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纳斯鲁峰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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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失一魂,缺一窍的我

睡在床那头的老婆在我打电话时睁了一下眼,转过身后又继续睡。

我走到小院中面对着那排茶树,站好马步,开始吐纳。

小时候,我叔奶奶不让我有太剧烈的运动,大一点了,叔奶奶看不见的时候,我跟着张路是到处去爬山坡,爬树,下水狗刨;去打工时,先前我模仿张路,跑马拉松,刚开始跑不动,坚持了半年,渐渐我可以跑半马,后来跑全马没问题;再后来,被他拽着去徒步,攀山,一趟三五天,后来半个月;我跟着我那大概是第三任的老板学养生,什么太极,瑜伽,其实我在心里是笑场的,年纪轻轻的,养什么生,纯粹是拍老板马屁。

可一年一年下来,居然养成个每天都运动一小时的习惯,运动完感觉还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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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说呢,我和常人有点不同。

很小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叫我傻子。那时候甚至我自己觉得也是。

三岁了,还口水哈拉的自己不知道;四岁了还不会喊人;五岁勉强能张口,话说不利落,时常呆呆地看天看云或者看草看蚂蚁,觉得那么……仙。

别人笑话我,我也跟着傻乐,打我也不知道躲开,更不会还手;叔奶奶心疼得有时会抱着我落泪,我只会说:“不哭”。

我出生时,拿洛甘甘的话来说,就是:脑失一魂,心缺一窍。

我是个遗腹子。

三十七年前,中元节,也就是农历,我们都按农历算,七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娘要生我了,下着大雨,我爹没送我娘去镇上医务所,跑去找接生过多年的洛甘甘来接生,我爹走得急,连个雨披都没有带,浑身湿淋淋地在前头走,回来的路上,在茶树垇那棵老茶树前,一道闪电,被劈死了。

洛甘甘个矮腿短,跟在我爹后面有点距离,没电着,吓个半死,哆哆嗦嗦自个儿半天才挪到我家,我娘已经痛过好几轮了,一听我爹的死讯,晕了过去。

后来还是洛甘甘跑去喊茶园李园长招呼人,把我娘拉到医务所,待大家手忙脚乱,把我从娘肚子里刨出来的时候,我浑身青紫青紫的,人工呼吸了好半天才微弱地哭了出来,而我娘,原本身子骨就有毛病,她心心念念要给我爹留个后,坚持要怀个娃,怀上后看上去倒也平平安安的没什么问题,我爹也就放心地让她生,没想生的这天出了这么天大的事,犹如晴天霹雳,我娘晕过去后,醒来就一直感觉不怎么好,第二天天没亮就咽了气。

我是我叔爷爷,叔奶奶养大的。

叔爷爷,也许该叫堂叔爷爷,好绕口,就是说他们是有共同的爷爷,而不是同一个爸爸。唉,湘水湾这个地方,祖祖辈辈下来,不说人之间七扯八扯就会扯上亲戚关系,只怕就连树木,也是能找到渊源的。那片茶园一垄垄的茶树,只怕都是茶树垇弯角那棵老茶树的苗吧。

或许是在娘肚子里闷的时间太久,或许天生就有缺陷,我在7岁前就像我上面说的,一直是个傻儿,还体弱。小小孩时,一激动或运动激烈些,就会青紫着嘴唇晕过去。

洛甘甘说我:脑失了一魂,心缺了一窍;

去长沙的西医大医院看,大夫说可能是在娘胎里缺了氧,所以有些弱智;紫嘴唇晕过去,是心什么的缺损,这说的不就是心缺了一窍嘛。

因为傻,别的孩子有些欺负我,我不在乎,叔奶奶护着我。

后来,还有张路罩着我。虽然张路比我小一岁,但自从我成了他的兵后,别人就再也哄不走我手里的点心了;也是因为有张路,叔奶奶也不再圈着我,不再不让我跟别的孩子玩,叔奶奶让我跟着张路一起玩,当然还是不许我跑动,只不过孩子们离开了大人的视线后,疯跑成什么样,大人不知道而已。

因为傻,所以6岁叔爷爷送我去上学,学校都不收。我还是整天乐呵呵地满世界傻玩,可每回回家看见叔爷爷,都觉得叔爷爷好难过的样子。

我爬上叔爷爷坐着的太师椅,窝在叔爷爷身上,摸摸叔爷爷的胡子,咧着嘴笑:“不难过,我给叔爷爷去摘果子吃,酸”,我想起那山果好酸,忍不住皱起鼻子。可叔爷爷还是那么难过,我都不知该如何哄他了。

翻过年,7岁,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叔爷爷一个人喝酒,我看他那么难过的样子,只好忍住瞌睡,坐到他的身边,学我叔奶奶哄我睡觉的样子,轻轻地拍他的背。

叔爷爷叹口气,我也叹口气,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依儿,拿上酒壶,我们走”。叔爷爷手里拿了二个酒杯,开口说。

“好啊,叔爷爷,我们去哪?”,叔爷爷笑了,我好开心。

“跟我走就是”。

我乖乖跟着。

我们一直走到茶树垇那棵老茶树前。

叔爷爷在边上一块石头上坐下,端着酒杯示意我倒酒,我倒满后,叔爷爷递给我一杯,他举举杯,饮干,我也学他,举举杯,饮干。

叔爷爷开口说道:“你出生那天,你父亲就是在这儿遇着闪电去世的。”

我听见老茶树突然沙沙作响。

今天的月亮很圆,月光柔和地照着这片茶园,四周蟋蟀的叫声愈发衬托出茶园的宁静。

又一阵微风,我闻见老茶树传过来一缕很清爽的味道。

忽然间,我气清神爽,仿佛猛然回魂,头脑非常清醒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老茶树有些激动的样子,它的叶子仿佛在舞蹈。我内心忽然一动,我的父亲是替这棵老茶树挡了一道天雷?老茶树感受到我的疑问,它的枝叶微微一低一低的,我感受到像是在说:是的,是的。

叶子又微微沙沙作响起来,挡不住地,那清爽的味道硬是继续灌进我的胸腔,我心如明镜,以往的胸闷感觉一拂而去。

我对叔爷爷说了我至今说过最长的句子:“叔爷爷,今年我们再去学校报名吧,我能跟上的,我要去上学”。

叔爷爷吃惊的,酒杯都掉地上了,他颤巍巍地答道:“好,好”,他说:“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