方鸿渐和孙柔嘉的心理语境和文化语境。方老先生等一家老小则具有截然不同的语境认知:儿女逢年过节或儿媳第一次进家门应该向祖先和父母跪拜,这是汉文化背景下最基本的礼节。这就是方老先生一家老小的心理语境和文化语境。但双方在行事和实施修辞行为时,显然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语境认知所存在着的巨大差异,各自都还停留在自己的语境认知层面上去说话和行事。双方语境认知的距离非常远,语境的认知度悬殊非常大。这种语境差是在言语交际双方的无意识状态下形成的,其形成就源自于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的语境认知不足和语境认知差异。
第二,表达主体清醒意识之下的人为设置。如果说语境知觉不够造成的语境差带有更多的客观性的话,那么表达主体清醒意识之下的人为设置造成的语境差则是一种主观故意。在言语交际的过程中,有时表达主体出于不同的修辞考虑在某种非常清醒的语用目的的支配之下会故意制造语境差。表达主体对言语交际所涉及的相关语境因素了如指掌,但主观上却有意识地利用接受主体对某些语境因素的陌生性认识和接受主体语境认知上的某些漏洞,掩藏了自身语境认知的真实性,设置了与接受主体不同的话语背景,从而使接受主体在浑然不知中处于语境知觉的弱势地位,造成了交际双方在语境条件的“质”和“量”上的不平等。如上文所举方鸿渐误读扇头小诗的例子即是。方鸿渐已经从唐小姐那里获得了扇头小诗为苏小姐所作这一语境信息。为了消除苏小姐的不快,他不但没有把这一新的语境信息告诉苏小姐,相反还利用了这一新的语境信息有意识地设置了语境差。当苏小姐看了方鸿渐的“请罪信”后,苏小姐的语境认知系统出现了故障。她没有考虑到方鸿渐写这封信的前因,没有认知到方鸿渐话语表达的语境条件的变化,相反错误地认知了方鸿渐所具有的语境条件。在她的语境知觉意识中,方鸿渐还不知道该诗是自己所作,纯粹是由于因吃醋而误批扇头小诗才写信道歉。实际上,苏小姐拥有的还是原始语境条件,而方鸿渐拥有的则是变化后的语境条件,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语境差。这种语境差是表达主体方鸿渐人为设置造成的。
第三,接受主体明确目的之下的有意误读。由接受主体有意误读造成的语境差也是一种主观故意。这是说,接受主体已经知觉到了表达主体的话语背景、所在的语境层面,但在解读对方的话语时为了达到某种语用目的而有意识地忽略或者误用交际双方话语的某些赖以存在的前提条件或者背景因素,从而造成交际双方语境条件的不一致性,即语境差。例如:
柔嘉惊异道:“那么,快叫李妈去买东西。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叫我们好等!姑妈特来看你的。等等你不来,我就留她吃晚饭了!”
鸿渐像落水的人,捉到绳子的一头,全力挂住,道:“哦!原来她来了!怪不得!人家把我的饭吃掉了,我自己倒没得吃。承她情来看我,我没有请她来呀!我不上她的门,她为什么上我的门?姑母要留住吃饭,丈夫是应该挨饿的。好,称了你的心罢,我就饿一天,不要李妈去买东西。”(《围城》)
根据上文的描写和叙述,这时作为接受主体的方鸿渐已经知道孙柔嘉的姑妈来过自己家里并向孙柔嘉传授了教训丈夫的方法,同时还知觉到孙柔嘉尚不知自己偷听了她们的谈话。方鸿渐已经把这个影响话语表达的语境因素内化到自己的语境知觉系统之中。但面对孙柔嘉时,为了发泄心中的烦闷情绪和对孙柔嘉及其姑母的不满心理,却装作全然不知,有意识地淡化了自己的语境认知强度,并故意地误读孙柔嘉的语境知觉条件。所以,例中方鸿渐的话语都是故意隐瞒已知语境条件、充分利用语境差实施修辞行为的结果。
二、修辞效果
上文基本弄清了语境差的实质以及生成状况。它是语境的非常规样态,是常规语境的偏离形式。语境差对修辞效果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因此要考察它对修辞效果的影响还必须吃透修辞效果的内涵和实质。
关于修辞效果,陈望道、胡裕树、张斌、王希杰等很多学者已经作了相当深入而细致的探讨,但由于视角、修辞观等的差异,对修辞效果的理解也就不尽相同。陈汝东的观点是:“说写者使用修辞手段、修辞方法建构话语,实施修辞行为,听读者接受了话语之后,就会产生一定的反应或行为,这叫修辞效果。”虽然陈先生在下文解释说修辞效果可以通过话语、交际对象、说写者和听读者的判断、反映进行预测和验证,但就定义本身而言,这种定义的视点依然是现实表达效果,它强调了表达主体的修辞行为及其言后之果。实际上,正如戴仲平结合中西修辞研究的历史对修辞效果所作的总结那样,修辞效果处在语言、言语表达、言语接受三个层面。应该说这种结论较好地反映了修辞效果的本真以及修辞效果研究的现实。笔者对此持赞同意见。据此,笔者以为修辞效果应该是分层级的,即如戴仲平的看法可以分为语言层面的修辞效果(即修辞功能)、言语表达层面的修辞效果(即表达效果)和言语接受层面的修辞效果(即接受效果)及其下位效果分类。
(一)修辞功能
语言层面的修辞效果实际上是语言的修辞功能或者说是交际功能,是语言单位、修辞手段、修辞方法本有的潜在的性能和功效。比如通感这种修辞手法就是通过把不同感官的本不相通的感受彼此打通,以此获得强化、巧妙、生动、绘声绘色的艺术魅力。这就是通感所具有的修辞潜能和效果。比喻具有生动形象、说理透彻的功能,能够使深奥的道理浅显化,使抽象的事物具体化,使概括的东西形象化。而夸张能够通过适度的渲染,激活听读者的心理联想机制,从而产生无限的想象力,并能够通过思想感情的有意识调控,而使言语交际的双方产生强烈共鸣等等。显然,这些都分别是相应修辞格式的基本修辞潜能,在具体运用中究竟能不能发挥这些潜在的修辞作用,能否实现修辞潜能向显性转化,那就要看语境的作用力了。
(二)表达效果
只有当语言单位分布于一定的语用环境之中,成为交际单元的一个组成部分的时候,语言层面的修辞功能才能得到发掘和利用。所以,表达者只能在一定的语用目的和修辞动机的作用之下,进入言语的交际状态,去主动实现语言层面的某种程度上的修辞效果或修辞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言语表达层面的修辞效果可以看作语言层面的修辞效果在一定语境中的可能性实现,也就是一种可能性动态转化。这种转化实际上包括三种二级效果:
一是预期的表达效果,即表达主体在主观上预先期待的、潜在的修辞效果。作为表达主体,都希望自己的言语表达能够使接受主体在接受话语之后产生积极的反应,圆满地达到自己初始的修辞语用目的,以取得最好或者较好的表达效果;都不希望自己词不达意,都不希望言语表达得不到接受主体的任何反应或者消极的反应,都不希望达到最差或者较差的修辞效果。所以,从表达主体的主观愿望来看,理想中的表达效果其绝对值应该是+1,也就是好的表达效果的最大化。+1等次的表达效果是任何一个表达主体都希望达到的,但这种绝对值为+1的表达效果只能是理想层面上的,是一种理论上可以推导出的表达效果,现实言语交际中很难达到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到达。表达主体主观上都不愿意看到出现不好的表达效果,所以负面值的预期表达效果是不存在的,而负面值预期表达效果的最大化-1等次的表达效果更是表达主体坚决予以拒绝的,绝对不在自己的心理预期之中。
二是预测的表达效果,即表达主体在完成话语建构的同时综合多种语境因素预先推知或测定的话语表达效果。这种表达效果并非完全是主观臆测或者是主观的追求,它是根据话语表达时对语境条件、修辞手段和修辞方法等的利用情况所作出的较为准确而客观的评估结果,是一种尚不能听得见看得见的、潜在的修辞效果。这种评估结果如果比较切合实际,那么和预期表达效果可能是一致的;如果评估失误,那么和预期的表达效果就会有出入,甚至是截然相反的。预测的效果可能会处在修辞效果级差的不同等次上,或者是最好,或者是最不好,或者是好,或者不好,或者是很好,或者不很好等等。
三是现实的表达效果,即表达主体实施语言表达行为所产生的客观修辞效果。这种表达效果是一种实现了的已然的修辞效果,是一种可以听得见看得见可以感受得到的、显性的修辞效果。从理论上说,这种修辞效果可能处在最理想的状态,即达到了最好修辞效果的绝对值+1;也可能处在最不理想的状态,即达到了最坏修辞效果的绝对值-1;还可能是达到了修辞效果的其他级差等次。
比如《围城》第三章中,方鸿渐在迷人的夜色下干了“傻事”之后写信给苏文纨,希望在和平友善的氛围之中让自己与苏文纨的“爱情”寿终正寝。这就是方鸿渐最得意的设计和预期的“最佳”表达效果,也就是方鸿渐主观上所追求的修辞效果。在信发出之后听到苏文纨打来的电话时,“预料苏文纨骂自己的话,全行的人都听见”,这就是方鸿渐预测的表达效果。苏文纨在弥补了自己的语境知觉缺陷之后,最终的反应是“声音似乎微颤”着用中文骂“你——你这浑蛋”,这就是表达主体方鸿渐所建构的话语带给接受主体苏文纨的反应,也就是已经使“可能性实现”成为客观存在着的现实表达效果。不难看出,在这里预测的表达效果和现实表达效果是一致的;而预测的表达效果、现实表达效果和预期的表达效果是不一致的。这就验证了上文的结论,言语交际过程中言语表达层面上的预期的表达效果、预测的表达效果、现实的表达效果由于各自所处的级差等次不尽相同,所以有时可能是一致的,有时则可能是不一致的。
(三)接受效果
所谓言语接受层面的修辞效果,戴仲平界定为“在特定的语境中,特定的交际对象接受修辞所形成的话语或文本后所产生的反应”,并把这种反应称之为修辞的“交际效果”。笔者承借戴先生给出的内涵,但依然采用“接受效果”这种说法。接受主体对表达主体话语或文本的反应,实际上也是对蕴含于话语或文本中表达主体所实现的语言的修辞功能的反应。
言语接受层面的修辞效果是立足于接受主体来阐释修辞效果的。表达主体的话语在接受主体那里是否能够产生相应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接受主体对表达主体所建构的话语本身的理解和接受程度。理解和接受程度深,反应就大,接受效果就明显;否则,反应就小,接受效果就不明显。而对表达主体话语的理解和接受,还要受制于接受主体的主观态度和所具备的综合知解话语的语感能力以及对客观语境条件的认知度。当主观上不愿意甚至是拒绝理解和接受,或者有意识地曲解、误解,或者故意地利用语境差淡化、转移表达主体所输送的综合信息,那么接受主体理解和接受的就不是话语的真正情趣、意味和确切的信息。同样,如果接受主体的语言敏感度不高,综合判断和析解信息的能力不强,综合认知语境因素的意识淡薄,具体语境条件的认知缺失,那么也就不能够产生相应的反应,当然也就不能客观、准确、全面地把握表达主体话语的真实内涵。在这两种状态下,接受主体自然也就不会有较为理想的接受效果,甚至是零度效果或者零度以下的效果。此外,不同的接受主体,其经历、知识层面、欣赏习惯、审美趣味等必然会存在差异,这些都会对接受效果产生相应的影响。正因为如此,接受效果和表达效果之间并非是任何时候都成正比例关系的,二者之间有时是等值的,有时是不等值的。接受效果与表达效果中的现实表达效果有较大的一致性;与预期的表达效果和预测的表达效果就未必完全一致,有时可能是完全相反。因此,接受效果也应该是有不同的级差等次的。
可见,无论是语言层面的修辞效果,还是言语表达层面的表达效果以及言语接受层面的接受效果,各自的内部都存在着不同的级差等次,修辞效果的得体性存在着“得体度”的问题。陈光磊说:“对‘得体性’的测定就有一个‘得体度’。也就是说在一定的交际活动中,话语表达在得体性方面往往会有程度上的差异:比较得体,得体,很得体,更得体,等等。当然这种‘度’只是一个模糊的描写和区分。有时候在表达上很难有绝对的‘最得体’的惟一标准,而更多的时候是‘得体’跟‘更得体’的比较和追求。”
综合本节上述所论,是否可以对陈汝东所给出的“修辞效果”的定义作如此变动,即:所谓的修辞效果,就是表达主体在特定的语境条件下,利用一定的修辞手段建构话语,并据此实现语言层面的修辞功能在预期的、测定的和现实的三个不同范畴内的级差等次不同的动态转化,以及接受主体通过对语境因素的综合知觉而对表达主体的话语所产生的级差等次不同的反应。
三、语境差对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影响
语言的表达和接受都是在一定的语用环境中进行的,所以语用环境是话语修辞效果获取或接受的重要参考与支撑点。在较多的情况下,言语交际的双方依赖于零度语境的支持,就能够达到表达效果与接受效果的一致性。根据上文的分析,表达者和接受者并非任何时候都处在零度语境状态,在语境知觉系统中存在着有意无意的漏洞和缺陷,综合语境因素中的某些语境条件的认知缺失,就会造成程度不同的的语境差。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上位概念是修辞效果,修辞效果包含了修辞语义表达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语境差的存在必然会对修辞语义表达效果产生相应的影响,或者是正面值的影响,或者是负面值的影响;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获得与提高、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损耗和减少,必然也有对语境差的利用或误读。正如王希杰所说:“语境偏离常常会损害表达效果。但是,决不能认为所有的语境偏离表达效果都是不好的。其实,交际者也可以有意识地利用语境偏离来提高表达效果。”在这里,王先生虽然只是着眼于表达效果来说的,但话语中蕴含的辩证思想是每一个修辞研究者都应该重视的,这也是修辞评价应该坚持的原则和观点。王先生所说的表达效果只是修辞效果的半壁江山,只是从表达主体这个角度论及了语境差对表达效果的影响;如果从接受主体这个角度来看,语境差同样会对接受效果产生相应的影响。说到底,实际上是对语言修辞功能在特定的语境条件下实现可能性转化的影响。
(一)语境差会削弱修辞语义表达效果
负偏离语境差中,无论是语境知觉不够造成的语境差,还是刻意制造的语境差,都会对表达效果和接受效果产生负面值的影响,都会削弱和降低修辞语义表达效果。比如:
周太太看方鸿渐捧报老遮着脸,笑对丈夫说:“你瞧鸿渐多得意,那条新闻看了几遍不放手。”
效成顽皮道:“鸿渐哥在仔细认那位苏文纨,想娶她来代替姐姐呢。”
方鸿渐忍不住道:“别胡说!”好容易克制自己,没把报纸掷在地下,没让羞愤露在脸上,可是嗓子都沙了。(《围城》)
周氏夫妇和效成的话语显然没有收到预期的表达效果,原因就在于他们和方鸿渐之间对语境的认知存在着差异。周氏夫妇认知到的语境条件是:方鸿渐拿到了德国大学的博士学位,当看到登有自己获得博士学位消息的报纸时非常激动,爱不释手。效成的语境认知是:方鸿渐是因为想娶苏小姐而仔细辨认报纸上所刊载的苏小姐的照片。方鸿渐的语境认知则是:①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博士学位,更不是什么德国大学的博士学位;②曾经还耻笑过苏文纨的“俗套”;③担心内行人“笑歪了嘴”,“从此无面目见人”;④无法向家人和挂名岳父岳母交代。这就是周氏夫妇、效成他们和方鸿渐之间的语境差。正因为周氏夫妇和效成各有自己的语境知觉惯性,所以会发生不同的误解。他们的话语不但没有得到接受主体方鸿渐的认同和正面值的反应,获取相应的预期表达效果,相反还使方鸿渐羞愤难当,“笑容全无,脸色苍白”,可见他们的现实表达效果是不好的,甚至是非常糟糕的,从而也削弱了语言修辞功能的转化和实现程度。就接受主体方鸿渐而言,其接受效果和预期表达效果也不一样。这里,预期表达效果和现实表达效果、接受效果是不一致的,是不能够画等号的。这种结果的出现就是由他们相互之间的语境差造成的。
(二)语境差有助于提高修辞语义表达效果
修辞研究的过程中应该辩证地对待语境差,一方面要认识到其负面作用,另一方面更应该关注其正面影响。一般来说,语境差是不好的,是无助于交际顺利进行的,但不好的事情可以为人们所利用,变消极因素为积极条件,帮助人们提高修辞语义表达效果。实际言语交际中,有意设置或误读以造成语境差来提高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用例不在少数,在文学语体尤其是小说语文体式中更是一种常用的修辞策略。作者常常利用语境差来试图创设更多的故事悬念,凸显更为真实的话语环境,拓展更为宽泛的话语生存空间,由此来提高小说语言的艺术魅力。还以《围城》为例:
子潇等鸿渐看见了桌上的信封,忙把这信搁在抽屉里,说:“不相干。有一位朋友招我到外交部去,回他封信。”
鸿渐信以为真,不得不作出惜别的神情道:“啊哟!怎么陆先生要高就了!校长肯放你走么?”(《围城》)
陆子萧的话使方鸿渐“信以为真,不得不作出惜别的神情”,这正是陆子萧所期望看到的结果和反应,应该说取得了预期的表达效果;方鸿渐准确地解读了对方的话语,作出了恰如其分的反应,也取得了比较好的接受效果。这一方面有方鸿渐语境知觉不足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就在于陆子萧有意识地设置的语境差。陆子萧认知到或者说故意提供的语境条件是:①有亲戚在行政院,有朋友在外交部。②那位亲戚国而忘家,没来过第二次信;那位朋友外难顾内,一封信也没回过。从此,陆子潇只能写信到行政院去,书桌上两封信都是去信,今日正是去信外交部的日子。③那位朋友并没有写信邀他到外交部工作,陆子萧的话语是不真实的。背景条件①是显性的,方鸿渐已经有所认知;背景条件②③是潜性的,方鸿渐并没有认知到。但陆子萧并没有把这些潜性的语境因素告诉方鸿渐,有意隐瞒了事实的真相,并利用了这种语境差为自己的语言表达服务,帮助自己提高了修辞语义表达效果。如果陆子萧把所有的语境条件都告诉方鸿渐,从而使自己和方鸿渐处在相同的语境平面即零度语境之中,那么就不能得到后者如此强烈的正面反应,也就不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巩固自己在同事面前拟设的令人仰视的形象。所以,这里语境差的设置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综合以上所论,我们的结论是:语境差是对零度语境的偏离,它是由于表达主体和接受主体语境认知不够、表达主体的人为设置和接受主体的有意误读造成的。修辞效果是表达主体对语言的修辞功能所实现的不同范畴内的动态转化,以及接受主体对表达主体所建构话语的反应。修辞效果可分为修辞功能、表达效果和接受效果及其下位效果类型,而且其内部还存在着不同的级差等次。语境差和修辞语义表达效果之间的关系不可忽视,语境差的存在必然会对修辞语义表达效果产生正面值的或者负面值的影响;修辞语义表达效果的获取与提高、损耗与减少,必然也有对语境差的利用或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