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等价的表象-3
布特家的屋顶搭建了金尚光伏系统，在安亦提真网里的经历让他本来以为与金尚公司的产品无缘了。他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阳光下的院子，近乎隐居的生活让时间停滞了下来，好像过去从未走远。
在他开始朦胧地对异性产生好感的时候，就对她怀有了不一样的印象，阳光下闪动的发丝和因为羞怯而变得绯红的面颊。她就住在他家的隔壁。如果哪一天看到她在窗外走过，他就会飞快地跑到门外做出要修剪草坪的样子，想借机和她说上几句话。她站在他的面前，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终于有一天，他察觉到了对方对他怀有同样的情愫，这种朦胧的感情伴随着他们的少年时代，并在后来成为他理解的恋情。
如果不是父辈留下来的捕捞船队难以为继，布特不会与她谈及一起远赴他乡的打算。船队在他接手之后曾经过了几年满载而归的日子，后来，捕捞量逐年下降，渐渐开始收不抵支。这是气候变暖的影响，渔业协会的人对他说，情况只会日益严峻。
他急需找到一处新渔场来摆脱困境。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她说会跟他一起走，这让他在欣喜之余感到有些吃惊，他本来觉得她会犹豫的。
出发的那天早上，窗外飘着雨丝，他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在伤感的同时，心里满怀憧憬。他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去接她，门铃响了，他急忙走过去打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她的哥哥，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你想到什么地方去，是你的自由，但我妹妹是不会跟你去的。这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她的哥哥说完，就离开了，消失在乌云笼罩的街道上，而他也不得不在这片乌云下，一个人踏上了旅程。类似的土地类似的人情，可以单纯到初始交换律下的一个冲动，他没有想过是否会从此陷入孤独，前路是未知的。
布特在那以后没有再见到过她。他有时觉得她尊重父兄的意见是天经地义的，有时却为此埋怨她。他不知道她在那天一直哭泣了很久，不知道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乎无法从床上起身，不知道她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每次经过他家的窗前都会感到伤心。
时间是最好的治愈剂，渐渐地，她的心里浮现出了命运的形象，是华丽而充满激情的形象，她梦想过、祈祷过、追寻过，却从来没有雕刻过，她不知道自己在命运面前能改变什么。
布特找到的新渔场很快就出现了与他在家乡时遇到的同样问题，一个海域发生的变化成为所有海域变化过程的开始，这个过程使一切看起来不同的经历都只是一个更大范围的过程的不同阶段，重建的捕捞船队只是增加了新的损失，终于到了他不得不放弃这项事业的时候。事业和爱情的挫折，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感到的人情冷暖，让他做出了新的选择，在修行当中寻找新的人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幢颇有历史的建筑里，他渐渐地习惯了孤独。他经常会像现在这样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院子，幻想着哪一天她会出现在那里，他知道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却始终无法 239拒绝温馨的诱惑。他在日后会羡慕这个明媚的早晨的。
阳光下的院门打开了，仿真犬小灰白摇摆着尾巴走了进来，跟在它后边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他认出了她，站了起来，那个梦中的女人，现在就站在院子的中央。
他快步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就像当年的那个少年。
“你认识她吗？”小灰白问他。
他不仅认识她，还一直想念着她。
“你好。”佩妮说，在他面前如同在他无数的想象中一样浅笑着。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好像从分手的那天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岁月的沉淀让情感醇香宜人。她在他的手上感到了几分陌生的粗糙。
小灰白在旁边看着他们，似乎有感而发，“雨中的手帕遮蔽了情人的眼泪，过往的忠诚到哪里去了？去大海里寻找吧，它已经化作了无分彼此的一滴——”
佩妮转过头来对它笑了笑，心里却是酸楚的，耳边仿佛回响起当年渔船离港时的汽笛声。
“我不打扰你们了，”小灰白说，向远处走去，对布特说，“回头一定要讲给我听呀。”
“请进来坐吧。”布特对佩妮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们走进了餐厅兼客厅的房间，佩妮在那张别致的餐桌旁坐下来。他冲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麦茶放在她的面前。
“你是从索斯来的吗？”布特问。
“是啊，”她说，“你看上去改变了很多。”
“变得又黑又瘦了？”
“是气质，跟我印象里的不同。”
“希望你能对这样的布特同样抱有好感。”
她只是笑了笑，“我喜欢这张餐桌。”她说，手指滑过桌面下方的大青石的表面，“我记得在一部电影里看见过这样的桌子，坐在它的旁边，好像离自然更近了。”
“我一直记得，”布特说，“那部电影是我们一起看的。你当时就说过这句话，你说你喜欢那样的感觉，这正是我在这里保留它的原因。”
她又一次感到了他的爱意，却因此深为不安。
“你离开索斯已经很久了。”她说。
“还没到能忘记你那么久。”
“谢谢你这么说。”
“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她那时坐在桌边，茫然地看着窗外，删除了刚刚写下的一段话，无力再把回信写下去。
“我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心意。”
“我一直知道。没有更早来见你，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机会。”
“现在是合适的机会吗？”
“相对来说是这样的，”她说，“我已经离婚了。”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跳却加快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佩妮苦笑了一下，“曾经的安亦提夫人。”
“是这样？我还从安亦提真网上购买了一套光伏系统。”
“我进门的时候注意到了。”
“有一个叫金尚的人曾经与我联系过，”佩妮说，“那时我是公司的代理总裁，他说是你在修行途中认识的朋友。”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是你对他说的吗？”
我不记得对他提过你的名字。
金尚不仅告诉了佩妮他与布特的关系，还告诉了她布特的信用状况，布特因此无法购买金尚光伏系统。尽管知道不妥，佩妮还是把布特的节点信用等级人为地提升了一个层次，她有这个特殊的权限。至于是否真的不妥，如同不妥本身是否存在一样，无法在安亦提真网的内部得到证实。
“修行的经历一定很难忘吧？”她对布特说。
*
“你需要起早，”金尚在他们分手前叮嘱道，“这样才能来得及当天返回。”
布特在斗转星移的夜半出门，薄薄的云彩为满天的星星戴上面纱。当清晨的瑞系阳升起的时候，他走在山间，看到风吹着雾气绕着山腰流动，似乎与他在追寻着同一个方向。
“你会在那里看到真正的奇迹。”他的耳边回响着金尚的声音。
他登上峰顶，看见了壮观的一幕。山谷中架起一道彩虹，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雾气，而在雾气的表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是被光线放大了的自己。
他与一个巨人的影子在脚下连在一起，和无数代人的影子在这个山谷里叠加到了一起，一时恍如隔世。这个巨人才是真正的我，布特想，浩然之气和与之相随的安详感油然而生，这是他与自然签订心灵之约的地方，是他此次修行之旅的终点。
*
“那个瞬间是决定性的，”他对佩妮说，“外在的力量和内在的本能融合到了一起。”
“我能感到你的心情，”
“那时我想，你要是能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他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带你去楼上的露台看看。”布特说。
他们一起走了上去，并排坐在墙边的长椅上，清爽的海风从脸颊吹过，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几艘挖泥船正在向上空喷出泥浆。
“那里正在建造用于维修海上风电的码头。”布特对佩妮说，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会知道该怎样珍惜你。”
小灰白在院子里徘徊着，它看得出布特的激动，现在它看见露台上出现了他的身影，佩妮的却被墙角挡住了。
“有一个人让我无法离开。”
它听见佩妮说，知道这个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