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佳偶何处
听闻北正三皇子求见,少女一颗心微微一颤,还是禁不住嘴角荡起一个笑来。芳琴姑姑将茶斟好,又替她理了理双肩的青丝,便告退了。
透过屏风,少女曼妙身影立在其后,宋灵均深吸一口气,款款走了进去,四目相对,竟同是笑了起来。少了那日在殿前的礼制森严,倒似故人重逢,一时间,竟无一人肯先开口说话。
赫羽敛起嘴角轻笑,以手做势,请男子落座。宋灵均拱手还礼,提着衣襟方坐了下来,便瞧见手边一精致茶杯中盛着热茶,清冽甘美,扑鼻而来,显是专门为自己备下的。
“多谢陛下赐座赐茶。”
“一杯茶水而已,何须言谢。”
“灵均冒昧求见,还望陛下恕罪。”
“三皇子远道而来,便是为了来见朕的,怎会是冒昧。”
两人寒暄几句,又住了口。殿内轩明几净,宫人进出走动亦是脚不沾地,除却外间偶尔传来的春禽鸣叫,这偌大的宫殿,再无旁的声音。
深宫寂寥,但凡是皇族之人,必都有此领悟,她是女子,更是女君,身上约束势必更多。宋灵均望着正襟端坐着的少女,想她大好年华,能挂在心上的无非家国大事,不禁唏嘘。
“三皇子进宫来,想必是有话要说的,怎又不发一言?”
宋灵均闻言,暗叹一声,若开口,除了家国大事,还有旁的可说么?只是这良辰佳人当前,最不想说的便是这恼人的家国大事。
“三皇子若是不开口,朕便先说了。”
“陛下请讲!”
“前次在西境之时,匆匆一别,朕未曾好生谢恩,今日有缘再见,在此,我南宫赫羽谢过三皇子搭救之恩了。”
宋灵均见女君起身拜下,忙出手拦住,“陛下言重了,一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被狂徒追堵,即便是谁撞见了,也不会置之不顾的,灵均举手之劳罢了,陛下当真无须挂怀。”
赫羽回想起那日的事,不禁莞尔,“是朕太过任性了,骑术本就不精,还妄图能在鲜卑铁蹄下逃过一劫。”
“陛下骑术不输男儿,不必自谦。”
“三皇子谬赞了。”
“有一事,灵均...还要向陛下坦言。”
赫羽面色不改,依旧笑问了一句,“三皇子可是想说,你去西境与那鲜卑首领私下会面,亦是为了借兵一事?”
宋灵均闻言一怔,随即却又笑道,“还是瞒不过陛下的慧眼。”
赫羽听他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言辞间更是客气之极,便觉得好笑,“朕哪有什么慧眼,也是经大将军提点后方才知晓的。”
宋灵均听的大将军三字,心头一虚,莫非这大将军以为自己是朝秦暮楚之辈,这才不愿借兵相助的?转念一想,此人也是为了家国,对女君的这份忠心倒教自己羡慕,若自己能得这样的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陛下,西境之事,尚有误会,大将军对灵均心生迟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可否借兵,还请陛下再行斟酌。”
赫羽闻言不解,“大将军何时说了不借兵的?”
宋灵均虽觉自己失言,更是不解。暗想这大将军既已进宫面圣过了,却未向女君提及自己私下拜见之事,若非是不拘小节,便当真是心胸宽广,心中更生出几分敬畏来。
“灵均斗胆猜测,陛下莫怪。”
赫羽摇了摇头,柔声劝慰道,“三皇子心中急迫,朕能知晓,只是,城外东郊的数万大军从西境归来不久,城中新丁也待操练,大将军这些日子正忙于此事,待时机差不多了,自会发兵助你。”
宋灵均得此一诺,当即便起身拜谢,却又听得少女幽幽开了口。
“你救过朕,朕助了你,如此这般,咱们二人…便算两清了。”
这句两清了,说的人哀婉,听的人又何尝不心伤。重逢固然是欢喜,可这片刻的欢喜实在太过微不足道,莫不如当初便从未遇见过。
“陛下,那日自马上跌下,身上可有留下旧疾?”
“用了你留下的药,太医也为朕仔细查验过了,已无大碍。”
“灵均在北正之时,便对陛下治国有方早有耳闻,今入得这皇城王舍来,方知世间传言非虚。”
听着他称赞自己,心里固而甜蜜,又忍不住笑问一句,“那你北正上下可有笑我大凉,竟尊女子为君?”
“岂敢,有才能者无关乎男女,陛下只是顺承天意罢了。”
宋灵均这几句话说的诚挚,赫羽听在耳里万般舒畅。两人年纪仿若,相差也不过三岁,又同是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从家国大事说至古卷轶闻,竟似有相见恨晚之感。及至膳房的侍官传晚膳来了,宋灵均这才依依不舍地告退了去。
本是心急如焚的,既得了女君承诺,便只剩静心等候,母亲董贵人催促的书信虽隔日便来,却也只是看看而已。
董氏一脉是北正盘根已久的望族,门阀众多,门客更是遍及北正各地。这些贵戚们此次力保自己继承帝位,更多的亦是出于对自家利益的思量。毕竟,若是大皇子做了君王,他们的权霸日子便算过到头了。
自己对这帝位也并非有甚执念,一则大皇子此人实在太过残暴,若由他称帝,自己及母亲身家性命堪忧,二则,母亲在朝野经营多年,满腔希冀全都押在了自己身上,若自己不奋力一搏,也对不起她一番辛劳。
即便如此,若是董氏一族能籍此内乱之际,减轻几分势力,自己日后做这君王,便可更多几分随心所欲。母亲固然是该孝敬的,可这北正的国君还是姓宋,非是姓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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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语有云,若遇佳人,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自那日宫中匆匆一别,这一连十数日,也不知隔了多少个秋。
辗转难眠之际,心中所思无不是,若她还是个公主,待自己做了北正的国君,即便是倾举国之力,也要将她求娶到自己身边来,日夜都不分离。
这些时日以来,多次想再进宫去以求相见,却是碍于她女子身份,此等行为太过唐突。再者,即便再见又能如何,无非是再添一重相思罢了。
端午将至,宫里头传出,女君要于这日在宫中举行诗酒宴。受邀前去的除了皇亲贵胄,更有朝堂之上数位重臣,怀信公与大将军也赫然在列,而今年的太学院也有此荣幸,二十个精挑细选的士子将随首席大学士一道进宫。
虽是诗酒宴,实则众人皆是心知肚明,这便是女君择婿的先兆了。
端午这日,宫里头热闹的都快似过年了。宫人们个个都拿出平日里攒下的小钱,贿赂起掌事的侍官来,所求无他,只要能御前侍奉便是。
女君的未来夫婿便是那二十个太学院士子中的一人了,宫人们何不想先睹为快。
赫羽坐在铜镜之前,任由贴身宫人为其束着发髻,一张俏脸虽略施粉黛,已然美的不可方物,只是,今日却没了那番细细欣赏的心思。芳琴姑姑走进内殿,瞧见少女面上的失落,轻叹一声,便将那束发的宫人遣了下去。
“陛下,今日长公主会带着安歌先生前来,听闻先生又编排了不少新曲,陛下可有耳福了。”
赫羽闻言,全无往日雀跃,只淡淡笑道,“姑姑可是想说,今日我不但有耳福了,连眼福都不浅,二十个太学院士子任我挑选,可比父皇当年选妃的阵仗大的多了。”
“陛下,放宽些心,即便这二十人当中,无一人入了陛下的眼,这大凉男子还有千千万万,总会选下一良人,常伴你左右。”
赫羽轻笑一声,起身转首,正瞧见璧上挂着的含笑二字。此物挂于此业已有近三载之久,此时望去,虽有了几分陈旧,字迹却还是如初。若是成婚之日,将五斛先生请来喝杯喜酒,还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肯赏脸呢。
却说太学院中的士子们,虽未得到师长示下,如何能不知晓今日进宫所为何事。既然是诗酒宴,自然是来斗文采的,而有些自恃有几分姿色的,更免不了一番悉心装扮,巴望着能多得圣上一眼。
一朝伴在君王侧,固然是光耀门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只是,单单只是女君倾城之姿,能得此佳人,可真是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及至未时,暖香殿内已是满座之势,只待女君驾临。
长公主自然是位居女君下首第一座,与怀信公分列左右。她是当今圣上唯一在世的长亲,于公于私,圣上的终身大事,也须得她给掌掌眼才是。
王安歌虽只是长公主府上一门客,却因着备受女君看重,侍官不敢怠慢,亦在殿下给落了座。
其余大臣则以大将军和宰相为首,列次而坐。
二十个士子于第二排分座于殿下左右两侧。宫人们尚不知晓,这二十人中哪一位终究会得了女君的青眼,是以每一位都不敢怠慢。
内侍一声长音至,陛下驾到,众人起身行拜。却见其今日并未刻意装扮,虽如此,太学院中的二十士子已然是挪不开眼,她既位居这九五之尊,又何须这等绝世风华。
赫羽免了众人的礼,却瞧见那个最不喜进宫的人竟然也来了,自己对这大将军向来宽容的很,他若不想来上朝,自己绝不会催他的,今日这般殷勤,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无疑。
至于怀信公和穆成口中所言的,千挑万选的二十个太学院士子,一眼望去,倒也无甚歪瓜裂枣,个个周正,可这世间万物,经不起的便是这一比,再加之,这几日,宋灵均的出尘之姿夜夜入梦来,此时再看看这些男子,哪个都是凡品。
在太学院首席大学士的引荐下,二十士子一一向女君报上了自家名号以及术业专攻,言辞间不乏毛遂自荐之嫌。
佳人当前,谁还顾得上读书人的谦逊之礼?女君也非敷衍,均是仔仔细细地听着,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期盼着,与这其中的某一人真能倾心相许呢。
既许了他们诗酒相斗,便也放开了去让他们施展一番,只是,这说好的文斗却比那武斗还要激烈。
二十士子谈古论今,引经据典,恨不得将平生所学倾囊倒出,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个个都无承让之意。平日里虽也是同门师兄弟,此时却杀的比战场上酣战的两军还要惊心动魄。
酒过三巡,女君亦有微醺之势,场下之人依然滔滔不绝,自己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看着其余人众听的津津有味,面上之色皆是赏识,情不自禁处,更是不吝出口称赞,不禁暗想,究竟是自己在择婿,还是这些人等在择婿。
南宫姝兰见女君端坐着一言不发,如何能不知道她心意。这世间又哪有什么一见钟情,都说自己当年和驸马一见如故,佳偶天成,却不知,那多半亦是父皇的心意。此时瞧见少女面色上有几分红晕,那非是寻见心仪男子的娇羞,只是喝的多了罢了。
“陛下,你亦有许久未曾听安歌唱曲了,这半年间,安歌每日里专心排曲,出了不少绝唱,还请陛下过过耳。”
“终究还是皇姑母懂得朕,快请安歌先生献艺。”
王安歌知晓今日要为圣上献曲,席间便是滴酒未沾,此时领了命,便将在外等候多时的乐师都召了进来。
在场之人于长公主府上这位身怀绝技的歌者也不陌生,无一不放下杯中之物竖耳倾听。
乐师们的架势一应摆好,王安歌正欲开嗓,殿外一侍官却是匆匆忙忙地跑进殿来,口中所奏,北正三皇子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