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午梦醒来时,窗外下起了廉纤细雨。
我拥被而坐,细细体味着细雨梦回时这既甜蜜又清寒的朦胧感觉。
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没有人知道。雨从哪里开始下的?也没有人知道。雨仿佛初春少女不可捉摸的心绪,就这样无端地来,又无端地去,心中的万语千言都化作一川烟雨,寂寞而凄迷。
没有人能读懂她眸子里的哀怨与凄婉,她美丽的容颜已融入无边无际的雨雾里,泪光点点如桃花雨,瓣瓣飘零。
我瀹了壶茶坐在窗前,心中忽然充满雨意。
我想到了江南,想到了雨,想到一些古代的诗句。
这当然都是些很美丽、很温柔的诗句,温柔得让人不敢触摸,美丽得让人心碎。
这些诗句当然和雨有关、和江南有关。
江南,现在正是落雨的季节。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是诗人杜牧吟咏江南春雨的绝句,千百年来一直广为传诵。南朝的寺院当然不止四百八十座,但若与佛经中常用的“八万四千”这数字联系起来的话,烟雨楼台中便多了几许禅意,耐人寻味。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韦庄的这幅《金陵图》,则描绘出一幅烟雨迷蒙、雨雾霏微的江南春雨画卷,读后使人伤情。
其他如李憬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李后主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岳珂的“正黄昏时候杏花寒,廉纤雨”、吴潜的“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以及谢懋的“归梦已随芳草绿,先到江南”、范成大的“片时春梦,江南天阔”等,都是描写江南、描写江南春雨的佳句,使人读后如饮佳茗,颊齿生香,幽思难忘。
而最精于刻画江南春雨情致的,自然要数史达祖的那阕《绮罗香·春雨》了。
史达祖是南宋人,字邦卿,号梅溪,有《梅溪词》传世。我们已无法一睹他的文采风流,也不能确切考察他的生平事迹和行踪,只知道他曾作过幕僚,后因罪被黥面,被流放,在贫困潦倒中走完他人生最后的旅程。
他的遭遇当然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很坏,因为在中国这方辽阔而古老的土地上,知识分子和文人墨客们的命运大都如此。
和那些更为不幸的人们相比,史邦卿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写诗、作词,至少他还能用自己的头脑思考,至少他还有一部《梅溪词》流传下来—而这些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史达祖,这就是《梅溪词》,这种凄艳的美会使你感动得想要落泪。
雨声不断,我飘零的思绪渐渐从南国沉沉雨雾里收回,心中仍充满美好感触和诗句的清香,同时也有一抹淡淡的忧思和凄凉。
明 陈继儒《丛林遇雨图》
为什么美的意境往往使人神伤?
佛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也许尘缘中的所有真如梦幻空华、过眼云烟,就像这迷蒙细雨,因缘而来,缘尽而去,谁能真切拥有呢?
而我却始终参不透这“空”字,也断不了这无尽尘缘,因此才想起江南,想起江南春雨,想起雨中的忧郁……
盏中的茶早已凉了,只余一缕冷香。
不出文记