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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棠听沈白这么说,也抬眼四处观瞧,发现整桌菜虽然多得让人眼晕,但是独独缺了酒这种佳酿,想来必是有人携酒离去了。
思及此,宋玉棠更加皱眉道:“公子,如果房上之人真是那个什么陆公子,我觉得我们还是远离此人为妙。公子被迫离开京城,遣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做县令,虽然离京城不远,可毕竟人生地疏,而这个陆公子又着实古怪得很……明明没有丝毫习武人的气息,为何却能赶在我们之前到达这天香楼?而且此人现在还在屋顶上喝酒……玉棠觉得此事大有古怪,公子不要因为好奇心又发作了,给自己招惹上麻烦才好。临行前老爷吩咐了,让我好生照看公子。”
沈白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玉棠,你什么都好,就是凡事过于紧张了。这些年来你跟在我身边,怎么性子倒和我爹越来越相似了呢?”言罢似是想到什么,又是一笑,不理宋玉棠,踱步出了竹厅。
宋玉棠无可奈何地看着沈白的身影,喃喃自语道:“这怪我吗?要不是公子你净做让人担心的事情,我又何必这般……唉!”嘴上虽在抱怨,脚下却是不停,紧紧地跟了上去。
如此良辰美景,却只有他一人在此自斟自饮,未免太过凄凉了些。
陆元青左手枕于脑后,右手执着一只白瓷壶,就着壶口,一人独饮。过了片刻,他轻轻地侧过身体,左手离开脑后,轻轻按在了身下躺卧的屋顶之上,并顺势慢悠悠地拾起了一片瓦。瓦不大,可是瓦下露出的缺口,却让屋内的情形,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优哉游哉的陆元青的眼中。
屋内共有五人,四名女子,一名男子。
五人围坐在一张锦绣桌旁,不仅不显得拥挤,反而还空出了一人的位置,位置上碗筷酒杯等等,一应俱全,似是还有一人未到。
这屋子里的人,陆元青也并非全不认识。从他目前的位置看过去,坐在上位的是名穿白衣,长相清秀的女子,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情,正一人举杯轻啜。坐在白衣女子左侧的是名男子,也是这雅间中唯一的男子,此人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嘴角微微翘起,显得神情极为狂放傲气,他似是扫了一眼那一直空荡荡的位置,眼中不知闪过什么,有些发暗。坐在白衣女子右侧的是名打扮艳丽的女子,这种艳丽很惹眼,就算是在这屋中众多女子的映衬之下,依然独树一帜般艳丽得不可方物。她的服饰艳丽奢华,她的妆容艳丽奢华,映得她的眉眼有些奢靡的慵懒。此刻,她正低头扯着自己握在手中的衣饰上的流苏,显得有些百无聊赖。剩下的二人嘛,也就是刚刚在大堂中还和陆元青说话的女子--坐在下位左侧的是韩千芝,右侧的就是天香楼的老板石白佳。
陆元青所在的屋顶原来不是他竹厅的屋顶,而是石白佳他们的菊厅。二厅本就是相邻的,而在这屋顶之上,更是不分彼此地连成一片,令人难以分辨。
他身下枕着瓦片,视线却慢慢地扫过屋中的众人,在看到那空荡荡的位置时,略微停顿,又扫到那空椅前摆放的碗筷酒杯时,嘴角不知为何挂上了一丝难以分辨的笑。
此刻,戌时已经过半,一轮圆月高高挂于天际,丝丝柔和的光亮映得这座桃花城一片声色漫漫、鸟语花香,真是喝酒赏月的最佳时候。
陆元青轻轻地将瓦片重新放置好,而后大大地灌了一口酒,似是有些疲惫般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只觉得似有乌云飘过,遮挡了一直照拂他的柔美月光,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愣愣地与居高临下低头看他的男子无声对视,片刻后,他似是终于认出来人,低低地“啊”了一声,才开口:“原来是姗姗来迟的沈公子。”
沈白一笑,也不扭捏,顺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了看他执在手中的白瓷壶,摇头叹道:“沈某惭愧,似乎是让陆兄弟等得不耐烦了?都独自一人跑来屋顶了!”
陆元青看着悬挂于天的月亮,淡淡道:“今夜月色很美,我只是突然很想在这月光之下饮酒罢了……可惜,无人相陪。”口气淡得听不出半丝遗憾之意。
沈白却是扑哧一笑,“这有何难?”他极为自然地从陆元青的手中接过酒壶,就着壶嘴儿,就灌下一口,不由得赞道,“这天香楼的‘采朱唇’果然是汴城的美酒,入口绵华温软,就如同那梦中女子的香软朱唇。妙,妙得很哪!”
“采朱唇?”陆元青一怔,喃喃道,“竟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纷杂的脚步声,从底下的庭院中传来,有的人脚步轻盈,有的人脚步厚重,这群人中有人会武。
沈白闻声将身体往前探,注视着他与陆元青所在的这片屋顶之下的庭院,院中慢慢聚集了几个人,有男有女,共五人。
只见不知何时,院中摆起了一个高脚案,案上焚了香,袅袅的烟雾升起,给这柔美的月色增添了一缕神秘的色彩。
沈白轻拉陆元青的衣袖,“陆兄弟,你看……”他一边说,一边往前努了努嘴。
陆元青疑惑地慢慢坐起身来,也和沈白一样向前探身望去,正看见石白佳将已经燃起的香分给了众人,和其余四人并肩站立,随后五人不知何故,竟然一齐跪在了这天井庭院之中。
不知是谁带头先说的,只听五人齐声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石白佳将几人手中的香又一一收了回来,连同她手中的香都一起插进了桌案之上的香炉里,只听她低叹一声:“剑云,今日是我喜寿之日,大家都来为我庆寿,唯有你……三年了……剑云,不知你在那边一切是否安好?”
沈白闻言点点头,对陆元青道:“看来是在拜祭亡故的朋友……”
却听陆元青似是有些痴了一般喃喃自语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果然是……感人非常啊……”他最后的那声“啊”不知为何沉重得令人觉得化不开一般。沈白还未转过头,就见一道剑光划破了宁静的夜色,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伴随着剑光的还有一声厉喝:“什么人?大晚上鬼鬼祟祟地躲在别人家的屋顶上,意欲何为?”
沈白和陆元青似是都有些惊住,一时间皆没想到要躲闪,就在那利剑逼近的惊险瞬间,一柄长剑蓦地突然出现,两剑相击,一阵冷兵器发出的刺耳声传来,随即有二人一触即分,又皆轻飘飘地落于这本来极清静的屋顶之上,无声对峙。
底下有人沉不住气地先开口问道:“少陵,是什么人呢?可莫要伤了旁人!”开口的是韩千芝,医者本能令她不自禁地开口问道。
站在沈白旁边不远处的持剑男子冷哼一声,见沈白面色如常并无大碍,才厉声道:“来者何人?出手竟然如此毒辣!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剑刺来,要是伤了我家大人,你可有命赔?”这怒气勃发之人,正是宋玉棠。
好险好险!要是他晚来一步,公子不是让人穿成了糖葫芦?
“大人?”几个人同时惊讶道。
沈白整了整衣襟,悠然站起身来,冲那想刺他一剑的男子一拱手,“在下沈白,新任的汴城县七品知县正堂。”
第4章 初识(4)不打不相识
陆元青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一脸疑惑地看向沈白,“原来沈兄是这汴城县的新任知县大人?”
沈白施施然地一拱手,“惭愧惭愧,不才沈某正是这汴城县的新任县令。在下并非故意欺瞒陆兄弟。”
陆元青却好似置若罔闻般扭过头,看着那位在前一秒还杀气腾腾,而此刻冷然站在他的左后方,依然扣紧剑柄的男子,他白皙的脸颊上有一层尚未退去的薄怒之色,还有一丝听到沈白身份后的吃惊和不解。
陆元青边打量他的神色边拱手道:“在下姓陆,和这位沈公子是约在这天香楼吃酒的,不过沈公子实在是来得太迟,所以在下一时无聊,就冒昧地登上了这屋顶边赏月边等他。谁料,没多久沈公子便来寻在下了,在下与沈公子绝没有偷窥各位之意,请这位侠士不要误会。”
持剑的男子见陆元青言辞恳切、行止有进有退,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过于鲁莽了,遂一拱手道:“在下武少陵,刚刚正在祭拜昔日的朋友,心中沉痛,发觉房上有人时,以为是……”他忽然顿住,又接道,“如有惊扰陆公子和沈大人的地方,少陵在这里赔罪了。”
沈白见状哈哈一笑,回首一指,“这是玉棠,他只是为了保护我而已,绝没有针对武公子的意思,还请勿见怪。”
他们几人站在房上极为混乱地相互解释和道歉,可是等在下面的人可着急了,只听石白佳喊道:“我说少陵,上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啊?我说你们要是没事,就先下来说话可好?我这天香楼可是正当营生,你们可别把官差给我引来!”
陆元青一听扑哧一笑,喃喃自语道:“官差?这里有等级更高的人,还要官差干吗?”随即一指院中,“沈兄,那我们还是先下去再说吧?”
沈白一点头,随即宋玉棠一揽沈白的腰,带着他翩然飘落院中,武少陵也随后轻身一跃,轻轻落在院中。
这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屋顶瓦片之上,如今只孤零零地站了陆元青一人。
他也不以为意,慢腾腾地向左侧行了十几步,然后蹲下身一摸,似是在黑暗中摸到一物,然后双手抓紧此物,一转身,沿着它慢慢地爬了下来。待他双脚着地,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院中时,回身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表情。
他一怔后,才开口解释:“我看这院中摆着这架梯子,所以就借来用用。”
宋玉棠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以刚刚活吞了一只鸡的表情瞪了陆元青半晌,才颓然地靠在沈白的耳畔低语:“公子,你又赢了!”言语之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沈白一笑,“好说好说,你记得把银子给我就好。”
宋玉棠苦了脸,心里暗道,难道他真是多疑了不成,这个陆元青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呆书生而已?爬梯子……真是大杀风景!
这厢,石白佳飞速地想着无论如何,沈白是新任的汴城县令,是官老爷,就算他看起来好像很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但是官就是官,岂是那些平常布衣百姓可比的?况且刚刚少陵还举剑惊吓了此人,自己开的天香楼做的是敞开门的生意,得罪了官府,对她可真是大大不妙。石白佳赶忙赔笑道:“沈大人,我们哪知道是大人在房顶赏月啊!要是知道,早备了佳肴美酒伺候着了……少陵脾气急躁了一些,但是绝非有意冒犯大人,还望大人多多海涵才好啊,小女子石白佳在此替他赔罪了。”
沈白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轻轻摆了摆手,“今日是沈某唐突,还惊扰了几位拜祭故友,实在是心中有愧,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不继续叨扰了。玉棠,将酒菜钱给石老板。”
石白佳连忙摆手,“不可不可,今日我本就答应了请陆公子吃酒,只是没想到陆公子的朋友是沈大人,贵人临门,我岂有错过的道理,还望沈大人赏脸,小女子马上备下一桌酒席,给沈大人接风和压惊。”
沈白刚要推辞,就见陆元青忙不迭地点头,“沈兄,既然石老板如此盛意拳拳,却也不好过于推却让石老板为难才是啊。”
沈白见他言语之间似想留下,而自己也不想和他就此作别,遂答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离开院落的时候,沈白偷偷瞟了一眼刚刚石白佳等人焚香的供桌,上面空无一物,连个牌位都没有,不知祭拜的是何人,竟然如此隐秘不欲人知。
还是刚刚的雅间,不过换了张大桌子,一行八人围桌而坐,倒也热闹。
石白佳率先举杯,“这第一杯酒敬沈大人,以后还望沈大人多多关照咱们天香楼才好,小女子先干为敬!”
沈白被石白佳这么一捧,不举杯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只得执杯在手,“沈某酒力浅薄,没有石老板这般豪气干云,只此一杯,各位随意。”
石白佳只觉得这是和新任县令大人搞好关系的天赐良机,连忙介绍道:“大人初来汴城,一定有很多不熟的地方,碰巧,我今日来的姐妹朋友都经营着这汴城的各个行当,想必将来也有大人需要的地方。”
说着一指自己左手边的韩千芝,“这位是莫愁堂的韩千芝。这莫愁堂可是咱们汴城最好的医馆,而咱们的韩先生也是这汴城最好的医者。这可不是我一人夸她,这汴城的百姓可都这么说的。”
明显,韩千芝可不是像石白佳这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听石白佳这般夸她,一时只觉得脸上发烧,正无可奈何之际,只听旁边一应道:“不错,正是如此,韩小姐带我到天香楼的这一路上,百姓赠予她的东西真是多到令人吃惊啊!”韩千芝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陆元青,见他正冲自己微笑,便也回了一抹暖暖的笑。
石白佳连忙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边,“这位是致韵斋的文书月,这致韵斋的字画书籍,那真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哪。大人要是需要什么书籍,不用去别处,去致韵斋逛逛就全有了。”
沈白闻言一笑,扫了一眼文书月,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情,连笑意都是淡淡的,想来应是个极清高的人吧?
文书月见沈白的眼光扫过来,忙起身行礼,复又坐下,依旧面无表情。
石白佳又一指那之前对沈白拔剑相向的男子道:“这位是威凌镖局的武少陵武公子。”而后又一指他身边端坐的艳丽女子,“这位是潇湘馆的柳琴风柳姑娘。”
沈白分别看了看二人,心想这二人她倒是没有大肆鼓吹。这威凌镖局嘛,自然是走镖的,可是这潇湘馆却是做什么营生的呢?听名字倒也雅致,莫非也是书局字号?
正想着,却听有人已将他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这潇湘馆是做什么营生的呢?”说话的非旁人,正是一脸呆相的陆元青,看他发呆的表情,不知为何,沈白却在心底想笑起来。
一直神色慵懒的柳琴风闻言却是幽冷一笑,“潇湘馆乃是妓馆,望沈大人常来捧场才好。”
陆元青猛地喷出一口水,似是被呛到,开始咳个不停,半晌才缓过来,一抬头,正对上柳琴风饱含讥讽的笑脸,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惭愧惭愧。”
柳琴风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陆公子多来捧场几次,就不会这般青涩了。”言罢随即一笑,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裙摆上的流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已不似方才那般拘谨,酒酣耳热之际,石白佳问道:“不知沈大人是哪里人士?”
沈白一笑,“京城。”
“哦?那可是个好地方,天子脚下,肯定热闹非凡吧?沈大人府上想必也是官宦世家吧?看沈大人仪表不凡、言谈举止优雅,一定家世不凡得很。”
沈白应酬道:“天子脚下热闹倒是热闹,至于是不是个好地方,倒也是因人而异罢了。家父虽在朝为官,官宦世家却也谈不上,石老板过誉了。”他话锋一转忽然问:“不知石老板几人方才拜祭的是何人呢?”
此言一出,顿觉整个热闹的气氛为之淡了许多,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石白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微微一顿叹了口气,才道:“既然问起,我也不好隐瞒,刚刚我等祭奠的是一位故去的友人,只可惜她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了,真是可惜了。”
陆元青闻言微微地皱起眉。
沈白却继续问道:“原来这位故去的友人是位女子,只是不知是因何离世的呢?”
石白佳似没有料到继续追问,微微一愣,才无奈地说道:“久病难愈……她是病重离世的。”
“哦。”沈白闻言不再问询,他抬眼看向陆元青,却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且仿佛头痛不已般用右手轻敲自己的前额。
“陆兄弟可是有些不适?”
陆元青闻言抬起头,随即摇了摇头,“好像是酒气上涌了,头有些痛……”
沈白闻言点点头,才对石白佳道:“今日多谢石老板的酒菜,不过天色实在太晚了,而且陆兄弟身体有些不适,我等就不继续叨扰了,告辞。”言罢,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陆元青的身侧,一拉他的手臂,“陆兄弟,我们走吧。”
陆元青依旧有些懵懵懂懂的,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随着沈白施于手臂上的力道站了起来,又向在座的人施礼作别,才跟着沈白走出了这雅间。
出了天香楼,被柔和的晚风一吹,陆元青的头痛似乎缓解了不少,他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沈白的手掌中抽出来,微微一笑,“刚刚沈兄为何不继续问下去?”
沈白见他小心翼翼地退开了几步,也微微一笑,“问什么?”
陆元青迈开步子走在沈白的身前,“沈兄不是对被祭拜之人十分感兴趣吗?刚刚在天井中还偷偷地观望了一阵,可惜没有牌位,更没有姓名……不过如此一来,沈兄一定对这故去之人更为好奇了吧?”
沈白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陆元青竟然注意到了他偷偷观察过祭祀的供桌的行为,反而一笑,“我对任何能引起我注意的事物皆有兴趣,只是不知道陆兄弟是否也和我一样?”
陆元青微微侧过头看他,良久才道:“那沈兄刚刚是否注意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沈白闻言,眼中光芒一闪,笑道:“陆兄弟先别说,让我来猜一猜可好?”
陆元青不语,看着沈白。
“刚刚石老板提到了他们五人和这故去之人乃是结拜之谊,且故去之人也是一名女子,那么有趣的事就来了,为何这六人中除了那位武少陵公子,皆是女子呢?和一堆女子结拜,这位武公子难道不觉得不自在吗?”
陆元青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答话。
沈白一笑,“所以我大胆地猜测这位武公子其实也是一名女子。”
至此陆元青才轻轻“啊”了一声,“我想关于这一点,沈兄绝不是单靠猜测得出的论断吧?”
沈白哈哈一笑,“陆兄弟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错,我并不是全靠猜测。”
陆元青道:“嗯,那让我也来猜猜看这位武公子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沈兄洞悉了她的身份。”
沈白闻言一挑眉,“还请陆兄弟赐教。”
陆元青一笑,“刚刚宴席之上,武公子和沈兄比邻而坐,她一晚上都没有说什么话,所以肯定不是言语上的疏忽,那如果不是言语上的疏忽,那必然就是形貌上的问题了。我在席间观察,最初沈兄还时不时地和这位武公子衣袖相接,可是后来却慢慢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距离。所以我想,开始沈兄并不知晓她其实是女子,乃是后来席上得知的,如何得知的呢?沈兄与她并无其他接触,就算观察,看到的也不过是她的侧脸罢了,侧脸有什么可以令她露出破绽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只有一处,耳洞的痕迹。沈兄,你说是也不是?”
沈白闻言一笑,正想答话,却觉仿若一阵风旋过,刹那间一道黑影一闪,急速地自二人头顶飞掠而过,仿佛起了一阵乌色的雾,影影绰绰,连绵不断。
在二人感知到那人影的瞬间,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宋玉棠已如离弦之箭一般跟了上去,只如又起了一阵风,原地只剩下了沈白和陆元青。
二人对视片刻,陆元青轻咳了一声,“你的跟班是练家子?”
沈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跟班,玉棠是我的护卫。”
陆元青仿佛没听到一般,“有这样一个跟班在身边,看来沈兄绝不仅仅是好奇心重了些吧?”
沈白轻笑着又摇了摇头,“陆兄弟似乎忘了一件事,在下虽未正式上任,但依然是这汴城的新任父母官,所以这不是多管闲事,乃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陆元青轻轻“啊”了一声,“回来了。”
一瞧宋玉棠面色,沈白就知道追丢了,他知道宋玉棠的性子,所以不再多说。
只见宋玉棠慢慢在二人面前摊开右手,在他右手的掌心中有一块亮晶晶的东西,触手一摸,竟然是块衣襟的布料。
“这布料好奇特。”陆元青不顾宋玉棠不悦的眼神,慢慢伸出手将那布料拿过来,触手微凉,有一种摸在刀刃上的触感,布料很薄,却极韧,重重叠叠的,似乎在内里还包裹着其他什么东西。陆元青手下不停,瞬间那被包裹住的物什就被摊开在了三人面前,竟是一缕青丝。
沈白摇头轻笑道:“玉棠,你从哪里捡来了这别人的定情信物?”
宋玉棠有些无奈道:“刚刚那人轻功不错,我虽然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却也一直不能追上他,这物什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想来是那人也被我追得很惊慌。”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见陆元青将那布料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才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宋玉棠对他不问自取的行径很不悦,闻言讥讽道:“香?女人的头发能不香吗?”可是当他将那布料移到鼻下轻闻的时候,却是猛然面色一变,随后神情一冷,道了一句:“无耻至极!”
沈白和陆元青异口同声道:“谁无耻至极?”
宋玉棠在没有跟着沈白之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少侠,对这种伎俩和手段知之甚详,只见他微微皱眉道:“这种香气叫做美人娇……乃是一种采花盗柳的下作迷香。”
陆元青一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后道:“原来刚刚那人是在这静谧的夜晚干这等大杀风景之事的采花客?”
“采花客?”宋玉棠重重地呸了一声,“分明是个采花贼!”
“非也非也!”陆元青轻轻地摇头晃脑一番,“就算是个采花贼,也是个重情重义的采花贼。你想,他竟然随身携着这被采女子的发丝,看来绝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采花而已啊。”
沈白闻言看他半晌后道:“陆兄弟的意思是?”
陆元青不雅地打了一个哈欠,百无聊赖地道:“我的意思是,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一定要在这长街之上讨论这个采花贼是不是有情有义的问题吗?”
沈白闻言一笑,“陆兄弟要去哪里?”
陆元青闻言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夜幕中的汴城长街,良久一叹道:“不知道。”
第5章 采花郎(1)入幕之宾
“原来陆兄弟是来这汴城寻亲的?”
“嗯,可惜桃花依旧,却故人已逝,如今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陆元青似有些慨叹,微微摇了摇头。
沈白静静地看他半晌,才道:“如此说来,陆兄弟对这汴城是熟悉的了?”
陆元青点点头,“我幼年曾跟随家父在这汴城住过几年,对这汴城说不上十分了解,却也绝不陌生。”
沈白闻言轻笑起来,“如此甚好,不瞒陆兄弟,我和玉棠皆是初来乍到,以后要在这汴城生活,实在是很不方便,况且上任匆忙,除了我和玉棠,再没带旁人,所以沈白冒昧邀请陆兄弟做我的幕宾师爷,如何?”
陆元青一惊,“我?”
沈白含笑点点头,一旁的宋玉棠却不高兴地别过脸。
陆元青见状有些尴尬地一笑,犹豫道:“可是我,除了会写几个字,其余皆不精通,这师爷一职恐怕做不来。”
宋玉棠见缝插针地讥讽道:“别,可别这么说,怎么会什么都不会呢?依我看,这自知之明倒是有些。”
沈白微微瞥他一眼,宋玉棠才讪讪地闭上嘴。
沈白又看向陆元青,低声问道:“陆兄弟可愿意?”
陆元青沉默半晌后道:“那每月可有俸银?可安排落脚之处?”
沈白闻言笑意更浓,“放心,除了没有官职,余下的全有。”
陆元青也不扭捏,“既然沈大人诚意相邀,元青岂能不从命?”他已松口,将称谓从沈兄变成了沈大人,一切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白愉悦地点点头,“我以宾友之礼待陆兄弟,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改称我为大人。”
陆元青却淡淡摇头道:“以前我们萍水相逢乃是朋友,我称你沈兄,你称我陆兄弟;如今你是以知县的身份要我入衙为师爷,自与之前不同,上下有序,尊卑有别,这古礼断不可废。”
沈白打量着陆元青的神色,一如初见般的平稳,面上的表情颇有些木讷,可是眼睛明亮,绝非蠢笨之辈。一个普通的布衣少年,却对官场礼仪知之甚详,并且下意识地去执行,这个少年真的只是布衣出身吗?他对这种一眼看不透的人,甚有兴趣。
陆元青又看了沈白一眼,“我还有个要求。”
宋玉棠闻言又瞪过来,公子盛情邀请他,他竟然还这么挑三拣四,唧唧歪歪的,真是……
沈白却不以为意,“请说。”
陆元青却好似怕沈白听不清一般离近了许多,一字一板笑吟吟地说道:“我要沈大人一纸聘任文书,盖上县衙的官印,正式聘我入衙为师爷。”
沈白一笑,“好,今日与陆兄弟击掌为誓,决不食言。”
夜色深沉,一行三人已来到了汴城县衙门口,沈白回首看着陆元青:“真的不进去?”
陆元青看了看汴城县衙门口,随风轻曳的两盏红灯笼那朦胧的红光,将黑漆漆的地面映成了一片斑驳的异色。目光往下是一左一右两座威武雄壮的石狮兽像,于夜色中张牙舞爪,形态逼人。衙门紧紧关闭着,漆红的大门,脸盘大小的铜环,铜环之下有铜版门神一对,分悬左右,气势不凡。
陆元青收回视线,一笑道:“不了,我明晨在这衙门口等大人的盖印文书,在下告辞了。”
言罢冲沈白一拱手,随即转过身,背紧了身后的青布包袱,慢悠悠地消失在这有些雾蒙蒙的街道之上。
沈白目送他走远了,才低声问宋玉棠:“刚刚那采花盗当真跟丢了?”
宋玉棠闻言顿了顿才道:“此人身法像极了一个人,可是以那人采花盗柳的本事,独步江湖的轻功,又怎么可能行将被我追上,还慌得掉下了那一缕头发?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沈白点点头,“你说的可是数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玉面狐狸柳音?”
宋玉棠一笑,“公子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情倒也知道得不少。”
沈白有些近乎无赖地一笑,“谁让我是不学无术的京城沈少,应该的应该的。”言罢神色一正,“不是柳音。”
宋玉棠也是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沈白看了看陆元青消失许久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不是有那块布料吗?去查,总会有线索的。好好的,竟然起雾了,玉棠,我们进衙门吧。你觉得陆元青此人如何?”
宋玉棠一边叩响了衙门的门环,一边摇头道:“此人来历不明,公子为何要留他下来?”
“他说为了寻亲而来,可是所寻之人已经过世。我们是在驿站边见到他的,驿站不远的山上,据说有个乱坟岗。玉棠,辛苦一趟,我要你去个地方。”
东方刚刚微露鱼肚白,却见一人慌不择路地奔来,许是一路奔跑,不曾停留,已经头昏脑涨得分不清方位了。
“哎哟!”接着是人体相撞发出的闷响声,还有抽气声和微微的痛苦呻吟声,一人蹬蹬蹬向后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没有稳住,被来人大力撞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是位极年轻的公子,身形看来极为瘦弱,脸上的神情有些呆滞,不知是不是被撞傻了。
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他之前只顾拼命向前跑,不承想,这么一大清早会有人在街上这么慢吞吞地走,所以未曾抬头。如今见撞到了人,傻在了当场,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县衙,急得抓耳挠腮。
坐在地上的公子好似刚刚回过神来,只见他双臂撑地,慢慢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土。小厮急得直搓手,有些心焦地问道:“这位公子,你可伤到了?都怪小的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公子,公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小的一般计较。不过这位公子,小的是真有急事,要去咱们汴城县衙,你……要是身体无恙,我……小的可去了。”
这小厮一脸焦急地说完,又瞅了瞅这位公子的脸色,猛地一提气,向着衙门口就冲了过去。
被这鲁莽小厮撞翻在地的人,正是陆元青。
他看着这小厮慌慌张张地冲到了县衙门口,抽出了衙前状鼓两侧的鼓槌,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猛敲了起来。
陆元青在一旁看着,不住地摇头。这才什么时辰,就想让知县老爷升堂审案不成?不被乱棍打走才怪!
果然,片刻工夫,就有一对衙差打开了县衙的大门,为首的一名黑大个横眉立目地咆哮道:“大胆刁民,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天!这一大清早的,你叫什么丧?我们老爷还未起身,想告状,过了卯时再来!”
可这名小厮却是一脸的火烧眉毛,他苦着脸道:“两位差爷,小人真是有要事要见知县大人,两位可要帮着通传一声才好呀!人命关天啊,请两位帮忙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块碎银,谄媚地递了过去。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磨推鬼……咳咳,不是,是鬼推磨。
陆元青好笑地看着那两个衙差当即换了脸色,那速度和扭曲程度,令人不佩服都不行,尤其是之前那横眉立目的黑大个,还没待小厮将银子递上前,已经一把夺过来,咧开大嘴一笑道:“早说嘛!你等等啊,我去通报一下知县大人,你等会儿啊!”
那小厮连连称是,虽一脸急迫之相,却也只能在衙门口翘首以待。
这小厮正等得心急火燎,想再去击鼓之时,却有人自他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只是极轻的一下,却吓得这小厮一时魂不附体,惊声尖叫起来。
他这一叫,倒把身后拍他之人也给吓了一跳,二人一齐向后倒退了几步,皆是吓得不轻。
拍他的人自然是陆元青。
他一边轻抚自己胸口,一边叹道:“这位小哥,你是大白天见鬼了不成?”
那小厮见是刚刚被自己鲁莽撞倒的公子,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陆元青一笑,安抚他道:“你别慌,我不是来趁机讹诈钱财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这么一大清早就来县衙击鼓,是有莫大的冤情吗?”
那小厮见陆元青不是来和他算账的,才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地摊手道:“这位公子,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府上发生命案了……唉,一夜之间,离奇死了一个丫头,还……唉,我都不好意思说。”
不好意思说?难道……
陆元青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问道:“那丫头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