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地旧人
自定王姐弟二人均不在了,这定王府虽有宫人照常来打理,却鲜有人再提起,而大将军入住期间后,宫中遣去照看的宫人皆被其婉拒了,如今他不在城中,这偌大的府邸更是幽森寂静,哪里还有皇族亲王残留的半点痕迹。
戌时已过半,定王府外火光攒动,将这寂寂无人的府邸照的通亮,穆成随圣驾前来搜寻定王府,却被女君生生留在这府门外,好生不解。
这定王府之大,与百官之府邸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任凭女君领着个小内侍,单是走上一圈,也要至半夜了。虽如此,君命也不敢违,只得令禁军上下将这定王府围了个结实,免生枝节。
还未入冬,这夜幕却裹着寒意,福海提着灯笼紧紧跟在女君身后,只叹出宫前没多穿件衣裳。再一看,女君亦未穿上耐寒的轻裘,想她一听闻这定王府的信儿,定是慌了心神,也顾不得其他了,若出宫一趟,若受了风寒,自己少不得要受芳琴姑姑一通责骂了。
“陛下,您将穆统领留在府外,若是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她若还不想死,定不会为难朕。”
“陛下,咱们从前院走来,这府上也似空无一人啊!”
“她既然说要见朕,定然会等着朕来的。”
福海也非蠢人,若说这定王府中还有女君的故人,除了平王之女莲月郡主,还能是谁。想来,郡主遁去南泽业已有一年之余,也该回来看看了。正自思忖间,抬首一望,前方果然有一厢房中有烛火憧憧,福海记得清楚,正是昔日里郡主的闺房。
福海正欲张嘴喊叫,却见门口早已有人立着等候,正是往日里常随着郡主入宫的贴身婢女。待她看清来人,忙迎上前来叩拜,“陛下,郡主已在房中恭候圣驾多时了。”
赫羽站在轻掩着的门扉前,旧时之景一一重现眼前,她们终究一脉同宗,身上同流着南宫氏的血。定王事败之时,自己便决意不再为难于她,此时此刻,还是这般想法。
“陛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呢?”
屋中传出的声音还似昔日里的温柔,只是,亦多了几分薄凉。赫羽推开门扉,正是南宫莲月立在烛前,嘴角虽挂着浅笑,一双美目却分明在说,彼时定王府里的那个郡主,已然不在了。
赫羽张了张嘴,却觉昔日里挂在嘴边的姐姐二字,如今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但见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浓,樱唇轻启,悠悠说道,“莫非是我走的太久了,陛下竟已不识得我了?”
“郡主走的再久,朕也记得。”
“莲月多谢陛下牵挂了。”
“郡主是回来寻韩将军的么?”
南宫莲月闻言,一时竟也无语,原来,自己这一世怕也逃不掉那人的影子了。可若是旁人问出这话来,倒也无碍,偏偏是她南宫赫羽,是他韩刍夫也逃不掉的人。
“若不寻他,我便不能回来了么?”
“此处是郡主的家,郡主是走是留,均是自由之身,只是,除了韩将军,朕却也想不到了,这王舍城中,可还有值得你挂念的么?”
“我若说,此次是专程为陛下而回来的,陛下不信?”
“为了...朕?”
“不错,北正的三皇子都可为了陛下放下眼前的皇权,不远千里而来,我又如何不能呢?”
赫羽闻言,心头一凛,她缘何无故提及三皇子,即便她身在城中,听闻了三皇子之事,这与她又有何干系,她若还是之前那个不问家国之事的南宫莲月,又怎会放在心上。
“三皇子一事,虽已是满城风雨,料想郡主也不会关心。”
南宫莲月踱着步子轻轻走上前来,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少女面上,扬唇笑道,“我为何不能关心,但凡是能教你南宫赫羽伤心欲绝之事,我都关心。”
赫羽闻言,还道是自己听错了,“你...此话何意?”
“怎么,三皇子对陛下情深一片,陛下当真忍心负他?”
“他何时对朕情深一片?”
南宫莲月藏起嘴角的一抹苦涩,低眉笑道,“我也是女子,也有个...喜欢而得不到的人,陛下若非亦是对这三皇子有情,早该将他杀了,以安天下罢。”
赫羽望着眼前女子,但见她低头间的温柔还如昔日,不禁脱口问了一句,“你口中那个喜欢而得不到的人...是韩将军罢?”
南宫莲月似有一愣,终究还是抬首说道,“不错,正是韩将军,是他韩刍夫,我自年少时,便喜欢他了,直至熙月惨死前的这么多年月里,我若有唯一的愿望,便是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如今...他怕是连见都不愿见我了。”
女子的话凄凉而又无奈,闻之不禁叫人心碎,赫羽敛起眼角的泪珠,轻声说道,“那日你随着南泽人遁去,韩将军追了几个日夜,却是无果,之后便住进了这府里,他在等着你回来,一直都在等着。”
南宫莲月闻言,大笑一声,眉心一皱,两行清泪终究还是缓缓落了下来。自己有多盼着能再见到他,这世间怕无人知晓这份迫切。而此时眼前少女,关切又无辜的眼神,倒是差点叫人信了,他留在此处,真的只是为了等自己归来。
“他心中无我,从来都没有,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只是,他终究还是将旁人好生装在了心上,我说的对么,陛下?”
赫羽闻言,默然暗叹。自己不是傻子,女子话中之意,再也明白不过,莫非她以为那人肯为大凉效力,竟是因为一念私情之顾。他缘何能为自己所用,不足为外人道,自己心中清明一片,便就够了。
南宫莲月见女君不语,便道她是默认了,冷笑一声道,“是了,阔别一年有余,陛下如今也有了心上人,我在陛下面前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实在不该,只是,瞧着眼下的形势,姐姐我真不知道是该说声可喜,还是可惜啊。”
“三皇子是冤枉的。”
南宫莲月点点头,满面的俏皮,“他喜欢陛下都来不及,陛下若说想要他的国,他定能拱手送上,又怎舍得去刺杀陛下呢?只是,这满朝文武却不知你二人间的郎情妾意,陛下可如何为他洗刷冤情?再者,北正子民若是知晓,他们的新君此时正在大凉的天牢中受罪,又当如何?”
听着女子话中的得意,赫羽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这前因后果,她清楚明白,看来,她果真是为了自己回来的。
“你也盼着他丢了性命?只因他是我喜欢的人?”
“若他的死能教你伤心断肠,痛不欲生,也算死得其所。”
“定王之死,你恨透了朕。”
“不错,我恨你,又何止于此。”
“那个一口咬定自己是三皇子遣去的刺客,是你指使进宫的?”
“卓先生手下最不缺的便是死士,廷尉司的手段,十数年前,我平王府就见识过了,陛下若不信,尽管拷问,只是,这三皇子此处是在劫难逃了。”
赫羽听她说的愤愤,双眸一沉,“朕若拿了你,真相自然大白朝堂。姐姐,你勿要逼我。”
“我逼你,你能奈我何?到如今,我还会怕死么?倒是文武百官们,无不是盼着三皇子快些死,在他们眼里,你南宫赫羽为救一个他国皇子,不惜拿同宗姐妹做替罪羊,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赫羽闻言沉默,知晓她说的半点没错。即便如今昭告天下,行刺君王之事是由眼前女子一手策划,文武百官还是不会放过他宋灵均。而自己,也当真成了个鬼迷心窍,穷凶极欲的昏君。
杀她么?自己又如何能下得去手,这普天之下,虽都是君王的子民,可即便她不是定王府里的郡主,她的这条命也不该属于自己,她是为那人而活的。少女暗叹一声,今日这是怎的了,念起那人的时候比哪日都多,莫非,他此时若在,便能教自己拨开这眼前迷雾,看个透彻了么?
烛火摇了几下,屋外脚步匆忙,福海的声音透过门扉疾疾传来,“陛下,大将军回来了,说话间便至内院。”
女君听罢已是心惊,南宫莲月比之更是胆寒,呆立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只剩口中喃喃说着,“他怎会突然回来,他此时,不是该身在北正才是...”
“你最想见的人,不正是韩将军么?”
“不...不可,不能教他知道我回来了。”
“事已至此,你躲无可躲。”
“陛下,你若助我这一次,三皇子之事或还有转机。”
此处虽是南宫莲月的旧日闺房,她自然知晓该躲在何处,撂下这话,提起裙摆敛起步伐便钻到了昔日里韩刍夫曾藏身过的屏风之后。
赫羽勉强定了定神,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便是福海的声音,口中所呼正是大将军。福海自小跟着女君身侧,自然知晓什么该说,什么说不得,郡主之事,若非主子授意,今夜这定王府内外的众人,皆不会知晓。
高大的身影在门外驻足,良久也未说一个字,无奈,屋中的少女只得先开了口,“大将军么,进来罢。”
吱呀一声,门扉后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显然是长途跋涉之故,男人一张冷脸如昨,只是神色间略显疲惫。只是,他为何匆匆归来,莫非他竟能未卜先知,远在千里之外,便晓得这王舍城中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