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邂逅
早上九时多，路上行人如织，车流如潮，城市在一片喧哗中完全苏醒过来。
医院旁，绿树成萌的公园内，面色苍白，手脚冰冷的朱迪，不敢相信地反复扫视手中的报告单，直到最后揉成一团，狠狠扔到远处，软坐到园中的石板凳上。
“不可能啊。”他弓身把脸埋进两手间，喃喃自语道：“不就偶然头痛吗，至于吗？会否搞错了？”
如此想法，让他好过一点，然而想起不久前医生惋惜的语气和护士同情的眼光，他的心又坠了下去。
抬头凝望二十米开外，在微风下波光鳞鳞的人工湖水，他脑袋一片空白，眼内尽是迷茫与空洞。
一个身穿病号服的老人，在家人的参扶下，步履蹒跚来到朱迪与人工湖间的小路停歇，见其模样，叹息摇头，又咬牙迈步前行。
在公园里做康复运动的人们，隔三差五都能遇见像朱迪这样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发了好一阵呆，朱迪咬了咬牙，恨恨道：“我还这么年青，连心仪女孩的手都没摸着，怎么就剩下七天了？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医院搞错了，绝对是！”
正打算去另一家三甲医院重新做检查，裤袋里的手机“铃铃”响不停，朱迪掏出一看，不禁眉头大皱，却不得不接。
“果果。”手机内传来母亲慈祥的声音，呼着他的乳名道：“你头痛的事，去医院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啊？”
“哈哈。”朱迪强颜欢笑道：“都说了没事，不过是感冒引起的头痛而尔，吃几片感冒药就会好。你看，白白浪费钱了吧。时间不早，我还要上班呢，不说了，挂了啊。”
把手机收回裤袋中，朱迪眼中透着阴沉，起来往拟定好的另一家医院赶去。
他需要尽快证明，这家医院的报告单是大错特错的误诊！
一番奔波折腾，直到下午将近六时，朱迪再次拿起报告单，但他折叠起来没有看，也没有递返给诊室里的医生，而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
“呼呼。”朱迪奔到一无人的小巷，背靠脏得发黑的巷墙，边喘着气，边低头望着这张让他感到恐惧的报告单，颤栗道：“这次应该没错，一定没事了，你抖什么呢。”可手不听使唤，仍颤抖不已。
朱迪深深吸上两口，让心尽快平复下来，屏住气息，两手执单，从下往上一点一点地挪开。
随着纸中字体能见范围的不断扩大，他的心跳也不断在加速。
位于报告单最后一行的结语落入眼帘时，他的心如灌了铅般直往下沉，身体完全僵住。
一样的结语。
朱迪沿壁滑坐到地上，两手也无力地掉到地上，一脸绝望道：“我完了，完了。”
巷壁间的一线天际，已被夕阳染红，一只不知从哪而来的乌鸦掠至，驻停在半空的电缆线上，左右侧头，好奇打量着软瘫地上，已了无生气的朱迪。
夜幕降下，万家灯火陆续亮起。
心灰意冷，沮丧至极点的朱迪悄无声息地来到一座高楼顶上，居高俯视五彩斑斓，路上流动着光影轨迹的城市，他忆起以往的点点滴滴，失声痛哭起来。
对于死亡，他本以为离自己很遥远，甚至与已无关，那是别人的事情，殊不知死神已来到他的身旁，等着收割他的生命。
此时的他才感到恐惧，感到无助，进而感到愤怒，仰天狂呼道：“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才二十三啊！一切都在起步，你就急着要我去死，为什么啊！你。。。你太不公平了啊！”
呼喊中，声泪俱下，到最后已泣不成声。
良久，朱迪哭眼擦泪道：“你要收就收，干脆现在来把我的命收走啊，还要什么七天，耍我吗？既然你这么急，我就成全你！”说完红眼扑往另一侧相对开阔的矮墙。
然而快将到矮墙时，他却发现矮墙边的暗处无声无息坐着一个人，心下一怔，人泄了气，猛然撞上矮墙，半个身子探出墙外，吓得他手忙脚乱地拉扶着墙身，硬生生地把自己拉回来。
暗处的人见他动作滑稽，不禁失声娇笑。
朱迪一听下知是个女的，想起刚才又喊又哭的模样，大失面子，冷喝道：“谁啊，装鬼呢，躲在那干嘛？”
女子没有支声。
朱迪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走去，正想把这坐在矮墙上的女子拉下来，谁知女子惊呼道：“你别过来！”
借着城市的夜光，朱迪终看清这位女子。
她年若二十，虽长相一般，但整体看还算清秀，只是泣下沾襟，面容极为憔悴。
“你这是干嘛。”朱迪毫不客气地吆喝道：“不知这样坐很危险吗？”
女子用手擦了擦脸颊，恚怒道：“你管我干什么，继续去死啊！”
朱迪知道女子听着他哭喊的整个过程，脸上阵红阵绿，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去做这丢人的事。然而看到她那神态，泛起遇上同道中人的感觉，不由语气转柔道：“你不会想做和我一样的事情吧。”
女子并没有回答。
朱迪双手枕在矮墙上，哀叹道：“我脑子长东西，已是晚期，活不过七天了。你呢？啥毛病？”
女子身子一颤，转头上下打量朱迪，良久才道：“我没病。”
朱迪愕然道：“没病坐这干嘛，图这里的风凉快吗？”
见女子默不做声，朱迪又道：“看你哭成这样，糊弄谁呢，绝对有病，还病得不轻。”
女子没好气道：“你才病得不轻，要死快去死吧，别在这叽叽歪歪。”
朱迪沉默片刻，悲凉道：“如果可以，你以为我想死吗？我还有许多事想做，许多地方想去，七天，哼，过了今晚连七天都没了，我还能做什么，只能等死。反正都是难逃一劫，还不如痛快点，懒得受这煎熬。”
瞄了女子一眼，又道：“你呢？什么问题？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妨说来听听。”
女子沉默许久才轻轻道：“我失恋了。”
“什么？”朱迪失声惊叫道：“不会吧，这样也要寻死觅活？你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女子怒瞪道：“你这死人知道什么，我付出一片真心待他，他却背着我找其他女人，被我发现后还打我。”说着眼泪又下。
朱迪苦笑道：“我是不知道，我还没正式谈过恋爱呢。但作为一个男人，我只觉得你很傻，你以为从这跳下去后他就会想起你？会因为你的死而一生后悔？哈，别逗了，他既然把你甩了，证明你在他心中一点位置都没有，说不准一年半载后，他连是你是谁都忘了。伤心？难过？后悔？那是留给真正爱你和你父母的东西，而不是他。”
女子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可一个人活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朱迪哀叹道：“一个想活的人只有不到七天的命，一个无恙的人却不想活了，这老天到底在想什么？觉得凡间人太多了吗？为什么该死的不收，却尽收我等苦难之人？为什么！”最后三字他仰天长呼，完后却意外觉得心境舒畅。
不由对女子道：“你也来，大声责问这个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快！”
女子不依，朱迪只好道：“我们一起喊吧，就问它为什么待我如此不公，来！一、二、三！”
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可女子声音很小，朱迪来劲道：“再来！大声点！不然它听不见！”
女子终于依言大呼。
随后两人如着魔般，不停地狂呼，不停地喊叫，直至声嘶力竭才停下。
“哈哈。”朱迪哑声道：“心里好多了，你呢，心里好过些没有？”
女子点头，转头柔声道：“嗯，好多了，谢谢你。”
朱迪一怔，他没想过女子会向他道谢，幽幽道：“既然好多了便快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担心。”
女子又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有家，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朱迪愕然，继而长叹道：“果然是苦难人啊。”
女子望了望他，转而仰天道：“正如刚才你说的，你这样死了，你的家人不难过吗？”
朱迪悲切道：“有区别吗？早晚尔儿。”
女子淡淡道：“可你不是还有六天吗？六天时间可以让你好好安排一下家人日后的事情。”
朱迪全身一震，望向女子，后者也刚好转头过来，四目相对。
女子脸上微红，马上转过头望到别处，朱迪紧盯着前者，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到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慢慢道：“原来老天已为我预留了时间，而我竟不懂珍惜，差点错过了啊。”
女子浅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
朱迪也笑道：“看不出能做出这等湖涂事的你还没傻透啊。”
女子莞尔道：“你这死人想找打。”
朱迪心里一热，推墙而立，正对女子道：“有空吗？有的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女子想也没想道：“没空！”
朱迪五官拢成一团道：“别这么狠心地对待一个将死之人吧，你没听过助人一忙，升造六级浮屠吗？”
女子讥道：“胡说八道，是救人一命升造七级浮屠。唉，说吧！但我要先说明，我根本不认识你，所以千万别叫我当义工去照顾你父母，我可没这么伟大，想都别想！”
朱迪耸肩道：“我也没打算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照顾他们，只是想我从没谈过恋爱，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你又刚好没男朋友，想在让你暂且当我的女友，如此死时将不留遗撼吧。”
“什么？”女子失声叫道：“你脑子有病吗？”
“哈哈。”朱迪失笑道：“我确实脑子有病。不过请放心，既便你同意也只有六天，期间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六天后咱俩就这样散了，你也好就此作个过渡，重拾心情，如何？”
女子沉吟半天，显一时决定不了。
朱迪递上双手，柔声道：“我建议你还是先下来吧，一直坐在那蛮危险的。”
女子犹豫一下，终借助他的力下了矮墙。
朱迪吁出一口气，边掏手机，边划拨几下道：“你不用马上回复我，明天早上电话转告便是。嗯，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女子想了想，叹了口气，夺过他的手机，扫了一眼后，又输入一组手机号码后丢还过去，道：“别乱打我电话，我不会听的。”
朱迪笑道：“啊，我知道。对了，我叫朱迪，你呢？”
“怡。。。伊兰。”女子扫了他一眼，轻道：“张伊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