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火车上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抵达了湖南岳阳。岳阳治安的混乱是很出名的,在那时,在这些外出农民工中,岳阳和宜昌是等同的。林川一行人刚出码头,便有几个人围在路口,拉他们上车,说送去火车站。
“我们不能坐他们的车,到中途时,便会收取高价。这里走路只要十多二十分钟,坐公共汽车,只要五毛钱,可他们,张口就是十五块,稍有不从,二十;再不服,三十!如果还敢往下说,就可能挨打了。他们车上一般都有四五个壮汉,个个狼眼虎面,凶神恶煞。所以一般都是忍气吞声给钱,图个平安,免得挨打!”洪智平知道这其间的凶险,他说了实情后叫大家拼命都不能上车,往前走不了多久就是火车站。
一行人左冲右突,个个累得满身臭汗,才突出包围圈,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果然只几分钟,就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山人海,大多是往广东方向的民工。治安十分混乱,时不时看见有人哭,他们不是钱被扒掉就是钱被人强宰了——反正,都是到了身无分文的绝境。林川心中很不是滋味,在他的脑海深处,永远刻下了混乱的岳阳火车站。
卖票的窗口长长地排了好几路纵队,轮到他们时,只有站票了。虽是站票,但也只得买,谁敢在岳阳火车站多待一夜呢?待上这一夜,谁也不敢保证平安!
上火车的拥挤程度是无法想象的,毫无秩序的民工背包挂篓拼命往上挤。林川一行人,怕挤散,连在一块,那情形,竟然有战争年代逃难的感觉。
挤上车后,浑身都湿淋淋的,天气本就很热,人又多,透不到一丝风,车厢就像个大蒸笼,空气里全是热汗气和馊味。车厢里站不下人,他们就在两节车厢相连的过道,紧靠车壁直立,而窄窄的过道对面,还有人和在他们对面站着,仔细一看,那些人并没行囊,只背着个小背包。忽然地,林川看见一个人的手伸进了从中间挤过的旅客的口袋——他们是扒手!林川抬眼注视,那扒手从容地扒出钱来,装进了自己的小袋里。他抬起头来时,见林川看他,就若无其事地冲林川点了点头,问他,“在哪当兵?”
“广东!”为了增加安全系数,林川干脆说起谎来。
“哦!”他又从容地向走过过道的旅客下手,再也没理会林川。
过一会后,车厢终有了丝空隙,林川一行人便往车厢挤。当列车开动后,过道少人走时,那帮人也消失了。
林川记下了那个大个子扒手的面容,阔脸,很魁梧,右眼角有一道刀疤痕。这张脸永远定格,定格在那汗味扑鼻人气蓬勃的列车上。
“林川,我想上厕所!”林川正想着扒手的事,旁边的谭敏急急地在他耳边说。
“想上厕所你自己去吧,不就在那里吗?”林川把头转向她,心里很是不解。心说,上厕所你去上不就得了,喊我做啥,难道还要我帮忙不成?
“去不了嘛,这么多人!我哪挤得过去?你帮我挤过去,我跟在你后面,好不好?——要得嘛!”谭敏央求般地拉着林川,眼神露出可怜状来,见林川没出声反对,她就叫妹妹谭秀看护行囊卷儿,推上林川就往前挤。
不挤的时候不晓得,一挤就知道了艰难,短短的一两丈距离,竟挤了十多分钟。林川见缝插针,谭敏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两人把衣服汗得透湿才挤到厕所门前,林川拼命顶住压力,才抢到厕所。他打开门,仍拼命顶着,把谭敏放进去,谭敏脚刚进,后面一拥,把林川也拥了进去。林川正要开门出来让她方便,但她却说,“快把门关好,等不及了!”她边说边蹲下去,人未完全蹲下,尿已“哗啦”冲出。
林川只得把门扣上,背对着她。
“憋死我了!”她边说边舒了一口气。把头埋在林川腿脚上,还用力摁了摁,把一份忘情的舒服向林川表达,似乎也表示着她的一份感谢。
她把这解决问题后的舒服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待一切都平复到正常状态后,她突然说,“跟我去深圳,我给你!”她说时从后面抱住了林川。
林川怔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谭敏这一招,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心慌而且胆怯。
“不,我要跟表哥去C城!”林川坚定地说。见林川如是说,谭敏有些泄气,犹豫了片刻,她终松开手,作为女孩子,能主动到这一步,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出去吧!”她神色十分失望,自己出门打工好几年了,见过的事不少,她深知爱情得自己争取,她在深圳时已经经过了两场爱情,有一场是别人甩了她,有一场是她甩了别人,而这次回家来,也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回来相亲的,但看到男方后,她十二分不如意,母亲在背地里对她说,“你在深圳已经和别人同住过,故乡的人好多都晓得,别太挑剔了,只要适当,就行了!”
“妈,现在这社会已经有相当的人不在乎这事了,一辈子的事,我不能勉强自己的,往后再看看吧!”就这样,谭敏又出去,还带走了在家里的妹妹。当她在县城看到林川时,心动了,是的,他真的是个不错的青年,刚从学校出来,还很单纯,听他讲故事,亲眼目睹他与巫山妹萍水相逢后的相互难舍。是的,他是个不错的青年,白皙顺眼的脸庞,一双大眼睛清纯无瑕,还没沾染到尘世间的污物;他身高虽才一米七几,但他还会长,毕竟他才十八九岁。真的很不错啊,把他放在自己所在的制衣厂里,可算是绝品了。要知道,她所在的制衣厂,三千工人中,男人最多两三百,那些男人,不像样的也能和厂里最漂亮的女工玩朋友,动不动还要甩。中国男人本来很多,可深圳那儿独缺,特别是她所在的富华制衣厂。
心动后,她就很直截了当,直接要他跟着去深圳,但她也看出,他不愿。而此时此刻,她索性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只要他答应跟自己去深圳,自己就给他,她深知这事儿对男人的吸引力,也知道这最能拴住男人。
但自己还是失算了,不过,她不后悔,因为自己争取过。想到这儿时,谭敏再次淹埋不住深深的失望,无奈地叹了口气。
火车奔驰一个晚上后,终在第二天上午到达广州,一下火车,个个都人困马乏,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提着行囊,慢慢地在人流移动。
好不容易才挤出火车站,出了火车站自然就进入了南方的最大都市,听不懂的粤语漫天飞舞,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跟我去深圳好吗?”眼看就要天各一方了,谭敏挤过来,横在林川面前,仿佛很不舍,眼睛满是期待,轻声问。
“不!我要跟表哥去C城!”林川很果断,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喜欢她,不能勉强自己。
谭敏深情地望着林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很失望,“你很优秀!可是你……”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拉了一下她妹妹,带着众多遗憾,往前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林川突然心生感动,并且颤抖了一下,他忽然想叫住她,答应跟她去深圳,但他仍犹豫着,不敢肯定自己的决定,片刻间的犹豫,她已和她的妹妹挤去了前面,并且很快消失,消失在匆匆的人流。
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行人都跟着洪智平,在人山人海里穿行。怕走失,怕丢散,大家相互望着、连带着,大约十多分钟后,终于挤到了一个拥挤的候车室。
又等了一段时间,终于上车了,因为太困,一上车,林川就睡着了,终至错过了欣赏辽阔而富有生机的珠江三角洲,直到快到C城边防检查站时,洪智平大声喊下车,他才醒来。
“没有边境通行证,我们只能从这里偷渡过去!”洪智平边走边说,“偷渡过去是有危险的,如果被抓到就要送去佛山,再被遣送回去。当然,有人去保取也行,给两百块钱就放你出来。”洪智平什么都懂得,他的讲述却给了大家极不安全的心理。“来,在这小卖部买一瓶汽水喝,待我看看情况再说!”
喝完汽水,前后约莫十来分钟,洪智平终于发布命令,一行人便背上行囊在一条小路穿行。
“站住!别动!想偷渡吗?快给我站住!”刚走出三四分钟,小路对面的一条小路上,走出七八个人来,对他们大声吼叫。那吼叫真叫人胆战心惊,林川顿生怯意,好在两条路中间有一条流着臭水的小水沟,也有七八丈远的距离,他们间有距大的缓冲地带。
“快跑!”洪智平反应奇快,大家虽然十分疲惫,又背负行囊,而且还有两个是女人,此刻却快步如飞,像逃命一样,又若丧家之犬。
转眼间,便逃进了一个村子,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南风村。他们一行有六人,声势不小,杂乱的脚步惊得到处鸡飞狗叫,让林川意外的是这些鸡狗的鸣叫,和故乡的差不多,竟然没分语种。
向村子深处逃窜了好一阵,确定不再有危险的时候,洪智平才叫停歇。一听说可以歇息,一群人便瘫痪在地上。
“这些人并不是边境站的,他们一般都是村里的治安,还有的是专门靠这混饭吃的混混。他们专门拦劫像我们这样偷渡的人,抓到了就宰你的钱,运气差的,有时还要挨打!没钱的就送你上江门或佛山,当然这些小混混都和村治安有些关系,利益分成,我们厂那个门卫以前都搞过这勾当,他对我说过这些事的。我们运气真好!喝汽水的那几分钟时间避开了和他们直接碰头,而且他们走了对面那条路!”洪智平喘上几口气后对大家说。
“表哥,怎样才能直接过这边防检查站呢?”林川听后直后怕,并且第一次经历了什么叫心有余悸,便问洪智平。
“在县公安局办边境通行证,或者办C城的暂住证,都可以过。”
“边境通行证好办吗?”
“当然好办,你说外出务工,拿身份证就能办到。”
“贵吗?”
“不贵,只要几块钱。”
“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办呢?看,多危险!”
“能省钱当然得省钱,再说,我们不是顺利偷渡了吗?”
还顺利呢!回想刚才的情形,真叫人后怕!要是被抓住,一切不都得不偿失吗?再说,就几块钱,办个证舒舒服服坐车过检查站,多好!现在这么个样子,不是坏人,却像坏人。偷渡,林川忽然对这两个字刻骨铭心。他没再说什么,但已经不喜欢表哥的这种行事方式,不喜欢他对钱的这种斤斤计较来。
出了村子,大家在一片田野间的小路穿行,由于没了人追赶,也就没了士气,腿脚重不说,背上仅十多二十斤的行囊卷儿也沉。
“我们偷渡的那儿是南风村,这里是北溪村,这些地方还未开发,还有这么多田地,和市区那些地方比,简直不是同一个城市。”洪智平的兴致倒高,边走边向大家介绍。走了近一个小时,才走上一条公路。
“我们就在这儿等车!”洪智平把行囊一丢坐了下来。
大家都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等了一会,来了一辆公共汽车。有人说车来了,但洪智平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不是那路车!”大家只得又等。
约莫半个小时,终等来了公交车,上了车,林川才腾出一份心情来,眺望着窗外。窗外是宽阔的公路、整齐的楼房、川流的车辆、不息的人流……一切都充满着生机与活力!这就是C城,她不同于宜昌的匆忙与岳阳的拥挤,也不同于广州的忙乱,更不同于故乡的清闲。
更重要的是,这儿离故乡已经超过了一千公里,水库冤恶对自己将鞭长莫及。终于安全了!林川的心情终于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