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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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怕他不信

后院离着君兰殿虽不远,却也隔了两道宫墙,平日里,女君也只有心血来潮之时,才会亲自过去看看那些花花草草。那里是先皇后生前最爱的地儿,每每到了那里,总免不了想起母亲音容,徒增伤怀。。

时值深秋,夜又将至,风乍起,单薄的衣衫便不耐寒了,好在那墨菊开的正浓,少女躬身瞧了好久,嘴角总算是荡起了一个轻笑来,这花去年秋日未开,今年总算肯开了。

大致是花太美让人挪不开眼,觉得有人靠近时,赫羽方才回过神来,刚一转身,便看见了那张日思夜念,只怕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了的面容。

“是你...来了...”

宋灵均耳听着少女清澈柔软的一声惊呼,一时间竟开不了口,只觉得能再见到佳人这般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这数月的相思再苦,此刻都值了。

二人就这般痴痴望着彼此的面容,竟是谁也舍不得先行移开眼去,只待眸中的惊慌成了苦涩,这苦涩又成了甜蜜,方才相视一笑,羞红了脸。

宋灵均将手中披风轻轻抖了抖,顺势披在了少女肩上,方才开口道,“来此赏花,也不穿件厚实的衣裳。”

赫羽闻声,低眉一笑,瞧见男子腰间还系着那只香囊,不禁拾起来看着说道,“你竟还戴着它?不怕人笑话你么?”

“这数月来,它与我寸步不离,日夜不分,每每看到,便犹如还在陛下身旁一般。”

赫羽嗔笑一声,羞得转过身去,复又看着眼前花儿叹道,“殿下可知晓,墨菊算不得高雅之物,这暗沉的色泽更是与皇家风范不符,若非我执意,工匠们是万万不敢将此花栽到这后花园里的。”

“陛下真是个执拗的性子。”

“非我执拗,只是,先前在一位老先生处见了此花,便一直念着,宫外的瞧不见了,这宫里头的总可以看个够罢。”

“可是先前陛下口中的那位五斛先生?”

“不错,正是他老人家。”

“既是陛下钟爱之物,自然该日日都在眼前,供陛下消遣的。”

赫羽闻言,不禁转过身来,却见他面色深沉,不似在说笑。花是如此,那么,人呢?

宋灵均被这一瞥瞧的心动,轻挪脚步便也走到了墨菊跟前,好一双璧人,却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柴桑距此路途遥遥,你其实不必再来的。”

“我答应了陛下的,怎可食言,陛下恩深似海,即便如此,也难表我心意。”

“这些许薄恩,你留在心里便好,又何须非要说与我听呢?”

赫羽话音虽轻,宋灵均却听的真切,即便自己不说,她亦知晓,只觉心头一甜,虽想与她靠近一些,却终究还是不敢。

“此次,能将南泽人赶走,并救下了母亲性命,亏得有韩将军在,陛下君臣的恩情,灵均永生难忘。”

赫羽一听那人名号,心头一怔,竟生出嗔意来,“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宋灵均被这俏皮话惹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侧目一看,那双星海斑斓的眸子也正望着自己,樱唇未启,却觉吐气如兰,一颗心便就此沉沦其间。

远处宫墙外一声更声传来,才将梦中之人惊醒,酉时过半,已是宫中掌灯之时,霎时间,远远近近的廊间檐下都尽数亮了起来,映出个锦绣江山来。

“北正的皇宫里,此时业已掌灯了吧?”

“东边日头落得早些,掌灯亦会早上半个时辰。”

“是么,那可有趣?我还道,凡是皇宫,便都是一样的规矩,后宫里的麽麽嫁不得人,近身伺候的内侍须得是打小进宫的,后宫女子,也皆是个个出挑,姿容才学,无不冠绝...”

宋灵均知她言中深意,却只得假意听不懂了,若她还做公主,自己这趟前来,即便是在大凉君王面前磕上三千个响头,举国之力也要将她求娶进北正的皇宫中,万千宠爱,只许她一人。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到了嘴边只得化成一个苦笑来,淡淡说了句,“陛下...你与我,注定都非自由之人。”

“嗯,我知晓的,三年前便知晓了。”赫羽说罢,淡然一笑,动了动嘴角,又轻声说了一句,“你能来,我已是欢喜不尽。”

宋灵均听闻这柔声入耳,不禁沉醉,还未开口,却又耳听少女说道,“时辰不早了,殿下一路奔波疲惫,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灵均...遵命。”

赫羽站在宫门处,直看着那道修长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方才缓过神来。宫人提着灯笼将前方的路照的透亮,少女的心思却暗淡无光。

而长廊的尽头,福海已在候着了,见了女君归来,忙不迭地小跑而来禀告,“陛下,您可算回来了,怀信公大人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赫羽闻言,心头一颤,若非有要事,怀信公少有亲自入宫来,何况已是这个时辰。莫非,为了劝说自己早些择婿成婚,他老人家竟已这般迫切了,摇头苦笑一声,还是向殿内行去。

班怀信端坐外殿几前,正自品茗,见女君来了,忙要起身参拜,却被少女快步扶着坐了下去,“怀信公来了,为何不早些去后花园禀告于朕?”

“这重阳佳节一年一度,陛下难得赏一回菊,老臣岂可打搅了陛下的雅兴。”

“深秋已至,天气渐寒,公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谢陛下挂念,只是,行将就木之人,如何小心,都违不得天命所在,好在,如今四方太平,老臣也无甚挂念的了。”

赫羽心头一紧,他虽说无甚挂念的,实则心中还是在挂念着南宫家子嗣延绵一事,索性打趣道,“怀信公心头挂念何事,朕心知肚明。”

“哦?陛下知晓老臣今日的来意?”

“怀信公前来,不是为了三件事么?朕的终身大事,南宫家开枝散叶之事,大凉基业后继有人之事。”

此话一出,竟惹得老者大笑起来,“陛下说的三件事,思来想去,也只是一件事啊。”

“谁叫朕是一国之君呢,这家事自然就是国事。”

“陛下说的好极!”

赫羽敛起目色中的嬉笑之意,面上又复平静,轻叹一声说道,“怀信公不必急,眼下三皇子来了大凉,待他去了,此事便就依众卿之意,快些选好夫婿,择好吉日成婚便是。”

“三皇子远道而来,陛下如何又要急着教他走呢?”

“北正内事初定,他自然要回去统领大局,王舍城如何是他久留之地?”

“陛下莫非不想将他永远地留在这儿?”

赫羽一怔,忙转过身去掩上面上慌张,心道这怀信公是如何知晓了自己心事,又是好笑又觉羞愧。只是,这话如何也晚了,前次都没舍得留他,如今更是舍不得了。

“三皇子志向高远,怎会甘心如此?”

“他有他的志向,莫非陛下就没有么?”

赫羽闻言回身,却见老者面色沉着,绝非是在谈论儿女之事的模样,不解问道,“公所指何意?”

“北正虽是小国,然则南岭一带常年有南泽人侵扰,那处亦是我大凉防备最为薄弱之处,若任由它落入南泽人手中,后果堪忧。大凉建国之初,你祖父先皇便有意将北正收之囊中,却因国力空虚,又恐内局不稳,便搁置了。先帝即位之初,亦有派平王殿下领军五万前去攻打,因援军路上有失,竟叫平王险些丧命,后朝臣忌讳,便再也无人提及东征之事,这些旧事,史官想必书上均有记载,陛下也不会不知罢。”

赫羽心头一沉,轻声问了一句,“公...究竟何意?”

班怀信目色凛然,沉声说道,“如今大好时机便在陛下眼前,陛下莫非不想完成先皇们的遗愿?”

“遗...愿?将北正纳为大凉的疆土?”

“不错,如今的北正皇城已在我大凉将士的掌握之中,北正境内可调遣的兵马根本不足为虑,而这北正之主,更身在此处,此等时机,错过还会有第二次吗?”

赫羽一颗心如坠冰窖,原来,怀信公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怀信公,三皇子诚心来求助,朕亦是真心相帮的,一国之君,怎可出尔反尔,自食其言呢?”

“一国之君,当为社稷计,为百姓计,两国之间,若只论情谊,难免可笑,陛下为君三载有余,想必不会不知晓这其中利害。”

这其中利害,赫羽自然知晓,只是如何都不愿相信罢了。即便不能和他厮守,亦是盼着他能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帝王,两国间比邻而居,永世交好,而今,即便如此,也成奢望了么?想他是如何的信任自己,自己如何也不能负他的。

班怀信见女君面色不善,便又开了口,“陛下固然仁慈,三皇子亦非歹人,可手足间尚且能为了权力反目,陛下便能保证,他永无二心?”

赫羽开口,掷地有声,“朕相信他,他定不会辜负朕的心意,朕愿亲自为他作保。”

班怀信有备而来,亦不会轻易让步,“陛下,历来开疆扩土无不是无数将士拿命换来的,而如今,我大凉未耗费一兵一卒,便可纳了北正,老臣历朝三代,还从未见过如此幸事,此乃天意,陛下当顺势而为,史官笔下所书,陛下当为大凉第一明君。”

“朕不想做这第一明君,只想做个言而有信之人,此事...就当朕从未听到过,怀信公也休要再提。”

班怀信看着女君面上几分决绝,不禁摇头长叹一声,“陛下,此事即便老臣不说,也自会有旁人说的,朝臣们众口难掩,陛下不想听怕是不成的。”

“他们还敢逼朕不成。”

“陛下乃九五之尊,自然无人敢冒犯,只是,君臣相处之道,本就微妙,若只因陛下的一念之慈,抑或是...一己私欲,而置眼前这大好时机于不顾,朝臣们若因此寒了心,日后陛下怕再难服众?”

赫羽闻言,却不为所动,一双杏眼目色坚定,想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岂肯做背信弃义的小人之举。

班怀信见之,不禁再叹一声,复又缓缓说道。

“也罢,陛下不信,老臣便再说一件旧事。当年,你祖父膝下有皇子诸多,他却独爱平王殿下,只因他所有子嗣中,平王之骁勇最像他,而平王之洒脱更甚于他。而这储君之位,向来立嫡立长,你祖父几次三番私下召集一众追随多年的臣子,力求能保平王继承大统,均遭到众人力劝,最终也只得放弃了这念头,抱憾而终。似你祖父这般戎马半生,无畏无惧,也怕失去人心,还望陛下深思。”

赫羽听罢,一颗心已然渐渐沉了下去,是了,若皇祖父当年一意孤行,无论是父皇,还是平王殿下,都将不得善终,而历尽万难创下的大凉基业也将风雨飘摇。如今,自己又有何德何能,能做到连皇祖父都不敢去做的事呢?

班怀信将女君面上踌躇落寞看的清楚,知晓她定已不复方才坚定,方又开口,“陛下素来仁慈,必定不愿取三皇子性命,老臣愿出面,力保他无虞。”

赫羽闻言,苦笑出声,强忍着眼底的清泪颤声说道,“怀信公有心了,只是...他若没了家,没了国,即便留着性命在,也定然要生不如死了。”

班怀信暗叹一声,也不再多说。此乃国之大计,容不得半分迟疑,再者,朝臣们是断然不会准他宋灵均活着再走出王舍城的。

“陛下,骁卫将军守护王舍城安危,皇家驿馆自然更须得重重护卫,三皇子怕是走不出去了。”

赫羽闻言,强忍下热泪,怒斥一声,“这国是朕的国,兵亦是朕的兵,若非朕开口,谁敢动他!”

“陛下...”

少女罢了罢手,轻声道,“此事朕已明了,三日...三日之后,当有决断。”

“陛下可是还有甚顾虑?”

少女凄然一笑,“无甚顾虑,只是...若非我亲口说与他知晓,怕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