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聊经济:从周赧王到隋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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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开小灶与一般均衡

虽然对收铜这事,贾谊没有说服汉文帝,但是他的经济建议倒也不止国有化银行这一条。他对谷物和铸钱的做法着实让人眼前一亮,这里面隐藏了现代经济学很重要的概念——一般均衡。

一般均衡(General Equilibrium)是1874年法国经济学家瓦尔拉斯在其著作《纯粹经济学要义》中提出的概念。

我们平常看一个特定的市场、特定的问题时,都会假定环境中的某些变量是不变的,比如我们会假定某个行业的企业数在短期内不变,某个产品的成本价格不变等。在这种情况下,绝对的价格是有实际作用的,比如一个人的收入不变,而商品价格上升,那么他购买该商品的数量可能就减少了。

但是在一般均衡的世界里,瓦尔拉斯告诉我们,绝对价格只是数字,真正对资源的分配与社会的生产起作用的,是物质的相对稀缺性。

让我们跟随贾谊一起去体验一下这个传说中的一般均衡。

贾谊可谓是汉朝第一青年才俊,少年得志,二十一岁就被汉文帝授予了博士学位(汉朝的博士是官职,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和顾问),不久又被提拔为太中大夫。一时在朝堂上风光无两,各种各样的目光,或羡慕或嫉妒,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贾谊感念汉文帝的知遇之恩,也尽心竭力地帮助汉文帝出谋划策,各种政令法规不断在贾谊的参谋下,以长安为中心,颁布到了大汉朝的四面八方,效果还都不错。

汉文帝越来越觉得贾谊人才难得,当“哈耶克”遇到“瓦尔拉斯”,自然有惺惺相惜之感,于是要提拔贾谊做公卿。若顺利提拔,贾谊便要从皇帝身边的机要秘书做到部长级别的实权官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在大汉朝中央顾问委员会上,辅汉的大功臣,当年单骑入营夺军权、诛杀吕氏安天下、大力扶持汉文帝上位的绛侯周勃说话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贾谊这个人啊,我看还是要谨慎使用……”,汉文帝还未说话,另一位拥立功臣懿侯灌婴也不阴不阳地抛来一句:“有些人就是外表忠勤,内里祸乱朝政,陛下不可不查啊……”曾经大破匈奴的东阳侯张相如等也频频点头。

汉文帝看元老重臣这边阻力太大,提拔贾谊这件事情就此搁置了。反对派发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精神,使汉文帝提拔贾谊受挫后,就开始在汉文帝身边说贾谊的坏话了。终于有一天,汉文帝宣贾谊进宫,说:“爱卿在机关做了很久了吧?”

贾谊恭恭敬敬地说:“回陛下,有四五年了。”

汉文帝呵呵一笑:“哦,有四五年了,也该锻炼锻炼了。现在长沙王那里有一个太傅的位置空缺,朕想派你去,回来必有重用,你看如何啊?”

贾谊心知肚明,这可不是前途无量的“基层锻炼”,而是皇帝耳根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调整好表情,叩谢文帝恩典。

汉时的长沙可远远不是明清时“湖广熟,天下足”的长沙,当时又潮湿又闷热,卫生条件也不好。而贾谊是标准的北方人,老家在河南洛阳。南方的东西吃不习惯,于是贾谊决定在太傅府里开个小灶,做烩面给自己吃。

那么这个只有一位顾客的贾氏烩面馆,老板是贾谊,厨师是贾谊,顾客也是贾谊。作为厨师的贾谊有自己对工作和休闲的偏好,通过在贾氏烩面馆的劳动获得工资,然后顾客贾谊再用这份工资来买烩面吃。在这个封闭的环里面,烩面的价格和厨师贾谊的收入分别是多少呢?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不就是自己给自己做面吃吗?自己给自己付钱有意义吗?还真的很有意义。

我们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如果把做烩面一般化为工作,把烩面馆一般化为公司,那么从宏观上看,世界经济也不过就是生产物质、劳动力与金钱在公司、个人之间的循环而已,而公司本身又由个人组成,所以我们如果把“贾谊”看作一个生产者个体的代表,那么这一个小小的自产自销的烩面馆,其实也就是我们整个经济的缩影。

是否有些许“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的禅意?让我们收起文艺腔调,回到稍显枯燥的逻辑中。

均衡时必须满足的条件,至少有两点:首先,所有烩面的价格总量,应该等于厨师贾谊所有的工资——因为贾谊的工资只能购买烩面一种物品;其次,贾记烩面馆卖掉的烩面数量,应该等于顾客贾谊吃掉的数量。

那么烩面的价格怎么确定呢?可以随便定吗?答案是“可以”,也可以是“不可以”。绝对的价格自然是随便定,你可以把一碗烩面的价格定为一亿钱。听上去,似乎面馆老板能获取暴利。

但是,一天只有24个小时,工作和闲暇分别能够分配到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所以如果烩面的绝对价格很高,闲暇的绝对价格也会水涨船高,工作所创造的价值与闲暇所带来的愉悦感之间的比值依然是恒定的。

事实上,工资本身就是用来购买闲暇的代价,所以贾谊——一个厨师的角色,其所获得的工资也会成比例增加。那么贾谊作为老板,去雇用厨师的成本也会很高。最终,只有相对的价格才是有意义的。

总而言之,在这个简单的循环中,厨师工资、面馆利润、烩面价格之间的比值完全是由做烩面与闲暇的相对稀缺性来决定的,而最终当闲暇和劳动的时间不再变动,便是均衡的时候:必然是多增加一点闲暇;贾谊如果觉得饿了,便会多劳动一会儿;而多劳动点儿,贾谊又觉得没必要,因为做多了也吃不下。

有道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在上面假想的故事中,贾谊有休闲和劳动两样东西相互替代,其比值决定了相对价格。那么由此回到之前讲的汉朝老百姓铸钱与务农的选择上,当时流通稀缺,铸钱毫无疑问是一件高收益的事情。于是从宏观上来看,允许百姓铸钱其实是减少了百姓务农的时间,与此同时,铸出来的钱无法直接消费参与到流通中,又让粮食的价格进一步上涨,而这在短期内,确实会造成大汉朝粮食的进一步短缺。

但是从长远来看,当铸钱足够多、粮食价格变得足够贵的时候,铸钱会变得无利可图,一部分人便又会转向农业。从而当务农的人不再减少、铸钱的人不再增加的时候,社会上就会形成一个普遍的利润率,也就是无论务农、铸钱或者经商,其平均利率都差不太多,人们再也没有动机来回地跳槽,这个时候会达到一个暂时稳定的均衡,大家各自守业。而在历史上,这个平均利润率司马迁在《史记》中也告诉我们了,是百分之二十。38

应该说,在汉朝的时候,能总结出十九世纪西方边际主义经济学的观点,是非常先进的。之后中国知识精英对商品经济的发展和流通的看法,直到宋朝才恢复到这种水平。说贾谊是大才子,可谓是实至名归。他在给汉文帝的谏言中体现出的这种一般均衡思想,与汉文帝自己的“哈耶克精神”相得益彰,可以想象,当时的辩论应该非常精彩。

当然这些已经不可考了,我们所知道的,是哈耶克取得了胜利,汉文帝最终将铸币权交予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