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梦影千络
刚到家就被好友告知喜欢的神女是个疯子是什么感受？
久此时亲身体会，绝不美妙。
“疯子？”久诧异道，眉不自觉便皱了起来——他现在并不想听到关于她的半点坏话。
“对啊，我亲眼所见，她满手是血，旁边还有个打碎的壶，结果她在特开心的笑！”衎夸张地表演着，试图重现当时的场景，“当时把我都吓住了”。
久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却抓不到重点。
“你是在哪见到她的？”
“天庭啊！就在神祜大人书房外的那段回廊上。”
‘陈文轩说她平日几乎不来天庭的，千星大会被邀请了几次才收下请帖的，她难道是去找神祜了？’久在心中默默思量着。
衎见久不理他，于是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她御风诀用的可真够烂的，看她飞的那摇摇晃晃的劲，总感觉马上就要摔下来。”
“你说什么？”久猛地抬头。
“哎？”衎没想到他对此反应这么大，一摊手道：“就是看到她用御风诀啊，这不谁都会用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用的那么烂的，跟第一次飞似的。”
“她根本不会用御风诀。”久盯着他的眼睛道。
“不是吧？还有谁不会用御风诀？”衎一脸震惊。
“她不会……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确实不能用。”第一次见面时她的那段仓促小跑他一直记得的，梦里还时不时重温咳咳。
“那是，我认错人了？”衎挠了挠头，不解：不久前久模仿杨家村神庙里她的那幅画像绘了幅新画，并且红着脸把这画给每个他信赖的好友都看了。衎自认自己记性还不错，这才过了多久应该不会记错吧？
“未必。”久有种直觉，她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莫非和元一石……”有关？他对衎毫无戒心，不自觉便把心中的想法呢喃了出来。
元一石稀有强大却并不被各族激烈争夺的主要原因是：它只能被神族用于与神族有关的祭祀中，‘她在寻找元一石究竟是要做什么？’久觉得似乎有需要去了解一下她的目的了。
衎却忽然蹦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被吓了一跳的久：“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元一石回来的？”
“……啊？我不知道啊。你带了元一石？”久一脸茫然。
“嘘，声音小点！这可是绝密！”衎激动道。
“你声音明明比我还大。”久小声辩解道。
“算了算了，跳过跳过！”衎快速地挥了挥手，仿佛这样刚才的事就没发生过。
“哦。”他还能说什么？
“话说你在哪听到的元一石的事？”衎凑近了久的耳朵小声道。
耳朵被吹得痒痒的久把衎猛地推开，“好好说话！”
“行行行，你快说！”
“就，陈文轩给我的资料上，昀在找嘛。”一提到她的名字，久耳垂的颜色更艳了，“我听说贺国有，就跟贺国君主做了个交易，然后把元一石送给她了。”
“哇你早说你那边的贺国有啊，我就不用偷摸跑到蜃族那里偷了，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幸好你爹我法力高超，力大无穷，手起刀落可令天地变色，遮天白浪间刀光一闪就带着元一石顺利完成了任务，把元一石毫发无损地交到了神首案前。”衎一到夸自己时便文采飞扬了。
久笑着摇头：偷东西被发现了还算顺利完成任务？不过他一向不在这种时候损自己朋友的面子。
“等下，神首也在找元一石？”久忽然一愣，总觉得最近的事都有些太巧了。
“对啊，给我下的密令，哎，你声音小点小点，按理说是兄弟我也不该给你说这事的，你可千万别声张。”衎又紧张起来。
“爹的嘴，你放心。”久拍胸脯保证，然后同样小声道：“话说你知道神首找元一石是做什么吗？”
“神首的打算我哪知道，反正办好他交代的事就成了。”衎一摊手。“而且，我是你爹！”
久对前半句点了点头，沉吟了会试探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
“觉得啥？能不能说话痛快点，你是不是最近和玟那娘们兮兮的接触多了，咋说话这么急人。”衎对于久最近频频去找玟而不是找自己玩其实是有所不满的。
“没事。”久断然道。就衎这粗神经，就算天庭真在暗中有什么动向发生了些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不板上钉钉地在他眼前上演他恐怕也发现不了。
…………
岚在天庭威武雄壮的大门口内已等的百无聊赖，把翅膀上的青羽都用喙梳了两遍，正想化为人形逗几个路过的仙娥玩玩，却在此时远远地看到自家神明向这边缓步而来，于是赶紧飞过去接她。
“昀神明，您回来了。”岚垂下一只精心梳理的青色翅膀，方便她攀到自己背上坐稳。
“嗯，久等了。”昀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清冷冷、波澜不惊。
不过岚却隐约感觉到她似乎与离开前有一些不同。比如也许是视角的问题，她的左袖好像短了一小截？也许是走路太多的原因，她的声音微微有点抖？
岚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神昀大人办的事都还顺利吧？”
昀忽然灿然一笑：“我办事，何时不顺？”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岚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如此坦然开朗的笑容了，心下顿时一安。
“不过等回到四时源后，我想再沉睡一段时间。”
“哎？”岚觉得自己弄不懂了，刚才不还事情顺利吗？怎么忽然又要沉睡？
跟了她数千年，它非常了解她的习惯与行事：
沉睡，说白了就是她不想面对那锥心的现实，想在黑暗寂静中逃避一段时间。
岚此时若能回头，就会看到她微扬的嘴角与明眸中坚定的光。
“你们如常行事即可，不必担心我，就是这次事后有点累，歇会罢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不过她这次骗了它。
她要借沉睡之名行修炼之实，将自己换来的天赋充分发挥起来。不过她并不打算现在告诉岚或者缙。
他们都欺骗过她。
她知道他们不会对她做什么坏事，大多是因为怕自己承受不了，想保护她才对她有所隐瞒的。她感谢他们，仍旧把他们视作最好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却再无法、或者说不想再全心全意地信赖他们。
欺骗在她看来，是仅次于背叛的罪。
‘不告诉他们也算是种小小的报复吧。’她带着几分久违的顽皮想。
‘这次，在我能够真正把那虚无缥缈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之前，我不会让任何存在干扰我前行的视线了。’她意气高昂地想，
她干涸已久的心田似乎终于有新的泉水注入了。
昀闭上剪水双眸，静下心感觉起下界九月熏风的温柔爱抚。重新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已赫然是白雪皑皑、亘古不变的冬之丘。
四时源中她二哥晏曾经的住所，自他们失踪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每次的沉睡之地。
不过在她看来，这次正是埋葬过往、重新出发的地方。
‘白色，真好。’昀在心中微笑，一个可以在其上渲染出其他任何色彩的颜色。
“等缙忙完枫华城的公务后，你跟他解释一下吧，在此之前别打扰他。”昀步向一个离晏的起居之地不远的山洞，靴子与雪摩擦出微弱的“沙沙”声，为万年只有风吹与雪落之声的寂静冬之丘添了几分不多见的温柔韵律。
“是，昀神明。”岚俯首答应，然后抬头目送她的身形被洞口落下的灰色巨石隔绝不见。
等门口巨石法阵一启动完毕，昀便迫不及待在狭小的空间里运起御风诀——她太享受那种自由飞翔的感觉了，尽管在此地其实完全没必要。
足尖点在山洞尽头右侧的藏书室的中心又轻盈地转了个圈，昀心满意足地一拍手：‘好，这次完美降落。’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了。”昀在密闭而高大的天然石屋中仰起头，望向被开凿成橱的粗犷石壁上整齐码放的各种材质的古老书籍——都是晏失踪前收集的——她盈盈若秋水的双眸被屋内四角照明用的睡莲大小的夜明珠映照得愈发明亮。
与四时源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个被作为藏书室的山洞里时间流速比下界还慢。
众所周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而四时源的建立更在天庭之前，天庭的时间流速实际是与四时源保持一致的。后来沉迷各种术法，尤其是阵法的晏觉得时间不够用，故而进一步放缓了这藏书室——也是他当年常常闭关修炼的所在——的时间流速。
天上一天，此室三年。
昀把心中杂念尽皆屏蔽，片刻的沉淀后只留一片清明在这片古老沉寂的术法之海中徜徉。
山洞外的岚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转身正欲飞离这个终年严寒冰封的地方，一回首却看到一抹如火似霞的鲜艳色彩在身后不远处慢慢浮现。
“缙！”岚惊喜道。
缙在下一瞬已出现在了岚的身侧，点头道：“我公事忙完了，过来看看。”语气有些寂寥与说不出的嘲讽。
“嗯……您都听到了……昂，昀大人心里还是牵挂着您的。”岚试图安慰他。
缙却笑了起来，一贯温雅随和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有些僵硬，嘴角那抹弧度的意味与方才的语气一致。
“岚前辈这次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下吧。主上既已沉睡我也先告辞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及时告诉我。”缙闭上眼，身影再次消失。
偌大的冬之谷只剩下岚抖着羽毛一声叹息
十月下界的秋意醉人，依山而建、城内遍植枫树的枫华城更是一坛陈酿臻品，只消一眼便会与秋风一同醉倒其间。那层层枫叶如凝红的轻绡，染血的战旗，更似那寄着浓重相思的团团红线。染透了城内朱楼，惊艳了游者双眸。
当缙又将自己传送回风信别院中立定再次睁开眼时，那翠衣少女依旧垂首保持着他离去时汇报工作的姿态，看起来纹丝未动。
然而他的离开看起来不过片刻，这里实际上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从离开时那尚且在正空播撒炽热金芒的金乌到如今变为披着漫天清辉与霜色的望舒便可为证。
“络儿，你还是太拘谨了。”缙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忍不住摇头却又微笑起来：“不必如此。”
孟络闻言终于抬起头，调整了下姿势，并不多说什么。
“我庇护你们一族，与你们能为我提供多少帮助无关，你不必如此紧张。”
孟络碧色的眸如风拂清潭一般微微波动，只听缙又道：
“方才有些急事忽然离开，让你久等了，抱歉。”他那时感知到她回去了，太迫切地想见她一面，确认下她的情况。
孟络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如清幽的古井在烟雨中有水浅浅溢出。
她来自梦影蔓一族，那是个生存举步维艰的妖族。幼年时的他们是植株形态，与普通的藤蔓并无二致，攀附在某个高大的物体上吸收阳光雨露静静成长。漫长的岁月后，在他们即将成熟之时会开一种不起眼的鹅黄小花，一株蔓只有一朵。然而那花实际上是一个小梦影蔓妖全部生命精华的凝结，如修仙之人的内丹一般重要，只有这花正常的开落形成妖丹，它们才能完成生命中的一个重要步骤——可以开始积攒妖力并化形。
能熬过这一关，一株梦影蔓才算成年，化形后擅长潜伏且妖力天然带着迷幻与削弱意识作用的他们能够比较安然的生活了。然而能成年的梦影蔓千不足一，只因幼年时植物一样的它们无法动弹，而那花却可被作为多种迷药的原料——对任何的神魔妖人族都有效。甚至如果在它们即将成为妖丹之际把它们剥离出来，它们可以完美替换别的种族的内丹而无任何排外反应——这对于动乱频繁的妖族们是莫大的诱惑，许多大妖都会选择重金买一颗梦影蔓的花作为备用妖丹。
梦影蔓娇弱的幼妖被肆意搜寻移植，中间折损不计其数，等被移到那些利益熏心的商家那里后又被每天浇灌着能进一步提升迷幻能力的药水，直到那朵不起眼的小花绽放后被采集，它们默默无闻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孟络便是在即将成熟之际被缙在兆安城的某处商家里偶然遇到后买下并赐名的。后来在她的指引下，缙又找到了梦影蔓在野外残余的一支，将他们收入枫华城的保护范围内，无论老少皆为他们提供庇护，赐姓为孟。
而孟络也成为他最忠心能干的手下之一，为守护无数妖眼红的枫华城而战，为她的族妖们而战，也为他而战。
“剩下的事简要汇报下你就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讨论的我们明日再议。”
“是。”孟络再次俯首。
缙，将是她此生追随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