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落红成泥意护花 花香一片难诉达 (中)
前面就是临安城一问并知的锦绣坊宁府,宁府的一梁一柱都细致如画,门前的石狮子更是威风逼人。“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是仙齐衡的女儿携亲属来此。”陆云说。
守门人上下打量着陆云,眼神里透着不屑。“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过姓仙的,怕你是唬我吧。听口音像是外地人,我家老爷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们可有凭据。”
星翠等人商量过没有考察到宁致远本人的品性德行,此婚书是不随意拿出来的。
陆云眉头紧锁,对宁府也就没半点兴趣了。陆云陪星翠过来的初衷是想寻父亲的旧部。本来就不想星翠结这门亲,碍于阿仙婆的嘱托还是要照办,他巴不得立即拉着星翠离开。
星翠被陆云拉住衣角欲走,她在府前不远处小心说:“师哥,我们此行是为了完成阿婆的嘱托,虽然阿婆让我与宁大人之子宁致远结亲,但我们也先观察此人是否值得托付。”
她转头见四处无外人,继续说:“一来,这次京城告状,传言中,等同前朝青天的的拯国君远赴边州,时不待人,涉及朝中重臣,每步都要小心,必须寻觅到可以托付宝图的人。二来不费阿婆苦心,翠儿的终身大事要从长计议,重要的是,这一路打探到宁府是有名的绮绫纱罗出处。要是翠儿能在宁府学有一技之长,如宁致远不是可托付之人,我等也好另谋活路。”
陆云思量此言有理,并站住了。“盘初认为呢?”
“小生甚觉有理。”盘初不紧不慢地说到,”宁府既然开门做生意,门人竟然拦住客人并无通报的意思,看来府中有贵客到此,我们不妨原地等候一下。”
确实,星翠在门缝中窥见里面丫头、侍从忙上忙下,好不热闹。
宁府不远大树树荫处,三人在树下守候。
酷热难当之时,盘初拦住看起来是街对面居住、路过的姑姑,“请问姑姑,是何人到访,宁府如此阵仗莫非是迎来了大人物。”
姑姑见这小生生得俊美,楞了一下之后并满眼含笑地说:“小生好眼力,大名鼎鼎的镖骑大将军府上的师爷到此,这宁府自然是好生地伺候着,你看把这马队都迎到了里院,一来是宁府借将军之名好不荣耀,二来孟珙玉将军是宁府的大主顾。看来美生意欲在宁府谋一份差事?”
盘初并未作答,而是谢过姑姑。
星翠听到熟悉的人的名字,心情沉重,这烈日之下,头也昏昏沉沉。
远远的一个华丽而不浮夸的桥子停在门口,下来的人,举止文雅,成熟稳重,他缓缓地从宁府门口走过来。
“请问各位是在此等人?”他关切的说,“如此烈日难当,看你等是外地人,暂无避暑之地的话,何不到在下府里坐坐。”
“那你又是谁?”陆云问。
“我是这家的少东家。”
“难道您就是宁致远。”
“正是在下。”
星翠抬头的时候,这般脱俗的美貌顿时令他心生好感。
“我是仙齐衡的女儿,带着亲友投奔而来,想要谋得活计和差事。”
宁致远楞了楞,这女子是父亲的师哥的女儿,与他有着婚约的女子,这女子初见不提婚约半字。
带她到宁府走了一圈,她自是不卑不亢。
宁致远带她见的都是宁府的奇珍异宝、成衣铺和纺织间。
在纺织间的时候,经纬丝线穿梭间,她认真听讲的样子着实可爱。
而她的美貌让织女们也愿意停留目光。
织女们的孩子在云裳园游玩,宁致远陪在她身边。带了几个女从和家丁。
她和其他的女子不同,不会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不会过于羞涩。
有时候,若有所思,会看他几眼,明眸如湖水般清澈动人,细看的时候透着一丝凉薄,如湖水般冷冽。
就算对视她也不回避,反倒让宁致远不好意思起来。
孩童们跑过来抱宁致远的大腿,要他抱。他让随从取来街上带回的糖果干脯、鲜果点心,淡定从容地分发给孩子们,只抱了其中两三个小孩。
教书的老先生喊孩童们上课,他们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少爷的儿女生得如此伶俐可爱,可见夫人们教养时十分用心。”她说。
他抱过的是他自己的儿女,工人们的子女和他的子女一起读书,为了织造司的工人们能安心工作,宁府的教书先生有十多人。
如此有情有义的雇主,人品自然不差。星翠对他刮目相看,他有着不同于他年龄的从容,举止言谈温婉优雅,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宠溺也让星翠吃惊,让她想起了登太傅,她的父亲。
在亭子里,他叫人备一些解暑饮品过来。等待的时候,会给她制茶,倒茶,会贴心地给她吹凉茶水。
炎炎夏日,宁致远给她喝的甜品里竟然有冰块,富贵人家总有办法避暑,而星翠的夏天只能在树荫里度过。
“多谢公子。”她毫无顾忌地吃喝完毕,对他说。
宁致远沉默,忽然他说:“我的儿女都是妾室所出,一直等待婚约之人速来合婚,娶妻生子。”
听完此话,星翠脸上微红,冒名顶替让她很是惭愧。合婚之事在她看来需要从长计议。
“如若持婚约女子有如姑娘这般言谈优雅、举止可爱、美貌如仙,很大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料,也是致远的福气。”他轻松地说。
她对视他的目光,只得故作镇定地转移视线,装作赏景的样子。
“如若公子从一而终、坚定信念,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认真地说。
星翠回侧厅的时候,陆云问她宁致远的为人,星翠淡淡一笑,说:“是一个好人。可以多加来往。”
她见到老爷的时候也是只提学艺之事。
“师哥可还硬朗?”
“回老爷的话,爹爹还算硬朗。”
大厅前座上宁老爷和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星翠,给星翠赐座之后,星翠也学着他们的模样喝着茶。
“我等前来并不为其他,一直听说宁府织造司是风水宝地、人杰地灵,纺造工艺更是了得,我乃仙翠莱的堂哥,想为舍妹谋得织坊学徒的机会,不知道老爷是否应允。”
仙翠莱是阿仙婆为侄女起的名字,意思是希望她如蓬莱岛的翠鸟仙子一样无忧无虑、活得漂亮洒脱。
星翠就拿婚约的女方名字一用。
“这点要求老爷我自然应允。”
“老爷,二少爷来了,”言谈中,侍从传达到。
“让他进来吧。”
“爹,你之前安排绮罗织机前劳作几年,近几天又安排她到染坊干粗活,她这张手都脱皮了,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虽然宁至琛继承了姨太太的秀丽容貌,但跋扈幼稚的样子确实让人无法心生好感。
他爹咳嗽了一声,“这是你阿伯的千金和侄儿,互相打个招呼。”
宁至琛进来的时候,这模样自带着一份浪荡不羁的洒脱。
“老早的事情了,只听过没见过,招呼就不必了。”他警惕地说,“想必走投无路,要投靠本府上,好好听话和干活就是。”
“二弟,不得无礼。”宁致远锁眉警告。
“我父亲大人是榆木脑袋,我哥倒是有几房妾和数个通房丫头,这正妻的位置一直留着,近年来书信至西京和你父亲谈起约见事宜,常说你是被送到随州南部,并拜高人为师,这药理没学会,跑来求娶了?”宁至琛这番话,明显是家里老人给的胆子,借他之口罢了。
星翠沉默不言。
“也不怕告诉你,我商贾之家向来都是看中诚信的,仙家和我府本来不是一个阶级,你父亲只是旧臣家的一个师爷,做奴才的,只因为年轻时冲动的约定,害得父亲大人一想起此事就愁眉不展。”
“至琛,你大胆!你这般胡言乱语,不可饶恕。”宁致远怒不可遏,“来人,将他拖下去。”示意家丁拖走宁至琛,宁至琛是庶出,这等情况下,家丁也是遵从大少爷的命令的。
“慢着”,星翠说到,只见星翠神情严肃地对老爷说,“老爷,二少爷所言是否属实”。
老爷没有直面星翠的目光,说:“此事确实令我烦忧,我谨遵当年之约多年,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真容,本想接你过来好生培养,你父亲却百般推辞,于是我也心生疑虑。最近正筹备着致远另娶,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好推辞他的婚约。但想来之前订立婚约用来报恩的情景,也实属冲动之举。想来可用金钱、可用扶持报答。这将来致远是要当家的,必须要择一良配,你在乡野惯了,显然不合适。”
星翠转身对表情略有一丝恐慌的的宁致远说:“虽然大少爷与星翠相处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但翠莱还是斗胆一问,对翠莱是否能抛弃门第之见,不计翠莱贫寒,中意于翠儿?”
宁致远从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的女子,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明明有几分动心,言语在嘴中却说不出口。
“宁府的女主人应该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千金,世家有女子心系致远,依我看,姑娘还是另寻良配为好,也免得让老爷为难。”夫人在致远正鼓起勇气欲直抒胸臆之前抢话到。
“老爷,阿仙婆已故前曾再三要我找来致远成婚,可我深知,小女子几年前大病一场、身体孱弱。近年来在乡野习惯了,定有不懂规矩的地方。阿婆一直教我靠自己的劳动力生存下来,所以现如今只求谋一份活计,让您和宁公子如此为难为翠莱的不是,陆哥哥,把婚书取来。”
陆云打开包袱,从里取出一卷婚书,“今后老爷和少爷定不会为此事左右为难。”说罢,婚书在星翠手里被撕尽,松开手,碎屑落地,后边的穿堂风席卷而来,满目碎痕。
星翠此后既没有被安排在织布司,也没有去染坊,而是被安排到了绣衣坊学刺绣,每月也能拿工钱,只因夫人说刺绣坊能修身养性。
盘初被安排在染坊干一些杂事,本来老爷推荐他到学堂当教书先生,可盘初心系星翠,不想离开。并借口说喜欢染坊事务,并被老爷留了下来。
星翠一有空就溜出去。
“砰砰”沉重而悠长的鼓声在临安府里回旋。
星翠带着文婆婆口述、自己写的状纸上了判堂。
她缓缓地走到判堂中央的时候,十分好奇判堂的陈设布置,左右的衙役高呼武威,身边的牌令赫然写着肃静二字。县太爷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喊道升堂,师爷好心的提醒她,见到大人要行跪礼。她才领悟。
当师爷递过来状纸的时候,临安府尹大人细细地阅读完状纸,诡异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起来吧!你是山高县人?”府尹大人让她免礼。又继续问她。
“原本不是,现在是。大人我是沧州人士,投奔远亲文氏姑母,状纸是文婆婆口述、我代为写诉。文氏一家两个儿子都被抓去充了军,杳无音信,到孟家军查访查无此人,乡亲里有逃回的人带消息说是被权太师的人送到凰山。苦役饿疾害死无数的人。还请大人请求朝廷速速派兵解救乡亲们。还有,押司和县太爷勾结,借暴力违法征收苦力,还阻止山高县百姓和其附近县的百姓告状,望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严惩押司和县太爷等罪犯。”
“那你可知道逃回的人如今怎样了。”
“回大人,被押司活活地打死了。”
“其他人等回避,我要和这位姑娘单独谈话。”
在星翠的诧异的目光中,众人纷纷退下。
等空旷的判堂里只有她俩的时候,府尹大人距离她不远,对她语重心长地说:“你可知道,当今朝堂上权太师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如若此事为真,借权太师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私收兵卒是皇上最恨的罪行,除非权太师不想要他的乌纱帽和项上人头,还有三种可能,权太师有皇帝的心腹撑腰,第二,这件事是经过皇上默许的。第三,这件事是皇家或者特权的私事,收缴苦力不便于公开。”
他停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继续说:“从哪一点来说,都不是本官能招惹的。姑娘既然不是山高县的至亲,还是远离是非的好,免得惹得一身血腥味。”
“你分析的有道理,不愧是府尹,虽你聪慧有余,但没有怜悯之心,山高县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听说劳役死伤无数、恶疾成灾,上天有好生之德,活生生的性命啊,你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岂能坐视不管?”
“我好心好意劝解你,你反倒质问我起来了,罢了,你回去等消息吧。来人哪,把她赶走。”
一群人将她丢小鸡一样,丢在府尹大人的府衙前面的大街上,她愤愤不平,只得打道回府。
从府衙回来的第二天,星翠正在绣房里绣花,忽然宁府师爷带着一群家丁跑过来,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绣娘们。
其中一个壮硕的家丁像拎小鸡一样把星翠拎在半空中,任凭星翠怎么捶打就是不松手。
他们把星翠丢下来的时候,取来了长凳,星翠定睛一看这里是礼堂。
他们像一阵风一样速度将她捆起来了。
老爷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坐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看他的样子,星翠以为他要痛下杀手。
下人们,雇工们包括绣娘们都跑来看热闹。
师爷在旁边义正言辞地说:“这个女人,本来是绣房的绣工,竟然借口来宁府谋职,实则来临安城告当今太师的状,她多么不自量力,更让人不能原谅的是,她竟然当堂冲撞府尹大人,这种扫把星不留就罢了,凡是宁府织造坊、染坊、绣坊、成衣铺明知官司缠身或预谋打官司,需提前告知并肃清了自己的事情再来。有所隐瞒者和知情不报者,赏棍两百。”
“还等什么,打!”
绑在凳子上的星翠咬着牙关,被人重重地棍打,她努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如果惨叫出声了就是认输,她绝不妥协。
星翠心想,我绝对不会为没有做错的事情掉一滴眼泪。
衣服下已经皮开肉绽地疼,别人看不到她的伤,但从一声声噼里啪啦的乱棍声中,感受到了她所受的劫难之重。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嘴唇的鲜血沾染了嘴角,围观的人无不心疼、叹息、焦急。
锦姑灵机一动,悄悄地让怡雯去接大少爷过来,大少爷是府里最知书达理的慈善的人,此时已经是中午,少爷在外也应该回来了。“你在门口等少爷,你不要多说什么,直接领他到礼堂。”
怡雯微微点头,转身就去往大宅门。
盘初拨开人群,远望见到一个忍痛挨打的女子,越看越像是星翠,确定了之后,他立即冲了上去。
“翠儿,我不知道是你在这里受苦,我来晚了。”立即红了双眼的他急匆匆地赶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他头靠在她的头上,身子覆盖了她的背部,星翠被人困住了双脚和双手,这些人对她如祭桌上的牲畜一样绑在了长凳子上。她只得抬头,灿烂地微笑,说:“我没事,还没死。”
众人议论纷纷。
“大庭广众之下,男抱女拥,成何体统。”师爷怒说。
此时,宁致远随仪雯匆匆赶来。见到如此情形,也只好等待时机。
虽然内心如五味杂陈,但他的理智告诉他,需要等一下。
“你来了的话,我倒是想明白了,知情不报者,你也有份吧,既然你护着她,两个一起打!”老爷说。
老爷对盘初说。
盘初本来身体就虚弱,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盘初也不会如此落魄。
一听到要将盘初一起打,她睁大双眼,顿时急了,她铆足了力气,河东狮吼一声,吼声震天,将周围的人吓得后退几步。
她将捆在手上的脚上的绳索挣脱开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师爷和老爷想着赶紧逃命,她大喝一声,然后大声说道:“我来宁府是干什么?难道老爷不知道吗?老爷师兄的女儿来合婚约,老爷不讲诚信在先、言而无信,借二少爷之口毁约在先,我撕毁婚约不过是给老爷一个台阶下。你自觉自己嫌贫爱富、言而无信,才给我和盘初一份差事,我们凭劳动赚钱,正正当当、堂堂正正。”
她转身对雇工们说:“山高县青壮年常年遭受人口失踪、县衙假冒替孟家军征缴士兵,实际军州查无此人,试问,该不该告?师爷刚刚的一番话,意思是以后谁家亲人有了冤情,都要走人。想不到堂堂制造坊老爷,因为府尹一句话,吓得屁股尿流,我没有想到官官相护,更没有想到,老爷除了会做衣服,还做狗官的奴才,更是愚钝,府尹借刀杀人的把戏都看不出来。如果就职前没有隐瞒,老爷的意思是会替我主持公道?看情形,无论是不是你的雇工,我都会被为虎作伥的老爷乱棍打死。”
众人听了,更是议论纷纷,有老仆说:“老爷,她说的有理,你不要被府尹吓坏了。宁府堂堂正正做生意,他们要赶尽杀绝是他们的事情。府尹要借刀杀人,你可千万不能沾手,老爷实在害怕,大不了赶走她就是。可不要乱棍打死!”
少爷在人群里听了,走上前去,“父亲,今日的事情确实需要从长计议,还请放了翠莱姑娘,这个月的工期完毕,就打发他们走。虽然父亲向来与官府中人交好,但也不能中了圈套。两百棍下去确实会死人的。还请父亲深思。”
这下子,老爷被一个丫头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大义凛然弄得处境尴尬,只得拂袖而去。
盘初扶着星翠回药所时候,宁致远关切地上前问她是否安好,星翠不留半分情面,丝毫不搭理他。
因为,阿仙婆夸奖她的“未来的夫君”是这等懦弱之辈。说喜欢和不喜欢都没有勇气的男人,还是不要暧昧的好。
为了挽回面子,老爷宽限了星翠和盘初的工期。暗地里让宁致远将星翠禁足。
陆云在父亲的旧部的提携下,在朝奉大夫府谋得了差事,这日子也过得轻松平常。
“给少东家请安。”回廊里几个绣娘正对着宁致远行礼。星翠闻声并不打算起身而执着于绣布,一个绣房里大概有二十个绣娘二十张绣架,都上好了花绷子,绷紧了绣布,绣娘针线下的鸟兽花草、佛神人物更是栩栩如生。
在绣房个有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正在作业中,哪怕是老爷来视察也不必行礼,但是谁站着的时候定是要行礼的。
宁至远在绣架的空隙里穿梭,有绣娘时不时地偷瞄这位俊朗、优雅的少东家,带着几分窃喜和娇羞。
星翠装作似乎不认识少东家,当魁梧的少东家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少东家仿佛觉得他被视为空气一般。
绣娘的分工很明确,一个佛像被分为绣肤色的部分、绣衣服的部分、绣表情的部分。分别由三个绣娘完成,为的是提高图案局部的精细度。所谓熟能生巧。速度也大大增加了。
星翠绣完佛像的表情,换花蹦子时,只见一只纤细的手递给他蹦好素色沙罗的花蹦子,她惊讶地抬头,宁至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理会,在她不知不觉中,于侧方观察了她好久。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丝羞怯和温柔。
“换这个吧。”
“你楞着干什么呢,按少东家说的办。”一旁的锦姑说道。
“锦姑,麻烦你去取一些丝来。”宁至远支走锦姑。
“锦姑遵命。”锦姑说。
星翠架好花绷子,宁至远从旁边的工具筐里取出炭笔,沙罗上挥动着笔,一笔笔的渐渐画出了栩栩动人的鸳鸯,其中一只雄鸳鸯正依偎着另一只雌鸳鸯,星翠对此不知如何是好。
“你独自把这鸳鸯图绣出来,给你三天时间,绣得好就留你。绣不好的话,”他卷了卷袖子,“就到茶房做个丫头吧。”
“翠莱遵命。”星翠淡淡地说,这冷漠的表情竟然没有让致远生出一丝厌恶。
因为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喜欢上她。
少东家走开的时候,怡雯打量了一下翠莱,似乎明白了什么。
晚上星翠在房间里看书,油灯下灯火通明,怡雯走近她,尖声尖气地喊道“你是何人?”吓得星翠猛地回头,随即气呼呼地说道:“以后不许装神弄鬼,你难道不知道我害怕么?”
怡雯坐在通铺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有一件事情我必须问你,你也得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和少东家是什么关系?”
“那我告诉你,很久以前,我是无盐海的一个裸体的女尸,死于非命。少东家是经过无盐海给我穿上衣服的书生,此生我是为报恩而来。”星翠郑重其事地回答,对面的怡雯吓得不清,毕竟这么美的女子突然说她自己是鬼,怡雯还是有半分相信的。
“我这样回答,你可还满意?”星翠突然嬉笑起来,气的怡雯向她扔枕头。
“高明,还是你最高明,行了吧。”怡雯无可奈何地猛地扎进被窝。
怡雯在被窝里表情沉重,是背着星翠的。“我说,少爷对你好像有意,我从小在宁府长大,不曾见他含情脉脉地看过谁,对你确实特别上心。”
“他怎么想我管不了,我做好我的本分就行。”
“你难道不想成为姨娘或者少东家的妻子?”
“我打算终身不嫁,来临安城一定要办成什么事情的话,我在等一个人,一个真正明辨是非、维护正义之人。”
“那你找到了吗?”怡雯起身问,星翠摇摇头。
盘初起初在染坊干着一些杂活,后来师傅见他为人诚恳勤快,就手把手地教他调制染液。他兢兢业业的态度和惊人的美貌很快引起了绮罗的注意,忙的时候,绮罗顺手搬染液桶,盘初总能逮到并从她手中接过去。
染缸架上晾起来的明艳美丽的布匹随风摇曳的时候,盘初在染布的空隙里驻足的身影着实让绮罗着迷。
绮罗问过他为何对自己如此照顾,她说:“是因为我是老爷的义女么”,盘初淡淡地回答说:“因为我们都是孤儿。”
绮罗见盘初给染缸倒染料的时候额头上冒着微汗,并掏出丝巾给他的额头上轻轻拭去汗珠,哪知道被经过的宁至琛撞见,醋坛子打翻了一地。
“宁绮罗,你给我住手,每天烈日下我视察也不见你为我擦汗,你还有闲心关心这小子。”说着一把捉住绮罗的手。
“你给我放手,”绮罗愤怒地说,“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老爷夫人离得远呢,这里谁人不听我使唤,你也是我的,你懂吗?你不要逼我,竟然当着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面说不喜欢我,不要我,我哪里不好,你今天就要跟我走,把话说得清清楚楚。”
“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本不厌恶你,也不喜欢你,你只是任性了一点,但也没有做过特别出格的事情,如果你非要娶我,纠缠我,那就另我万分讨厌了,如果非得跟你成亲还不如一死百了。”
盘初见绮罗情绪激动,并使劲地推开了宁至琛。宁至琛也不是吃素的,命人困住绮罗,喊家丁几人合着伙把盘初的手脚捆在一起,架起来倒饺子一般沉入染缸,任绮罗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无动于衷。
不远处的侍从之一怕出人命,并偷偷示意另一个侍从去喊人。另一个侍从在院子转角处遇见星翠,也不言语,神色慌张地匆匆跑过。
星翠趁着休息的间隙偷跑出来探望盘初。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人围着染缸,其中一人似乎摁着什么,绮罗姑娘哭声震天喊着盘初的名字,星翠大怒。
“你们都给我滚开,谁敢欺负我表哥。难道你们不怕出人命挨老爷的罚吗?”她边说着边开出一条道,用刀指着摁住盘初头的家丁,家丁们一时害怕就停住了。星翠穿着雪白的襦裙,搬来椅子,跳入大染缸里,费力地把盘初拖出来,用头顶着他的胸部,侍从见状也从旁边帮忙抬起他的手臂,星翠手里给盘初松绑。只见盘初被红色染料蒙住了眼鼻,全身如血色一般。侍从赶忙帮他俯身拍打后背,他果然呛了起来,星翠也是红发斑斑血衣沉重,此时狼狈不堪的她却带着泛红的双眼笑了。
这场景被赶来的致远见了,顿时勃然大怒,“至琛你竟然干出此等仗势欺人、有损颜面的事情,你是仗着老爷出远门不能拿你怎样,到时我定详细禀报给老爷,现在还请师爷替我代为管教,先拖出去家法伺候。”
“你这是滥用私刑,没有禀报父亲就这么做,你欺人太甚!”
“父亲出门的时候交代我,府中大小事宜全凭我做主。还愣着干什么,拉到祠堂家法惩治。”
家丁们立即照办。
他走到星翠面前的时候,虽然盘初萎靡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但星翠护着盘初的样子也着实令人嫉妒。
宁致远抓住星翠的胳膊,把她架了出来,看着星翠带着盘初去往看大夫的路上也别有一番揪心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