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荼蘼与梅
“我灵力远难匹敌两位神明，又一直未收到庄主信号所以没有上前一战……”月护法说此话时满脸通红，明显的是对于未能竭尽全力救主的羞愧。“等两位神明走了后我上前去探查，发现全城百姓都已被剑气震碎了躯体，有几个还完整的胸口前都开了一朵荼蘼花……铸剑台上掉落着庄主的配剑沧浪剑，下面还用剑气刻着您的名字，‘昀’，刚好被沧浪剑压住。所以我回庄后跟日护法商量后便决定来寻求您的帮助了。还请您……万万要帮忙！”
久望向昀，女子此时却闭上了眼，然而膝上颤栗的手却透露出了她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
前几日她还在替齐开心，复生后又铸成了能令天地变色的一剑，未料到如今再听到她的消息，却又是阴阳两隔了……
如今算来，复活的五位前生神中，与她关系良好的两位都已经又逝去了。其他她在意的都并未有复活的消息……又变成孑然一身了呢。
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昀睁开眼悄悄瞟了眼那个年轻的仙灵，却意外与他视线相撞，双方同时迅速都别开了视线。
除了这货还有其他好友的陪伴呀，她其实从未太过孤单。
在月护法焦急地等待下，昀终于开了口：“齐既然如此嘱托，我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
月护法终于松了口气，再次叩首感谢，起身退至一侧。
大厅中一时陷入沉默。与月护法的松懈下来不同，听完事情始末的他们却是愈发紧张。
‘便让此城成为人族灭绝的序曲吧。’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神族与人族成为敌人和神族要灭绝人族的严重程度还是不一样的啊！
最终还是岑围先打破了寂静：“不知昀神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他在‘神明’两字上发了些重音。
心绪尚未平静的昀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地看向岑围：“岑将军，我只说一遍，我来此处并不打算帮助你们。”
满座哗然。久带着几分不安的看向她，岑围的眼神深处有几分意料之中的得意。
只听昀继续道：“我来此，只为还两个恩情，其余一切我无意插手。岑将军，您若再不时的试探我，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岑围霍然望向她，便看到她高傲抬起的下颌与眼中闪动的危险的光。
她发觉了他的试探……并且只向他一人发出了警告。
感受到聚拢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岑围心下甚为不悦。
他天生贵胄，顺利继承了王位与祖先的基业，运筹帷幄一统人族，苦不少吃，却是从来高高在上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些暗中的试探，其实已经令神明感到了冒犯。
他更未意识到，他内心对自己皇室血统与辉煌功绩的骄傲，让他连古老的神明都是不屑的。而这些却被敏感的昀悉数捕捉到了。
岑围深入骨髓的高傲不允许他就这样被这个“上古三废”压下一筹，于是他不仅没有回避锋芒，反而咄咄逼人地直接问道：“如此，那我便直接请教昀神明了，不知这场人神之争，你打算立于何方？”
人神之争，人在神前；‘你’而非敬词……骄傲不输任何人的昀微微眯眼，心中已然将这个高傲的人族男子划入了交往的禁区。
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俩都有点高傲古板的神仙撞在一起，真是针尖对麦芒……其余人则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等待这位仅存的一直活着的上古神明的回答。
昀环视一圈，已将他们大多数人的态度尽收眼底。敬畏、期待、恐惧……
她觉得有些有趣，于是给了一个自己觉得更有趣的答案：“中间。”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偿还两个恩情外，我不会再出手帮助你们。”
“谁的人情？”岑围毫无退让之意。
久觉得昀言辞再激烈一点，人神间正式的第一战便要在这大厅里开打了。
“与你无关。”活了数万年的昀从不知退让一词，对着这个成了仙的渺小人类眼中寒芒愈胜。
久明显地感觉到岑围身上渐长的杀意，一边迅速思考该如何止住这个话题防止待会可能的无可挽回的争斗，一边决定待会若有争斗，他是定要护昀无恙的，其余等过后再解释弥补。
久正欲开口转移话题，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却有神先行了一步。
“狂妄而不知自身渺小的人呵，昀你何必多费口舌？我替你动手了，不用谢哦~”
一个窈窕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出现，鬓边别了一朵沾着血露的荼蘼花，腕上缠着一朵酡颜花。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围着斗篷的男子，一双银眸闪耀夺目若星辰。
正用那双银色的眸子盯着昀，问道：“昀，当年的问题你如今可有答案了？”
昀不解地微微歪头，欲再问是何问题，却看到正已然摇了摇头，似乎对她有种意料之中的颇为失望……
昀有些不忿：千年不见，一见面就甩过来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鬼知道是什么问题他就摇头？反正她这个神是不知道。
芳见状立刻插话转移话题感慨道：“好久不见呀昀，你竟一直活到了今日……”然后将酡颜花柔柔递向昀的方向，用空灵的声音微笑道：“我们回来了哦，与我们一起回去吧，让我们重建神庭，灭掉人族，回到神的时代！”
昀一时恍神，却在看到芳递出那支花的瞬间迅速对久传音入密道：“不要呼吸！”
久一怔，立即照做，想起之前月护法的叙述，断喝道：“大家都屏住呼吸！”
依旧晚了些许，那些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照做的弟子已然躺倒，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一朵朵绚烂的荼蘼花带着血露从他们的胸口绽放。
“这个……灵？有点意思。”芳望着久道，还冲他眨了下眼。
“是昀对他用了传音入密。”正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道，银眸闪动。昀方才体内的灵力运行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哎呀，居然是昀。你……不想回到我们神的时代吗？”
其余门派还没倒下的人纷纷如临大敌，哪怕含着泪也不敢分心看地上的同门。及时屏住呼吸的岑围和衎都唤出了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昀看了眼久，沉默了会带着几分嘲讽地道：“我的意见，当年在你们眼中毫不重要，如今竟值得你们特意远道而来？”当年的那场神魔之战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病。她的两个好友都是在这场战争后彻底失去联系的。
那场战争发生时，没有谁询问过她的意见。如今亦然，他们不是想询问她的意见，在他们眼中她依然是掌管气运的废神罢了。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确保敌方不会多一个帮手罢了。
然而这些复活的神的生死，这些狂妄不知自身渺小的人的生死，与她何干？
她是来赎罪的，来报恩的，她会保护自己的好友如缙的枫华城，至多再加上沨所在的、与四时源有契约的青鸟一族，把因她而扰乱大地秩序的魔族清理干净，其余战争的形势与她何干？
“你们请回吧。”神族的时代又如何？她的好友兄长不也都在那时代相继羽化失踪，再也没回来么。昀起身欲离开。
“是么，真可惜……又要回四时源了么？”芳摇了摇头，看起来颇为遗憾，“不过尽诛人族后的大地、神庭，仍然随时欢迎你哦。”
玩笑般的语气，冷酷的语意让大厅中一时落针可闻，直到一声带着哭腔的颤抖的责问打破了这寂静：
“你们，你们就算想复兴神族，为什么要杀尽人啊？！”
是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昀望过去，果然是满脸泪痕的莫林约。
虽然她很快就被自己的兄长拽回了身后，但是芳依然热心地解答了这个陌生人族小姑娘的疑惑：
“当然是因为，你们，不配。”芳光洁的额头高高扬起。
“我们神族在混沌中修炼上万年方才凝成了这样的身躯，却被娲将这宝贵的躯体连带着生育的能力轻易地赐给了你们人。呵，妖族尚需千百年的修炼才能凝成的体型却被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你们居然还将此称为人形……并且借着这身躯的便利汲取着本来只属于我们神族的天地灵气，挤占神族在神庭的位置！”
“而曦为了讨好娲不管不问，呵，我们神族今日只是拿回这本不属于你们的宝物罢了。”
讲完一长篇话后，芳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对那紧张护住自己妹妹的兄长柔柔一笑：“不过你们也不用怕，很快的，不疼哦。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我们神族很温柔的。”
昀不想再听这些与自己无关的话，已然捻起了御风诀，却听正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哥哥的下落。”平平淡淡的一句却令昀离开的步伐瞬间止住，在她的心中落下了一道惊雷。
“你知道？他们在哪？快告诉我！”只是听到了他们可能的消息，昀的眼中便已有盈盈泪光了。那多少个日夜的不尽思念与反复占卜、毫无音讯啊……让如今蓦然听到消息的她如何不激动。
“跟我们回神庭，我便告诉你。”芳摘下身边一具已然了无生机的躯体上的荼蘼花把玩着，对昀笑道。
“好！”昀回答地毫不犹豫，即使明知其中有些蹊跷，她依旧无法拒绝这个理由。跟上了扔掉手中的花转身出门的芳和正的步伐。
岑围的眼中满是怒意，正想从此刻满心欢喜毫无防备的昀的背后给她一剑，却听久追着已然御风而起的她在门口喊道：“别走！且、且慢！我也知道你兄长的下落！”
昀蓦然停下了行进，带着几分奇异的眼神看向这个一而再给她惊喜的年轻仙灵。
芳也停下回首，俯视着门口那个渺小的仙灵，眼中带着不屑与等着看笑话的嘲讽。正连停下都未停下，只是放缓了御风的速度，等不久后那两个神追上再一起回去。
“梅花！”久用力呼喊道。
昀带着几分失望地摇了摇头，“梅花，那是我占卜出来的结果。”
芳扑哧笑了出来，容颜愈发俏丽，眼中却是满满的嘲讽。
“哎……？”久愣住，却看到了不远处发现异变刚从演武场迅速飞来的常翎，那个他无数次想告诉她的人，于是此时他也来不及再多思考，指着常翎继续向昀呼喊道：“常翎！她的梅上、不是，她的额上有朵梅花！”
这次，连正都停了下来。
正全神戒备的常翎忽然发现自己成了所有神与人的视线焦点。
其中一个的视线显得尤为热切，仿佛透过了她的躯体直视着她的灵魂，她的往世。
那女子不甚熟练稳当地御风飞向她。常翎发现，自己本能地并不对她感到什么抗拒或威胁。甚至，有那么几分亲切熟悉与安然……但是她的理智还是让她手中凝起了气，做出一道防御结界，拦在了她与她之间。
于是那女子便隔着透明的防御结界，望着她额上的梅花，逐渐热泪盈眶。
她唤她：“二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