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号战记Ⅱ:贝希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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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阿列克向引擎舱跑去,心里却并没有刚才和迪伦交谈时那么坚定。

急匆匆地加入战斗,感觉总有点不对劲。在逃往瑞士的路上,阿列克和他的人曾被迫数十次与德国人作战,甚至和他们的奥地利同胞交火。但这次不同,那些装甲舰并没有主动伤害他。

而且根据沃格伯爵监听到的无线电通信,这两艘装甲舰自战争开始后就被困在了地中海。英国人控制了直布罗陀海峡和苏伊士运河,它们根本没办法返回德国。过去的一周里,它们一直在疲于奔命。

阿列克知道被人追赶、卷入别人发动的战争是什么滋味。而他自己却正准备帮助那些达尔文主义者将这两艘满载鲜活生命的战舰沉入海底。

巨兽在他的脚下转了转身,侧面的纤毛像微风拂过的草丛般起伏不定,帮助它缓缓地转弯。合成鸟群在阿列克的头顶盘旋,其中一些已经整装待发,装备好了武器。

这也和以前不一样。这一次,他要和这些怪兽并肩战斗。阿列克从小所受的教育使他相信,这些怪兽都没有灵魂,是对神灵的亵渎,但在飞艇上待了四天后,他已经习惯了怪兽的呜咽和鸣叫。有些合成动物看起来甚至还很有美感,不过那些可怕的镖蝠例外。

难道自己也变成达尔文主义者了吗?

沿着脊柱来到引擎舱顶后,阿列克顺着左舷的绳梯爬了下去。飞艇正在爬升,下方的海面离他越来越远。咸湿的海风使绳索变得滑溜溜的,阿列克抓紧绳索,小心翼翼地避免掉下去,同时还在质疑自己是否忠诚。

刚一进入引擎舱,他就出了一身汗,真希望自己没有穿护甲。

奥托·克洛普正在控制引擎。经过六周的颠沛流离,他身上的那件哈布斯堡皇家卫队制服看起来已经烂破不堪。利维坦号的轮机长赫斯特先生正站在他身边,带着一丝厌恶的表情研究着这轰鸣的机器。阿列克不得不承认,剧烈运动的活塞和冒着火星的火花塞在飞行兽那波纹起伏的旁侧显得十分诡异,就好像在蝴蝶的翅膀上安了套齿轮一样。

“克洛普老师,”阿列克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叫道,“情况怎么样?”

老人从控制台前抬起头,“就这种速度而言,很平稳。外面出了什么事?”

当然,克洛普几乎不会说英语。即使传信蜥蜴进入引擎舱传递信息,他也听不懂为什么飞艇要改变航向。他只能看懂从舰桥传到信号板上的颜色信号,服从信号的指挥。

“我们发现了两艘德国装甲舰。”阿列克顿了顿——刚才又说“我们”了?“飞艇正在追它们。”

克洛普皱了皱眉,思考着这条消息。他耸了耸肩,“嗯,反正德国人最近也没帮我们什么忙。不过少爷,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的活塞也随时都有可能损坏。”

阿列克扭头看了看飞速运转的齿轮,重新组装后的引擎还处在磨合期,随时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问题。船员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引擎失灵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现在并不是背叛新盟友的时候。

都说阿列克救了利维坦号,但事实上,这艘飞艇也救了他。父亲原计划让他在整个战争期间都藏身于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脉,隐匿身为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的身份,等到需要透露这一秘密时再出现。长年累月,在冰天雪地里东躲西藏——坠落的飞艇将他从这一困境中拯救了出来。

达尔文主义者救了他,而且还愿意让他的人来操纵引擎,他应当报答他们的信任。

“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发生吧,奥托。”

“如您所愿,少爷。”

“有什么问题吗?”赫斯特先生问。

阿列克用英语回答:“一切正常。克洛普老师说机器运转得很平稳。我想沃格伯爵应该在负责右舷的引擎吧。需要我在这里为二位做翻译吗?”

轮机长递给阿列克一副风镜,好抵御火星和强风,“那样最好。我可不希望在这激烈的战斗中发生什么……误会。”

“那是当然。”阿列克戴上风镜,不知道赫斯特先生有没有注意到克洛普的犹豫。作为飞艇上的轮机长,赫斯特先生是达尔文主义者中懂得机械的少数派。他经常带着钦佩的表情站在旁边观察克洛普操纵机械引擎,两个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引起他的怀疑。

但愿这场战斗能速战速决,这样他们前往君士坦丁堡的旅程才不会被耽搁。

日落时分,两个暗色长条状物体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小一点的那个没什么看头。”克洛普边说边放下了望远镜。

阿列克接过望远镜搭在眼前。小一点的那艘装甲舰已经严重破损,其中一个炮塔被浓烟熏得漆黑,泄漏的原油在船尾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黑色污迹。

“他们已经打过一仗了?”他问赫斯特先生。

“嗯,海军一直在地中海上追击它们。虽然被从远处击中过几次,可每次它们都逃脱了。”赫斯特先生笑了笑,“不过这次可就插翅难飞了。”

“它们肯定跑不过我们。”阿列克说。六十多公里的距离,利维坦号几个小时就追上了。

“而且它们也无法反击。”赫斯特先生说,“它们的火炮打不了这么高。我们只需要让它们慢下来,海军已经在路上了。”

上方的脊柱区传来一声巨响,一大群黑色镖蝠从船艏飞了出去。

“先放镖蝠。”阿列克对克洛普说。

“那些渎神的家伙是什么?”

“它们吃铁钉。”只说了这一句,阿列克就感到一阵战栗。

蝠群开始聚集,在空中形成一团黑云。吊舱上的探照灯亮起,阳光越来越弱,镖蝠如同飞蛾一般集中到光束之中。

利维坦号在最近的几场战斗中损失了大量怪兽,但飞艇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镖蝠在大量繁殖,就像狩猎季后处在恢复期中的森林一样。达尔文主义者说,这飞艇是一个“生态系统”。

从远处看,探照灯光内的黑色蝠群似乎很迷人。它们聚集在小装甲舰周围,准备释放“镖雨”。绝大多数躲在装甲甲板下的船员都不会有事,但小甲板炮附近的船员都会被撕成碎片。

“为什么要先放镖蝠?”阿列克问赫斯特,“镖蝠又不能击沉装甲舰。”

“确实不能,但镖蝠能撕碎船上的天线和信号旗。切断两舰间的通信之后,它们分头逃脱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阿列克将这段话翻译给克洛普,克洛普指了指远处,“大的那艘过来了。”

阿列克再次举起望远镜,花了几秒钟在黑暗的海平面上寻找那艘战舰。戈本号——他刚刚能看清写在船舷上的名字,这艘战舰看起来比它的同伴结实得多。船上有三座炮塔和两个陀螺旋翼机弹射器,船尾的尾流则表明,水面之下还有一副反海妖机械臂。

船尾甲板上有一个插满金属枝杈的高塔,看起来就好像把十几个无线电收发机绑在了一起一样。

“船尾上那个是什么?”阿列克问。

克洛普接过望远镜看了看。他曾在德国军方供职多年,并且通常对军事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但这次他却皱着眉,声音也很犹豫。

“我不太确定。有点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玩具……”克洛普握紧了望远镜,“要发射陀螺旋翼机了!”

一个小东西从弹射器上飞了出来,那东西一个急转弯向蝠群飞奔而去。

“这是要干什么?”克洛普轻声说。

阿列克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陀螺旋翼机架构纤细,勉强能搭载一位飞行员,通常都被当作侦察机来使用,很少被当作进攻性武器。但那架小飞机一对旋翼全速运转,直冲蝠群而去。

陀螺旋翼机接近蝠群,忽然在黑暗中发出一道亮光。旋翼机前端喷出道道火舌,一条暗红色的光带照亮了天空。

阿列克一下子想起了迪伦曾经说过的话——镖蝠极其害怕红光,它们会因为害怕而把铁钉都吐出来。

火舌穿过蝠群,镖蝠四散奔逃。不一会儿,黑色的云朵就消失了,就像被大风吹散的黑色蒲公英一样。

陀螺旋翼机准备掉头,结果正好撞上了下方一群逃亡的镖蝠。阿列克看到在探照灯光束中闪闪发光不断下落的镖蝠,旋翼机则在半空中颤动不已。旋翼机的叶片扭曲变形,将精致的机身拧成了一团。

阿列克看到旋翼机直线下落,变成了漆黑海面上一小片白色水花,最后消失不见。不知道那个倒霉的飞行员在镖蝠的攻击中扛了多久,还有没有机会感受一下冰冷的海水。

利维坦号的探照灯光再次扫过天空,但蝠群已经分散,不足以发动下一轮袭击。一些小集群已经朝飞艇的方向撤了回来。

克洛普放下望远镜,“看来德国人也学了些新把戏。”

“他们总有新办法。”阿列克看着陀螺旋翼机在海面留下的波纹说道。

“新命令来了。”赫斯特先生指了指信号板。板面变成了蓝色,这是减速的信号。克洛普调整了一下操纵杆,疑惑地看了看阿列克。

“我们放弃攻势了?”阿列克用英语问。

“怎么会呢?”赫斯特先生说,“变换航向而已。估计我们会放过布雷思劳号,紧盯这个大家伙,以免其他旋翼机再来骚扰我们。”

阿列克听了听船体的震动,右舷引擎仍在高速运转,利维坦号正在缓缓转向戈本号。战斗还没有结束,今晚还会死很多人。

他回头看了看高速旋转的引擎齿轮。克洛普有十几种方法让引擎停转而且不被怀疑。只要阿列克一句话,这场战斗就会停止。

但他已经答应迪伦,要在战斗中保持忠诚。再说他是以藏身地、风暴机甲和父亲的金子为代价,才结成了与达尔文主义者的联盟,此时背叛实在没有道理。

沃格伯爵一定也会同意他的意见。作为奥匈帝国的皇位继承人,阿列克的责任就是活下去。而要想在敌营中生存下去,叛变可不是个好主意。

“接下来呢?”他问赫斯特。

轮机长接过克洛普手中的望远镜,“我们不会再浪费时间处理信号旗了,这一点是肯定的。也许会直接投放航空炸弹。陀螺旋翼机可阻挡不了炸弹。”

“我们要进行轰炸。”阿列克向克洛普翻译道,“德舰毫无防御。”

克洛普只是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引擎。信号板又变红了。利维坦号已经调整好了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