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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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范雎进言,穰侯罢相

翌日,秦王与范雎于章台宫偏殿议事。闲暇时,秦王谓范雎曰:“听闻张卿昨晚遇刺,可有此事?”

范雎回道:“几个窃贼入室偷盗耳。”

秦王说道:“张卿乃秦之栋梁,若有闪失,乃秦之损失。今日起,寡人便派侍卫守护王稽宅院,以确保张卿周全。”

范雎作辑谢之,又言:“偷宅之窃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偷秦之窃贼也。”

秦王不解,问道:“张卿此言何意?”

范雎说道:“臣不敢言。”

秦王说道:“寡人恕你无罪。”

范雎于是说道:“大王曾闻恒思之地有神丛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神掷骰子,曰:‘吾胜您,把神位借我三日;不胜您,您可困我。’乃左手替神投,右手自为投,胜神,神于是将神位借给他。三日,神欲取回神位,竟不还。五日而丛林枯,七日而丛林亡。今国者,王之丛林;势者,王之神。借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捧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若百人捧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君掌政,穰侯掌政,太后掌政,王亦掌政。若将国比作瓢,国必裂矣。

范雎抬头瞄了秦王一眼,见秦王脸色大变,继续说道:“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田文,不闻其有王也;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其有王也。夫独掌大权之谓王,能兴利除害之谓王,握生杀之威之谓王。今太后独断专行毫无顾忌,穰侯出使不报,华阳君、泾阳君等惩处断罚随心所欲,高陵君任免官吏从不请示。四贵凑在一起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然则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治国者,乃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折其枝,折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崔杼、淖齿管齐,射王股,抽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闻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君、华阳君、泾阳君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且夫夏、商、周三代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纵酒驰骋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大王左右;臣见大王之独立于朝,非一日矣。恐千秋万岁而后,有秦国者,非大王之子孙也!”

秦王闻之,不觉毛骨悚然,如梦初醒,拜而谢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闻之不早。”

次日,于朝堂之上,秦王令高让宣其诏令,而百官于堂下听之。高让乃立于堂上,宣道:“王命:寡人在位四十一载,得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辅佐,攘诸侯,安社稷,使秦日益强盛。寡人念其对秦有功,特使其提早安享晚年。即日起,穰侯不再为相,收起相印,并尽快离都归陶,不得再回咸阳。而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亦各自回自己封地,未有寡人召唤,亦不可回都。至于太后,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寡人于心不忍。故即日起,安养于甘泉宫,无须再到章台宫训政,不许与闻政事。诏毕!”

魏冉闻之,心中大怒,说道:“相印请大王自请人到我府上取之。”言毕,转身离开大殿。

而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心中虽有不服,但不敢造次,皆伏拜道:“谨受命!”

退朝之后,高让驱车至甘泉宫,于秦太后面前将秦王诏令又宣一遍。秦太后闻之,只是淡淡地说道:“本宫知矣!”

高让问道:“太后可有话需要我转达给大王。”

秦太后说道:“替本宫转告大王,莫过于操劳国事。”

高让回道:“谨受命。”言毕,乃退出。

魏丑夫谓秦太后曰:“大王明说体谅太后,实际却在收太后之权。”

秦太后回道:“无妨也!这一天迟早要来的,稷儿也迟早要独揽大权。本宫也老矣!该享清福也。”

魏丑夫忙说:“太后不老。小的想一直服侍太后。”

秦太后说道:“有丑夫在本宫身边足矣!至于那国家社稷无足轻重矣。”

一月后,魏冉迁出咸阳,其家产由县官所给的车牛搬运,牛车千乘有馀。其宝器珍怪多于王室,皆秦内库所未有者。方出咸阳,王言已于城郊等候多时。魏冉于是上前道别。

王言说道:“请穰侯一路多加保重。”

魏冉说道:“王姑娘能来送老夫,老夫甚为开心。”

王言又言:“穰侯之珍藏多且异也!”

魏冉说道:“虽说此物害老夫失权,但也是老夫为秦付出这么多年应得的。”

王言问道:“穰侯后悔否?”

魏冉哀叹道:“老夫悔当初不听王姑娘劝阻也。若能稍微放权,若能公而少私,今何至于此?”

王言又言:“可穰侯千错万错,却错在派人暗杀张禄。”

魏冉回道:“王姑娘所言极是。如今后悔,为时已晚也。”

王言安慰道:“穰侯莫多悲伤。您还有那百里封地及身后之奇珍异宝,可安享晚年矣!”

魏冉说道:“可如今老夫失势,太后亦被夺权,王姑娘如何灭赵?”

王言回道:“穰侯无须多虑。只要秦在,终会灭赵,只是早晚而已。”

魏冉惭愧道:“昔日老夫还夸下海口,欲助你灭赵,如今看来老夫食言也。”

王言说道:“穰侯尽力矣!”

魏冉说道:“王姑娘莫再安慰老夫也。昔日老夫若能听从王姑娘,不越韩魏国境而伐齐,而是一心攻赵,兴许如今赵国已灭,老夫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兴许小女澜儿也不会被赵人所杀。”

王言说道:“还望穰侯放宽心,别再为往事而忧愤,对身体无益也。”

这时,白起骑马赶到,下马向魏冉告别。白起说道:“此去长途跋涉,父亲须保重身体。”

魏冉回道:“我知矣!老夫还有一事念兹在兹。”

白起说道:“父亲请讲。”

魏冉说道:“昔日小女被赵人所害,望你日后能灭赵而替小女报仇。”

白起回道:“澜儿乃白起之妻,父亲不说,我也会替其报仇。”

魏冉又言:“王姑娘足智多谋,即便她不能取信于大王,但你多听其言,可助你灭赵也。”

白起看了王言一眼,说道:“谨受命。”

魏冉说道:“时候不早矣!老夫该上路也。两位保重。”

白起回道:“父亲一路保重。”

王言亦言:“穰侯保重。”

于是,白起、王言二人目送魏冉离去。待魏冉走远之后,白起谓王言曰:“近来可好?”

王言回道:“甚好!可白兄你还好乎?”

白起回道:“父亲说得对,我该重新振作,为小澜报仇。”

王言嫣然一笑,说道:“如此甚好。”

白起哀叹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我为将,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

王言补充道:“夫范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位,故扼其喉而夺之耳。遂使大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范雎真倾危之士哉!”

随后二人骑马同进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