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永夜里的一束光
段黎没有继续留在家里。
趁着夜色，他开着车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躺倒在床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月光从床边的小窗钻进来，让出租屋里总算是变得明亮了一些。
段黎没有打开灯，他只是闭着眼，继续躺在床上。
少顷，他忽然开口道：“死灵，现在算是新的一天了吗？”
死灵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是。”
“那现在就可以实现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吗？”
死灵一如既往的冷漠，说道：“是。”
问完这话之后，段黎再度陷入沉默。
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让段黎感到一阵阵凉意。
他翻来覆去，然后又拿出手机，打开了与曾小桐的聊天窗口。
不胜枚举的聊天记录像是翻不到头一样，段黎一点点地往回看，脸上带着笑容，眼前却蒙上了一层水雾。
“死灵。”段黎的声音近乎哽咽，说道，“让曾小桐忘了我吧。”
……
宽敞的医院里，寂静无声。
忽然间，一道道灰黑色的狭小怪异身影涌了进来。这些怪物只有半米左右的高度，却长着尖锐的獠牙，尖尖的耳朵高高竖起，随着它们的四只腿迈动，所有的怪物便如潮涌一般冲进了医院，那奔跑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想象。
待在大厅里的人们首当其冲，他们被怪物撞倒，然后怪物们就会一拥而上，撕咬他们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让血液四处迸溅。
段黎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他感觉双腿一阵发软，下意识疯了一般往后方跑去。
急匆匆地上到二楼，段黎重重地扣响房门，口中不断喊着：“小桐，快开门！小桐，小桐！”
门打开，曾小桐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出来，说道：“怎么啦？”
段黎拉住她的手，焦急地向楼梯跑去，说道：“快走，有怪物冲进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正当两人就要冲下楼梯的时候，怪物群已经蜂拥而至，恰好冲向了两人中间的位置，一阵吃痛中，段黎不由松开了牵着曾小桐的手，踉跄了几步后，倒在一楼外面。
看见这些丑恶的怪物，曾小桐顿时愣在原地，有心喊叫，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段黎回过神来，霎时间目眦欲裂，嘶吼道：“小桐，快跑！快跑！”
因为他看见，这些怪物们停下脚步，没有理会倒在一楼的他，它们通红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楼梯间的曾小桐，就像是在看自己的食物一般。
曾小桐往上跑，怪物们也便疯狂地涌了上去。
段黎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去打拽那些怪物，后者却丝毫不理会他犹如挠痒痒一样的攻击，眼里只有楼上的曾小桐。
快跑到二楼的时候，怪物们凭借着它们的速度，已经十分迫近曾小桐，眼看最前面的那只怪物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口腥气的同时獠牙就要咬向曾小桐的身体，曾小桐瞬间警觉，她搬起楼梯间的一件又一件物品，向着楼梯里奋力甩过去！
最前面的怪物被一颗球砸退，其他的怪物涌上来，又被一桶饮用水砸了回去。
站在楼下的段黎这时候看呆了。他从来不知道曾小桐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够搬动这么多东西，并且看起来还毫不费力。眼看越来越多的物品被甩向楼梯间，那狭小的区域几乎被封锁起来，怪物们似乎害怕了，一个接一个向着远处遁去，不过一溜烟儿的功夫，所有的怪物便通通消失不见。
“小……小桐？”段黎讷讷地喊道。
曾小桐正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候，段黎又忽然瞪大眼睛，指着楼上喊道：“小桐，快下来！上面还有怪物！”
曾小桐往上一看，果然有许多怪物攀爬下来，数量比起之前只多不少。
她往楼梯间撞了撞，但因为那里被太多的东西挡住，想要过又过不去。
紧接着，曾小桐回到二楼楼梯，一咬牙，对段黎喊道：“你接住我！”
她翻过栏杆，直接向楼下跳了下来。段黎冲上去要接住她，但是因为准备不够充分，接住的同时曾小桐一个踉跄，竟然直接撞在了一旁的墙沿上，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血花。
段黎心如刀割，紧紧地抱住曾小桐，说道：“小桐，你没事吧？”
躺在段黎的怀里，曾小桐眨了眨眼，伸出手摸了摸段黎的脸庞，低声念叨：“猪猪，我好困……”
段黎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他抱着曾小桐往急诊室那边猛冲，不停地对她说道：“你不要睡，你不能睡，你千万不能睡。小桐，你答应我你不要睡，等治好之后再睡觉好不好？”
眼睛眨了又眨，合上之后，再也没有睁开。曾小桐摸着段黎的小手，这时候也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段黎放声大吼。
……
猛然惊醒，段黎睁眼看着四周，是自己的出租屋。
原来是做了个梦啊。
可是这个梦，实在是太逼真了。
段黎拿起身旁的手机，正想要和曾小桐说一说自己做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噩梦，刚要输入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差一点就忘记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看了看时间，才凌晨四点。
这个梦像是做了很久一样，没想到才睡了不到三个钟。
段黎爬起身，走到浴室去。就因为做了个噩梦，即便是睡在空调房里，段黎依旧汗流浃背，整件衣服都散发着汗臭味。
淋浴喷头持续不断地洒水，段黎站在底下，任由液体从自己的头顶倾倒而下，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流淌。
等到把身体清洗干净之后，段黎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世界。
尽管整个城市都似乎陷入了沉睡，路边还是时不时有几个人晃晃荡荡地走过，在黄澄澄的路灯照耀下，影子拉得极长。
他们，是失意之人吗？
也不见得。段黎初中的时候也曾经在这个时间点走到街上去，只是因为不愿意睡觉，又恰好饿了，就出来找些东西吃。
这样一想，自己不规律的作息似乎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也就只有初高中上学的时候比较正常，毕竟第二天要上课，必须保证有足够好的精神。
至于大学的时候，虽然一样需要上课，但情况却是截然不同的。大学时期的段黎，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哪怕第二天满课，他可以熬到半夜三四点，然后一大早上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起来，继续去教室里上课。只不过这样的作息必然会导致精神的涣散，段黎不知道自己在大学课堂里睡过多少次。
用电吹风吹干头发，段黎换好衣服，早早地出了门。
他没有和任何人有约，甚至连去哪儿都还没有想好。只是这终究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段黎不想要把这段珍贵的时间在出租屋里度过，哪怕是在这个城市里随便晃一晃都好。
车缓缓前行，半夜的深圳有几分空荡，但是时不时还是有几辆车会在一旁飞驰而过。
在天桥不远处停了车，段黎走上天桥，在最高的位置站住。
看了看橙黄色的道路，他转过身，看到了一片操场。
这里是龙南小学，段黎小时候在这里读了六年书。
这么多年过去，龙南小学大体上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段黎看到有几幢新起的教学楼，原本有些不规则的校道也变得很平整，虽然依旧比不上对门的中心小学，但好歹终于变得像样了一些。
以前段黎在这儿上学的时候，龙南小学是很贫穷的。那会儿深圳在教育上对于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态度截然不同，至少刚刚被父母带来深圳的小段黎是没有机会去对门那间更为繁华的中心小学读书的。
看着熟悉的跑道和那一棵棵有着年岁的苍天大树，段黎不由有些怀念。
细细想来，小学时光应当是最无忧无虑的。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但正因为什么不懂，才最快乐。
下了天桥，段黎重新启动车辆，择路而行。
不久后，他就来到了平海中学。
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了，夏日的白昼总是要来得更早一些，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中学后门的几个商店这时候也已经开门了，他们早早地起来摆好货物，并且开始蒸面包、做小吃，许多初中生上学的时候都喜欢在这里吃点儿早餐再进学校，以前的段黎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几家商店不仅仅店名换了，那几个老板段黎也觉得很是陌生。
段黎没有下车，他只是停在路边，打开车窗向中学里望去。
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一个奇怪的规律：只要你毕业了，学校就会开始装修了。
段黎不清楚这个规律具不具备普适性，但至少在他身上是奏效的。以前中午的时候，段黎只能在学校趴着午睡一会儿，哪怕头顶上的风扇“呼呼呼”地吹着，依旧会睡出一身汗。
但是等到他毕业离校之后，平海中学就开始装空调了。
不仅如此，听说中学里边还装修出了一个花园，很好看。如今段黎看去，后门也多了几幢楼，也不知道是建起来做什么用途的。
其实学校越建越好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但即便是即将赴死的段黎，心里还是不由感到有几分酸意。
越建越好没有错，但凭什么等自己毕业之后才开始越建越好啊！
正准备离开这里，段黎忽然看到有名女学生向学校走来。
他看了看时间，才5时23分，这个时间来上学，未免太早了些。
那名学生走到一家店铺里，那老板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说：“你来啦？”
小女生甜甜一笑，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好了自己要吃的早餐就坐了下来，然后眼睛下意识向停在路中间的本田雅阁望了过来。
这么一看，她的脸就完完全全出现在段黎的视线中了。
段黎下意识愣了一下。
这个小女生，长得实在太像刘月儿了。
没错，就是初中时候，第一次让段黎体会到所谓“喜欢”的刘月儿。
段黎忽然记起来，当初自己和刘月儿关系密切的时候，她曾和自己说过，她有一个刚刚上小学的妹妹。
那么算起来，现在也的确应该上初中了。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段黎看着小女孩的脸，不由笑了起来。
小丫头不仅仅长得像刘月儿，这股子认真的劲头和她也一模一样。
“希望你以后也能够像你姐姐那样出人头地吧。”
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声，段黎放下手刹，向前方驶去。
……
来到龙吟高级中学时，时间将近七点，正是上学的时候。
龙吟高级中学地处老街，由于道路规划得不好，校门口很多时候会堵车。
不过这大清早的，车倒是没几辆，段黎在校外的停车场停好了车，然后就向着龙吟高级中学走去。
只不过走没几步，就被门卫拦了下来。
门卫大叔并没有换人，至少段黎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就是这个大叔做门卫，现在依然如此，只是段黎认识他，他却不认识自己。
“校卡。”门卫大叔看见段黎穿着流里流气的衣服而没有穿校服，不由皱起了眉。
段黎说道：“大叔，我是龙吟高级中学的毕业生，今天回学校来看看。”
门卫大叔却摇了摇头说道：“那也不能让你进去，这里是上学的地方，哪里是想来就能来的。”
正在段黎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十分洪亮的声音。
“这不是段黎吗？”
段黎转身一看，原来是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黄皓，学校里人称“皓子”。
“老师，这么巧。”虽然大家都叫他皓子，但是在人前，自然还是要尊师重道的。
黄皓是北方人，嗓门巨大，只要他去上课，办公室里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回来学校办事吗？”黄皓揽住段黎的肩膀道。
“没有，就回来随便看看。”段黎诚恳道。
黄皓露出标志性笑容，说道：“那成，我俩一块儿进去吧。”
在门卫大叔那儿登记了一下信息之后，黄皓便带着段黎进了学校。进去之后，黄皓又说道：“你自个儿逛逛哈，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来高三部六楼办公室找我，老毛他们也在那里呢。”
一个人在高中校园里面闲逛，段黎穿着休闲的短袖和九分裤，置身于白蓝黑色的海洋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到了他这个阶段，已经对学生们异样的眼光视若无睹了。
走到篮球场上，段黎看着这儿新装修之后变得不再光滑的地板，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要是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场地有这么好就好了啊。”
这片篮球场就是段黎的青春。每周的体育课以及每天的傍晚，段黎几乎都会和朱博、黄润等人一块儿来这里打球。
段黎望向旁边的小平台。以前，曾小桐就喜欢坐在那儿，边写作业边看他打球。
走到平台上坐了下来，段黎似乎看到了曾小桐正坐在他身旁，但是手往那边挥了挥，她的影像又缓缓消失不见。
大概是死期将至，眼前已经出现幻象了吧。
对于曾小桐来看自己打球，段黎心中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他当然希望曾小桐来看。每一次打完球下场，他都会凑到曾小桐身旁去。小桐会很嫌弃他满身的汗臭味，但是只是嘴上嫌弃，并不会刻意与他拉开距离。有些时候曾小桐还会给段黎买饮料，尤其是当初打班赛，那时候两人还没有在一起，曾小桐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递来一瓶佳得乐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但另一方面，只要有曾小桐在旁边观看，段黎十次打球可能就有九次打得不好，这是一件十分玄学的事情。段黎自然很希望能够在小桐面前好好表现，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因素，每一次却不能如愿。所以与其让曾小桐在旁边看自己的糟糕表现，还不如让她不要来看，说不定还能想象到自己持球大杀四方的场景。
行至操场，段黎的思绪愈发恍惚。
这个不大的操场，段黎和曾小桐不知道究竟携手逛过多少圈。
还有实验楼。晚修下课后到熄灯前的那段时间里，段黎常常和小桐来这儿聊天，偶尔遇到天上有星星的情况，两人依偎在一起仰望星空，说不出的甜蜜。
段黎没有到教学楼去，他不想影响到这些努力备战高考的学弟学妹们。
只是心里不由感到很是可惜，估计是没有机会再次去到原来的教室了。
教室，才是两人相伴最久的地方。
……
段黎和曾小桐感情的萌芽，是从他们被分在同一个小组开始的。
曾小桐很可爱，以前虽然接触机会不多，但段黎和她依旧是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等到两人被分到同一个小组后，更是无话不谈。
段黎的成绩要好一些，曾小桐常常会拿着卷子转过头来问他问题。当然曾小桐也有她出彩的地方，至少全班乃至于整个年级里面，生物成绩无人能出其右。
有一次市里统考，曾小桐的生物考了个满分，在全市里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就因为这，她在某一周的升旗仪式上被校长大加表扬，出了个很大的风头。
两个人感情真正开始加速升温，还要从他们成为同桌开始。
原本段黎坐在曾小桐的后排，与曾小桐做同桌的是蔡盈。小桐和蔡盈是非常要好的闺蜜，以至于曾小桐觉得自己老是和蔡盈聊天会影响成绩，就向身为小组组长的段黎提出要和他成为同桌的请求。
对于这个请求，段黎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当然，至少在“成为同桌”一事刚刚发生的时候，两人的心里都没有任何别的心思，只是纯粹为了方便学习。
但是成为同桌之后，段黎和曾小桐的接触就越来越频繁，彼此的交流也越来越多。
渐渐的，段黎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天生一对一样。
那段时间，段黎还处在与林雪分手的低落期，他甚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女生。
直到有一次，曾小桐一边听课，右手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捶段黎的大腿，一下一下地轻锤。然后段黎忽然鼓起勇气，伸出手接住了曾小桐捶下来的拳头，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放手。
小桐的手柔软中带着暖暖的温度，只不过是将她的手抓在手中，段黎的心中就仿佛有惊涛骇浪，难以平静。
两人继续听着课，互相没有望过一眼。
只是课桌下的双手，轻轻地搭在一块儿。
那天夜晚，段黎拉着小桐去逛了操场。临近熄灯的时候，两人在宿舍楼下告别，段黎紧紧盯着小桐的双眸，眼神前所未有得真挚，说了一句话。
“你是永夜里的一束光。”
……
回忆起过往，段黎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明明已经从初中的非主流时代脱离出来了，没想到高中时候的自己，竟然还说过那么非主流的话，而且还是当面说的。
得亏小桐当初没有嘲笑自己，不然那场面该得有多尴尬。
站在门口的小花园中，段黎抬头看着几栋教学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上去了。
和自己的几个恩师告别也不错，但是段黎想着还是不上去打扰他们了。他知道，自己去世的消息到时候会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到龙吟高级中学的各位老师耳中。那与其让他们哀伤前几天还见过的段黎突然就这么不见了，还不如不去见他们，这样老师们与自己的亲近感和熟络感就会少一些，也就不至于那么难过了。
离开校园后，段黎没有急着上车，而是慢悠悠地往老街里走去。
寻常时候，老街是很热闹的，尤其是周五放学之后，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不过现在大清早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了，很多店铺甚至都还没有开门。
循着记忆，段黎在街道里绕来绕去，总算是来到了一家小食店前，顶上有一块很简陋的牌匾，写着“唐记”。
很幸运，唐记一大早就开门了。
段黎走上去打招呼道：“阿姨，这么早就起来做生意啊？”
唐记老板娘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么早就有客人过来。不过等到她看到段黎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是欣喜，说道：“你是段黎？”
段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嗯。”
老板娘左右看了看段黎的脸，脸上满是笑意，说道：“好几年过去，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啊？”
段黎耸了耸肩，旋即说道：“阿姨你也没怎么变啊。”
“哪里没变，又老了几岁啰。”老板娘摆了摆手，说道，“想吃点啥？按以前那样，一碗绿豆沙，两串烤肠、两串牛肉丸，再加上两串韭菜？”
段黎笑着点头，说道：“嗯，就这样吧。”
老板娘边忙活着给段黎做吃的，一边说道：“怎么这么久才来一次呀？”
段黎微笑说道：“上大学之后太忙了，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几次。”
让段黎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老板娘丝毫没有要提起曾小桐的意思。就像是，她已经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老板娘倒也没有注意到段黎的心情波动，她先去冰箱里盛了碗绿豆沙给段黎，转过身的时候说道：“那你以后可要多来啊。这么多年了，有女朋友没有？有的话也带过来给阿姨看看。”
段黎愣了一下。
他和曾小桐来过唐记无数次，老板娘没道理会说出这样的话。
唐记的位置很偏僻，并且店面又小又旧，做的食物其实也没有多好吃，不过偏偏在老街这一片区域享有名声。
龙吟高级中学里流传着一句话，“没吃过唐记，不算龙吟人”。
当然，这句话也只是在小范围传播，很多人也不太当回事，但是段黎和曾小桐倒的确是因为这句传言才专程找到了这里。
第一次来的时候，两人只是规规矩矩地点餐进食，没有和老板娘做什么交流。
但是等到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娘主动攀谈，段黎和曾小桐也就和她慢慢熟络起来。有时候两个人闹着矛盾还一起来到唐记，还是老板娘一边训斥错的那个然后安慰受伤的那个，才让段黎和曾小桐和好如初。
因此，唐记就像是段黎和曾小桐感情的中转站，老板娘则是他们之间的黏合剂。
而现在，老板娘就像是不曾知道过段黎和曾小桐在一起这件事一样。
等到老板娘把所有的小食都做好并呈上来之后，段黎一边吃着，一边和她闲聊。
聊天的内容并不复杂，无非是唠唠最近发生的事情。
“现在的这些小年轻，可比你们那时候难搞多啰。以往来阿姨这里的小情侣没有五十对也得有三十对了，能够坚持下去的并不多，倒是前阵子有一对小情侣来阿姨这，结果在那儿互相斗气，看得阿姨我一阵担心呢。”
“这对小情侣有多过分你知道吗？阿姨好不容易把他们劝得和好了，结果他们俩蹬鼻子上脸，每一次吵架都要吵到阿姨这里来。好家伙，我看他们压根儿没想着要怎么挽救自己的感情，感情把活儿都丢给阿姨了？”
听到老板娘的笑骂声，段黎表面上笑着应和，心情却变得异常苦涩。
她说的那对小情侣，明明就是以前的自己和曾小桐啊！
段黎渐渐明白了。
要让曾小桐忘记自己，那么自己和她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统统抹除。
唐记的老板娘不记得他们在一起的事了。
学校里的老师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学生有这么一段故事了。
甚至是身为两人好朋友的庄佩等人，也不再会记得他们两人曾经有过交集了。
……
在龙吟高级中学附近晃荡了很久，这里的许多店铺，都有段黎和曾小桐留下的足迹。
如今回想起来，高中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啊。
尽管段黎和曾小桐是直到高三上学期末尾才在一起的，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一边共同为高考奋斗，一边给予彼此依靠，留下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甚至比高中的前两年半都要多。
对于段黎来说，曾小桐能够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正因如此，情到深处之时，段黎才会不由自主地说出那句话。
你是永夜里的一束光。
天渐渐暗下来了，龙吟高级中学的傍晚，晚霞红透天空。
段黎还记得高考前最后一次离开学校的时候，他一个人独自在球场里打球，打完之后独自踏上回家的旅程。
那时候的天空，与现在如出一辙。
段黎依旧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情。有对龙吟高级中学的不舍，有对吴豪等好兄弟的不舍，有对高中生活的不舍，最最重要的，还是对曾小桐的不舍。
那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和小桐的高考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
只要两人成绩差得太多，最终没有留在同一个城市的话，他们的感情或许就会很快走到尽头。
或许是因为与林雪的恋情留下了阴影，段黎很厌倦异地恋，非常非常厌倦。
他并非没有在异地恋中与曾小桐善始善终的勇气，只是这种远隔千里而无能为力的感受，实在是熟悉得让人感到心脏阵阵刺痛。
小桐的生命应当是快乐的，段黎不希望因为异地恋而让她一起感受痛苦。
幸运的是，最终两人的成绩差距不大，曾小桐超常发挥，成绩甚至比段黎还好。正因为这样，两人得以留在同一个城市，虽然依旧隔着一个半小时车程的距离，但这样的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原本自己和小桐，应当是能够走向婚礼殿堂的。
一念至此，段黎双眸中又一次涌上一层水雾。他摇了摇头，径直地回到车上，启动了引擎之后却又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掏出了手机，打开了一个尘封许久的视频。
这个视频，是曾小桐送给他的18岁礼物。为了筹备这个生日视频，小桐找王云雨借了单反，然后耗费了好多个午休的时间，找来段黎在学校里的朋友们，一个又一个录下他们对段黎的生日祝福。
看着视频的封面，段黎摸了摸手机屏幕，又是怀念又是庆幸。
幸好，死灵没有将这个珍贵的礼物从自己的手上抢走。
或许是因为在死灵的监视下，自己并没有将这个视频传到外界去的机会，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片刻之后，段黎戴上耳机，然后点击了播放键。
“段黎，18岁生日快乐！希望你能够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也希望你和小桐长长久久，如果你们以后能够结婚了一定要请我去喝喜酒哦。”
“阿黎，要对我们的曾小桐好一点哦！”
“你要和小桐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再换女朋友咯（笑）！”
“段黎，18岁生日快乐。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心想事成，然后跟曾小桐走得更远一点。”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浮现，段黎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却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清泪汩汩流下，他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啜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一直都很自信，自信你们所期望的事情能够成真，期盼着终有一天，给你们一个个发去喜帖。
一直以来我都坚信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破坏我和小桐的关系，没有任何东西。
我和她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和她能够相互依偎着直到白头，我和她能够为彼此奉献一生。
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死亡究竟有多么可怕，可怕到我连丝毫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泪流了好一阵儿，段黎忽然坐直了身子。
他抹去眼角的泪水，又看了一眼时间，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人世。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小桐！
……
开着车，一路直奔广州。
高速路上车辆并不多，段黎一路畅通无阻，但是他却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含糊。
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是不能够着急。
距离自己生命的终结，仅剩下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了。如果因为心急如焚就超速、就疯狂超车，要是出了事故，那么自己连这最后的几个小时也没有了。
足足两个小时后，本田雅阁才来到了华南师范大学。
停好车后，段黎攥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曾小桐的宿舍走去。
因为小桐是生物专业的，尽管临近毕业，她还有好些生物实验要继续做，所以至今都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
段黎知道，曾小桐已经不记得他了。但即便如此，她应该还会在这里，在华师的宿舍里。
走到一半，他忍不住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校道上许多人惊疑地看着他，段黎却视若无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不停地奔跑。
终于，他来到了曾小桐的宿舍楼下，弯着腰、双手放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段黎重新直起身子，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了与曾小桐的聊天页面，发出了一则消息。
“小桐，我在你宿舍楼下，你在哪儿？”
孰料信息刚发出去，就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待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好友验证」”
段黎一怔，喃喃道：“被……删了？”
他没有多想，直接拨打曾小桐的手机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是了。死灵让小桐遗忘自己，那么为了消除自己在她的世界中的影响，不仅仅会将所有相关的记忆抹除，所有小桐的联系方式也会受到更改，这样自己就联系不上她了。
但就算抛却这些通讯方式，至少小桐一定还是住在这里的！
来到宿舍门口，段黎还没有进门，就直接被宿管阿姨拦了下来。
段黎的语气有些焦急，说道：“阿姨，我和我女朋友联系不上了，我真的很担心她，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她的情况？我说的真的是实话，我绝没有骗您，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领着我一起进去。”
宿管阿姨似乎受到段黎感染，又想到如果有学生在宿舍里出事会造成巨大影响，也就同意了段黎的请求。
段黎赶向三楼，他记得小桐的宿舍号是316房。来到316房前，段黎没有焦急进门，而是向宿管阿姨示意了一下，让她先敲门说明情况。
要是就这么直接开门进去的话，不仅会吓到里面的女生，而且还有可能会看到不该看的景象，这样终究是不好的。
扣了扣门，宿管阿姨对着门里的人说道：“316的同学，衣服什么的整理好，有个男生过来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段黎顿时愣在了原地。
宿舍里只有三个人，没有曾小桐。
“小……小桐呢？”
段黎是见过小桐的舍友以及同班同学的，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三个女生，他都是认识的。
一名女生说道：“小桐早就搬走了啊。你是谁？”
不出意料的，她们也已经不认识段黎了。
我不信。
出现在段黎心里面的念头只有一个：我不相信。
他觉得小桐可能只是在死灵的影响下换了宿舍，不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转过身冲向这附近的几间宿舍，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直接将这些宿舍的门一个又一个打开，引起一阵阵惊呼。
没有曾小桐。
这些人里面，没有曾小桐。
等到被强行扣留到学校的保卫处时，段黎整个人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任由别人怎么呵责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趁着保卫处几名保安松懈的时机，段黎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速度，向停车场猛冲而去。保安在后面不停地追着，传呼机开启着，互相交流着信息。
车辆刚刚从停车场开出来，一名保安就挡在了段黎的必经之路上，死活不肯让步。
段黎下了车，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交给了保安，苦苦哀求道：“保安大哥，求求你了，有什么惩罚，等到明天我再回来承受。现在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去办，请你一定让我离开。”
那保安正气恼段黎不听管教并且还试图强行离开，此时看到段黎苦苦哀求的表情，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也谈过爱情，所以能够感觉到面前这个小伙的心情有多么真切。
让过身子，保安甚至连段黎的身份证都没有接过，而是拿起传呼机说道：“那小子往西门方向去了，千万不要让他跑了。”
要开车离开华南师范大学只能往正门和南门走，方向与西门天差地别。
道了一声谢，段黎重新上车，向着正门驶去。
他的心里还没有丧失希望，他要去曾小桐家。
……
又是两个钟后，段黎开着本田雅阁来到深圳龙华新区，缓缓驶入小区地下停车场。
站在电梯面前，段黎闭上眼暗自祈祷，旋即按了19楼按钮。
电梯缓缓上行，由于是比较老式的没有通风口的电梯，站在里面就感觉到有一些闷。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段黎来到1905门前，颤抖着手按响门铃。
拜托她一定要在这里，一定要在这里。
可是过了许久，没有任何人回应门铃。
叮叮叮叮……
段黎焦急地连按门铃，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
他转过身，回到了电梯面前。
扶着墙，段黎一拳又一拳地捶在墙上，随着“砰砰砰”的沉闷声音响起，段黎的拳尖变得通红，再然后破皮渗血，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苦涩之至。
我失去你了，小桐。
我真的失去你了。
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大街上游荡，段黎的双眸失去焦距，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旁的饭店里几个人端着酒哈哈大笑，人行街道上两个小朋友踩着滑轮鞋快乐地玩闹，几对情侣依偎着走过，就连下水道里的小鼠，也钻到垃圾桶里找到了心爱的食物。
快乐都是他们的，段黎什么都没有。
段黎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恍惚间看了看手机，竟然已经夜晚十点钟了。再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龙华文化广场来。这个广场大概是高中毕业那会儿刚开张的，因为离小桐家里近，段黎经常和她一起来这儿玩。
工作日的夜晚，龙华文化广场显得有些冷清。段黎慢慢地走了进去，看着广场里的许多店铺都换了装潢，有好些以前的店铺也已经消失不见，不由在心里暗自感叹。
世界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当然，这应当是件好事。
除了房价持续上涨的压力始终落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外，这是个越来越美好的时代。
真想留下来，看看几年后、几十年后，这个世界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啊。
可惜，留不得。
从扶梯上到三楼，段黎走到了电玩城。
小桐和段黎一样，两人生性都爱玩，因此电玩城就成了约会的好去处。
换了些游戏币，段黎走到两个小鼓面前。
这个游戏机，叫作“太鼓の达人”。每一回进电玩城，这个游戏机都是他们必定会玩的项目。
投好双人份的游戏币后，随着音乐响起，段黎拿起两根鼓槌，随着音乐敲了起来。
可屏幕上始终只有自己这边有动静，那属于小桐的另一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敲没多久，音乐尚还没有结束，段黎却再也敲不下去了。
他们总是来玩“太鼓の达人”，是因为它很好玩吗？
不，是因为和自己深爱的人一起玩，才会觉得这个游戏机有趣。
从文化广场出来以后，段黎站在原地，望着天空。
寥寥晚空静，漫漫风淮凉。
若是今夜能够有星星多好啊。
至少，在星空下凋亡，还有繁星相送。
回过神来，段黎望向前方，忽然间眼睛瞪大，百感交集。
曾小桐款款走来，她娇嫩的小脸上，布满了迷茫与彷徨。
……
“猪猪，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我梦到我突然没有男朋友了，我突然忘记你是谁了。”
段黎冲上去一把将曾小桐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像是怕她又一次离开一样。
嗅着小桐头发上的淡淡清香，段黎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她的肩膀上抽泣起来。
曾小桐愣了一下，旋即伸出双手轻轻抚着段黎的后背，轻声说道：“猪猪不哭，猪猪没事了。”
“我错了……”段黎哽咽道。
他后悔了，后悔不应该许愿让小桐忘记自己。
凌晨他许下愿望的时候，是因为知道小桐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伤心。他太了解小桐了，段黎能够想象到，一旦自己的噩耗传来，她究竟会有多么受伤。
可是当他走过一起走过的道路，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段黎又忽然明白，自己就这么将她对自己的记忆剥夺，是多么自私的行为。
或许自己会给小桐留下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但尽管这样，总比让她的思想和记忆变得空洞要好。
文化广场中央的石凳上，段黎和曾小桐相互依偎着。
短短的七天时间转瞬即逝，段黎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此时感到身心疲惫。
待在曾小桐的身旁，段黎觉得自己就像是迷途的航船找到了灯塔一样。
靠在段黎的肩膀上，曾小桐和他十指相扣，温柔地说道：“猪猪，你不见了好久，我好想你。”
段黎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依旧露出浅浅的笑容，说道：“我也好想你。”
曾小桐嘟起嘴，说道：“你骗我。要是你真的想我的话，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看着小桐嘴嘟嘟的可爱模样，段黎心中不由一暖，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说道：“太忙了。”
文化广场里的灯光纷纷熄灭，除了几盏路灯之外，再没有任何光亮。
留给段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夏夜的晚风拂过，段黎终于鼓起勇气，捏着小桐的手说道：“小桐，我要死了。”
曾小桐还没有当一回事，说道：“呸呸呸，你不要乱说。你要是死了，那我怎么办呀？”
段黎没有回答，他的眼神中蕴含着深情与痛苦，落在小桐那双好看的眼睛上。
小桐愣了一下，她感受到段黎的目光，看到了他双眸中自己的倒影，顿时心神慌乱。
“猪猪，你不要吓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段黎依旧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不敢回答。他贪婪地望着小桐，想要在自己最后的这段时光，把小桐的每一个模样都记到脑海中。
曾小桐哭了，她小手握成拳头，轻轻地捶着段黎的胸膛，哽咽道：“臭猪猪，坏猪猪，快点回答我啊，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啊。”
然后，曾小桐站起身，拉着段黎就准备要走，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
段黎也站起来，他在曾小桐的拉拽下纹丝不动，旋即手一用力，就把小桐带回到自己的怀中，眼含泪花地吻上了她的唇。
四行清泪流下，流到两人碰在一起的唇中，有一种咸咸的味道。
段黎紧闭着双眼，在这一刻，过往的一切似乎又在眼前浮现。
记忆宛如潮水，忽然间一窝蜂地涌了过来，然后又悄悄退回去，藏匿在心海深处。
吻完之后，段黎拭去小桐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没用的，来不及了。”
可任由段黎怎么擦，小桐依旧在不断落泪，淡淡的妆容都被哭花了。
“不哭了好不好，小桐。”段黎轻声哄道。
曾小桐依旧在啜泣，嘴唇都有些发抖，说道：“你骗我，段黎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过要娶我的，现在怎么可以把我丢下。”
段黎轻抚着小桐的发梢，含着泪水浅笑说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们小桐不哭了。”
忽然间，小桐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表情中透露着决绝，说道：“你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话未说完，段黎就伸出手捂住了小桐的嘴，说道：“我不准你说这种话。我的人生结束了，但你的人生还很长，要是你敢轻生的话，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会记恨你的。”
曾小桐颓然地扁着嘴，哭诉道：“那你留下我一个人，我要怎么办啊？猪猪，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人生，根本想象不出来。你不是说要娶我吗？不是说你想要一个女儿吗？”
段黎再一次抱住曾小桐，把头埋在小桐的肩膀上。
他回答不了曾小桐的问题，一个都回答不了。段黎心想，死亡很可怕，但是比起自己，或许小桐才会是那个受到最大伤害的人。
“小桐，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吗？等你心里的伤好了，以后找一个好男人嫁了，一定不要找像我这样的啊，要找一个上进、健康又对你很好很专一的男人，这样才会幸福。”
“我不要，我不要！”曾小桐不知道自己今晚究竟流了多少泪，说道，“我只嫁你一个，我只嫁给你段黎。”
她忽然从段黎的怀抱中挣脱，眼神变得格外真挚，说道：“猪猪，你向我求婚吧。”
段黎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来不及抹去泪水，而是愣住了，说道：“可我也没有求婚戒指……”
曾小桐把自己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拔了下来，放到段黎的手心里，说道：“现在有了。”
这个戒指，是段黎送给曾小桐的18岁生日礼物。
其实一点儿也不贵，但曾小桐一直以来都视若珍宝。
段黎看着手中的戒指，说道：“你认真的吗？”
小桐倔强地点了点头，说道：“前所未有的认真。”
深呼出了口气，段黎单膝跪地，神情地望着曾小桐，说道：“曾小桐，你愿意嫁给我吗？”
曾小桐盈盈一笑，她伸出左手，小脑袋点了点说道：“我愿意。”
把戒指戴到小桐的左手中指上，看着她满脸幸福的模样，段黎又有点忍不住想哭了，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以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啦。”曾小桐蹭了蹭段黎的脸庞，在他的耳畔轻轻说道。
见证了这场求婚仪式的，只有一旁的几盏黄澄澄的路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距离凌晨的钟声响起，只剩下寥寥几分钟了。
长长的石凳上，段黎半躺着，头靠在曾小桐的双腿上。
曾小桐轻轻地摸着段黎的脸，彼此的眼神持续不断地交汇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尽最后的力气，把彼此的模样刻画进自己的骨子里。
终于，随着一阵风轻轻吹来，段黎双眼渐渐合上。
曾小桐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吻痕。
……
死亡世界。
黑暗的宫殿里，死神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冷冷地望着台下的死灵。
“死灵204632，你可知罪？”
死灵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回答道：“在下知罪。”
死神将手中的镰刀往上空一晃，冷声道：“死灵204632滥用职权，为人类段黎实现了八个愿望，并且对于段黎提前公布死讯一事视若无睹。依据《死亡世界法》第二章第三十六条以及第五章第二十一条，判处将编号204632的死灵贬为死卒，且十年之内不得重新晋升为死灵！”
冰冷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着，与此同时。黝黑的宫殿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