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喜欢忙碌的感觉
穆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算是同意宋清的说法。“他喜欢忙碌的感觉。”穆柳眼神空空地望着满屋的植物，淡淡地解释道，她没打算告诉宋清，在这些植物占领客厅以前，这里曾经是个很专业的陶艺作坊、开放厨房、拼图教室……这是属于她和秦子阳的私人回忆。不过这样回想起来，也许秦子阳早就知道他会用花样百出的爱好，来填满这诺大的、空空的客厅，所以才坚持不让穆柳买家具回来。
秦子阳突然爱上侍弄植物还是夏末的事情，那天穆柳回家突然发现客厅里空空如也，摆了一个月的织布机终于消失，她还开心了一会。接下来的一个月秦子阳就开始疯狂地网购植物，那段时间屋子就像一个仓库，穆柳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抱着快递上楼，然后扔快递盒。终于买到客厅再也放不下一个盆栽，秦子阳才停下来。
不同于穆柳的笨手笨脚，秦子阳很擅长养植物。后来及时开通的暖气，改变了这些温带植物原本的宿命。这个屋子总是郁郁葱葱，连一片黄色的叶子都很少见到。穆柳常打趣秦子阳说，“你应该去当个园艺师，而不是画家，自从养了这些宝贝，我就再没见你再拿起画笔。”秦子阳总是笑笑不置可否。如今，穆柳看着这满屋的郁郁葱葱为秦子阳不值，主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些植物竟然都还没心没肺地好好活着。
离开绿意盎然的客厅，左转是秦子阳的画室。说是画室，其实只是一个开放的阳台。整个屋子最鲜艳的颜色都集中在那里。五彩缤纷的颜料，在墙上、地板上、窗户上，甚至天花板上，张牙舞爪，没有什么规律，却有诡异的美感。你仿佛看见这个叫秦子阳的家伙，把自己困在这间画室，挣不脱离不开，他的愤怒与呐喊，他的伤心与绝望，他步步为牢，却步步与自己抗争。只是放在窗边的画板却总是干净的，穆柳觉得那像极她和秦子阳的关系，干净苍白到可笑的地步。
穆柳的房间在客厅的右手边，房间不小，但因为挤满杂物，活脱脱像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或住着吉普赛女巫的房间。里面放的都是穆柳兴致勃勃拿回来，想要装饰客厅，却被秦子阳拒绝的东西。她舍不得丢，就堆在卧室，里面光是画板就堆满了三面墙，古典的、艺术的、现代的、后现代的……其实这些都不是穆柳的审美，她只是希望能把那空空荡荡的客厅填满，也把自己空空的心填满，所以就算秦子阳不喜欢，她也一直买。只有买东西的时候，她才不觉得自己那么空。只是她一直都不了解画，看画也只是凭直觉和自己的审美，粗暴地觉得觉得这幅好看，那幅难看，仅此而已。以前兴致好的时候，还想让秦子阳教她画画，可秦子阳总说，你随便画就可以，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章法，刚开始她还很有兴趣拿着秦子阳的画板涂鸦，后来连这也没了兴趣，但买画的习惯却留下来。
宋清还拉着穆柳的手，在絮絮叨叨地说话，穆柳看着宋清张张合合的嘴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也集中不了精神。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严肃的人，说起话来竟然轻轻柔柔。这样想着，想要收回神来听宋清说话，思绪仿佛深陷进漩涡一样的黑洞，意识也跟着一点点都飘走了。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时光隧道，耳朵里甚至还听到这屋子里曾有过的笑声。以前的秦子阳，一年四季总是素衣长裤，穆柳有时候看得痴了，甚至会觉得秦子阳就像住在森林里的王子，而粗糙的她，活脱脱像王子身边的烧火丫头。她总忍不住想靠近他，可那个人却总也不按套路出牌，让她觉得抓住的每个瞬间都像是虚幻。明明以前追秦子阳的自己那么强势，可等两个人住进这威尼斯花园，穆柳才发现，这家里的主人始终是秦子阳。
她看见秦子阳起床，她看到他光着脚踩在满是水的地板上，脸上全是茫然。下午的阳光照进屋子，映着水里的她像只慌乱的小松鼠。秦子阳笑了，他才从午睡中清醒，终于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他在那些拥挤的植物中，硬生生开辟条路，光着脚踩在水里，边走边跳，像个孩子。穆柳早习惯秦子阳偶尔的神经质，只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也看到过，穆柳正这样想着呢，秦子阳就很给面子地一下躺在这满是水的房间，推开身边的盆盆罐罐，伸展胳膊，舒服地叹口气，说道“有几年，没有放肆地淋一场雨了，啊，这大热天的，还是躺水里舒服。”穆柳见怪不怪，照旧用拖把吸着秦子阳身边的水，说道“想淋雨很容易啊，夏天的暴雨总是说来就来！”
“可惜我的作品还没完成，我可不能像你一样，轻易违背自己的誓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出家门。还有，你这是做了什么，家里怎么跟下过暴雨一样？”
“你说你好好的，怎么会许那样神经的誓言。小秦，跟姐姐说说你内心的想法吧！”穆柳把拖把的一端指向秦子阳，像举着话筒一样。
“别说我了，你赶紧拖地吧，再拖延一会，楼下估计要下暴雨了。你问我为什么许这样的誓言，已经回答过你无数遍了，还问！当然是因为呆在家里很舒服啊！倒是你，还没说，这是做了什么才能把家里搞成这样？”秦子阳笑得天真，嘴上的追问也不放松。
“这不是想帮你浇花，让你能有更多的精力画画嘛。”原本天就很热，穆柳拖地拖得有些不耐烦，一张小脸热得红扑扑的，汗水顺着披散的长发往下滴，心烦气躁，就发起牢骚，“谁知道这些植物根本不吸水，浇多少就漏多少，简直跟你一样，油盐不进，让人生气。”说着丢下拖把，自顾自走到厨房，倒了冷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喝这个吧！”秦子阳跟着穆柳走到厨房，递了个玻璃小碗到穆柳跟前，“我中午熬了绿豆汤放在冰箱，这会拿出来温度应该刚刚好。夏天喝这个才消暑。”
穆柳接过秦子阳递过来的小碗，凉凉的一碗，很舒爽。秦子阳一直都是这样，既贴心又不懂事，上一秒才让你恨得牙痒痒，下一秒又像只温柔的小猫给你挠痒痒。明明刚认识的的时候，自己才是占上风的人。为什么毕业后，这个人就能把自己吃的死死的。如若让穆柳总结秦子阳的一生，她会说这个人既暮气沉沉又生机勃勃，既游手好闲又忙忙碌碌。有时候她会羡慕他的命那么好，有时候却又心疼他的命那么不好。
“我去洗澡了，客厅就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加油哦。”刚刚躺在水上的缘故，秦子阳整个后背都湿了，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穆柳还是被吸引地移不开眼睛，她总想着就算这会秦子阳告诉她，自己会轻功水上漂，她都能相信。
喝掉最后一口绿豆汤，意犹未尽地舔舔舌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拖把。她也知道地板长时间泡水里会泡坏的，关键问题是，再泡下去，楼下真会跑上来敲门骂娘。但这个该死的男主人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不能帮帮忙吗？偶像剧里的男人可不是这个样子，穆柳拿着扫把，揉着酸透的腰，越来越感觉自己像个烧火丫头。
如今，穆柳再回想起这些事，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回过神来，看见宋清那双通红却依旧严肃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一时觉得自己的笑是有罪的，想要忍住，但越忍那笑仿佛越要溢出来，只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宋清拿纸巾递给她，拍拍她的肩膀。穆柳好久没说话，只是坐在客厅里唯一的沙发上，看着那些植物发呆，从此再没有一个男主人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只是在这间满是植物的屋子里，忙碌地像只小蜜蜂了。
穆柳深深地爱过秦子阳的。只是住进威尼斯花园后，一道无形的障碍挡在两人之间。只有秦子阳生病时，穆柳能找到些许爱过这个男人的痕迹，那时他虚弱的像一只小猫，等待着穆柳这个救世主的存在。秦子阳好像也很喜欢生病，生理上的不舒适，会让他暂时忘记心理的不舒服。头疼，大多数时候只是头疼。只是有时候疼得厉害些，有时候疼得简单点。
穆柳一直不知道秦子阳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定躲在家里，她一点都不相信从秦子阳嘴巴说的——挡箭牌一样的原因。
她发誓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原因。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小柳啊。”宋清坚持不懈地说话，要把穆柳从遥远的走神中拉回来。
“所以这三年来，阳阳一次都没出过房门。
“他出过门。”
“什么时候？”
“上一次……自杀的时候。”
果不其然，宋清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转过头，穆柳知道，她肯定是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穆柳冷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有一种帮秦子阳报复谁的错觉。穆柳一直知道，自己擅长说伤人的话。穆柳很少听秦子阳聊起母亲，她知道，秦子阳的父母早早离婚，去国外定居，每月按时打生活费，但从未回来看过他。穆柳心中有一种认知偏差——即无论她说多么残忍的话，宋清最终都能消化排解，这应该是时间给予人类的特殊能力。可是她看着宋清的背影，孤独可怜地抖动肩膀哭泣的时候，像看到母亲。她觉得时间终于把自己练成了蛊毒，在被恨意的血养肥之后，朝那些无辜的的人张开大口狠狠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