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试探君心
南宫莲月回到府邸,刚入内室,便将左右婢女都遣了下去。一路上,紧紧拽着一颗飘忽不定的心,仿似一松手,便要碎成几瓣了似的。
萍儿见主子面色怪异的紧,不解其意,轻声问了一句,却破天荒地被责骂了出去。如此,心中非但不自怜,反而更是担忧,她知晓主子为人谦逊惯了,何时会这般出口喝斥下人,只是不知,在韩将军房里,又出了何事。
天佑是男子,自然没有萍儿心细,只知主子自掌马院中出来,一路上一言未发,回到府上之时又径自回了自家房里,连定王遣来请膳的府丁都一一退了去,更是连平日里视为半个妹子的萍儿也喝退了,显是肝火正旺。
“萍儿,郡主这是怎么了?”
“我哪里知晓,也不知韩将军屋中有何异处。”
“咦?韩将军屋中怎会有异处?”
“若没有,郡主怎的从他房里出来,就这般模样了。”
天佑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虽视那人如兄如父,却也从未生亲昵之感,是以,他的内室,若非他本人允许,自己也从来不敢擅进的。
只是,大家都是男子,与女子闺房相比,无非是乱了些,还能有何异处?
戌时过了一半,直至定王亲自前来,南宫莲月的房门方才重新打开。
萍儿忙上前问安,却瞧见那张俏脸失色,双眸泛红,显是大哭了一场的模样,心中既惊又怕,却实在是想不出个缘由来。
南宫熙月今日得了惊天旧闻,心思尚未沉静下来,本欲将此事说与姐姐听的,可他知晓,若她听闻长公主弑杀亲夫这等事,只怕立时便要吓晕过去了。此时瞧见姐姐一脸黯淡,亦是不解,忙斥退左右,扶着姐姐坐了下去。
“长姐,今日进宫,可是遇到了不如意,惹你生气了?”
南宫莲月摇摇头,依然是一言不发,一张俏脸便如死灰般沉寂。
“方才听闻,长姐今日从宫里出来,还去了掌马院,莫非是韩将军不识好歹,给你气受了?”
“他怎会给我气受,我于他,又算的什么。”
“可是...长姐分明是哭过的。”
南宫莲月听罢此言方才醒悟过来,刚才自己握着那香囊已然哭的忘乎所以,泪已风干,想必泪痕仍在,忙拾起锦帕擦了擦双颊,轻声说道,“方才在韩将军屋中看见了...父王的遗物,睹物思人,念起了父王。”
南宫熙月将信将疑,“当真如此?”
南宫莲月轻轻点了点头,“嗯。”
“长姐时刻思念父王,我又何尝不是?父王被人冤杀,英魂难定,我身为人子,却不能报此血仇,这才叫我难过。”
“报仇?”南宫莲月垂着一双黯然无光的眸子,苦笑一声道,“此仇如何报?”
“如何报仇,这不是长姐思虑之事,我只求得长姐与我一心,便就足够了。”
南宫莲月闻言,心神醒来几分,眉心一皱,问道,“此话...何意?”
南宫熙月听闻姐姐话语之中有几分艰涩,知她若是知晓了自己的念头,定要大怒,况且时机尚未成熟,此时还不是议起的时候,忙笑着岔开了话,“你我姐弟二人一心,继承父王大志,让南宫家的江山千秋万代,基业永存。”
好一个江山万代,基业永存,南宫莲月不由得又是心头一颤。今日白日里一起摘花时的言笑晏晏犹在耳际,此时,却似从未认识过那个少女一般,亏得自己还时常在她面前提起那人,此时想起来,当真是这世间最大的笑话。女子颤着双唇,似是在自言自语般。
“都是南宫家的人,为何位高权重者便就该万人追捧,人微言轻者便就该受尽冷落,为何?”
南宫熙月闻言一怔,只觉今晚姐姐口中之话句句蹊跷,观其神色,既心神不宁,又心如死灰,若真是思念父亲,父亲都走了十余年了,何以悲伤至此地步,又小声问了句,“长姐,今日究竟发生何事了?”
南宫莲月摇了摇头,“我明日进宫一趟,有件事,还须得当面问问陛下。”
翌日晨间,赫羽刚下朝堂,还未踏进君兰殿,便就从福海处得知,南宫莲月已然等候多时。心中也自奇怪,昨日走的匆匆忙忙,似乎多一刻也不愿待着,今日怎的又忽而来了。只是,姐妹间多些联络亦是好事,她能多些时候进宫才好,况且,还真有件事须得和她商议,便将左右宫人都退了去。
南宫莲月见一身朝服的女君,较之便装的她更多几分威严,却又不失姿色动人,心道这大凉女君果然不是凡尘女子。
昨夜夙夜难寐,闭上双眼,浮上心间的无一不是眼前少女的灵动身姿,只怕淡然如他韩刍夫,夜夜入梦的,亦是这绝代的风华。
本以为南宫莲月匆匆进宫是为了什么紧要的事,却原来是为了求取些海棠花瓣,好为自家缝制几个香囊的。敢情前回在定王府提起的自己手拙那茬,她都记在心上的。
“姐姐虽绣工精巧,只是此等小事,有姑姑为朕打理便是,怎可劳动姐姐。”
“莲月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体恤百姓,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左右我闲在府里也是无事。”
赫羽望着眼前女子,只几个时辰未见,却似变了个人,俏脸上依然是笑意盈盈的,却不似往日所见的真切,话语间又殷勤之极,一双眸子却透着心力不济,不禁关切问道,“姐姐可是昨日累着了?”
南宫莲月瞧见少女满脸关切不似作伪,心头一阵刺痛,低首轻声答道,“或是昨夜睡的晚了,有些疲乏罢。”
“既然姐姐有心,那朕就不推辞了,只是,这海棠花向来都是姑姑亲手晾晒的,工序繁复,须些时日,待它们都制备好了,朕再遣人送些去姐姐府上罢。”
南宫莲月闻言,欠了欠身以表顺从,顿了顿,却是开了口,“敢问陛下,这香囊是陛下自行佩戴的,还是要送于他人的,若是送人,是送给男子,还是女子,不同之人佩戴,针法绣纹均是不同的。”
赫羽只觉今日的南宫莲月怪异极了,一双大眼眨了几下,却也看不出究竟是哪里怪异了。
“既是姐姐亲手缝制的,自然是朕自行佩戴的,怎会轻易送人?再者,这贴身之物,朕又怎会赠予他人。”
“或是陛下遇到了心仪的男子,要将此物相赠呢?”
赫羽闻言,先是一惊,暗道这话如何也不像是从南宫莲月嘴里说得出来的,即便她是同芳琴姑姑一般,在拿自己打趣,可这冷冰冰的口吻却半点也不似玩笑。一张小脸上透出几分为难,轻笑着说道,“姐姐是在取笑朕么,朕整日在这深宫中,去哪里遇到个心仪的男子?”
“是啊,凡俗男子,也入不得陛下的眼。”
“姐姐何须说朕,皇姑母将这王舍城中的世家公子都问寻了个遍,也无一人能得姐姐青睐啊。”
南宫莲月心无波澜,只淡淡回了一句,“是莲月辜负皇姑母和陛下的一番心意了。”
赫羽闻言,竟有几分得意,复又笑道,“姐姐言重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眼下却有一事,朕要询问姐姐心意呢。方才早朝之时,礼部尚书上奏,半月后乃是先帝的整寿冥诞,依照礼制,朕须得前去皇陵守灵三日,还得皇族之人陪同,皇姑母自然是要去的,不知姐姐也可愿随朕一道?”
南宫莲月忽听得女君相邀,还是去守皇陵这等大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想到自己的父亲亦是南宫氏人,如今只得寻个孤坟安身,心头陡然生出几分怨恨来,忆起往事,只垂目不言。
赫羽看着眼前女子眉目恍惚,暗想当年平王身死,此等大事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如今再要他后人前去守陵,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便先按下不再提。
待南宫莲月出了君兰殿,赫羽望着那远去的俏丽身影,心头还似有不解。芳琴姑姑端来一盅参汤,正瞧见了这一幕。
“我还为郡主盛了一盅,郡主却匆匆走了。”
赫羽轻叹一声,蹙眉说道,“姐姐今日不似往日,却不知是出了何事。”
芳琴姑姑放下食盘,亦叹道,“陛下欲请郡主前去守皇陵,是出自真心,只怕郡主要曲解陛下的心意了。”
“怕是如此,朕敬爱父皇,他人亦敬爱自己的父亲,强求不得。”
“姑姑是深宫妇人,不懂什么,只是,怀信公的话,句句都是在理的。”
赫羽轻轻颔首,“我虽有意将平王遗骸迁入皇陵,怀信公既执意说不可,那便作罢,待此次从皇陵回来,朕命人前去将平王之墓好生修葺一番,香火供品,也不能断了。”
“陛下英明。”
南宫莲月出了皇宫,一颗心比进宫时更多几分凄寒。
她说她从未将贴身之物送于他人,是无心的掩饰,还是已然知晓了自己对那人的爱慕,有意欺瞒。
此时回想起来,那日在上林苑中,那人一来,一双眼睛便盯在女君身上,分毫不移,自己与他相识二十载,他又何时这般在意过自己。
心里这般想着,双脚也不听使唤了,踉跄着一路缓步前行,眼看着快出宫墙了,却终究是撑不住了,以手掩面,两行清泪便无声滑了下来。
这江山都是她南宫赫羽的,自己又拿什么和她争?
出了皇宫,天佑和萍儿已在车辇前候着了,只是,还有一人,牵马而立,虽面色无常,深沉眸色暗藏着的不安却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果然,枕下之物才不见一晚,就被他发觉了,南宫莲月苦笑一声,走上前去。天佑和萍儿识趣,未及主子示下,便自行退了下去。
“将军是来看望陛下的么,既来了为何不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