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局中局
那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光!
伴随着少年疯狂的嘶吼和群山的战栗。
那道刀光闪亮如雪,像是要劈开混沌分出个天地上下,一瞬间把站在石头下方的一个绿衣人劈成两片!
一道细长鲜红的刀痕从头颅一直贯穿下阴。
鲜血狂喷而出,两片身体被巨大的冲力击飞,在半空中喷洒着殷红。
梁弦红着眼睛双手握刀,气喘吁吁地站在血泊中,宛如鹰一样扫视着众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一拳可以打死一头马、一个人,但是用一把刀从最坚硬的头颅开始,把人劈成两半,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看着少年血红色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吃人的魔王。
绿衣人反应过来,他们冲上来围住梁弦——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杀死场中一切不是目标的人。
但是那个第一次手握长刀的少年沉稳冷静,像是一个行走江湖多年、丧失了感情的刀客。
他对着四个绿衣人长刀横扫。
那是一个完美的弧度,带着不可阻止的力量。
四个绿衣人抵挡的刀剑在和朝雪接触的一瞬间就被斩断!
从朝雪上传递过来那个少年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们的身体就行纸片一样紧接着被拦腰截断。
两截身体滑落在地,即便没有痛觉依旧再也不能动了。
在他的刀下,不惧死亡的绿衣人竟然如此脆弱。
“该死!”
梁弦的声音听起来变得野蛮而雄壮,一个不受控制的灵魂正在操控他的身体——但是他知道那属于那种灼热神秘的感觉,而那正是他自己。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
那种感觉在他身体里滚动,催促少年奔跑起来。
他咬着牙曳刀而跑!
他速度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像一个影子!
在他前进方向上所有的绿衣人身前某一个瞬间突然都出现了一个以不同姿势挥刀的身影!
那把如雪的长刀几乎在同一瞬间,像一阵风一样吹拂过每一个人绿衣人,吹断了他们手中百炼的刀剑然后把他们的身体吹成两截!
那个红着眼睛的影子一直在挥刀!
挥刀!
挥刀!
挥刀!
挥刀!
每一次挥刀,就有一个绿衣人身体分离!
眨眼之间之间,把一众江湖人逼得狼狈不堪的绿衣人就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司徒莽爆了一句粗口:“卧槽!妈的!”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挥舞着这样一把锋利的长刀本身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但是这个长得像个和尚的少年却一直在用长刀把人和兵器轻松砍成两截——他身体中的、手上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巨大?
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少年宛如天神下凡一样屠戮着!
……
绿衣人转眼间减员十余人。
梁弦龇着牙咧出一个恶狠狠的笑,长刀划过那个绿衣人。
鲜血溅了他一脸。
这个时候,他听到一个沉稳但含着愤怒的声音:“大胆!住手!”
那个俊美儒雅的中年人青衫鼓荡,飞身而来。
“嘭!”
他一只手拍在少年的肩膀上。
文殊这一击表面不露端倪,但是他内力已经用上三成,足以在铁板上留下一个掌痕。
一股劲风从二人周身激荡出去。
但是梁弦身体却没什么反应。
少年缓缓转过头来,血红的双眼盯着身后突袭的文殊,恶意一笑,充满轻蔑。
文殊心中警兆大作!
他心脏狂跳!
那一刀来得如此突兀,让他深刻体会了之前死掉的绿衣人是什么感觉!
他脚下一踩,生生在地面上踩出一个深坑,身形暴退!
但是朝雪美妙的刀尖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擦着他的前胸划过。
青衫划破。内衬划破。皮肉划破。
一丝血渗了出来。
文殊心中大骇——好快的刀!
梁弦见着一击没有毕功,惊讶一下,随机露出一种看猎物的表情。
他闪身!挥刀!闪身!挥刀!
凌厉的刀风把零星的落叶带得翻飞不已。
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树林里纠缠、对抗,有时雪白的刀光把几片恰好在半空中的树叶剖成两半!
但是文殊节节败退!
他面前的疯子完全放弃了防守,但是你要是想攻击他,他就趁机拼命砍你一刀!
然而就是这种不愿意拼命的犹豫害了他。
那一刀从斜下挥起,斜上而来,躲无可躲!
眼见就要把文殊这个“菩萨”劈成两截!
文殊亡魂大冒!
但是就是这一瞬间,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出现,那只手修长,越过文殊的身体,从他的身后突然按住了梁弦握刀的手,那只手缓慢地、坚决地把少年原本往外挥的手往回推!
那是手一点点地把少年的刀推回去,像是推进了一把无形的刀鞘。
风一瞬间平息了。
少年仰头看那个人,呆住了。
那个人双鬓斑白,相貌温和,像是久违的故人。
他微微一笑:“梁弦,好久不见。”
梁弦红着眼睛,目光却混沌起来,喃喃地说:“大叔,你……?”
时暮晨笑着:“怎么?不认识了?”
文殊骤然之间保全性命,冷汗淋漓,朝着时暮晨一个躬身:“宗主!”
宗主!
一个菩萨门堂堂菩萨,竟然鞠躬口称“宗主”!
梁弦听了渐渐凝实起来,原本涣散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像一把利剑,直刺时暮晨:“大叔,你是菩萨门的人?”
时暮晨点头。
少年眉毛蹙起:“你不是师父的朋友?”
时暮晨微笑地看着他:“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他声音娓娓道来:“当日你在山洞里问了我许多具体的问题,又诱导我说出我曾经拜访过你师父的话,你当时心里不就是起了疑心了吗?”
梁弦握着刀沉默。
时暮晨叹了一声:“我原以为你确实是把我认成了你师父的友人。但是事后我越想越觉得当时话说多了留下了不少疑点,你可能当时就没有相信我,只是在演戏,心中很是提防。”
“——果然,”他说,“当时被朱雀监找上门来,你非但没有跑到前门找我,反而认为是好机会,从院子里逃走了,既甩开了朱雀监,又摆脱了我——梁弦,你真是聪慧十分啊!”
梁弦冷冷道:“所以你现在是想杀我了?”
他确实心中有所防备,即便是时暮晨神态温和,少年依旧没有放松手中的刀,只要心念一动,朝雪就能斩向这个谋划了一切的人。
时暮晨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你我素无仇怨,我很是喜欢你!”他话锋一转:“更何况,我与你师父曾经也算得上是朋友,现在也无愧于‘故人’。”
梁弦手上脸上青筋暴起,神色狰狞如恶鬼:“所以你叫人杀了他!”
时暮晨看着他猩红的双眼,微微摇头。
但是梁弦回头看了一眼,姚师都正神色惨白地蹲在轿子里的血泊中,那个和尚的面孔暴露在外面,正是法知和尚慈眉善目地脸庞。
这个自负的朱雀监朱甲自以为运筹帷幄,戏耍众人,执掌棋局,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招走错,便要失去一切!
而他的棋局,只不过是别人宏伟棋局中的一角。
费尽心机,却跳不出这方寸天地。
梁弦脑子却“嗡”地一下,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他回头盯着时暮晨温和的脸庞,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你杀了他!”
他那只依旧被压制在时暮晨手中的握着刀柄的手,突然缓缓地往外抽,就像被压回去时一样,一寸寸的,刀光渐长!
一寸。
两寸。
三寸!
刀身抽出半截!
时暮晨那只手上力量大得惊人,像是源源不断的内力潮水一样冲击着。
少年为了这一下反抗脸色憋的通红,牙齿被咬得流出丝丝鲜血。
好像在用手慢慢托起一座大山!
但是梁弦身体越来越烫!那种烈火在他的身体中烧得越来越凶猛,他几乎能听到火焰在胸腔中轰轰作响。
长刀抽出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简直像是毫无阻滞!
那把活着的刀雀跃轻吟,嗡嗡作响!
“刷”地刀光劈出一道微弯的弧度,像是在黑色的面板上擦出一道白色的印子!
时暮晨一时间竟没能压制住少年,他的心子连同身体猛地一跳!
朝雪“呲”地划破了时暮晨袖子的一角。
时暮晨站住,望着那破碎的袖子,愣了神。
半晌,他幽幽道:“很多年,没人能做到这一步了!”
少年双手举刀,一声沉喝。
那一刻,时暮晨神色庄重,单手平举在身前,五指展开,好像要封印什么!
狂风顿起!
那一瞬间,少年心中警兆大作——这平平无奇的手掌之下,他预感到,他会死!
但是他还是咬着牙劈下去!
就算会死,他也不能容忍杀死师父的人安然无恙!——拼了命他也要从这个人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长刀一往无前。
长刀视死如归!
就在手掌即将接触长刀的时候,风,突然停止了。
一声幽幽叹息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叮!”地一声,一根手指陡然伸出,分后不差地点在朝雪的刀尖上。
就那么一根针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股磅礴的力量,把少年瞬间逼退!
梁弦猛然一个刹车,像是在飞速的奔跑中撞到了一堵坚硬无比的墙一样,诡异的一个停顿,然后疯狂后退!
他踉跄十几步,在地上“咄咄”戳了十几个脚印,才停止下来,满头大汗。
另一根手指点在时暮晨的掌中心。
那平凡的一掌从最中心的着力点开始,突然迸发出纯白色的烟雾!——一股巨大的风从手掌中心砰然散开,数丈之地内落叶飞卷,树冠哗哗摇动!
简直难以想像一掌之中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磅礴的力量!
——如果梁弦这一剑与手掌相接,足以将他震出内伤!
手指的主人和时暮晨功力相抵,两人各自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姚师都此时却惊愕地注视着场内,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人是朱雀监仅剩的三人中唯一的白甲!
他身穿朱雀白甲,相貌平凡,察觉到姚师都的目光,他过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姚大人在看什么?”
姚师都听了这句话脸上突然涌起一阵潮红,他指着那个白甲,嘴唇哆嗦:“你你你你……”
梁弦听了这句话,脸色也猛然一变,他收起长刀,战栗起来。
白甲轻轻微笑:“大人可曾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眼睛、感觉和逻辑都会欺骗你的,不要太相信自己。”
他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摸索,在下巴下面用力一搓,一层皮竟然被搓了下来——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苍老面庞。
梁弦怔怔流下泪来,突然跪倒在地:“师父!”
那人正是法知和尚。
不知为什么竟然成为了一个朱雀卫,混在人群中。
法知和尚看着梁弦,眉眼安详:“梁弦,你做得很不错,走了一趟江湖,有什么感想?”
梁弦泪水止不住地流,他举起袖子来擦眼泪,那一刻,这些天来的痛苦委屈疑惑难过和向往、顿悟、欢欣鼓舞一起用涌上心头:“师父没有事,不管怎么样都值了!”
法知微笑看着他,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你很失望吧?这个江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光明磊落、除暴安良,反而充满了血腥残暴、阴谋诡计。”
公孙硕等人都是一愣,然后心中黯然:每个江湖人初出茅庐之时不都是这样心怀凌云壮志吗?然后渐渐地默认、无视、屈服、同流合污。
梁弦微微点头。
时暮晨一直看着他们,这个时候却嘴角勾起,插话道:“仲湘,你这个观点我不能认同。谈何失望?江湖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失望并不来源于现实本身,而要怪罪于天真的幻想。”
梁弦心底恨他,更不认同他的观点,心中一下子想起来李之眠那双充满鼓励的眼睛,他大声说:“不是这样的!”
法知和尚侧身看着时暮晨,含笑:“姓时?你不会叫时暮晨吧?”
时暮晨莞尔:“知我者,仲湘也。”
他们两人的话突然提醒了姚师都,这个鹰目年轻人疯了一样把轿子里的尸体拖出来,那个“法知和尚”嘴角流血,已经死了。他疯狂地从尸体上找人皮面具的痕迹,“哧”地接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和尚的面孔。
梁弦一下子认出来,那是寺里的象静,比他年纪大上几岁,当日就是他开的寺门,此时脸色苍白,死不瞑目。
法知长宣佛号:“阿弥陀佛!——老衲对不住象静师侄!”
姚师都一切都明白过来,他目眦欲裂——他不但是一伙人的棋子,还被好几伙人利用——他一下子想明白了,眼睛发红,像一条疯狗一样冲着法知吼叫:“樊仲湘!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先是从不出手,假装已经丧尽武功,然后让我带来‘朝雪’,为的是交给这个小疯子!——”
他指着梁弦,最后指着自己:“然后你在离开之前,找人代替自己,自己伪装朱雀卫,消磨朱雀监的力量——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菩萨门来截杀,才弄了个替死鬼?!”
法知神色悲悯:“姚大人误会了!我怎知那绿衣人竟然二话不说就要杀‘我’!实在是不讲理!更何况,我提点过你,我虽然不用武功,但是你不要盲信自己的判断,就认为我武功尽失!”
时暮晨道:“‘菩萨蛮’被下了命令,只要不是樊仲湘就会被杀——这个小和尚伪装虽然不错,但是手掌过于年轻了,被识破了,才会被杀!”
血泊中,象静的手掌握着念珠,白皙细嫩。
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那绿衣人二话不说就朝轿子里捅——这和劫持法知的原则不符——原来那人一眼看出象静的年纪,知道不是法知,就遵着“非法知必杀”的命令出刀了。
姚师都恶狠狠地看着时暮晨:“你!你们两个是不是狼狈为奸,假装截人,实际上串通好了要伏杀朱雀监、趁机远走高飞?”
他举着刀:“时暮晨!时暮晨!我原本没怎么在意,法知这老头儿提起来‘观音卫’之一的‘菩萨剑’陈木石,现在是明白了!菩萨门——菩萨剑,时暮晨就是陈木石这个名字倒过来!”
时暮晨微笑:“想不多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不过有一点姚大人说错了。”
姚师都冷冷看着他。
时暮晨道:“如果没有‘迎仙宫之变’我们可能是串通一伙儿的,但是正是那件事,让我今天来杀他!”
法知和尚长叹一声:“当年是我做的不对,但是我已归隐尘外,放下俗世,何苦纠缠不放呢?”
时暮晨依旧笑着,但是笑容里却带着一股子讽刺:“是啊,你捅了别人一刀,当然能放下——但是如果你是差点被杀的那个呢?”他摸着胸口,像是曾有一把刀从那里穿出。
法知沉默。
时暮晨——或者说陈木石脸色漠然,甚至有一丝狰狞扭曲:“当时我们已经拿到了那件东西——如果不是你!你这个妖后的忠犬、恶犬!差点当场就把我们杀了!”他嘶吼着:“我一路流着血出了神都,坠入大河,那一刻,我就发誓——绝对!绝对!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绝对!”
他吼声激越刺耳,“哗啦”一声,数不清的树叶被刀割了一样变得支离破碎!
司徒莽、吕云柔、关瘦竹精通音功,在这声音之下,隔着二三十步,竟然头晕目眩,耳朵嗡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陈木石冷静下来:“我最害怕的就是你武功尽失——我当时在佛像上看你不出手,很是失望——杀死一个废人樊仲湘并不是复仇——幸好!幸好你隐藏自己!——这意味着杀了你会让我除掉心魔,还意味着,你身上有我需要的另一半东西!”
法知沉默着,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不比陈木石吼声弱,笑得群林尽震,树叶萧萧而落!
众人不禁心中骇然——这两人实力、内功竟然如此恐怖!
他笑完以后,低声说:“看来我是等不到了!——不是我扰江湖,是江湖乱我!”
他朝着呆住的梁弦一笑:“梁弦!今天起你就出寺而去!去江湖!去天下!见识一下这大唐盛世!——如果这天下的阴险诡恶不能容忍,就去荡尽他们;如果这天下的豪侠气概式微了,你就山登绝顶我为峰!那种感觉你是懂的!去吧!去吧!”
他言辞之意和李之眠不谋而合。
说罢,他芒鞋轻踏,步履如飞,朝着青山隐隐之处去了。
陈木石朗笑一声,追着他眨眼间消失。
山间只有“去吧!”的声音在回荡。
……
少年一擦眼泪,露出一个红着眼睛的笑容,谁也不理。
他抱着长刀,决心忘掉一切向前看。
他张嘴长长呼啸一声。
啸声悠远。
不一会儿,一匹白色的骏马突然穿过深林,撒着野跑来。
阿灯见惯风雨,不把地上的血流尸体放在眼里,跑到少年身边,蹭蹭他。
梁弦分明看见它的眼中写着:“人这么多,爷爷给你个面子!”
他“噗嗤”一笑,抱刀上马,他大声说:
“阿灯,从今天起,你我就浪荡江湖,闯出一代威名吧!”
他大笑着拍马便走。
剩下的众人不知缘由,面面相觑。
……
大戏结束。
李之眠眸子里含着一丝笑意,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走了。”
杜云锋、小鹅不知小姐为什么改变主意,莫名其妙地随着离开。
……
白面小鬼呻吟一声。
青面獠牙、黑面阎罗、朱面饕餮颔首低眉。
白面小鬼抻了个懒腰,瞅瞅下面的几个人,嘿嘿一笑,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好戏!好戏!真是有趣!”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