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凡世情劫
邑陽千曾多次想过冰滦来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可当冰滦进来时,邑陽千所看到的却是一脸的平静。哀伤中带着一丝求索,一丝畏惧,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
多少年了,第一次以这样的状态见面,气氛诡异的让邑陽千苦笑,内心抓狂。
冰滦的脸不知道为何红了,再也不敢抬头,只是轻声道:“我来了……”
杀死自己师傅的人是她命中注定的伴侣,此刻的她的内心也在别扭着,得到和失去同时存在,她开始紧张,她不知所措。
邑陽千何时见她红过脸,这种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细细的欣赏着,可转念间却又雷霆震怒,燃起滔天怒火……
她是邑陽千的人劫,邑陽千在凡间已经培养整整七年。七年来,邑陽千可谓是付出良多,可即使这样,换来的也只不过是态度平平,如此状态的冰滦他却从未见过。
她怎么可以来灵仙,他爱的人不认识自己,却对自己有所好感,邑陽千回到凡间时身体并不是这幅模样,而他又怎么能容忍他与她在灵仙发生什么……
憎恨与杀意是他最擅长的,邑陽千气势外放,冰滦瞬间感受到压力,身体承受不住,跪倒在地。
汗流浃背,委屈的神情看着高高在上的邑陽千,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山,想要与之亲近却力不从心。
到了现在,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来灵仙,却只记得他是她的注定情愿。到了现在,自己在灵仙还能做些什么?唯有相信师傅所说的话,高兴也好,伤心也好,幸福也好,孤独也罢,再也不愿回到那浑浑噩噩的凡间蹉跎百年。
邑陽千慌忙收了气势,紧张的看着冰滦,他太傻,冰滦刚入灵仙身体娇弱又怎能受得了杀气。
就这片刻担忧的眼神却被冰滦丝毫不放过的捕捉到了,她能够察觉邑陽千在用神识查探自己的身体,嘴角抹过一丝微笑。
她不管邑陽千对她做过什么,她只知道,邑陽千此刻在关心她……
待到身体平息后,冰滦开了口,“主上找我有什么事?”
就在这一念间,冰滦决定了一件事,他不管以往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此刻,今后她决心要走进他的内心,留在灵仙。
自己怎么可以伤她,怎么可以伤她,邑陽千好后悔,自己怎么可以忍心伤她。灵仙界的这幅身躯没有了心,便再也无法容纳人性的情爱,若是再敢伤她怕回到凡间时,身为元邑时,心会受不了。
回到凡间时会是什么样子,她还愿意回去吗?
槲石书认为破了邑陽千的人劫,可他却不知道,入了灵仙还是可以回去的,回去之后的身躯依旧是凡人,想渡人劫还有着一丝希望……
而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冰滦回到凡间。
平静心绪,静静的看着冰滦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单月教你灵仙法决,双月教你修心练琴。有任何俗事杂事去找紫阳,听明白了就回去吧,明日再来……”
“是!师傅!!”
冰滦心里美滋滋的,一切心结都算做了一个了断,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自己不敢相信,从此便可以在这灵仙界生活了……
转身欲走,邑陽千不再理会冰滦,他知道此时她该去做些什么。
目送邑陽千离去,虽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想要去问,却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机会。
紫阳还在殿外的小路上等着,内心着急,她清楚邑陽千的秉性,不知道他会对冰滦做些什么,当看见冰滦打着折伞过来时,紧提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观她神色不再愁伤,嘴角微笑,惆然替她欣喜,想必邑陽千并没有为难她,也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又或许,在这诛仙郡她与自己的地位是一样的。
“让紫阳姐姐等久了……”冰滦折上伞将伞挂于路边的栅栏上。
挽手过来,细细的打量一番后,“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
脑袋摇的像个孩子,关切的话语让冰滦又感暖心。初识的关怀让冰滦心里默默的认可了紫阳,这是灵仙界她默默认可的第三人。
用手掸了掸冰滦肩上淋湿的水珠,手却像是被针扎到肉一样刺痛着。
“你怎么样啊?”
不明所以的拉起紫阳的另一只手,发现手上只有未干的水痕,好奇的看着手指,疑惑的望着紫阳受宠若惊的脸。
她自己十几年陪伴邑陽千,诛仙郡无事时只有他们两人,自己连半个朋友都没有,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关怀。
“无碍,无碍。”紫阳腼腼的笑了。
“这邑陽殿的雨水有毒,系心于历代主上的心境。倒是你的体质特殊,不受这雨水的侵蚀……”
四手相握,相视笑着,冰滦看着大殿上方浓郁的阴云,看了看邑陽千所在的方向,幽幽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邑陽千所怀何种心境,自己体会不到,却能把紫阳伤成这样。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关切着紫阳,却说的满怀心事。
携手走在离大殿越来越远的小路上,心想好在有紫阳在这诛仙郡,若是没她,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们现在去哪里?”紫阳问。
“我想去看看师傅,你知道他葬在哪吗?”
冰滦脑中满是那慈祥老人的模样,内心憋闷的很。
“好,我带你去。”
有这么一小段路,两人没有说过什么话,不知各自在想着什么,有那么一小段路,两人的手拉的更紧了。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两人都觉得很神奇,一个从未有过朋友,一个是在这异界所交的第一个朋友。
“以后好好相处吧……”冰滦突然说道。
紫阳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并不明白所谓的好好相处是什么概念,草草的回应了一声“嗯。”
一路上,紫阳也把她的疑问问了出来,也终于知晓了何为“六道轮回”。或许是自己年少,不明晓轮回有何意义,但也为这灵仙界人叹息。凡间人虽短寿,但可轮回生生不息,灵仙界人虽得长寿,但死了就彻底的死了。虽那成仙可摆脱灵仙界人的这种宿命,但几千年来无成一人。
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花海,石桥上系着白色的布带,过了石桥能看见一庄重的阁楼,阁楼没有大门,能看见一披麻戴孝的男子正烧着纸钱。
男子有一只残臂,另一只手不停地将纸钱投入火中。烧剩的纸灰摞满了几个短鼎,而烧纸的人瘦的吓人,满脸泪痕,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脸上满是白色的盐碱。
冰滦知道他是谁,昔日的背影高大威猛,可今日一看这背影如同抽干水分的树干,仿佛随时能够折断。
静静的跪在灵位前,紫阳并未进来,因她是奴仆之身,她不够资格。
槲长青看了冰滦一眼,恨得颤抖,那副面孔让冰滦看在眼里心中一颤,昔日英俊潇洒的槲长青,如今颓废的如同五六十岁的老者。
解释什么的冰滦不想说了,想必槲长青也不愿听。在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有生以来第一次行此大礼。
当第三个响头磕下时却再也不想抬起头来,内心哽咽,觉得自己亏欠师傅太多,内疚不已,这区区三个响头算得了什么……
“他待你如何?”沙哑的声音从槲长青口中说出。
“带我还好。”冰滦的泪仿佛雨下,湿了额头,湿了跪垫。
他非但不打不骂,反而问他待她如何。槲家两父子人都这么好,能够遇见是冰滦的福分,可这份受宠的恩惠该如何报答……
“抬起头来,你师傅会心疼的。”
冰滦抽噎不止,就是不肯抬头。
槲长青不再劝,不再往短鼎中投放纸钱,任由短鼎中的火熄灭。
“紫阳,进来帮我照顾我师妹,我身有残疾多有不便。”
“师妹……?”
“么非槲长青他也认同了我吗?”冰滦心中这么想着,愧意万分,自己何德何能才有如此的福气。
紫阳红着眼圈进来扶她,冰滦渐渐的抬起头来,她看见槲长青脸上的微笑像极了师傅,嚎啕大哭,紫阳好生的安慰着。
一阵痛苦过后,槲长青终于有机会插口,“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
“等我……?”冰滦疑惑,不是仇怨的话,等我作甚。
“嗯,你是家父的徒弟,我理应如家父一样照顾你,只可惜现在形同废人。不过不要紧,天下间你想要什么,我都有能力给你,天下间最好的我都能给你。”
不是不信槲长青,只是冰滦怎能无故受人恩惠。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没有什么想要的。”冰滦喏喏的说道。
“我要你好好修习法决,修习命格,你若不刻苦怎能对得起我父亲?”槲长青的话风突然转冷,冷的仿佛那日的邑陽千。
“谨遵师兄教诲。”如此模样的槲长青冰滦有些怕,怕他的凶恶样子,怕他对自己的期望太高而伤心。
“你若不勤奋好学,他日便不再是我师妹,到那日我必追究我父的死因,到那时无论你身边有谁都保不了你。”
赤裸裸的威吓,冰滦心中好生难受,只要自己努力他便会好过一点,单凭这一点冰滦都会努力去做的,即使不是槲长青要挟,冰滦也会去做的。
“我会努力的,不会让师兄和师傅失望。”
再次看见槲长青嘴角带笑,这是冰滦所希望看见的,今日所欠下的,冰滦发誓定会加倍偿还。
说话间,槲长青将身旁的一盒子推给冰滦。
“邑陽千他不会教你太多,这是我家传的法决,如今我已是废人,由你继承也算后继有人,给我父一个交代。”
“好。”接过盒子抱于胸间。
没有回绝,槲长青的右手被仙器所斩,想要复原是万万无可能了,既然自己是师傅的徒弟,那就欣然接受吧,也好安抚槲长青给予自己的厚望。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邑陽千不会教自己太多呢?
转眼望向紫阳,“替我好好照顾我师妹,有朝一日感激不尽。”
“应该的,槲公子不必这么说。”槲长青的话让紫阳有些慌张。
寒暄良久,天渐渐的暗了,是时候起身回去了。
冰滦向槲长青行礼,“请您务必要保重身体,来日放长,小妹就此别过,它日再来拜访。”
“不必再来此处了,它日我会去寻你,就此别过。”槲长青将二人送出门口。
紫阳只点了头,算是话别。
等到二人离去之时方才发现,那一片花海原来都是有人送来的,都是祭奠槲石书的花。
槲长青依旧望着父亲的排位,喃喃的说着,“父啊,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回往诛仙郡的路还要经过邑陽殿,此时的筝声幽幽传到二人此处,紫阳用手捂住耳朵,并提醒冰滦,“筝乐有毒,快快掩耳。”
可是为时已晚,冰滦被筝声吸引,非但无事,反而充满了好奇。
是他的筝声,这诛仙郡除了他再无别人,细细的倾听。
好重的相思情意,深入骨髓,好重的怨气,好重的不甘,这曲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