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知恩图报
眼看着三弟有心攀附大凉,北正大皇子宋灵则当下便去投靠了更为强大的南泽。南泽人倒是爽快,当即表示愿意发兵四万来助。而宋灵则亦是万万没想到,这实乃是自己引狼入室,引祸上身。
南泽人早已对北正贪图已久,如今趁着他国内大乱,早已是厉兵秣马,摩拳擦掌了,四万将士与其说是受邀而来,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硬闯进的。
北正兵马已是闲置多年,多是些残兵弱卒,如何敢同虎狼之师抗衡。前脚刚至,这宋氏一族的威风便就扫地了。南泽人不但在北正国内欺男霸女,横征暴敛,更对北正国事大肆干预,全无为客之道,眼看着这大皇子已是傀儡。
无奈,自己的身家性命已全在南泽人一念之间,若还想保住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柴桑城中,无论是三皇子昔日布下的党羽,还是董氏一族的外戚,如今都已是大皇子和南泽人案板上的鱼肉,竟无一人敢出城前来报信。
宋灵均得知此事,悲愤难抑,南泽人是何等的狼子野心,虽手足相残,北正的江山终归还是须落在宋氏后人的手中才可。
顾念到母亲董贵人尚且身在柴桑城中,生死未果,一时间急火攻心,跨上马背便欲往回赶了,好在有随身侍卫识得大体,拼死阻拦,才省的他做下这等羊入虎口之事。
女君对宋灵均的遭遇自然是心痛万分,又听闻他急火攻心,病倒在了驿馆之中,忙从宫中遣去数名太医为其医治,只恨不能即刻发兵,助他将南泽人赶走,解他心头之患。
大凉朝臣自知晓北正此时危情,一面心中嘲笑这大皇子,如此莽撞无谋,实在不堪大任,另一面,个个均是在心中掂量,此时若大凉再强行出兵,只怕已然讨不到好处去了。
是以,女君一连数日于早朝之上提及此事,百官均是声称不可。女君虽恼,却也深知,此事代价实在太大,若任由自己一意孤行,这苦心经营三载的君臣之谊怕要就此生了间隙。
这已是宋灵均病倒后的五日了,据从驿馆回来的太医回禀,北正的三皇子数日来茶饭不思,身子并未好转,若说先前还只是心头的伤痛,这慢慢累积下来,怕就真的要成了体疾了。赫羽听了,再也顾不得多少,忙传人去将班怀信请进了宫来,怀信公在群臣之中威望甚高,若能说服他,其他人等自可退步了。
本以为怀信公能体谅自己一番心思,不料他终究还是觉得国之安稳更为要紧些。
“怀信公,三皇子于朕有救命之大恩,他此番有难,朕若不帮,岂不成了知恩不报之人。”
班怀信笑笑,面不改色反问一句,“三皇子对陛下出手相救,是一人之举,若陛下此时助他,则是倾国之举,二者如何能相提并论呐?”
“可三皇子为人诚挚,此次更是虔心来我大凉借兵的,先前,怀信公不是也应下了要借兵的么?”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咱们须对付的只是个穷兵黩武的北正大皇子,如今,南泽已将北正视为嘴里的肥肉,虎口夺食,且不说能不能夺到,自己势必也会伤得不轻。”
赫羽于这是非论道皆是不理会,又开口称辨,“南泽与我大凉结怨已久,若朕估摸的不错,南泽染指北正,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可不防。”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如今他们占尽天时地利,军威正盛,大凉将士远赴北正,他们却以逸待劳,这场仗又有几分胜算呢?”
赫羽闻言暗叹一声,这其中厉害,她又如何不知呢,只是,一想起那还兀自卧床的可怜之人,只觉这心头片刻都不得宁静下来,“怀信公,莫非此事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
班怀信捋须叹道,“陛下是知恩图报之人,三皇子如今已是无家可归,陛下收留他在王舍城中,已算是报了他先前的恩德,还有何亏欠的呢?”
赫羽闻言,苦笑摇头。他的母亲族人如今都在南泽人手中,生死未知,又如何能教他在这王舍城中安然度日呢?
自己虽想助他,可怀信公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其余人等,只会更难。想起满朝文武论说起北正之事大摇其头的模样来,不禁悲从中来。
忽而,一个名字窜入脑中,是了,若是他呢?
“怀信公,此事若是大将军能与朕一条心,可还有回旋余地?”
班怀信面上略有讶色,随即笑道,“哦?陛下当真这么认为?若是大将军同意出兵,此事老臣便也不再多说了。”
赫羽心头一喜,“怀信公此话当真?”
“自然,行军打仗仰仗的还是大将军和大凉的将士,此事也该听听大将军的意见才好。”
目送着班怀信慢悠悠地走出了君兰殿去,女君面上的欢喜倒慢慢消散了,那人...会同意出兵吗?咳,罢了,不问问如何知晓呢?再无迟疑,忙差人去定王府里请人去了。
.
.
已是入夏时分,各地的瓜果熟的也差不多了,但凡上品,无一不是先送到这王舍城中来,宫里头又如何会缺少了。
芳琴姑姑正端着只玉盘走了进来,盘中盛着几块红瓤青皮的甜瓜,“陛下,天气炎热起来了,吃块瓜,生津解渴呢。”
赫羽盯着那切的整整齐齐的红瓤瓜,只觉半点胃口都没有,心中琢磨着,待会儿见了那人,该如何开口说服他呢?似他那般冥顽不灵的人,当不会由着自己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兵的吧。
芳琴姑姑见少女挽着一双秀眉,凝神细思的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又唤了一声,“陛下日日心头都藏着火气,这张小脸都不似前几日好看了呢。”
“朕哪里藏着火气了?”
“朝臣们不许陛下借兵给三皇子,陛下难道不上火么?”
少女叹道,“他们...亦是为了大局计。”
“依姑姑之言,陛下倒是不必焦心,如今,这三皇子与皇权已是无缘,陛下何不趁机将他留下来呢?招他做婿,留他在大凉,与陛下长相厮守啊。”
赫羽闻言,一张俏脸登时飞起两片红霞来,嗔怪着说道,“姑姑,三皇子的母亲尚且生死未知,朕却要做这坏人,教他心中如何想我呢,若非...若非他心甘情愿,朕万万不会强留他的。”
芳琴姑姑听罢,却是掩嘴笑了起来,她原来也有此意的,却终究还是顾念着女子的矜持。如今,连怀信公都不赞同借兵,只怕北正之势已成定局了,只愿这三皇子能早日看透,珍惜这眼前的锦绣佳缘。
韩刍夫虽未在朝上,却也知朝臣们对于借兵一事,均已不是先前的赞许态度。诚然,南泽驻兵北正国内,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此时若再兴兵征讨,已失先机,然则,若是任由南泽势力在北正做大,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午后的君兰殿内寂寥无声,远远看着,少女噙着眉头在殿内踱来踱去,一颗心显然是惴惴不安着,回想起来,她这般着急等自己入宫来,倒还是头一回。
但见她一见着自己,竟放下了平日里故作的高傲姿态,忙换上一张笑颜相迎,若非为了她心上人,她又怎肯对自己这般礼遇有加。
“陛下,这么急着召我进宫,可是有事?”
赫羽眼珠一转,以手指了指着几上的玉盘,轻快地说道,“朕请将军来吃瓜,不行么?”
韩刍夫被这调皮的语气逗得笑了出来,“陛下有话便直说吧,这瓜就免了。”
赫羽见自己这般屈尊,他却丝毫不领情似的,只觉得讨了个没趣。他既开门见山,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当下清了清嗓子,复又开了口。
“早些时候,朕与怀信公商议出兵北正之事,他老人家觉得此事有待从长计议,是以,专门召将军进宫来再行商讨。”
“怀信公也不赞同陛下此时出兵罢。”
赫羽见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分明已是看穿了自己心思,便知这谎是编不下去了,只得黯然低首,“你怎知晓?”
韩刍夫笑道,“若是怀信公赞许了,陛下还会以这般姿态与我商议吗,此时,诏书只怕都已到了我手上了。”
少女闻言不解,抬首问道,“朕...有这么专横么?”
韩刍夫望着少女迷惑的一双大眼,看她神情间颇有几分自责的模样,但笑不语。她做这君王已三载有余,早已是不彰自显,不怒自威的端庄仪态,可这偶尔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模样还如从前般,看着教人怜爱陡生。
蓦地想起那日王安歌的玩笑话来,若是三皇子无家可归,便只得由女君将其收留了,没来由地,这怜爱又成了隐痛。
“三皇子大势已去,陛下还是铁了心要助他?”
“若是他兄长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北正收之囊中,朕自然不再强求,可如今,南泽入主北正,这大皇子只怕早已形同虚设,假以时日,待得南泽势力稳固,定生歹意,此时若我大凉畏惧眼前之难,岂非后患无穷。”
“陛下当真是为了长远计?”
“这是自然...”少女顿了顿,又嗔怪着问了一句,“莫非,在将军看来,朕还有其他意图?”
“陛下若是有其他意图,此时便不该召我进宫,只需静静坐观其变便好。”
赫羽知他话中所指,又羞又怒,只得转过了身去,不理会他的揶揄。若说自己未曾有过这等私心,也是假的,只是,此时若趁人之危,岂是一国之君该有的行径。
“不管你信是不信,朕是真心想将南泽人赶出北正,以还我东疆的太平,将军深明大义,定也明白其中利害,还望莫要推辞,若你应了,朕有重赏。”
“陛下打算赏些什么?”
赫羽闻言一怔,转过身来,瞧见那张脸上毫无玩笑之意,她知此人不慕名利,无视钱财,是以那句定有重赏也只是说说罢了,不曾想他竟还当了真。
回想起定王府那晚,自己便是随口应了他,才落得个尊严丧尽,屈辱下台,无论如何,这等不堪的糊涂事再也做不得了。如此一想,这到嘴边的海口竟是如何也夸不出了。
韩刍夫料想她是忆起了往事,清澈如水的一双眸子里几分羞色几分愤然,樱唇微启,却又欲言又止,似是受尽了委屈却又不敢开口申诉,倒是教自己这日积月累的愧疚更甚了,不禁暗叹一声。
自母亲与妹妹先后去了,身边便再也没了个亲近的女子。后来有了痛失父亲的南宫莲月,而于她面前,自己唯有竭力将她推得远远的,也不肯承认半分。这男女之间的事,已然糊涂半生,可在眼前这女子面前,又该如何糊涂。
“韩将军,我...还有话说。”
“陛下请讲。”
“我南宫赫羽并非不顾全大局之人,于公,南泽染指北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若不予强力打击,必为大患,于私,我与三皇子虽惺惺相惜,心意相投,我却知晓他心中抱负,三皇子虽非圣人,却心思坦荡,非擅弄权术之人,若有他掌管北正,我当安心,也是大凉将士之福。”
惺惺相惜,心意相投,她终究还是承认了。是了,她是堂堂一国之主,喜欢上一个人,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陛下,当真舍得?”
赫羽听懂他话中之意,呆了许久,终究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