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琴若是久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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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三月/绝望

子夜时分/后车厢卧室

冷沫儿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

她坐起身,环顾着四周的黑漆,一种不祥的预感促使她拉开卧室的门冲了出去。

清寂幽长的走廊内空无一人,恐惧在冷沫儿的心底被不断地放大无法呼吸,直到窒息出一个残酷的现实。

宛轻若,再一次消失了。

她在廊内奔跑着,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门。又重新跑回到卧室里,拼命拍打推拉着那道书架的门,然而它却毫无反应的对着她沉默不语。

她颓然呆立在那里,痴望着那道门,茫然而恐惧。

听到慌乱的脚步声,秋雨和舒云同时冲了进来。见她光着脚,穿着白色的睡袍站在书架前神色茫然,秋雨一把捉住了她。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泪水的脸和孤立无助的眼神,他心头一紧。

“你......怎么了?”他不确定道。

冷沫儿“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抹着满脸的泪水一边无措的摇着双手:“轻若姐……轻若姐……我醒过来,可我还是我,她……又不见了。”

秋雨的心一沉,不甘心地扣紧了她的肩:“你说什么?你……你真的是沫儿?”

冷沫儿抬起布满泪水的脸,拼命地点头。

一道闪电将秋雨淬然击倒在书架的那道门上,他脑海里不断翻涌出宛轻若在昨天夜里的那些奇怪表现,耳边忽然就响起在别墅的那天晚上,她轻如微风拂过的那一句“我该走了……我的心里……已经没有执念了。”

他倚着门,无声地滑落到了地上——万念俱灰。心底里想要妄图抓住和心存的一丝希望,顷刻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任凭冷沫儿摇晃着他的身体,最后抱着膝蹲在他的身边泪流满面,秋雨的脑中却是空白一片,什么都听不到了。

黑的夜是如此的漫长,长到秋雨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长到连那悄然而至的白日都恍若成了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他就在这样在漆黑的暗中呆坐着,凝视着夜的深处。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宛轻若紫裙翩然,凝眸浅笑着,轻轻推开了他身后那道幽暗的门,缓缓向他走来。

他伸出手去,想要努力地抓住她。然而轻轻一触,那道光影却如云烟般,迅速的又消散了。

.................

第二天深夜/后车厢卧室

诗然匆匆迈进门。

见到呆坐在地上已经失了魂魄的秋雨和紧紧依偎着他的冷沫儿,他心内种种的疼痛和无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舒云拥着冷沫儿不断地安慰着她:“没事的,轻若……也许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她半拽半搂的带走了冷沫儿。

诗然单膝蹲下来,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了秋雨,拍着他冰冷的肩低声道:“哭出来秋雨,哭出来,这样你会好受些。”

泪水,顺着秋雨细腻的面庞无声地滑落下来,随着他肩头剧烈的抖动,顷刻间便汇成了两条无声的江河。随后匆匆赶到的空竹,长松了一口气。

突然,秋雨挣脱诗然的怀抱,爬起来一个疾步奔到了书桌前,完全不理会众人的劝阻和询问,在书桌下的纸篓里疯狂的翻找着。

“纸呢?”他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问舒云。

舒云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确定了已无找回的希望后,秋雨一把抓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那本水墨纹的手工日记簿。

黑色的铅笔下,渐渐描画出一片灰蒙的字迹。秋雨在看过那些字迹后,把那本日记紧紧的抱在怀里,面无表情的倚坐在了窗台上。

这一坐,便是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任谁都无法将那本日记从他的怀里夺出来。

宛轻若没有再出现,冷沫儿亦突然陷入了昏迷当中。

“情况很糟糕。”

诗然垂着头,对匆匆赶过来的诗亦和松泽明面容憔悴道:“所有的指标都显示,她身体内的各项机能在急剧地衰竭,我怕……她撑不了多久了。”

四周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一片难捱的死寂中,空竹突然开口道。

他扫了一眼齐刷刷向他投射过来的各种复杂神情,顿了顿道:“催眠。”

“开什么玩笑,”诗然脸上现出一片失望之色:“这种情形下,还需要催眠做什么?”

“不是对沫儿。”空竹将目光投在了秋雨身上。

“你指的是他?”

空竹点点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秋雨不再做那个梦,宛轻若也开始频频出现了消失现象,最严重的一次是在钟见自首后不久。”

“这能说明什么?”

“八年来,她一直出现在秋雨的梦境里,就必然有她出现的因由。”

周围更是一片茫然和寂静,大家都面面相觑。

空竹解释道:“假设宛轻若的出现,是由于事故发生时,突然濒临死亡的状态下,体内瞬间升高的生物电场将她脑电波所产生的较强磁波,携带着她体内所有的生命信息,分别记录在了和她发出同样脑电波振动频率的秋雨和冷沫儿身上,从而构成了一种无形的类似于第六感觉的无意识沟通状态。那么,我认为这或许就是一种人与魂之间互相交流最有效的途径。现在,只有再回到他的梦里试试看,说不定就能够证实和解决一些问题。不过……”他迟疑了一下。

诗然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担心什么?”

“这样的催眠,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因为一旦在梦境中出现思维混乱,控制不了局面,他就会被困在那里,同样也很危险。”

“那不成!”诗然果断地摇了摇头,一脸的担忧:“这毕竟只是一种假设,我答应过轻若要照顾好他,就绝不能够再让他去冒这个险。”

“没错,如果失败了,对他的母亲更是一种打击,她一定不会原谅我们的。”松泽明亦不无担心道。

空竹看了一眼秋雨:“他的自我控制能力非常强,却独独对宛轻若除外。因为感情本身,或多或少都无可避免地会成为每个人身上的弱点。但他同时又具备了所有受术者必备的条件,年轻、专注、智商高、想象力丰富好奇心又强。只要他肯放松下来听从指令,对我保持高度的信赖,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请大家一点要相信并支持我的判断,因为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诗然看到空竹眼中的肯定,垂眸犹豫了半晌,终于站起来缓缓走到窗台前:“秋雨,空竹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秋雨怀里紧抱着那本日记望着窗外,目光呆滞,沉默不语。

诗然捉住他的肩用力摇了摇,语气中充满了恳切与期待:“秋雨,你听到了吗?现在只有你能够救她们两个,你得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痴望着窗外,诗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决定放弃,却听到身后传来他缓缓低沉的一句。

“我愿意。”

...............

第二日/梦境中

秋雨在断崖上找到了宛轻若。

她坐在崖边,抱着肩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一动不动。

阳光下,她孤独的背影越发的瘦削,依稀看得见紫色衣裙下,道道起伏的骨线。

秋雨看了心里直痛,眼底渗出了蒙蒙的雨雾。

“我找了你好久,”他站在她身后,生怕惊动了她似地轻声道:“你是在等我吗?”

宛轻若缓缓转过身来,登时满目惊异。

烈日旭旭,却在秋雨的身上投射出一片温柔。俊美的容颜上带着灿灿的笑,整个眉宇间都耀满了深情,恍晕了她的眼。

她呆愣了片刻,摇了摇头痴笑了一声,埋下头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不,是我在你的梦里。”秋雨走上前轻轻拥住了她的肩。

她的肩头微微一颤,霍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又盯着他呆望了许久,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痴望着蔚蓝色的海面。

然而片刻的宁静后,她突然又转过身来,重新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秋雨看了半晌。猛地半挣扎着跪坐起来,双手颤抖着抚摸了一下他如玉的面庞,颓然垂下手跌坐在了崖面上,顷刻间泪水如雨而下。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躲开了你。”

他捧起她的脸,抚着她脸上的泪水心疼不已。

“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寻找、追随、永不放弃。”他紧紧抱住了她:“轻若,你要撑下去。诗然哥说找到了治疗沫儿的方法,他能救她也一定会救你。所以,求你——回到我们身边来好吗?”

她一把推开了他,摇着头向后退去:“不,我不能让沫儿再这样生活下去,我不能让你和诗然为难。”

秋雨眼底闪烁出一片晶莹,咬了咬牙音色哽咽神情凄切道:“我保证,只要你愿意回去,我不再天天纠缠,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就好。”

她讶然了许久,忽又长叹了一声,转而望向无垠的天际,幽缓的声调低沉哀婉:“我喜欢......这样的蓝天白云。虽然......它没有黑夜星光的璀璨,但却拥有白日阳光的温暖,哪怕......只是看到一瞬间。”

秋雨的心一阵揪痛:“我明白。”

周遭宁静了片刻,她好像对着空气般又喃喃自语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不该来这里的。”

“为了能让你看见更灿烂的阳光。”他微笑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宛轻若顿了顿,望着他垂眸叹息了一声,半天没再言语。

他凝视着她沐浴在柔光下的美丽,轻声道:“轻若,如果你不回去,沫儿也会马上死掉的。你不是很疼爱她的吗?她这样下去,你又怎么能够忍心?”

她咬着嘴唇沉思了许久,低声道:“只要诗然肯下定决心,马上为沫儿做手术,她就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这样的回答,是秋雨没能料到的,他愣怔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迷茫。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宛轻若悄悄望向秋雨,却见他枕了一只胳膊肘,面带微笑躺倒在了崖面上。忽然又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把拉倒在他的怀里。

“你……”她在他的怀抱里微弱又紧张地挣扎着。

秋雨紧紧箍住她,仰望着天空上的朵朵白云微笑道:“其实,不回去也挺好,我蛮喜欢这里的,不如就陪你一起住在这儿不走了。反正人早晚都是一死,那就干脆死在一起好喽!佛祖他老人家不是说,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能换回今生一次的擦肩吗?这样的好因缘我可是绝对不能够轻易地就放弃掉。能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死在这样一个人间仙境,也不失为人生之一大幸事。”

他带着微笑的眼神灼灼又热切地望向她,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慌乱和无语。

“你……”她柔弱的心再一次败给了他,在他怀里停止了挣扎,默默的靠在他的温暖里。

这份温暖使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冷香气,渐渐柔和弥漫在了空气中。与微热的阳光产生了一种催化作用,伴着轻柔的海风,突然翻卷过来一道浓郁的、甜蜜的味道,直接侵入了秋雨的肺腑,迅速虏获了他全部的身心。

他抿了抿薄唇,闭上眼睛想努力克制住这种诱惑,但愈来愈快的心跳带来的某种冲动却违背了他的内心,使搂着她的手越箍越紧,紧到令她开始感到无法呼吸。

然而,她却一动不动的依旧偎在他的怀里,这样安静地躺了许久,突然幽幽道:“秋雨,回去吧,我答应你。”

“真的?”秋雨一个猛子翻身坐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愈发的灿烂无比。

她紧盯着他那双令人沉醉的眼睛,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他狂热的吻,脸颊上蓦然便腾起了一层微微的红晕,挺翘的鼻翼不由自主地轻轻抽动了一下,气息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面对她这种奇怪又充满了无穷诱惑的表情,秋雨咽了咽喉咙,闪烁的眼神内突然燃烧出了一道绿宝石般的光亮。

他略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若有所思道:“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了。”

“啊?”她怔了怔,猛然望见他眼内所散发出来的迷离,慌忙扭了脸去轻轻笑道:“为什么?”

秋雨的一对桃花眼登时变得更加迷幻朦胧,他突然一个俯身对上了她娇柔红润的唇,温热性感的气息随即轻轻贴过她的耳畔。

“因为我发现,在这里……我可以完完整整的爱你。”

......

午时/青宛医院书房

催眠中的秋雨突然拧起眉微微抽搐着身体,表情也愈来愈古怪。

一旁等待着的空竹顿时一阵紧张,慌忙给了个指令,将他硬生生的从梦境中拖拽了出来。

“你,你刚刚在干嘛?”空竹审视着呼吸急促、额头上微微沁出了些汗珠的秋雨,责备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秋雨微红着脸,侧过身去咬着手指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又没说不可以做那样的梦。”

“你……”空竹气得用手指着他无言地望向诗然。

诗然却叹了口气,抬手道:“算了,她......答应回来了吗?”

秋雨点点头,随即又沮丧道:“可是哥,我也答应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缠着她了,怎么办?”

诗然面色微微一怔,继而又长叹了一声:“秋雨,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他搓了搓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庞,低着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空竹小声问道:“秋雨,轻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秋雨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有句话我觉得很奇怪。她好像是说,只要诗然哥愿意为沫儿做手术,她就一定会没事。”

空竹点了点头:“看来我们的判断没错。”

“什么意思?”

空竹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其实......诗然上次回美国,就已经找到了最佳的手术方法。”

秋雨顿时瞪大了眼:“那他为什么还拖着?”

空竹沉重道:“手术后,沫儿的确可以得到最佳的生存机会,但是这样复杂的切除术,势必多少会影响到处在癌变部位附近的神经元。”

“所以呢?”秋雨紧盯着他拧紧了眉。

空竹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虽然,宛轻若一直不肯告诉我们。但通过多年的观察,我和诗然一致认为,冷沫儿脑中肿瘤的部位,应该就是那个存着宛轻若所有信息的地方。就算不是,也一定是在它附近的某个神经元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沫儿手术成功之日,就极有可能是……宛轻若彻底消失之时。”

秋雨脑袋里轰地一声,整个人都跌落了下去。

空竹紧盯着再次痴呆了的秋雨,继续小心翼翼道:“所以,这段时间来,诗然一直都处在矛盾和挣扎当中。他内心的痛苦,不比你轻松。”

“为什么会这样?”秋雨喃喃道。

“我一直在猜测,或许当年正是由于宛轻若的信息被恰巧保留在了冷沫儿癌变部位或附近的某个神经元内,才可以直接干扰、阻断了癌细胞的复制。再加上这些年来,她和诗然一直都在不断地努力运用其它方法来提升沫儿的免疫机制。所以,才确保了她八年来的安然无恙。”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不做手术,她们应该也可以用这种方式继续生存下去?”

空竹摇了摇头:“这样的生存终究只是暂时的,以宛轻若现在的这种状态……”他看了秋雨一眼,垂了垂眉,躲掉了他眼内的期盼。

“秋雨,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死。你要认清事实,永久性的信息保留是不存在的。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只是尽可能的将这种并存状态延长而已。做了手术,起码还能保得住沫儿,不做的话......终有一天,恐怕连她们一个都保不住。”

空竹又长吁了一声:“轻若应该是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她正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才义无反顾地主动选择了离开,好让我们对她彻底的死心,让诗然能了无牵挂的为沫儿做手术。”

“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没有永恒。”秋雨仿佛痴呆般的喃喃道。

空竹直起身来,回给了他一道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