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 view 采访
如何在吉他上弹出古琴味?
音乐专辑《天净沙》发布
How to Produce Guitar Sound on Chinese Guqin?
文字_胡越菲
蓝天、白云、风语、鸟鸣、水流、花香……
在一片群山环抱的大自然中,陈则钊气定神闲,低头抚琴。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一曲《天净沙·秋思》让人恍惚间穿越回了古代。
你确定他弹的是西方的古典吉他,而不是中国的古琴吗?
2015年深秋,《水墨江山》系列专辑之肆——《天净沙》的新闻发布会在浙江宁波四明山山泽居举行。在风景秀丽的自然山水映衬之下,中国当代音乐家陈则钊用吉他深情演奏了这张专辑中的主打曲目《天净沙·秋思》。层峦葱郁,遮掩在云雾之中,松风鸟语,和鸣着吉他的乐音,那如梦如幻的琴声引领着听者进入了一个水墨画卷般的世界,在山水一线间,仿佛天、人合一……
吉他与古琴是“一家人”
“水墨江山”是由北京天合天仁文化公司打造的一系列具有中国传统审美意趣的音乐专辑,自2007年至2012年陆续推出了壹、贰、叁共三张唱片。《水墨江山·壹》和《水墨江山·贰》以改编中国古曲为主,陈则钊将《春江花月夜》《彝族舞曲》《渔舟唱晚》《广陵散》等原本用古琴、古筝、琵琶来演奏的经典作品“移植”到吉他上,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听觉享受。
到了《水墨江山·叁》,其音乐素材和动机不再是现成的乐曲,而是传世的文字——专辑中每一首音乐的创作,均源自对一篇唐诗宋词的感悟和共鸣。比如主打曲《弹琴》的灵感就来自唐代诗人刘长卿的同名代表作:“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陈则钊大胆地运用古典吉他来诠释古典诗词,用指尖的琴弦“阅读”那些千古的字句,探索西方乐器与中国文化的结合。弦指间流淌的音符一如宣纸上泼墨的弥散,令人久久回味。
作为“水墨江山”音乐文化品牌的倡导者和创始人,陈则钊创作并演奏了这一系列专辑中的所有音乐。看到如今说话轻声细语、气质清秀内敛的陈则钊,很难想象他曾经竟然是玩摇滚的。陈则钊十七岁开始自学吉他,曾担任高枫、黑鸭子等多位歌手以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音乐制作人。他也会作曲、编曲,出版过多张发烧唱片,如《闲寂之湖》《此岸彼岸》等。后来,他渐渐地对中国传统文化萌生兴趣,产生了将两者结合的想法,于是便有了今天的“水墨江山”这样的艺术形式。
在“水墨江山”系列专辑中,主奏乐器吉他无论是音色和弹法都很接近中国的古琴,这打破了听众以往对吉他的听觉惯性。吉他是古老的西方乐器,用它来表现中国音乐,为什么听起来毫不突兀呢?吉他又为什么可以发出像古琴一样的声音呢?
实际上,这两件看似截然不同的乐器,却有着不少共同点,比如由于音量和个性的关系,都进不了乐队的正式编制;比如意境相似,大多是文人士大夫自己或者与三五好友间的交流、消遣等等。在陈则钊看来,吉他和古琴更可以说是“一家人”。“我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大家庭,你很难说这些乐器有一个明确的国别,就说吉他吧,它最早的祖先是中东乐器,后来逐渐演变成欧洲、西班牙标准的现代古典吉他,所以这件乐器本身就属于‘传承代’。”他认为,从音色和演奏技巧上来讲,吉他和古琴有着不少共性,“可以冷峻,也可以柔美”,相对来说,吉他的表现手法更为丰富多样。“但是弹西方的吉他曲,终究不是我们东方人的特质。于是我就想,我们为什么不能‘洋为中用’,用吉他来演奏一些中国的音乐呢?”
陈则钊在自然山水中演奏吉他
把吉他变成中国五声调式
自2013年至2015年的近三年时间,“水墨江山”的创作团队精心策划了这个系列的第四张专辑《天净沙》,其中共有四首音乐作品,包括三首以宋元经典诗词为背景创作的吉他音乐《天净沙·秋思》(马致远)、《六州歌头·少年侠气》(贺铸)、《苏幕遮·碧云天》(范仲淹),以及一首根据现代词人韩克创作的《鹧鸪天·山泽居》而谱写的音乐。
从第一、第二张的纯粹改编已有作品,到第三、第四张的运用中国古典诗词进行创作,“水墨江山”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由元代马致远创作的《天净沙·秋思》,短短的五句二十八个字,描绘出一幅秋郊夕照图,表达了旅人凄苦思乡的心境。陈则钊以这首元曲为动机,创作了一首同名器乐曲,体现了一种中国的审美意趣和内在追求。“这是完完全全的原创作品,我们希望听者听了以后,能对这些经典的诗词有一个新的解读。”“水墨江山”的总策划韩克介绍道。
在特别为这次新专辑拍摄的音乐微电影中,陈则钊一头飘逸的长发,穿着浅蓝色的中式服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仙气。他坐在山野间,悠闲地抚弄着吉他——是的,真的像在弹古琴那样地“抚弄”。原来,为了让吉他弹出中国的味道,陈则钊借鉴了不少古琴的演奏技巧,甚至不惜改变吉他原有的定弦。我们知道,古典吉他的标准定弦从高到低依次是E、B、G、D、A、E,陈则钊把最低的那根E弦调低了一个全音,变成了D,而三弦则从原来的G改成了升F,“这样你扫弦时,它一出来就是一个五声音阶,更适合用来表现中国音乐,不改的话它出不来这个味道”。
在《天净沙》专辑中,陈则钊弹的是一把古典吉他。一般古典吉他都是以指弹为主,但我分明看见他用了拨片——那可是民谣吉他和电吉他的弹法啊,为什么呢?陈则钊笑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灵感,可能就是听民乐听出来的。这也是借鉴了一些琵琶的弹法,因为琵琶是戴着指甲扫,和吉他拿着拨片扫很像。”他坦言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有点儿“贪心”——“拨片的稳定性强,弹法的力度大,音色也比较明亮、统一。我希望用拨片的优点,再加上手指,尽可能地把这两种技法融合在一块儿。”
尽管吉他的音色丰富,表现力惊人,和古琴也有不少相似之处,但要演奏中国音乐,仍然具有极大的挑战性。比如,古琴曲有很多滑音、颤音,在古琴上演奏很方便,因为古琴是没有品的,但吉他是有品的,弹起来难度就大多了。还有揉弦、颤指的幅度也不一样,古琴的颤指是很慢的,悠悠扬扬的,而吉他的颤指则是很快的。对此,陈则钊也在不断地摸索、改进中。他还考虑下次使用一把八弦吉他来弹,“加了两根低音弦D和B,等于是低音声部更丰富了,其他还有七弦琴、九弦琴等等,这些我觉得都应该慢慢去尝试”,但不管用什么方法,“最重要的是要创造一种中国音乐的风格,来表现中国文化”。
值得一提的是,“水墨江山”之前的三张专辑都是合奏,比如有主音吉他、节奏吉他和贝司,有时还会加入萧、钢琴、大提琴等乐器,以及风声、流水声等自然界的声音。而第四张《天净沙》则基本上是吉他独奏,没有伴奏,旋律也显得非常干净、简洁,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形式呢?韩克表示,他们尊崇一种“少、多、少”的艺术创作理念,“就是从一开始的想法很少、办法很少,到想法很多、办法很多,最后必然要走到想法很多、办法很少的境界”。的确,《天净沙》可以说是在减法上做到了极致,“当我们减无可减的时候,也就可以不增不减了”。
陈则钊在古典吉他上使用了拨片
吉他是一个流动的小钢琴
宁波风景如画的四明山被誉为“唐诗之路”,是中国历代文人雅士辈出之地,李白、孟浩然、刘长卿、汪纶等大家均曾在此地作诗留念。九年前,浙江现代名士魏冏在山里修建了几间徽式建筑,有茶山、松坡、水塘、樱花园,并取名为“山泽居”——灵感来源于陶渊明的佳句“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如今,山泽居已成为当代的世外桃源、文化净土,不但《天净沙》中的音乐微电影在这儿取景,而且成立了“水墨江山”音乐文化基地,大力提倡人文精神与自然世界的深度融合,在深入了解浙江当地的历史渊源、感悟文化精髓的过程中,组织全国各地的音乐、书画、诗词等艺术名家进行广泛的交流与合作,不断推出具有中国精神与文化特质的原创音乐文化艺术作品。
风景如画的宁波四明山
这次在山泽居召开的“水墨江山·肆”新闻发布会,主办方还特别邀请到了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音协副主席徐沛东出席。徐沛东对于用吉他来表现中国传统音乐的形式大加赞赏,“这样的结合很有探索精神,吉他属于非常接地气的乐器,有很多优势,比如携带方便、价格不昂贵、上手容易。它可以演奏多个声部,就像一个流动的小钢琴。”而古琴是第一批被列入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乐器,它代表的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我们知道,古琴是没有谱子的,古琴演奏需要打谱,每人演奏、每次演奏,都不一样,这给演奏家提供了很大的创作空间。”
虽然古琴看起来与我们今天的时尚相距甚远,但徐沛东认为,现代人很需要用一些古琴的精神与我们的生活节奏进行交融。《天净沙》中的“吉他古琴”音乐简约而雅致,可以让人们浮躁的心灵彻底安静下来。“现在我们有很快餐的信息获取方式,你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就得到了各种资讯,每天的信息量非常大,”韩克相信有不少人是热爱古典文学作品的,“但有多少人会真正去读呢?我们的‘水墨江山’发出音乐的声音,就是我们自己在阅读的同时,试图和大家分享这些伟大的作品。”
陈则钊、韩克在接受采访
“水墨江山”音乐监制艾军(右)在接受采访
徐沛东在接受采访
在这个充满了韩剧、日剧的时代,以原创音乐诠释中国传统文化,不能不说是勇气可嘉。韩克很清楚,“水墨江山”的受众一定是小众的,“但文化,如果没有小众,就不可能有大众。”徐沛东也同意这样的看法,不过,他建议以后“水墨江山”系列的步子可以跨得再大一点。“我当然希望观众说,我就需要这个,但就目前来说,它太纯粹了,有一点时代感可能会更好。比如将伴奏部分处理得更丰富一些,或者加上电子合成器,等等。”那么这些市场化的元素加进来以后,会不会和它的初衷以及现有的风格产生矛盾呢?“这种矛盾的解决就是创新的解决,”徐沛东相信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合点,“既是很雅的,又是很大众的,音乐是一种很奇妙的艺术形式。”
中国吉他学会常务副会长、“水墨江山”的音乐监制艾军则建议陈则钊以后可以尝试用民谣吉他或电吉他来演奏现在的曲目,“它会出不同的味道”。在他看来,这三件“恰好都叫吉他”的乐器,在风格上有着很大的不同,民谣吉他和电吉他的音色更符合年轻人的审美习惯,这样普及度可能会更大,会更受到年轻人的接纳。“我们不会放弃很多喜欢音乐的可能性,这就是走这条路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