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助
在我六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之所以说是大事，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家可能保不住了。
那是第一次父母当着我的面吵架，不是普通的拌嘴，是吵得很凶的那种。
那天晚上，天很黑，很暗，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我就站在堂屋，看着我的爸妈争吵，两个人面红耳赤。
“我说不要就不要！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连这种事都要听你爸的！”妈妈几乎是哭着说的，让我看着很害怕，而不是心疼。
爸爸的脸色就跟当时外面的天一样黑，让我更充满了恐惧，大气也不敢出。
“谁让你第一胎不是个儿子！以后老了都没人管你！不生，由不得你不生，现在又不是不让生，你凭什么不生？”
“我凭什么？你心里没数吗！当初生她的时候，都没送我去医院，直到现在我下面也没有动手术修复，差一点我就死了！你还有没有良心！都不知道心疼媳妇，就会听你爸的！”
哦，原来我妈生我这么困难，可是这跟我不是男孩子有什么关系，再要一个？那就是比我还小的弟弟妹妹吗？家里已经够乱的了，再来一个，想想都烦。
那天的吵架自然是不欢而散，父亲连夜出门，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妈妈一直哭，也不理我，直到哭的累了就睡着了。
我突然有一种孤独感，前所未有的无助感，爸妈会不会离婚，会不会没人愿意要我？如果他们让我选择跟着谁，我要选择谁呢，妈妈虽然不会赚钱，但是哪个孩子没有妈呢，我也不想有个后妈欺负我，但是不跟着父亲，我的学费怎么办，这个家，还是我的吗。
或许我是多虑了，大人的世界我还不懂，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二年，妈妈有一段日子不在家，把我放在了姥姥家，没人告诉我妈妈去医院干什么了，我也挺喜欢在姥姥家待着，因为没人管我，我可以随便玩，也因为，除了姥姥家和自己家，我也没别的地方撒野了。
那天我正在姥姥家大门口蹲着玩，就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妈妈，手里还拎着东西。
我兴高采烈的跑过去，袋子里不是吃的，我有些失望，问她干什么去了，她只说，让我回家看妹妹。
是的，我有了一个妹妹，一个超级爱哭的妹妹，哭的人心烦，如果不是这样，父亲怎么会不爱回家了呢。
“这下你该死心了吧，你就没儿子的命！好好上班吧，大丫头学习这么好，将来肯定能上大学。”妈妈抱着妹妹说。
父亲只是低头抽烟，一句话也不说，良久，他才掐灭烟头：“两个丫头片子，用不着好好上班。”
“丫头怎么了？那不是你的孩子啊！你是觉得我没能给你生儿子，让你在你爸面前丢人了！？枉你也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重男轻女的思想是老爷子那一辈的。”妈妈又跟他吵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平心静气就那么难吗。
如果当时我成年了，有说话的权利，我一定劝他们离婚，既然彼此不满意，互相埋怨，又为什么在一起过日子呢，可惜，我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我未成年。
“你又去哪里？又出去赌！”妈妈抱着妹妹追了出去。
我躲在西屋听着他们吵架，作业也写不进去了，老师说过，人要脚踏实地，不能赌博赚钱，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读了那么多书，却一点也没记住老师的话，难道老师说的话，是错的吗？
“我去哪儿，不用你管，管好孩子就行了！”父亲头也不回的出门了，我知道，他每次出去，都要半夜才回来。
“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我真是瞎了眼了，我爸妈都不同意的婚事，我干嘛要同意！”
妈妈的吼声没有任何回应，大门敞开，这个房子还是我爷爷盖的。
邻居有些动静，我知道，明天，我家的事，又会成为全村妇女谈论的笑话了，这种感觉，我相当讨厌。
从那以后，我非常害怕受到别人的关注，我怕别人发现，我没有他们看起来那么完美，没有那么幸福，除了成绩优秀，我一无所有。
这种恐惧感直接导致了我缺乏安全感，无论如何，都弥补不过来了。
我开始不愿意在家里住，放寒暑假，我就会跑去二姨家大姨家住，跟我表妹一起玩，我俩一样大，一样大的孩子，就没那么多事情。
周末的时候，我就会跑去姥姥家住，在我的童年里，很多时候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
姥姥家的院子，什么都有，槐花树，柿子树，樱桃树，还有一片草莓地，也因此，当樱桃树上的樱花掉落，只剩下红红的圆溜溜的果子时，就会有很多小孩子守在大门口，伺机而动。
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樱桃树毕竟离门口有些距离，但是挨着门口的草莓地却不同。
只要门开着，大人不驱赶，那些孩子就会跑到院子里摘草莓吃，红的也摘，半红的也摘，就连刚刚泛白的都给摘跑了。
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后兴冲冲的去姥姥家，结果看到的，却是被拦腰截断的樱桃树，还有光秃秃的草莓地。
“太招孩子了，又不能不让人家来，街坊邻居的，吃一口草莓樱桃都觉得没什么，还不如没有，省心。”这是姥姥跟我说的理由，可却不能让我不伤心，人可以无情，花草树木怎能无情。
我看着院子里凄凉的残枝落叶，明年，我是不是就没有樱桃和草莓吃了？
这最后的一丝优越感，拥有别人没有的，也消失了。
可是眼睛看见的，并不是结局。
第二年，那颗樱桃树，竟然奇迹般地又长出了许多细枝，上面发了芽，充满了生机。
可是伤害无法填补，也无法复原，它只是开了花，没有结下一个果子，可是我却不觉得失望了，姥爷，也再没有动手砍了它，可能也是被它的生命力，说服了吧。
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和过往的良药，过去了几年之后，那颗樱桃树，终于又开始结果，果子很酸，很小，纵使重新站了起来，心情，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